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排向廊的大排窗,突然燈火大明。
廊門拉開,出現一名高年喇嘛。
「施主們,夜冷風寒,何不進來隨喜。」老喇嘛柔和的語音卻直震耳膜:「請不要往下跳,下面已經被包圍了。施主們,請進。」
張家全向下一瞥,果然看到快速閃動的人影。
「走吧!外面實在太冷。」他高聲說,大踏步向老喇嘛走去。
飛虹劍客呼出一口長氣,跟在他後面舉步。
老喇嘛轉身領路,表示大方。
樓上沒有異狀,到了梯口向下一看,但見燈火輝煌,金光耀目。
那座三丈高的寶塔狀五彩巨大轉輪藏,華麗得令人目眩。
大轉法輪,佛門最動人的法器。
輪右數十層,內藏佛門明藏金套。周圍遍掛佛燈,那是信徒們所點的。五台甚少用燭供佛,用燈。
慧燈高懸清涼界,法輪大轉利人天;這座輪要轉動,真需要幾個力大如牛的大漢。
四周外,蓮華寶座三層,千佛繞廬莊嚴極了,花花有佛,都是以銅鑄成的,可以推轉閣門口,三個大喇嘛並肩而立。
中間那位,正是錫倫活佛。
「請下去見。」閃在一旁的引路老喇嘛合掌說。
「你們的事,與貧僧無關。」
「有關的,你知道我們下去的後果嗎?」
「施主的意思……」
「你這座藏經閣將一塌糊塗,人轉法輪將成齏粉。」
「施主……」
「在下不想損毀這千年勝跡,所以,你先下去,叫那幾位活佛趕快滾蛋:「老喇嘛舉掌當胸,將有所舉動。
張家全左手一件,貼住老喇嘛的掌緣,吸口氣功行百脈,虎目中殺氣湧現。
「你發大印血掌吧!」他沉聲說:「反震不斷你的心脈,沖不破你的天門,我魔豹算是栽了。」
老喇嘛的掌,已變成血紅色。正想翻掌抽出,卻突然打一冷戰,雙膝一軟,緩緩跪下了「聰敏文殊利王菩薩……」老喇嘛開始念佛號。
老喇嘛不是跪,而是密宗的金剛坐式,手掌的血色逐漸消退,眼中有痛苦的表情。
閣門的錫倫活佛大為不耐,大袖一揮。
「把他趕下夾:「錫倫活佛沉喝。
左方的大喇嘛大踏步走入殿,走上樓梯,手中的金色轉輪藏不住旋轉,口中喃喃有詞著踏入梯口,張家全正屹立相迎。
「嘛呢……」大喇嘛口中大聲念大字真言,手中的傳輪藏突然向前一指。
煙火蓬然狂迸,火光眩目。
張家全身形向下一縮,不見了,煙火面噴出丈外,熱流如焚。
張家全出現在大喇嘛的腳前,背著地雙足后收,猛地雙足齊蹬,蹬在大喇嘛的雙膝上。
太快了,連在梯門內戒備的飛虹劍客也沒看清變化,坐在一旁的老喇嘛也沒看清。
「啊……」大喇嘛狂號著仰面飛跌,三丈余高的長梯分為兩段,沉重的身軀飛起,摜下「砰!」轉輪藏先下,砸在大轉法輪的側方,爆裂時炸裂了一小角,碎落了三盞佛燈。
刀光一閃,獵刀指向想蹦起的老喇嘛。
「砰匍……」大喇嘛沉重的身軀,摔落在大轉法輪上,骨裂肉鬆,當堂了賬。
沉重一摜,要幾個人才能轉動的大轉法輪開始旋轉,佛燈火光搖搖,整座殿堂閃動著五彩光芒。似乎,整座殿堂復活了,菩薩們的全身在閃動,光芒四射,似乎數千大小菩薩都在動,令人日眩神移,渾雄瑰麗壯觀極了。
「文殊菩薩顯化……」飛虹劍客駭極狂叫,大概他是有點信佛的人。
「智慧文殊師利王菩薩……」老喇嘛伏地狂號。
錫倫活佛雙手一張,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獅子吼,似乎幾千尊大小菩薩皆在躍然欲動,聲震整座藏經閣。
「哈哈哈哈……」張家全仰天長笑。
獅子吼聲為期甚暫,長笑聲卻依然震耳欲聾。
最後傳出一聲豹吼,人影消失。
錫倫活佛僵立在閣口,另一位大喇嘛走掉了。
「一定要捉住這個人!」錫倫活佛轉身,向黑暗的、下著雷珠的夜空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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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發白,風雪已止。
山谷的一座奇崖下,張家全在整理自己的革囊,取下豹頭罩卷好塞入囊中。
「都是你壞事。」他向在樹下打坐行功調息的飛虹劍客埋怨:「要不是你來,我不把這座鬼寺院拆掉才是怪事,至少也要鬥鬥錫倫活佛。」
飛虹劍客是被獅子吼和震人心魄的長笑,播弄得心慌意亂手腳發軟的,張家全不得不把背起撤走,所以失去斗錫倫活佛的機會。
「老天爺!你在褻瀆菩薩……」飛虹劍客哭喪著臉:「你怎能在藏經閣殺人?怎麼可以把人摜在佛門至寶大轉法輪上?你……」
「你給我閉嘴!」張家全不悅地說:「錫倫活佛是主人,他都不在乎殺人死人,我為何在乎?我不信神佛,誰想殺死我,我就毫不遲疑殺死他,管他是什麼人什麼地方?哼!」
「你不要不信……」
「怎樣?」
「文殊菩薩是很小氣的,你可要小心了,小心他顯化把你打入大轉法輪投畜生道。」
「哼!」
「你不要哼。」飛虹劍客坐正身軀:「當初觀音菩薩東來,在南海建道場,起造無量殿,不該說了大話,認為俗語說粥少僧多是不正確的,南海無量殿的粥盡足僧侶吃飽。文殊菩薩小心眼,立即帶了五百羅漢變化成僧人到達南海。」
「結果怎樣?」張家全興趣來了。
「觀音菩薩那隻小凈瓶,足以裝得下大千世界,當然佛法無邊。五百羅漢雖然是五台山五條孽龍,被文殊菩薩度化成道的,肚子再大,也吃不垮觀音菩薩。結果,當然是觀音菩薩贏了,五百羅漢東倒西歪跑回五台。」
「廢話連篇。」張家全笑了:「你以為我沒來過五台山?你可以胡說八道騙人?五百羅漢不是孽龍,是中合的梵仙山,古時候有五百仙人吃菊花成道的,所以五百羅漢倒有一大半瘦骨嶙峋,吃菊花實在難飽肚子。喂!你要不要去找風塵三俠?」
「找他們幹什麼?」
「告訴他們,行刺小皇帝是來會成功的。那個什麼活佛的獅子吼將臻化境,他們毫無希望。」
「我無法勸這些滿腔熱血的人。」飛虹劍客嘆息一聲:「我們固執得很。你呢?」
「先找地方睡覺,下午再接近台懷鎮,打聽江姑娘的下落,我得為她盡一分心力。」
「那一個江姑娘?」
「江小蘭,一個也想來有所圖謀的人。再見。」
不等飛虹劍客有所表示,他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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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不久,江小蘭從鎮上的小街返回客房,提了一大包拜佛的供品,匆匆進房掩上了房門,將供品放在桌上。
身後,突然傳出一聲輕咳。
他嚇了一跳,倏然轉身戒備。
「是我,豹人。」身後的人說。
是張家全,村夫窮漢打扮,老羊皮襖掩住了藏在脅下的獵刀。他的易容術,是愈來愈精了。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她欣然說。
「爬窗呀!你昨晚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捉錯了人。」
「隔壁住有一位穿黑衣的姑娘。」她指指鄰房:「是大同地區的女飛賊。夏都堂派人來捉她,張冠李戴我遭了殃。
幸好他們有人認識我,知道捉錯了,今早才把我放回來。倒是你,趕快遠走高飛,你殺了他們三個人,他們正全力搜尋你。」
「他們不會放鬆你的,你在這裡已經毫無希望。」他搖頭苦笑:「你的意圖,瞞不過這些精明的人。」
「我……我有什麼意圖?」
「別裝了,姑娘。能走,還是走的好。」
「我……我走不了,坐騎上了廄,而且我已經受到警告,不許隨便離店走動。」
「我知道,前面院角有人監視你。」
「這……」
「我會擺平他。」他的語氣流露出冷酷兇狠。
「你……你要帶我走?」江小蘭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你不走嗎?」
「好,我走,你等一等……」
「不能等,你不走就算了。」他堅決地說。
「好,我走。」江小蘭咬牙說,立即佩劍,帶上包裹。
「我給你廿聲數的時刻,當我出窗時開始數。」他輕輕地啟房側唯一的小小窗戶:「數盡才可以啟門外出,不可延誤。」
「一起穿窗走豈不省事?」
「外面是一條防火巷,兩端有他們的眼線,必須從上面的檐籠鑽出,你是辦不到的。即使你的技巧夠,速度也配合不上,只有豹才能辦得到。準備了。」
聲落,他蛇一樣滑出窗外去了。
江小蘭開始在心中叫數,一、二、三……
二十數一盡,她拉開房門。
院角長廊那一端,本來有一位旅客在廊柱下,細心地縫補衣裳;出外長行旅客通常得自己補衣裳。
這時,這位旅客像是倚柱睡著了。
張家全則出現在另一端的屋角,向她舉手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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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偏僻的小巷出鎮,往山林里一鑽便安全了。
站在北行大道旁的山腳樹林內,張家全向北一指。
「大道不安全,辛苦些,繞山走,晝伏夜行。」張家全叮嚀:「吉凶禍福,自己留心。
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你該知道怎麼做。走吧!彼此珍重。」
「你不走嗎?」江小蘭黯然問。
「我?我有我的道路。」
「那……我不走。」江小蘭堅決地說。
「你不走?」
「你說過,我有意圖,不錯。事情還沒有著落,我走了豈不是白來了?」
「你已經沒有機會,不走豈不是白送死?」
「我木來就沒打算事辦完了還能活。」江小蘭沉聲說:「一個人活要活得有意義,死也要死得有意義。我要辦的事不管是成功或者失敗,對我來說,意義份量相等,我只要去做就行了。就算我失敗了,還會有別的人去做。假使我不做,爾後的人就會裹足了。」
「又是一個笨蛋!」張家全搖頭苦笑。
「你信不信?世間有許多壯舉,是由笨蛋完成的。」江小蘭臉上有飄忽的,令人難以捉摸的,令人難以捉摸近乎狡黠的笑意:「世間就是因為聰明人太多,至少自以為聰明的人太多,所以才會亂糟糟。你聰明,所以你阻止別人成事。」
「荒謬絕倫!」張家全笑笑:「事不可強,志不可奪。好,你是一個固執的、可敬的女人,就算我不夠聰明好了,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畢竟任何事也與我無關。你會知道怎樣匿伏,怎樣保護自己嗎?」
「我……」
「鎮附近的山林足躲不住的,我相信那些人已在準備大肆搜索。走遠些,時機一到,冉設法潛回。但不是潛回鎮市,那是白費工夫而且危險已極。」
「我會等機會的。」
「那就好。走吧!我帶你找她方暫時棲身。」
「謝謝你,豹人大哥。」江小蘭雀躍地說,俏巧地挽住他的臂膀,沖他嫵媚地一笑。
在一座蒼色的茅嶺下,結了一個茅窩,這就是張家全露宿的地方,裡面藏了他的豹皮革囊。
躲在這裡,接近至五大里的人,也一一呈現在視線下,相當的安全。
他打開革囊,取出一包乾肉,一包鹽,一套有火刀火媒的生火器具。
「送給你。」他將東西交到江小蘭手中:「沒有這些東西,你會活得十分辛苦。要記住,藏身的附近三五里內,決不可以生火,人跡雖然可以掩埋,但決難瞞過行家,所以如非必要,以不生火為宜。
住處必須可以瞭望,必須有退路。一處地方,不可逗留兩天以上。活動時被人追趕,住處必須斷然放棄,逃得愈遠愈好。」
「大哥,你好像很有經驗呢。」江小蘭往他身邊一躺,伸伸懶腰,嬌艷的神態極為撩人:「這裡真不錯,但下雨下雪怎辦?」
「我是在山野里長大的。」他也躺下:「所以我是豹,天生的野性。下雪不要緊,裹皮而睡暖和得很。下雨,那就麻煩了,必須找山崖樹洞躲。好在目下即將入冬,有雪少雨。」
「你的家呢?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江小蘭一翻身,半倚倚在他身上了,美麗的面龐俯在他眼前,吐氣如蘭息息相聞,那雙動人的明眸凝視著他,緊吸住他的眼神。
「不談這些。」他逃避江小蘭的目光,逃避江小蘭的問題。
「人家要知道嘛!」江小蘭伸手扳過他的臉,按在他的臉頰上,明眸中湧起另一種光彩,另一種令異性心動的情焰。
這一來,他逃避不了啦!而且,立即引起他的內心波爛,那熟悉的,令他怦然心動的情景,恍惚在眼前湧現,時光倒流了。
這雙動人的明眸,與起舞鳳太相像了。美麗的、氣質相同的姑娘們,似乎都有一雙相同的動人明眸。
似乎,只有尹香君那雙似若有情的明眸不同。
對,似若有情,而又有點恐懼、逃避等等複雜的情緒流露。那點綿綿,那點依依,卻又有點畏縮……
而起舞鳳,以及這位江小蘭,卻是火熱的、渴望的、無畏的,這種目光,最易引起異性情的、無法抗拒的種種本能反應。
他是個在山野中長大的人,反應是直覺的,有時候,他也會深入去探索情感的內涵,也會去回想自己所感覺的情緒波動,也會對尹香君那種複雜的情緒加以分析猜測,但大多數時間,他不想去深一步了解,沒有這個必要。
他不是活在過去里的人,他活在現實里。
現在,這個江小蘭才是在身邊的、活生生的、火一樣熱情的女人。
「我說過,我不談這些。」他的一隻手,輕撫著上方那美麗的面龐:「我也不會問你什麼,問你你也不會說,每一個人,都有一些屬於自己的,只有自己才能擔負的秘密,只有仇敵才希望進一步深切了解。
多了解一分仇敵,多一分了解那一頭猛獸,就多一分勝算,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是仇敵嗎?」
「你怎麼說這種話?」江小蘭眼中有警戒,但笑容更嫵媚了。慢慢地,左頰貼上了他的右頰,手變成了一條蛇,火熱的胴體壓上他寬闊堅實的胸膛。
「不管我說了些什麼。」他手上緊了緊:「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必須保護自己。
比方說,某些時候,你們必須關上你的大門,不讓盜賊野獸闖進來。」
「我……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一點……」江小蘭在他耳畔低語:「這也許是女人的通病和私心,對自己鍾情的男人,難免……」
鍾情的男人!這表示太露骨了,這個男人應該受寵若驚,求之不得。
但張家全卻悚然而驚,手停止了活動。
「我曾經有過女人。」他突然推開壓在胸前火熱的胴體,挺身坐起:「近期,我不打算去想這些事。我要到各處走走,你可以在此處好好歇息。」
「不,我跟你走。」江小蘭大感詫異,弄不清他何以突然出現情緒低潮。
但這女人心中明白,機會已經消失了。
「跟我走?」他已感驚訝。
「是婀!一個人在這裡躲,好寂寞……」
「咦!奇怪。」他劍眉攢得緊緊地。
「奇怪什麼?」
「玩命的事!你認為是寂寞?以你的情勢來說,你必須躲開所有的人才安全,你自己應該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應該是你必須忍受的事,對不對?」
「可是,我……我認為我已經有了倚靠……」江小蘭流露出嬌怯怯的可憐相,也流露出羞怯的動人神情。
「你一定弄錯了。」他搖搖頭.「你沒有任何倚靠,你一切得靠自己。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為自己而玩命,不會為你而玩命。你應該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玩命……唔!我想起來了。」
「你……你想起什麼?」
「也許,我能替你找幾個人。」他站起提起豹皮革囊,準備動身。
「誰?」
「到時候再說。」他含糊其詞:「走吧!碰運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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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狩獵的本能與經驗,張家全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到所要找的人。在什麼地方,以找到逃匿的獵物。
在山野里,他是主宰。
遠出十餘里,繞至沐浴堂附近。
這裡距台懷鎮已在十裡外,是至龍泉關的大道。十餘戶人家,一所寺院型式的大院堂,叫沐浴堂,傳說是文殊菩薩曾經在此地沐浴。
再往東走,五裡外是月明池觀海寺,有極神妙的穢跡金剛像古迹。這五里路大道稍為平坦,但兩旁林木蔽天,全是蒼松翠柏,嚴冬不凋。
遠在裡外,他已嗅到危機。
藏身處是一處山坡,居高臨下,可以看到下面的沐浴堂,兩端的大道空闃無人。
「奇怪!」他用目光向下面不住搜視:「怎麼行人絕跡了?一定有了什麼變故。」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江小蘭說。
「下去?你說的是外行話。」他笑笑:「不管任何時候,你我都不能公然進入有人煙的地方露面,你去看什麼?看熱鬧?」
「哦!這地方是……」
「叫沐浴室。路是通龍泉關的朝山大道。要辦事的人,根本不必到台懷鎮冒險枯等,在這附近監視,往來的人無所遁形。尤其是王公貴胄,一看便知。哎呀!」
「怎麼啦?」
「你看。」
他倆的位置在北面,隨他的手所指向,可以看到沐浴室南面裡外的松林中,踱出一個青帕包頭,穿了村婦的老羊皮外襖,提了食籃的女人,不徐不疾地向沐浴堂走。
「那個村婦不從路上走,大概是采野菜的。」
「這時候,那有野菜好采?」
「你是說……」
「他是我想找的人。」
「是誰?」江小蘭眼神一動。
「以後再告訴你……糟!」
「怎麼啦?」
「屋子裡有人等她:她一定曾經露過面,不知利害,竟然再來,可能是找食物,我得警告她。」
「你打算……」
「啊……」他仰天長嘯,聲震雲霄。
村婦一怔,倏然止步抬頭眺望,驀地扭頭飛奔,食籃拋掉了。
下面幾間土瓦屋中,包括沐浴堂,傳出一聲怪叫,人影紛紛搶出。
八個村夫打扮的人,手中握了連鞘的刀劍,以驚人的輕功向村婦狂追。
四個同樣打扮的人,則向北面飛掠,顯然意在搜捕發嘯聲示警的人。
村婦飛掠入林,速度有如星跳丸擲。相距約一里左右,她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扔脫追來的人。
兩里、三里……繞過一處山腳,前面閃出李群和霸王蕭北。
霸王蕭北已經改名為虯須虎蕭山。
「三妹,怎麼啦?」李群老遠便大聲急問。
「有埋伏,快追來了。」扮村婦的舒眉一面飛掠,一面提出了警告:「人很多,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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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規律,是不可以隨便改變的,一改變,就打破了規律,破壞了壓力平衡,就會出毛病。
實力相差不遠,一比一,就不可以窮追,這就是規律,窮追就會出毛病,結果反而會送命,所以說:窮寇莫追。又說:遇林莫入。
實力相差懸殊,而且在對方人多勢眾的地盤內,逃的人必須儘快遠走高飛,脫離現場,有多遠就逃多遠,這就是規律。
風塵三俠破壞了規律。
也許是捨不得遠離;也許是誤估了對方的實力;總之,他們並沒有按規律遠走高飛,沒能有多遠就走多遠。逃過了兩座山,他們不逃了,以為對方以已知難而退,不會冒險窮追不捨,而且認為對方絕對追不上他們。進入山腳的一座樹林,他們停下來喘息。狂奔了十里地,渾身熱氣蒸騰,外冷內熱,快受不了啦!
「三,怎麼一回事?」不住活動手腳的李群問,不斷作深長快速的調息以恢復精力。
「到約定的那家民宅取食物,突然聽到對面山上傳來的震天長嘯。」舒眉一面活動一面說:「我一心慌,回頭就跑,果然有十幾個人追出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奇怪!不知是誰用嘯聲示警?」
「會不會是早天雷?」虯須虎拾回霸王鞭,大概已恢復疲勞,挾了這種重兵刃逃命,是十分累人的事。
「不像。」舒眉說:「很可能是金鷹。講武堂那群漢奸,把鷹爪王王逢時派來,就專為對付他的,鷹爪王對金鷹,還不知那一頭鷹強。
金鷹的嘯聲可傳十裡外,真像是他。但他不會幫助我們,他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自認是獨行俠,從不管別人的閑事。」
「很難說哦!畢竟同仇敵愾。」李群笑笑:「鷹最討厭弓,但他這次卻準備了唐弓和痹矢,用來對付小韃狗,可知人有時會改變自己的。」
「我們還是走吧!」舒眉不安地向來路搜視:「我總有點心驚膽跳的感覺,耽心他們不死心,繼續窮追不捨,我們……」
「再精明的獵犬,也不會遠追出十幾里以外。」虯須虎不以為然:「三妹,你多慮了。
不過,還是走遠些比較穩當些。」
「對,老二,走遠些。」李群說:「以後再回去找行囊,我們且繞到西台去,讓他們往東窮搜……」
「我們真的往東搜嗎?」不遠處突然傳出百震耳膜的陌生語音。
三人吃了一驚,三面一分。
三個錦衣人並肩出現在十餘涉外,穿林向他們接近。
「哈哈哈哈……」相反方向傳來狂笑聲。
又是三個人,三個青袍中年人。
左右都有腳步聲傳出,先後又出現四個村夫打扮的驃悍大漢。
三比十,陷入包圍。
「果然是你們,風塵三俠。」為首的錦衣人獰笑:「在京都,你們三次出入攝政王府,每次都灰頭土臉,你們還不死心嗎?」
「大明的死士,永不會死心。」李群厲聲說:「穿雲燕姓候的,你這無恥漢奸,李某第二次出入王府,一而再讓你在劍下逃掉,一直引為憾事,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你配說這種話?可惡!」穿雲燕冒火了。傳來一聲輕咳,壓下了穿雲燕升起的怒火。
三個穿三色箭衣外加掩心甲的神氣大漢,步伐整齊排草穿枝而來。穿雲燕十個人,默默地向外退,讓出空間。
「參見都爺爺。」三名青袍人上前行禮,屈右腿垂右手連點三次地,上身隨點次而俯動這是滿清的請安禮,手點的次數須按對方的身份而定,對方身份愈高,點的次數愈是多後來由於太過麻煩,而且人口愈來愈多,不易認出對方的身分,一切從簡,僅點一次便了事。
為首的都爺爺手一抬,三個青袍人應喏一聲躬身退走。
三雙怪眼,狠盯著風塵三俠。
「青獅白象火麒麟,你們來了,表示你們的小韃狗已經距此不遠。」虯須虎豪放地叫:
「晚見不如早見,咱們早晚要見面的,早些決一死戰也是一大快事。我虯須虎也是猛獸,與你們八猛獸是同類,那一頭猛獸先上?」
霸王鞭一掄,罡風虎虎,佳威風八面,往前面一站,具有霸王的氣概。在流寇中,他的綽號就叫霸王。
右首的穿青箭衣大漢拔出了雁翎刀,昂首闊步上。
「在京都,你們鬼鬼祟祟四齣騷擾,打了就跑。今天,你跑不了。獅對虎,你死定了。」大漢是青獅,有一長串怪怪的滿名,誰也懶得去記。
獅對虎,氣勢真的十分驚人,雙方急沖而上,霸王鞭兜頭便砸,沉重的雁翎刀斜架猛揮「錚!錚……」一陣急劇的撞擊聲傳出,四條腿八方縱橫,風生八步,勁氣迸張。
雙方的兵刃皆以力勝,皆是雙手掄動的狠傢伙,一記招架不住,便會刃飛人倒。不能取巧,不能逃避,一記重擊失去平衡,便會受到綿綿不斷的連續兇狠打擊。
狠拼百十招,霸王鞭取得優勢。
虯須虎不愧稱流寇的悍將,發揮了霸王蕭北的豪勇,手上一緊,砸、掃、劈、抽……一鞭連一鞭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吼聲如雷,罡風虎虎,把青獅逼得繞著幾株大樹後退、後退,只有招架之功,還手乏力。
旁觀的人,被兩人可怕的力與狠拼驚得手心直冒冷汗,江湖人使用的輕靈長劍,一碰之下不斷成百十段才怪,身軀挨上一下,保證從頭到腳分為兩半。
穿白箭衣的白象褪下降魔杵的護套,金光耀目。
「尼堪(漢人)!沖我來!」白象虎跳至一旁:「你,不錯。」
李群一閃即至,劍起處冷氣森森。
「我陪你玩玩。」李群輕靈的劍,在金光閃閃的降魔件前顯得遜色多多。
一聲怒吼,粗壯的白象衝到,杵發加雷霆,橫掃五嶽全力掃出,一丈內風行草偃,力道之猛真有如崩山。
劍光逸退,金虹一掠而過,劍光就在這剎那間重新雷射而入。
「嗤嗤嗤!」劍氣嘯風聲驚心動魄,狂亂後退的白象來不及收招封架,只好飛快地閃退,最後一劍擊穿了掩心革,幸好被最後一層鐵葉擋住了。
李群劍術之快,無與倫比,一照面使幾乎刺穿了神力驚人的白象。
第四劍……
斜刺里飛來一枚電虹,奇准地釘在李群的右小臂上。
一名青袍人到了,劍光如匹練。
李群的右小臂上,貫著一枚鐵翎箭。他強忍痛楚大喝一聲,一劍急封攻近右肋上,人向左飛撞,被另一名青袍人搶出一掌劈翻,按住了。
同一瞬間,一團芒影飛向已完全取得優勢的虯須虎,纏住了虯須虎的脖子。
「砰!」虯須虎重重地拋鞭摔倒。
是一根兩端有如小銅的三尺長怪索,粗僅如拇指,似絲非絲,似革非革,半透明柔韌富彈性,飛旋中纏住脖子勒緊,買受不了。
一名大漢一躍而上,先兩刀背把虯須虎敲得半死不活,再熟練地上綁。
另一面,兩名錦衣人兩支劍,把舒眉迫在一株大樹下,一左一右點在她的雙乳上,制住了。
白象怒不可遏,一聲怒吼,降魔杵向半昏迷,而且雙手已被按住反綁的李群作勢下砸。
「不可!」火麒麟伸手攔住了:「一定要活的,口供要緊,帶走:「「他該死!」白象撫摸著甲上的劍孔大罵,居然臉紅。
這種掩心甲形如背心,可以保護身軀,內外層是皮革,中間重疊著兩層鐵葉,每層十三片,俗稱龜甲。
李群的劍尖,僅貫穿外層皮革外第一層鐵葉,劍上的勁道已經夠驚人了。
十三個人,拖了三個俘虜,魚貫覓路往回走。
百十步外,林子的對面草叢中,張家全一直就注視著惡鬥的進行。
江小蘭伏在他身旁,也全神貫注目不稍瞬。
人群逐漸去遠,張家全陷入沉思中。
「你想什麼?」江小蘭惑然盯著他問。
「想一些事。」他信口說。
「什麼事?」
「護身甲?」
「你是說,那三頭猛獸?」
「不,另一個人。」
「誰呀?」
「你不知道的人。」
「不願說?」
「不要多問。」
他仍在想,想海山。
他在想,甲如果穿在衣內,結果如何?
海山中了他一劍,毛髮末傷。
他以為對方已修至不壞金剛刀兵水火不傷境界,這時看了李群那穿心一劍勞而無功,有「你怎麼不出去幫助他們?」江小蘭不再追問,多少有點摸清了他的性格,多問也是無益。
「咦!我為何要出去幫助他們?」他反問。
「這……」
「你以為我是他們一夥的?」
「不是嗎?」
「不是。」他鄭重地說:「就算是,我也不會縱井救人,給他們圍攻偷襲的機會。」
「你是說……」
「跟我來。」他信心十足地說:「我會等得到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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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沐浴堂,留下了一半人善後。
三名青袍人與四名大漢,七匹坐騎,由三名大漢將三名俘虜用長繩困住雙手拖在馬後,慢慢地拖往台懷鎮,拖著人當然快不了。
拖了兩里地,善後的三猛獸與三個錦衣人飛騎趕到,略一叮嚀,六人六騎飛馳先行,他們不能跟著慢慢走。將近十里地,如果稍快些,一定可以把三個俘虜拖死,但為了要活的,所以慢慢的前行。
前面百餘步大道轉角處,路旁樹林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豹吼。
立即轉出一個人,豹頭帽、豹皮背心、背上有豹皮革囊、腰插獵刀。
「魔豹!」在前面約三名青袍人,幾乎同聲駭然驚呼,臉色一變。
豹人大踏步迎面而來,似乎不在意對面的七騎士,也不在意中間拖著約三個俘虜。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豹人朗聲高吟,怡然自得,傲視天蒼,目中無人:「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里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這首文信國公的正氣歌,七八兩句真有點邪門。撇開原義不談,不妨照字面斷章取義:
里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四百年前,文信國公竟然寫下了這兩句,足以影射當天下形勢的歌。把它曲解,就是天下成了清夷的了,輕而易地把明庭吹垮了。
歌聲響澈雲霄,震耳欲聾,以萬馬奔騰之勢,向彤雲瀰漫的天宇下。
丹青二字餘音末落,已接近下馬戒備的三個青袍人。
人的名,樹的影。太原方面,及時傳來有關魔豹的消息;昨晚在塔院寺,三國師之一,被死在大轉法輪上的事,也令這些一人心寒。
三把長劍出鞘,氣氛一緊。
四名大漢也下了坐騎,由一個人看管三俘虜,三把雁翎刀則在旁戒備,意在保護三個俘虜。
張家全站住了,虎目中冷電四射,像即將撲向獵物的餓豹。
「你們怎麼啦?」他冷冷地向三個青袍人問:「不會是攔路打劫吧?拔劍想怎樣?」
「你……你是魔豹張家全?」為首的青袍人警覺地問,左手因緊張而出現顫動現象,也因此而露出掌心暗藏的鐵翎箭。
「咦!你們知道我?可能嗎?」張家全吃驚了:「老天爺!你們真的神通廣大,我真的十分十分佩服你們,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太原傳來了有關你的消息。」
「原來如此!你們能夠成功,不是氣數或偶然。喂!你們打算怎樣對付我?」
「你想怎樣?」莆袍人色厲內荏。
「哈哈!我想的事,一定是你們不願去想的。我所要求的事,也不是你們幾個人敢答應的。」
「你……」
「我要你們的命!」
左手一揚,鐵翎箭破空而飛。
另兩名青袍人也不慢,一把小劍與一把飛刀,在同一瞬間向張家全集中攢射。
三支劍也同時彙集,風吼雷鳴。
一聲豹吼,在三種暗器部將及體時響起,豹影上升,捷逾電閃。
「天龍斬……」急喝聲驚心動魄。
可怖的刀光在三人的頭部激射、閃爍、迴旋……擊破劍氣的厲嘯令人心膽俱落,撕裂人體的怪響也令人聞之毛髮森立。
看不出激烈閃爍的是刀光呢,抑或是劍虹?也分辨、出四個人的身影是誰,閃動太快了。
驀地傳出最後一聲、也是唯一的一聲刀劍交擊聲,暴亂的刀光劍影人體倏然都已經靜止了。
血腥刺鼻,驚心動魄。
三個青袍人分三方摔出,一頭斷、一胸裂、一連肩夾臂被砍落右半身……好慘。
張家全出現在三大漢面前,獵刀血跡斑斑,一雙虎目涌射出獸類特有的光芒,拉開馬步隨時都可能撲上。
「放了他們:「他一字一吐,對方一定不會聽錯。
四大漢有四張死人面孔,四把刀不住抖動。
「放了他們,我們也得死。」一名大漢賈勇說。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不,我們在京都都有家有小……
一聲豹吼。刀光狂野地撲上了。
這是不得已的事,這種悲劇決非絕後,一千年一萬年之後,依然同樣會發生,情勢不由人,只有一方死去才能結束殘局。
刀揮出,沒有感情,沒有憐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是這麼一回事。
只不過片刻功夫,四旦屍體便散落在四周。
江小蘭不知何時,出現在十步外發抖,臉色蒼白如紙,本來明媚的鳳目不再可愛了,湧現怖極駭絕的神情,像是被這片刻的可怖屠殺嚇僵了。
割斷了三個俘虜的困索,再在屍身上拭凈刀上的血跡,張家全眼中的獸性光芒,才徐徐隱去。
「跟我走!支撐下去。」他向三個衰弱的俘虜說:「擋不下去的結果,你們一定明白。
走!生騎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