第十一章
三十六匹健馬,踏上北行的旅程。
他們不再穿遊騎兵的制服,而是正式的城守衛軍裝。
從太原南下時,共有五十餘騎。
目下北返,除了留置辦理善後的人以外,只有三十六騎了,其他的人已經進了土,陣亡在這些人中,是最普通最光榮的事。
伊爾根覺羅阿林一馬當先,雄糾糾氣昂昂,英雄氣概十足。
在京都,他是名震京都的巴圖魯(勇士);在太原,他是悍將、屠夫;在袍澤間,他是英雄,最勇敢、最好的長官。
在太原,他的遊騎兵僅在名義上,歸太原守備將軍管轄,但擁有完全自由行動的特權。
對付那些心懷二誌異謀的人,與及可能背叛大清的邊外蒙人部眾旗主,它的雷霆手段委實令人不寒而慄,聞名喪膽。
他最大的興趣是「滅」,遇旗屠旗,遇族屠族,遇村屠村,雞犬不留,所以稱為屠夫。
因此連太原守備將軍也對他頭疼,如非必要,不敢勞動他那些有特權的遊騎兵,寧可另派兵馬執行任務。
山西巡撫中朝紀是漢人,在伊爾根覺羅阿林這位小校面前,簡直就不敢大聲說話。
烈日當頂,已經是近午時光。
已經把長陽鎮拋在身後,距府城已遠出四十餘里。前面群山起伏,草木蔥蔥,官道上行旅稀少,車馬過處,留下滾滾黃塵。
他們並不急於趕路,三兩成群策馬徐行,口中唱著漢人無法了解約滿歌,悲壯激昂頗為動聽。
死神在等候他們,同他們伸出魔手。
樹林邊沿,張家全一身獵裝,背上有兩壺箭,一三發(一發十二枝)。
他那張弓是從守備府偷來的,兩個力的軍弓,在他來說,太輕了些,但堅牢管用,攜行方便,以全力發射,兩個力在二百步外,可貫普通的護身甲。射中鐵葉甲的縫隙,同樣可以致命。
這些遊騎兵所穿的,僅是極普通的護身短甲,形如背心,護住身軀和腹部,手腳頭部卻暴露在外。
頭盔掛在鞍前的判官頭上,大熱天誰肯戴盔活受罪?又不是上戰場衝鋒陷陣。
弓徐徐拉滿,矢尖的閃光刺目。
地勢選得真理想,距離最恰當。二百步,稍斜的坡,中間雜草與不足丈一口匹的灌木疏疏落落,不妨礙健馬馳聘。
近這一面坡腳,距樹林不足五十步,有一道三丈寬陡落的裂溝,下雨時成為小河,不下雨便是旱溝。
健馬衝出,發現山溝便來不及勒了。
一發十二支箭排放在腳旁,方便順手。
二百步,是他這把弓威力最遠的距離。
人馬漸近,歌聲在天宇下悠揚飄湯,死神也在他們的上空歌唱,歌頌死亡。
長嘯震天,禽鳥驚飛。
人馬並未停止,但所有的騎士,不約而同止住歌聲,向嘯聲傳來的山林困惑地眺望。
「伊爾根覺羅阿林……」叫聲傳到:「我在等你,張家全……」
這些人都是勇士,英雄惜英雄,豈能用暗殺的卑劣手段,來對付勇士和英雄?
伊爾根覺羅阿林心中一跳,迅速戴盔。
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一支、兩支、三支……
連珠箭排空而去,鷹翎嘯風聲如從雲天深處傳來的隱隱殷雷。
「啊……」第一名騎士落馬。
第二名、第三名……
衝鋒的長嘯與殺聲震耳,騎士們拔刀向山林沖。
第五名……第六名……
第五匹健馬上的伊爾根覺羅阿林,果然不愧稱一等巴圖魯,一刀拍飛了迎胸飛來的一箭,腳離鐙人離鞍,猛地狂鷹展翼沖飛而起,健馬也恰好躍至山溝的中間上空,人離鞍馬亦下墜。
人飄落立即左滾翻,間不容髮地避過第二箭,翻騰虎躍,撲向五十涉外的樹林。
張家全挺身而起,離開樹后跪射的位置,弓上搭了一支鷹翎,但不打算使用,冷冷地注視了正飛躍而來的伊爾根覺羅阿林,發出一聲長嘯,扭頭便走。
能平安登上這一面山溝的人,連伊爾根覺羅阿林算上,只有六個,其他三十名勇士,死傷殆盡。
有備攻無備,不啻狂風吹落葉。
伊爾根覺羅阿林畢竟是一勇之夫,看到前面奔騰跳縱的張家全,眼都紅了,不管自己的部屬死活如何,是否跟來,迫不及待地怒吼如雷,奮力狂追。
六個人中,有三人攜有弓箭,但在山林中奔逐,無法發揮滿人的騎射絕技,即使有機會發射,也奈何不了竄走如飛閃挪如雷的張家全。
一陣好追,先後越過三座山頭。
伊爾根覺羅阿林約六名箭手,只剩下三個了。
四比一,張家全仍居劣勢。
降下一處山鞍,張家全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四人狂奔而下,正感詫異,身形未穩,便聽到後面傳來一聲暴吼,隨即勁矢破空聲入耳「呃……」最後一名箭手向前一仆,背上鷹翎人目。
伊爾根覺羅阿林轉身面向強敵,感到心向下沉。二十涉外張家全屹立如天神,而他的部屬除了身旁的兩個之外,已經沒有第三個人了。
「鼠輩奴才!」他怒吼:「來決一死戰。」
他當然不敢貿然衝上,用肉身去迎箭。
三人列陣,三把刀結成陣勢。
張家全停了一聲,丟掉弓,也解箭壺扔至三丈外,鋼刀出鞘,大踏步而進。
氣氛一緊,伊爾根覺羅阿林三個人的氣勢尤為凌厲,躍然欲動,已達到臨界點。
剛舉步進入八尺範圍,一聲怒吼,三個人同時揮刀進攻,刀山以狂絕倫的聲,一一匯聚氣涌如山,任何人也擋不住這三刀齊下的雷霆一擊。
「迅雷……」傳出張家全震耳的雷吼,鋼刀斜掠,刀光從右側的刀山幾微空隙中掠出,刀氣迸發中人影乍隱乍現,到了右方那位勇土的左側背,條然靜止。
右方那位勇土呃了一聲,衝進三步身形一晃,再踉蹌了兩步,左肋下血涌腸流,向前然仆倒。
伊爾根覺羅阿林來不及策應,大旋身招發大地盤龍,火雜雜貼地狂卷而出。
刀飛人騰,後空翻夭矯如龍,張家全出其不意從對方的上空倒飛而過,刀光激旋而落。
「疾風!」他的吼聲在刀光迸發時傳出,鋒刃光臨原從左方進擊的勇士頂門。
先是迅雷,現在是疾風,每一擊皆狂猛精奇,出刀部位把握得恰到好處,讓對方無法反擊,更無法自救,神乎其神,真有迅雷疾風似的無比強烈威力,決不浪費絲毫勁道,一擊即中。
勇士的刀擋錯了方位,相差不足三寸。三寸,死亡約三寸。刀光疾落,自右肩入左肩出,上半身一至,突然跌落,內臟一迸,下半身才挫倒。
第三次條然靜止,血腥刺鼻。
這時,伊爾根覺羅阿林剛轉過身來,同伴已被劈分兩段,來不及搶救了。
張家全刀勢一收,立即旋身。
「電耀……」他長吼,吼聲震天,刀光劃出一道令人目眩神移的灼灼電虹,光臨對方的身前。
這是他主動攻擊的聚力殺著,石破天驚。
「錚錚!」伊爾根覺羅阿林連揮兩刀,總算半接半閃化解了這雷霆一擊,被震出丈外,再運返三步斜掠八尺,險之又險地從死神的指縫中逃出來了。
張家全跟蹤逼進的方向也因此而折偏,未能及時搶攻第二刀,格鬥的經驗確比張家全豐富,可惜刀法與勁道都差了一大截。
但仍然難以擺脫張家全的緊迫釘人身法,穩下馬步,張家全已到了八尺外,乃勢已罩住了他。
「我要與瓜爾佳索翁科羅決鬥。」張家全聲色俱厲:「他在那裡?」
化外人對決鬥興趣濃厚,對表現個人英雄主義從不人後。
如果用漢人逼供的方法逼問,成功的機會不大,勇士寧可決鬥而死,絕不曾往脅迫下低頭。
「他追鬼谷老人和小孩去了。」伊爾根覺羅阿林果然上當:「在懷慶府。你,你不配找他,你是什麼東西配和他決鬥!呸!」
「我要以一斗二,他,和他的妹妹瓜爾佳尼楚和。」張家全繼續放餌:「你能告訴他們,說我等他們嗎!」
「不能,我管不了他們的事,他兄妹一起走了。你,比瓜爾佳尼楚和只強一分半分,決鬥你一定死。」
「我一定要找他們,要他們死。」
「還有我阻止你,你也追不上他們了。」
「老二納拉費揚古呢?在不在府城!我也要找他。」
「你更不配找納拉費揚古,本來他要找你,可是你像老鼠一樣躲,找不到你。現在他也一起走了……」
「現在,該你死了……」張家全叫。
語音搖曳,張家全撲上了。
「霆擊!」兩個字像暴雷,刀下也似暴雷,勁發也如暴雷,攻勢之猛烈更似暴雷。
沒有感情,沒有憐憫,沒有意識,刀揮出只有一個目標:殺死對方。這時候,人性已經隱去,獸性抬頭,與野獸並無多少不同。
千萬年來,人最終的目的似乎只有訴之於刀,過去如此,現在也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所以那些帶了刀的人,一定自以為高人一等,因為刀可以不需理性便可達到目的。
「錚!」封住了一刀。
刀光反折,好快,有如電光一閃,掠過踉蹌後退,站立不牢的伊爾根覺羅阿林收不回的右腿。
「錚!」挫倒的伊爾根覺羅阿林,拼全力架住了第三刀急襲,仰面震倒了。
「啊……」長嘯震天,張家全衝上揮出第四刀。
雁翎刀雙手上抬,但勁道已是強弩之末。
「錚!」鋼刀疾落,雁翎刀下沉,而鋼刀的鋒尖,首先劈入伊爾根覺羅阿林的胸口。
張家全虎跳而起,然後魚龍反躍,倒翻出丈外。
「嗷……」伊爾根覺羅阿林發出最後一聲怪叫,開始掙扎,胸膛已被劈開,護身甲在鋼刀下分裂,有如摧枯拉朽。
擦一聲響,張家全收刀入鞘,最後瞥了伊爾根覺羅阿林一眼,上前抬起雁翎刀,插在對方的身旁,跪下一腿抱拳行了一次軍禮,呼出一口長氣,大踏步走了。
一個可敬的敵人,值得他行禮。
伊爾根覺羅阿林是英雄,也曾向楊姑娘、飛虹劍客、八方刀,致最高的英雄敬禮。
英雄是悲劇性的人物,世間真正成功的英雄沒有幾人,大多數都是這樣悲壯地離開人間。
張家全一點也沒感到興奮,僅僅為了證實燕山三劍客的身分,他殺了三十六個人。
在它的敵人中,最不該死的應該是伊爾根覺羅阿林;一個忠實執行命令的軍人,本身沒有罪。
相反地,他憂心忡忡。
燕山三劍客確是海山兄妹,和姓費的年輕人。這三個人,已南下追捕鬼谷老人與六合小王子。
老天爺,鬼谷老人往南方走,南方,仍在烽火連天,朱家皇朝的孤臣孽子們,仍在為救亡圖存浴血苦戰。往南,該從開封渡河南下,至少也該從鄭州渡河,怎麼鬼撞牆似的,跑到懷慶來了?
也許,他們想從孟津到河南府,西出潼關人陝,走棧道入川吧?
四川日下也在奮戰中。
不管怎樣,他必須及時伸出援手,不管力是否能逮。
國破家亡,他所能替朱家皇朝做的事,恐怕也只有這一點點了;為大明存血脈,如此而已。
南關外小河旁,被茅屋中酒香四溢。
張家全帶來了一大包菜肴,一高梁燒。
花子張三李四,也弄來一條烤好了的狗腿。
三個人席地而坐,興高采烈大吃大喝。
「老弟,你的皇帝不差餓兵,辦法真不錯。」張三口沫橫飛地說:「十兩銀子,那店伙眼珠都快突出眶外了,幾乎連他娘的狗屁倒性事全抖出來啦!把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加油加醋全說出來了。」
「不能加油加醋,三哥。」張家全笑笑喝了半碗酒,他的酒量大得驚人:「我要知道實在的情形。別賣關子,說啦!」
「分三批走的。」張三說:「有一批人住在鴻賓客棧,一批人借住在南大街的老棧房,彼此不相往來,見面裝作不相識,其實是一窩的蛇鼠。馮堡主一批走在最後,共有十六個人,不多。」
「他的女兒黑牡丹在不在?」
「在,好像無精打采,也像驚惶失措。」張三的話粗得很:「偷漢子的女人,被捉姦在床之後,就是那種表情,那副德性。聽店伙說,以往這女殺手趾高氣揚,神氣得很,不是這種鬼樣子的。」
「天殺的士」張家全也粗俗地罵:「五行堡在平定州摩天嶺,該往北走潞城,為何往南走?」
「南走可以下河南,可以到處作案呀!」
「他不作案,做漢奸,三哥。」張家全說:「他娘的混蛋!不死心。」
「什麼不死心?」
「繼續做漢奸呀!可能是賣身投靠,身不由己,去他娘的!兩位,敬你們一碗酒。」
家全一口乾了一大碗酒:「小弟也要離開了。」
「你往何處去?」張三喝了酒問。
「往去處丟。鄉關一別,相見無期;四海飄零,天涯夢斷。三哥,四哥,小弟去了。」
他投碗而起,腳下踉蹌衝出柴門外。
健馬向南,又同南,風塵僕僕向南趕。
澤州,太行山區最南一座城。
那時,澤州還沒有升為府,人口死剩十分之一,三座城門每天進出的旅客並不多,過往的旅客身分像貌,很難逃過有心人的耳目。
尹香君姑娘住進東關的鳳台老店,店側不遠便是景忠橋,很好找。
鳳台老店的店東,叫太行彪令狐彪,算得上晉南第一霸,住進他的店,等於是打了保票,蛇神牛鬼休想動旅客一根汗毛。
他不但在東關有店,在南關也開設了一家晉南車行,位於晉南第一橋左首不遠處的大街上。
因此,他是江湖行業中的第一把手。
尹姑娘一落店,這位晉南第一霸就直了眼。
怎麼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美麗的女嬌娘!他娘的一定是狐仙光臨了他這家店,真是全店生輝。
假使誰把太行彪看成大好人,那一定沒有好日子過。
但他對投店的旅客,確是從不轉任何壞念頭,兔子不吃窩邊草,當然窩裡的草更不吃啦三更初,店堂約二樓密室,位於東主的練功房右首。
太行彪店務繁忙,有時須在店中坐鎮,伸展手腳練功不輟,為了方便,所以將練功房設在樓上。
他約三位手下大將軍全來了,他們是地理鬼程龍、鐵金剛余虎、赤練蛇郝英。一個是包打聽;一個是打手;一個是詭計多端的師爺。
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
有四個臭皮匠,那還了得?真可以在澤州鬧翻天。
燈火明亮,砌了一壺茶,四個臭皮匠開始出計謀,商量謀害人的勾當。
「包在兄弟身上。」赤練蛇拍胸膛保證:「他們明天要是不就道,弄些人吵吵鬧鬧,他們自會結賬換店。
在半路上製造機會,擠散那兩個長隨,女的還能跑得掉?要是明天他們就道南下,那就交給老二去辦。」
「沒問題。」老三鐵金剛也拍拍胸膛:「兄弟準備幾個人,安排絆馬索,來硬的。兩個長隨小事一件,不是兄弟吹牛,一手一個就就可以輕易送他們見閻王……」
話吹得夠響亮,話未完燈火搖搖,密室門不知何時悄然而開,微風颯然,室中多了一個人。
四雙大牛眼,瞪得像燈籠一樣大,張口結舌,像是四個白痴獃瓜。
一身白,俏麗如仙,尹姑娘笑吟吟地蓮步輕移,同桌旁接近,滿室幽香,中人慾醉。
「四位爺!」她的嗓音俏甜極了,四個土霸真有如聆仙樂的感覺:「我知道你們都是大好人。」
這四個大好人,正在計畫如何才能把她弄到手快活快活。
「小姑娘,你……你你……」太行彪指指密室門,那門本來是上了閂的:「你是怎麼進……進來的!」
「令狐東主,你真健忘。」姑娘就站在他身旁:「你不是向他們說我美如天仙嗎?我本來就是仙,仙,房門那能阻擋我呀!是不是?」
美麗,大膽,談吐大方,可把四個土鞘弄糊塗了,一時真不敢有所舉動。
「你……」太行彪還沒會過意來,笨頭笨腦傻呼呼地問:「你到底是……是狐還……還是仙?」
「當然是個啦!不然怎麼知道你們四位爺,鬼鬼祟祟在密室陰謀計算我?」
下首坐著瞪著大牛眼的鐵金剛,巨靈似的身材相當嚇人。這傢伙粗壯笨拙的外表騙了許多人,都以為他一定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渾人,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不但聰明機警,而且反應夠快。
一聽口氣不對,這位金剛立起反應,鐵柱似的巨手一件,急抓姑娘的腰間綉帶。
「劈啪!」耳光聲清脆震耳。
「哎……」鐵金剛雙手捂住臉,狂叫著仰面使倒,按著大概想起后倒怎能捂著臉?也許是反應的本能恢復了,後腦將撞及樓板時,雙手后伸撐住了。
雙頰立即泛白、變紅,口中溢血,可能有大牙斷了。
「所以我想,不如先來。」姑娘的笑容絲毫不變,似乎剛才並沒發生任何事,她也沒有揍人:「免得你們多費心,攆我離店會有損鳳台老店的聲望;派人搬弄絆馬索,可能恰好碰上辦案的公爺,那會殺頭的。」
她這兩掌,把四個土霸打醒了。
不等鐵金剛爬起,老二地理鬼隔桌伸手虛空一點,指風疾射四尺外的姑娘胸口七坎穴,出手相當夠功力。
姑娘縴手微抬,襲來的指風一而散。按著扣指一彈,一無勁風二無氣流波動。
地理鬼感到左耳一震,伸手急摸,摸了一手血,原來耳輪穿透了一個指大的孔,鮮血如泉。
「老天爺……」地理鬼盯著滿手血叫天。
老四赤練蛇不信邪,大喝一聲劈胸來一記毒龍出洞,拳風虎虎動氣如潮,桌上的茶具隨余勁飛起。
撼山拳,內家拳中相當可怕的拳功。
拳風一近姑娘身前,無聲而散,而姑娘的縴手,卻排氣而入。
「上」一聲輕響,她的食、中二指,閃電似的敲在赤練蛇還來不及收回的拳背上。
「咬唷……哎……」赤練蛇疾退,左手捧著右拳,臉色泛青,痛得頰肉不住抽搐。
太行彪完全清醒了,拔腿便跑,向室門沖。
糟糕,下身前沖,上身卻往後仰,原來小辮子被姑娘伸兩個手指捻住了。
「饒命……」他崩潰了。
「你們都坐下。」姑娘仍然媚笑如花:「你們四位爺都是英雄好漢,區區小傷算得了什麼?砍掉腦袋的痛楚也承受得了,是嗎?」
誰敢不生!
四個人抖索著,捧著被打處,戰戰兢兢畏畏縮縮坐回原處。
「小姑娘,恕……恕咱們有眼……不識泰……泰山……」太行彪幾乎要哭了:「你……
你就高抬貴……貴玉手,放……放咱們一……一馬。」
「你們在陰謀計算我,對不對?」
「老天爺,你……你是挖……挖好了陷阱,讓……讓人睜著眼睛往……往下跳。」太行彪叫起屈來。
「我挖什麼陷阱!」
「一進店,你……你怯怯生生,像……像個弱不禁風的千……千金小姐……」
「難道我不是!」
「算我太行彪走……走多了夜……夜路……」
「你說我是鬼?」
「不!不!不是這意思……你說吧!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錯,你說怎辦?」
「你們不想再受懲罰吧?」
「當然,咱們又……又不是白痴。」
「有條件。」姑娘不笑了。
「條件?這……」
「四天前,到了一批人馬,一到貴地,人馬便平空失了蹤。為首的人姓海,是位英俊的公子爺,就在貴店落腳。我要知道這些人的去向。」
「他們往南走了,我們怎會知道?」太行彪不料索了,這條件根本就不算條件。
「沒有,我是從天井關回頭追尋的,人馬沒過天井關,就在這裡到天井關一段路上失蹤的。」
「這……」
「打聽不出來,那就是你們謀財害命計算了他們。」姑娘神色一冷,聲色俱厲。
「老天爺明鑒……」太行彪又叫起來。
「你叫天也沒有用。」姑娘咄咄逼人:「當然你可能不會,但我不能不懷疑,你們有謀財害命的前科。」
「我……」
「給你三天工夫,找不到,唯你是問。」
「好……好吧!」太行彪屈服了.「只要在這段路上失蹤,我一定找得到線索。」
「守口如瓶,任何消息不許透露,消息必須儘快告訴我,走漏了,我挖出你們的招子來,記住沒有?」
「我……我記住了……
「三天。」
聲落,白影一閃便消失在室門外「我的天!真是見了兜了!」四個人同時叫起苦來。
天井關,也叫太行關,號稱天險。
有一隊八旗兵駐紮,盤查行旅,搜捕罪犯,勢難飛渡。
關上的駐軍最近戒備特別森嚴,不知何時調來了一群七七八八服式怪異的人,晝夜不停滿布山區,搜捕一個老人、一個小孩,一對中年夫婦。
關阻止得了正正噹噹的行旅,阻擋不了冒死偷渡的亡命。據說,四個人是從南面偷渡過來的,可能仍然在山區潛伏,因為從南面跟蹤追來的人來得很快,這四個老少不可能那麼快就遠走高飛了。
這一帶的山勢是向南走的,天井關就是山口,俯瞰著向下逐漸南降的群峰,下面六十裡外便是黃河北岸的河谷平原。
人只要從其他山峰偷渡,官兵是無可奈何的。
偷渡山區非常危險,翻山越嶺舉步維艱,在緊迫追捕下,帶了一個八歲的小孩,能逃得了多遠?
天羅地網布下了,負責搜索的人愈來愈多。
兩天前,五行堡的人化裝商旅,離開澤州便失了蹤,與姓海的一群人一樣,不明不白形影俱消。
這天一早,一老一少抵達一處山峰下,老人背上的小孩已經睡著了,老人自己也疲勞得走不動啦。
前面三十餘步,一對中年夫婦在開路,手中各握了一根鐵棍,分枝撥草步步急行。
「天亮了,得趁早找地方藏身。」中年婦人向同伴說:「等公冶前輩趕上來再作打算,你回去幫他們一把吧!這一夜真夠他老人家受的。」
「我還不是一樣?」中年人插好鐵棍苦笑:「每人背半個時辰,那小鬼似乎重得像條牛!」
「背久了就重啦!」婦人無可奈何地說。
不久,他們到了一條小河旁。向西望,雙峰並立,小河中貫南北,兩山對峙如門。
四人躲在矮樹叢,開始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