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藏寶成灰
這次金牌帝君的手方揚起,羅成一顆心又不禁吊了起來——
「帝君——」
一聲大叫倏自谷左斜坡上傳過來。羅成愕然側顧,只見一個高瘦禿長臉的黑衣人自一棵大樹后閃身而出,道:「些許小事,何用你動手,況且你老與那姑娘有師徒之情,你老必心有不忍,不如由我魏某代勞!」
金牌帝君遲疑了一下,哈哈一笑道:「好,好,老夫巴不得有人代勞,魏老弟,你請出手不必留情!」
是因為一個人這台戲唱不下去,預先安排好龍套,來增加一點刺激嗎?
念頭還沒轉過來,只見那名魏姓黑衣人道:「帝君明諭,魏某就出手了!」
人未走近,揚手一顆卵蛋火黑黝黝的鐵球已凌空疾射,向冷秋婉方向撞去。
看見這姓魏的暗器,羅成頓時神色大變。再也沉不住氣了。
這時他方清楚,這姓魏的竟是隴右火神門中人,火神門中火器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在西子湖畔小樓,天星八姥就吃過大虧,江湖的高手在匕首或其他暗器方面還可以隨心所欲,弄弄花招。
可是這種火藥暗器卻無花巧可言,縱不撞上,只要在丈余範圍之中爆炸,一樣可炸得人血肉橫飛。
是以這剎那,羅成大驚之下,再也顧不及其他了,暴叱道:「惡賊,你敢以火器暗算我!」
接著一聲清嘯,這是招呼谷口的「滄浪神刀」等人馳援。長嘯聲中,人如怒火飛射而起,伸手向半空中的火神彈截去。
這火神彈用力一碰即炸,羅成是拼上了命,將一身功力化剛勁為柔和,希能攫住,哪知手剛觸及火神彈,一片猛厲無儔的罡勁己自身側襲到。
出手的竟是金牌帝君。
羅成暴叱道:「老兒,你瘋啦!」
身軀一扭,去勢不變,但手剛攫住火神彈,臀部卻被罡勁掃中,凌空一個跟斗,墜落地上。
他緊張地握住火神彈,人還未起來,耳中已聽到金牌帝君狂笑道:「小子,陪老夫右足來!」
一片金芒,映入眼中,挾著絲絲勁嘯,蓋身壓下。正是金牌帝君的血蘇如意桿。
「不知好歹!」
羅成一聲怒叱,以肘支地,足尖借力,身形再度向後彈起,毫釐之差,避過這致命一擊,但他身處被動,又手握火神彈,不但無法還手,也無法招架!
金牌帝君二次急擊未逞,豈肯甘心,獨腳一躍,身如流雲疾飛,第三招已追擊而至。
陡然一聲暴叱,一片掌風起自羅成身後,只見「鐵面飛衛」已如摩雲蒼鷹,向金牌帝君疾迎而至,人未到,掌力已到,金牌帝君攻勢一頓。就在這微頓之間,羅成已脫危而出。
目光一掃,只見「滄浪神刀」與牛釗已上山坡,與十餘名金環門高手已激戰在一起。
羅成揣好火神彈,立刻揚聲道:「展大哥,你千萬把火神門下姓魏的纏住,鍾大哥,你擋住這老匹夫!」
話聲中,人已疾向冷秋婉射去,摸出貼身匕首,斬斷縛在手腕上的牛筋繩索,輕輕托住落地,喘口氣道:「婉妹,有受傷嗎?」
冷秋婉含笑搖搖頭,倏然目現煞光,道:「今天決不能放過那老匹夫!」
羅成道:「當然。」
人已疾射入戰圈,喝道:「鍾大哥,你去助展大哥,這裡有我應付!」
說著雙掌切入,抖手就是一掌,向金牌帝君劈去。
金牌帝君怒哼了一聲,血蘇如意桿倒撩反打,口中厲笑道:「好個丫頭,終於露出尾巴了,老夫悔不聽莫門主之言,昨天就該殺了你!」
冷秋婉剛想說話,倏想起對方雙目已瞎,立刻把嘴巴閉起來,而且極力屏住呼吸。
她不吭半聲,立刻使羅成知道了她的意圖,飛旋的身形一停,立刻改變了打法,雙掌猛劈,接連就是三掌。
這三掌乃是全身功力所聚,一波連接一波的排山勁力,迫得金牌帝君連連後退三步。
羅成一聲大喝又是接連七掌。
原本功力深厚,足足高出羅成二成有餘的金牌帝君因左腳砍斷,傷勢未痊,無法力拚,竟又被迫連退三步。距離冷秋婉站立之處,僅有七步之遙。
冷秋婉緊張地注視著,她不敢移動半步,惟恐發出一絲聲息,驚動了強敵!
羅成十掌劈出,額角已冒汗水,為了使冷秋婉得透報仇之願,一聲長嘯,身形彈起,又是接連五掌!
四周空氣為之翻沉流轉,像一座無形的山嶽,整個向金牌帝君壓去。
這力量是何等巨大,金牌帝君一退再退,此刻似乎被羅成激怒了。他一聲狂笑道:「小子,你以為老夫真的怕你!」
血穌如意桿支地,左掌發狂連揮,一連也是七掌!
轟!嘭!嘭!
悶響連聲,氣流震蕩,金牌帝君這豁出性命的施為,雖是僅以單掌,卻與羅成平分秋色,各退了二步。
羅成胸頭血氣狂涌,這種以內力硬拼的方式,最耗真力,十掌連發,漸成難以為繼。
但眼見金牌帝君又退二步,將退到冷秋婉站立之處,凱能功虧一簣,強平翻湧的血氣,上前三步,大聲道:「老匹夫,你敢與爺再拼二掌嗎?」
金牌帝君厲聲道:「有何不敢!」
「好!」
羅成身軀猛撲,呼呼!二掌又猛推而出。
轟!又是一聲巨響,羅成身軀倒飛一丈,仰天摔倒在地上,陡聽得一聲慘厲的長嚎,劃破長空。
受傷的羅成急急挺身坐起一看,只見冷秋婉已站在金牌帝君身後,她那鐵青的嬌容像九天玄冰般那麼冷艷可怕。
金牌帝君全身輕抖著,道:「你……你敢下此毒手?」
冷秋婉厲笑道:「我等此機會已經很久了,現在是你老混蛋償還命的時候……」
金牌帝君喘息之聲,愈來愈重,道:「索……命娘子……為什麼要……殺我,老夫與你……何仇?」
冷秋婉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
「就是死在你老賊手中的冷九如後人,姑娘這是為父報仇……」
「哇!」
金牌帝君一聲暴叫,道:「原來你就是冷家後人,老夫悔不聽莫於道之言……」
冷秋婉尖笑道:「你知道得太晚了,剛才你那一刀,現在讓我還……」
冷秋婉尖笑道:「你知道得太晚了,剛才你那一刀,現在讓我還給你。」
手腕一挺一絞,猛然抽出,後退五步。
「哇!」又是一聲長號,金牌帝君如土山立傾,撲倒地上,背心現出一個血洞,鮮血如泉噴出。
羅成這時才看清,冷秋婉手中握著金牌帝君剛才擲出的匕首,一溜鮮血正自刀鋒滴下。
她倏跪地仰天道:「爹,我已為你老人家報仇了!」
羅成懸著的心,頓時安靜下去,一口氣剛松,頭一暈,喉嚨一甜,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人也倒了下去。
「羅大哥!」
冷秋婉一聲大叫,慌忙撲身過去——
就在這時,山坡上的戰勢也益形緊張激烈,「滄浪神刀」一柄紫金魚鱗刀斜揮豎劈,拚命纏住火神門的高手「賽祝融」魏長豪,惟恐他再以火器傷人。
以功力來說,魏長豪實差了一大截,可是四個金環門高手對「滄浪神刀」拚命圍攻,使得展雄顧此失彼,呈現著愁態。
「鐵面飛衛」獨戰七人,他雙掌飛翻,連劈二人。「托塔天王」牛釗力拚六人,震山三杵如巨錘猛搗,五尺方圓之內,敵不敢近。
激得他烈性大發,狂叫道:「龜兒子,有種跟牛爺力拚三招,竄來竄去,躲躲閃閃,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話聲剛落,四道刀芒已圍削而至,他震山杵一圈猛磕,猝向右邊一名黑衣人砸去。
噗!一聲悶響,那名金環門高手被他打得凌空摔出三丈,倒地動也不動!
哈哈……
牛釗高興得狂笑起來,身形猛撲另一名敵手,烏光如天降霹靂。叮!刀葉相碰斷裂聲夾雜一聲慘叫,又是一人血肉橫飛。
就在這時,金牌帝君凄厲的長嚎聲傳來。
山坡上搏鬥雙方俱都心驚回顧,看到谷中情形,各自心驚,「滄浪神刀」卻趁這剎那長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精芒,二顆人頭立刻落地,他大笑道:「金老兒已死了,你們也快要接到閻王帖子了。」
長刀如金虹般再度捲起,向「賽祝融」魏長豪斬去。
這時這些金環門高手人心已亂,魏長豪一見刀光臨頭,立刻飛掠下坡而去,一人先走,眾人搶先,剎眼十餘條人影逃向谷外,走得一乾二淨。
牛釗正要想追,卻被「滄浪神刀」拖住,道:「羅公子躺在地上,可能已受傷,先去看看吧!」
三人下坡飛掠到羅成身邊,冷秋婉急急道:「展老丈,羅大哥暈過去了!」
蹲下一按脈,「滄浪神刀」輕吁一聲道:「還好,只是脫了力,再加輕微震傷,休息片刻,就可以醒來!」
話聲方落,遠處倏傳來一聲震天大巨響,連暈迷中的羅成也被震醒過來,挺身坐起,問道:「什麼聲音?」
冷秋婉倏啊呀驚呼起來:「不好,是崖底火藥爆炸了!」
此言一起,齊都大驚失色,羅成跳起來,疾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冷秋婉道:「聽說炸藥本是少林寺偷偷預先埋下的,卻被莫於道發覺,結果傷了少林僧二十六人,掌門被俘。後來的情形羅大哥也大概知道了,不過昨天,莫於道引燃葯信,恰巧被我暗中切斷,至未爆炸,怎麼現在倏然爆發了!」
牛釗頓腳道:「該死的少林禿驢,昨天羅公子拚命把他們救出來,這等重要的事怎麼不說一聲!」
羅成道:「不好,今天幫中兄弟都已下崖,這一爆炸,將要使多少人喪命!我們快回去看看!」
說完身形已向谷外狂掠。
冷秋婉等急急在後跟隨,道:「羅大哥,你傷勢未好……」
「不要緊,我沒有什麼不適!」
羅成頭也不回,方至半途,又是一陣巨響,細察來源,正自天風崖方向傳來。
火藥既已爆炸,此刻怎麼又發生巨響,羅成驚疑不定,身法益發加速了。
到了天風崖只見天星宮主等與各路群雄都擠成一堆,有的在怒罵,有的在咆哮,有的已見到羅成人回來,又叫起來道:「羅公子回來了,羅公子回來了!」
羅成瀉落當場,急忙擠到崖邊一看,只見崖底煙塵迷漫,景象已無法看清。他忙問道:「有多少人死了?」
天星宮主道:「沒有,都上來了!」
羅成一呆,道:「兄弟們與同道都上崖了?難道你們已預先得悉爆炸?這是怎麼回事?」
天星宮主道:「是少林伏虎僧通知的。」
一旁的木君子插言道:「羅公子,少林寺太是氣人,竟敢不徵得江湖同道同意,立刻引燃炸藥!竟使三皇藏寶爆炸后又復下陷淪沉,不復有掘出的希望。」
羅成皺眉道:「伏虎僧通知時怎麼說?」
天星宮主滿臉氣惱道:「和尚說什麼掌門人惟恐藏寶出土,必引起一場武林浩劫,所以引燃早已埋下的火藥,希望咱們崖底的人立刻上來,以免化為灰燼!」
羅成道:「伏虎僧呢?」
木君子道:「那禿驢說完就走了,可恨的是掘三皇寶藏是天下武林共襄之盛舉,無論怎麼說,也該徵求大家的意見,他少林寺居然獨斷獨行,全不把咱們武林同道放在眼中。」
羅成一嘆道:「天痴大師或許說得不錯,如今事已如此,恐怕也是天意!」
牛釗怒哼道:「什麼天意,禿驢是吃不到葡萄恨吃葡萄的人,眼見自己沒有份,所以下了毒心,來個同歸於盡,大家撈不到!」
「對極了,羅公子拚命救了他們性命,如今竟然如此來報答公子,少林寺簡直不識好歹,壞透了。」
「鐵板飛鈸」這一說,群情哄然,所有人因失望而引起的怒火立刻爆發了。
「木君子」大聲道:「咱們去找少林和尚去,好歹要天痴僧還個公道。」
「對,找少林和尚去!」
「說不出道理,咱們就把這幾個和尚宰了。」
群雄愈說愈激憤如爐火燃沸水,氣氛愈來愈亂動。
羅成暗暗一嘆!
他不是可惜藏寶沉淪,永不出土,而是覺得如此一來,莫於道必鳥飛冥冥,再要找他,可就難了。眼見群情激動,不知如何抑制勸慰。
天星宮主道:「羅公子,大家要找少林和尚,你去不去!」
所謂眾怒難犯,羅成知道這種情勢不是三言二語能壓下去了,暗思天痴僧也確有不是之處,遂點點頭道:「但到何處去找他們呢?」
冷秋婉道:「我知道昨天被我割斷藥引之處,少林和尚必是在那處引發火藥,不妨再到昨天老地方去找找線索。」
於是在冷秋婉的領導下,百餘群雄蜂擁而去。
可是到了那地點,大家都不由一呆!
只見天痴掌門與伏虎僧等五位高僧齊都躺在血泊之中,皆已被人殺害。
羅成不由心惻,嘆道:「這必是莫於道一干惡賊下的毒手,唉!一代高僧,命喪荒山,莫非是天意。!」
牛釗道:「死得好,死得好!」
羅成瞪口道:「牛兄弟,人已死,天大的罪也算抵了,你何必再幸災樂禍!請幾位兄弟,把屍首埋了吧!」
頓時跑出來十餘名幫中的兄弟,動手挖土起來。
牛韌不敢再說話,這時羅成拱手羅圈一揖道:「掘寶已無望,各位同道若有事,就請自便了!」
眼見已沒有戲唱,各路群雄立刻紛紛告辭,轉眼之間,只留下數十名幫中兄弟與天星宮一干人。
這時天星宮主道:「羅夫人及羅公子如今怎麼打算?」
羅成看了看母親,道:「莫賊一天不死,令人寢食難安!」
天星宮主道:「正合我心意,莫賊想必已經下山,咱們快點走,可能還追得上!」
羅成含首對牛釗道:「現在已用不著這麼多人,你與展大哥把這些人帶回去,娘,你也帶冷姑娘先回杭城,不論莫賊有無信訊,我半年以內,必定回去。」
下了太行山,已是午後,為避免引人注目,羅成與「七劍神君」。羅夫人作一路,天星宮主與雲娘等作一路,前後策應,互為支援。
三人到了山腳,立刻加緊腳程,趕往中州府。
等到達中州府已是傍晚掌燈時光。羅成道:「娘,我們是否要找個館子先吃飽肚子。」
羅夫人目光一掃,道:「就是前面那一家吧!」
羅成一看,指的是一家「漢風樓」,轉首問道:「燕伯父呢?」
「七劍神君」呵呵一笑,道:「老朽任哪裡也是一樣,出門在外,只得隨遇而安!」
於是三人進了漢風樓,剛自坐下,倏聽得一聲親熱的呼喚:「羅公子,想不到你老也來了!」
聞聲回頭,只見一個已吃得紅光滿面的中年人已離座奔過來。羅成欣然道:「原來是邵總鏢頭。怎也在此地?」
「鐵槍銀鉤」邵峋含笑道:「我正交完了一批鏢。路過此地,來來來,羅公子,既然湊上,就讓我好好作次東。」
羅成道:「邵總鏢頭,盛情心領,若不見棄,你就過來吧!」
「鐵槍銀鉤」邵峋哈哈一笑,道:「羅公子,你這就見外了,奧南一別,我日日在念,只是抽不出空暇,現在,你未叫酒菜,我那邊已經是酒菜滿桌,自然是你坐過去,哪有我坐過來之理。」
羅成見他一片殷勤,知已推卻不得,不由望了望母親,「鐵槍銀鉤」哈哈一笑,又道:「公子的朋友,就是邵某的朋友,何不一齊過去!」
羅成忙道:「那是家母!」
「鐵槍銀鉤」邵峋一怔,慌忙一揖到地道:「原來是羅夫人,邵某失敬了,昔年邵某承羅大俠尋鏢之德,尚未拜見過夫人,那更應該讓邵某盡心意了。」
羅夫人忙欠身還禮,微笑道:「總鏢頭也太客氣了……」
羅成引見道:「這位是燕伯父,別號『七劍神君』!」
「哦!原來是公子岳丈燕神君,哈哈,都不是外人,快請,快請!」
羅夫人道:「成兒,總鏢頭既是一片誠意,我們就過去叨擾一頓吧!」
於是三人移到「鐵槍銀鉤」桌上,邵峋立刻招招手,喊道:「把桌子上殘肴撤下去,重來一桌上好酒席,快!」
二名堂倌立刻哈腰過來,七手八腳地收杯碗!
燕神君一看桌上有五六付杯筷,不由問道:「總鏢頭剛才已與人喝過了?」
「鐵槍銀鉤」邵峋道:「在下剛才恰好碰上幾位朋友,所以相邀同飲了片刻。」
羅成道:「昔日剛離天星宮,曾受總鏢頭贈銀解圍之德,我還未拜謝哩!」
「鐵槍銀鉤」邵峋道:「此許小事,公子怎麼老掛在心上,況且銀子是萬局主的,公子再提起,反使邵某汗顏了。」
話聲一頓,道:「不過我倒有件事請問公子!」
羅成道:「什麼事?」
「鐵槍銀鉤」邵峋壓低語聲道:「聽說江湖紛紛傳言,三皇藏寶已在太行出土,可真有其事嗎?」
羅成微笑道:「總鏢頭可是也想試試運氣?」
「鐵槍銀鉤」哈哈一笑,道:「以我身手,自量還不敢找尋麻煩,這不過這消息確實夠誘人惑人,使我也不禁想看看其中有些什麼玩意兒。」
羅成道:「總鏢頭的消息太遲了!」
邵峋一怔道:「莫非已被人所得?」
羅成搖搖頭,一嘆道:「為了這三皇寶藏,少林一門高僧喪生三十餘人,此刻藏寶已經被火藥爆得沉淪地底,再也無人有此財力人力發掘,掘寶之訊,曇花一現,已經過去。」
邵峋聽得神呆心驚,道:「公子知道這麼清楚,莫非自太行山來。」
羅成道:「正是。」
邵峋默然片刻,一笑道:「也好,若是藏寶出土,江湖上難免又是一番血腥。」
這時酒菜已上,邵峋親自斟酒舉杯道:「我先敬夫人、公子及神君一杯!」
酒過三巡,邵峋道:「如今公子莫非要回江南!」
羅成搖搖頭。
邵峋道:「既不口江南,不知要去何處,說不定與我一路,大家正好結伴同行。」
羅成道:「目前還沒有決定。」
邵峋一怔,道:「公子莫非還有什麼事?」
燕神君喝了一口酒插口低聲道:「不錯,咱們正在追一名仇家!」
邵峋訝問道:「誰?」
燕神君沉重地道:「三環先生莫於道老賊!」
「啊!」
邵峋失聲而呼,低聲急促地道:「公子何不早說。」
羅成一震,道:「總鏢頭知道?」
邵峋微微一笑,道:「公子可知道剛才與我一齊喝酒的人是誰?」
羅成一呆道:「莫非就是莫老賊!」
邵峋道:「正是,在座的還有『鬼醫』王元孔,鯉魚島主,火神門魏老大,『快網』方漁,還有一個好像是什麼令主雲中鶴高鳴。」
羅春人徐徐道:「總鏢頭怎麼認識他們的?」
邵峋道:「我與『賽祝融』魏長豪曾過數面之緣,有過往還,其他人是魏老大介紹,我才知道。」
羅成急急問道:「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
邵峋道:「他們走了盞茶工夫,你們就到了,若是早來片刻,就碰上了。」
羅成道:「總鏢頭知道他們去什麼地方嗎?」
「這倒沒有問。」
羅成問著母親道:「娘,這麼看來,莫賊必定還未離開中州府?」
羅夫人頷首道:「等雲娘他們到了之後,大家不妨一齊搜一搜!」
邵峋倏一拍胸脯道:「羅夫人,這件事不妨讓我來辦!」
羅夫人道:「總鏢頭,咱們與莫於道有勢不兩立之仇,這事情風險太大,你還是不要參人的好。」
邵峋作色道:「夫人這是什麼話,邵某昔日受羅大俠之恩,還沒有報答,好不容易碰上這件事,也該讓邵某了了心愿。」
羅成道:「但你既不知他們去處,又到何處去覓!」
邵峋哈哈一笑道:「這一點公子放心,中州府地面,我至少比三位熟,四家鏢局,家家與有我過往還,再說我不過是探探消息,並不是動手,所以也談不上風險,吃飽肚子。我只要在中州府幾個著名江湖同道處轉一轉,大致可以得到一點消息,我立刻來通知公子。」
羅成道:「總鏢頭既如此說,就煩勞你了,但咱們在什麼地方碰頭?」
邵峋想了一想,道:「過去一條街有家招商老棧,公子不妨就歇在招商棧,不論有無消息,我到客棧找公子。」
燕神君道:「就這麼說定了,但英老賊心計深沉,你老弟再遇上他,千萬別露出聲色,招他猜疑,那就麻煩了。」
邵峋頷首道:「我理會得。」
由於有了心事,大家匆匆食完,邵峋立刻起立道:「那我先走一步。」
羅成低聲叮囑道:「總鏢頭小心。」
邵峋點點頭,下了漢風樓,付了銀子,就揚長出門。一路走一路思:該從哪一家先找起呢……
中州府一共有四家鏢局,東門的是長風鏢局,西大街的是八英鏢局,南府衙邊的是騰家鏢局,南門的七星鏢局。
時間已過了一個時辰,「鐵槍銀鉤」邵峋已轉過東門的長風鏢局,西大街的八英鏢局。都沒有得到莫於道的行蹤,現在他往南門的七星鏢局走,心中一直在想,假如再查不到消息,自己吹出的牛皮可要炸了。
他心中正在嘰咕,倏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橫過街道,略一凝神,立刻趕上幾步,把那人一把拖住。
被邵峋拖住的是個青布包頭的的瘦個子,像是鏢局裡的越子手。他被邵峋一抓,吃驚回首,笑道:「原來是邵峋總鏢頭,把小的嚇了一跳!」
邵峋嘿嘿一笑,並肩而行,道:「小李,這麼晚了,可是要回家抱老婆了!」小李苦笑道:「總鏢頭別調侃了,小的是人窮命苦,這時候哪能撈得到回家!」
邵峋道:「天這麼冷,又這麼晚,不回家去何處?」
小李道:「四下溜溜。」
邵峋笑道:「好一個四下溜溜,你莫非想逛窯子,吃吃花酒。」
小李道:「快到臘月了,老婆的冬衣還沒法添,哪來的銀子吃喝玩樂,那是有錢人的享受,我李二可沒這福份。」
邵峋暗暗一嘆,這世上就是這樣子,富者愈富,窮者愈窮,整天愁著油鹽茶米,一個鏢局趟子手的收入,若一年不多走上幾趟鏢,確是夠苦的。
他與李二並不深識,其實階層差了一大截,平時若不是李二嘴巴甜,會奉承,自己每次經過中州府,拜訪騰家鏢局總鎮頭時,他總是邵爺長,邵爺短,也不會認識他。
不過雖無深交,同情心總不免有,邵峋立刻掏出一把碎銀往李二手中一塞,道:「小李,這些就給你老婆婆買冬衣吧!」
李二拿著銀子一呆,訥訥道:「邵爺,這……這是幹什麼!」
邵峋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替弟媳添衣嗎?算我送的。」
李二道:「怎麼好意思要邵爺破費,我剛才不過是幾句牢騷!」
邵峋哈哈一笑道:「大丈夫別婆婆媽媽了,我至少比你賺得多,既出手了就不會收回來,你就乾脆收下吧!」
李二感激涕零地一哈腰道:「那小的只能謝邵爺了,多少年來,我就知道邵爺是個對下和藹仁慈的義士,不像咱總鏢頭,眼睛好像生在頭角上,從不對咱們瞥一眼!」
邵峋道:「別拍馬屁啦,不過我倒要問你,既不是回家,又不是去找樂子,大黑天,你溜個什麼勁?」
李二嘆道:「我是奉了局主的差遣,他要我到四處溜溜,我不逛也不行!」
邵峋一怔道:「騰局主要你溜的?什麼明堂?」
李二低聲道:「局主吩咐,要我看看今夜城中有什麼扎眼的人物?」
邵峋問道:「有仇家找到騰局主頭上去了?」
李二道:「那倒不是,剛才咱局裡到了一批朋友,聽說是他們請局主代為探探城中的情形,尤其在注意一批女子,是什麼宮……對了,天星宮裡出來的。」
邵峋心頭一震,道:「你說的局主這些朋友,你認識嗎?」
李二搖搖頭,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但局主倒對他們客氣得很,聽說今夜就住在局子里。」
邵峋道:「有幾個?」
李二扳扳手指,道:「六個。」
嘿!人數對了,莫非就是火神門魏長豪與莫於道他們,不過他仍無法肯定,在長風鏢局,他也聽說到了許多江湖朋友,結果進去一看,卻並沒有姓莫的,因此,他決心先去看個明白再去通知羅成,這件事萬一弄錯,那笑話就大了。
這一想,邵峋立刻拍拍李二肩膀道:「那你就溜溜吧,我就上你局子里走走,反正閑著沒事,去聊一聊!」
李二欣然道:「好極了,邵爺先去,小的溜一圈就回來侍候您老!」
二人分手,邵峋立刻打轉身往騰家鏢局走去。
進了鏢局,到了后廳,只見廳中除了局主「騰家刀」騰昌外,在座果是魏長豪等人,一顆心立刻落了地。
騰昌一見邵峋進來,哈哈一笑道:「邵老弟,剛才留你便飯,你一轉身溜了,現在吃得紅光滿面又跑回來,莫非看不起我騰某。」
邵峋不動聲色地一揖道:「每次拜訪,怎好意思每次叨擾,騰老哥,你就饒了我一遭。」
騰昌又是哈哈一笑,道:「來來,我跟你引見引見幾位高人……」
邵峋笑道:「老哥別引見了,魏老大是我朋友,這幾位已在酒樓上見過……」
魏長豪也笑道:「咱們晚上還是讓邵總鏢頭破費請客。」
騰昌道:「好啊!你也不請我去喝一杯,該打!」
邵峋道:「只怕你老哥不肯賞臉,若肯賞臉,明天就由我作東,再請大家喝一杯!」
說笑之間,重又見禮,才分賓落座,此刻邵峋思量敷衍過幾句,再起身告辭。
這時,騰昌道:「老弟今夜住在那裡?」
邵峋道:「招商客棧!」
騰昌道:「今夜人多熱鬧,老弟何不搬來局中歇宿,大家一齊聊聊。」
邵峋忙道:「不必了,我已訂好房間,明天若是不走,再行叨擾。」
后廳中,各人正聊得起勁,廳門倏啟,吹進一陣寒風,邵峋側首一看,是李二回來了。
只見騰局主道:「李二,有什麼消息?」
「回稟局主,招商客棧到了一批女子,其中還有一頂黃金小轎,就像局主吩咐的好像是天星宮來的。」
邵峋心中暗暗一震,暗呼一聲:糟!天星宮的人怎麼也住進了招商客棧?
他自然不知道天星宮主已與羅成聯手同盟,共同要找莫於道。
只見騰局主對莫於道說:「莫先生,天星宮高手果然不出你所料落腳中州府!」
莫於道微微一笑,道:「多承局主代為探聽,莫某多謝了。」
這時李二卻走到邵峋面前,拿起茶壺,親切地添上茶,笑道:「小的惟恐你老會走,得了消息,腳板打著屁股跑回來,侍候你老,幸虧你老還沒走!」
騰局主笑道:「李二,你怎知邵峋總鏢頭會回來?」
李二道:「小的在路上碰到總鏢頭,還談了一陣子呢?」
騰局主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好吧,此地沒你的事,你下去吧!」
邵峋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暗暗道:「該死!真該死!」
他終究有點心虛,李二的話,使他感到心驚,惟恐引起莫於道的懷疑。
他目送李二退下,剛松過一口氣,卻見莫於道站起來,微微一笑道:「在下去方便一下!」
說著,也跟著李二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邵峋心想此刻不走,又待何時,立刻起立拱手道:「各位坐坐,天這麼晚,我也該回去了。」
騰局主起座挽留道:「老弟你何必走得這麼急!」
邵峋心中實在急,忙推卻道:「今天剛到,還沒好好休息,明天再來敘晤!」
騰局主道:「既然如此,我不送了,明天早點來,讓老哥作東,大家暢喝一杯!」
「一定一定。」
邵峋立著,拉開廳門,倏然一震。只見莫於道屹立門外,擋住去路,道:「邵總鏢頭,你要走?」
邵峋忙含笑道:「是,是,在下想早點休息!」
莫天道冷冷一笑,道:「既想早點休息,又何必再來?」
邵峋變色道:「莫兄是什麼意思?」
莫於道莫測高深地道:「我的意思,你難道還不懂?」
「邵某確實不懂。」
莫於道臉色倏然一沉,道:「你裝迷糊,莫某也不妨揭穿你,是想立刻回去通風報信嗎?」
邵峋心中大驚,但他也自思並沒露出什麼破綻,故而沉住氣,道:「莫兄之言,邵某益發不懂了,我通什麼風,報什麼信?」
莫於道陰笑道:「不愧是老江湖,但在莫某面前耍,嘿嘿,你總鏢頭差得太遠了!」
說著伸手就向「鐵槍銀鉤」邵峋「軟麻」二穴戳去。
邵峋大驚疾閃,可是他怎是莫於道的對手,身形方動,只感混身一麻一軟,噗通仰天翻倒。
騰局主眼見這種情形,一片迷糊,忙道:「莫先生,這可能是巧合,誤會,萬祈看騰某薄面,有話好說,不要動手。」
莫於道微微一笑,道:「騰局主的面子,莫某豈能不顧,但莫某決不是無的放矢,等問過話若是莫某不對,但憑局主處置,莫某立刻跪下賭罪。」
騰局主沒有說話了,魏長豪也同樣感到惑然,介面問道:「莫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邵兄怎可能……」
莫於道卻已一把抓起邵峋跨入廳中,道:「魏兄勿急,聽莫某慢慢間完話,再說不遲!」
他復坐原位。把邵峋放在地上,其他人也紛紛圍攏。
莫於道目光一掃道:「在下問話時,請各位暫勿插言,若有疑問,待完后再問不遲!」
接著,對地上邵峋道:「邵總鏢頭,你知道我怎麼識破你的行藏嗎?」
邵峋厲聲道:「我正要聽聽你的理由,為什麼憑白無故折辱於我!」
莫於道一哼道:「莫某一生用計,卻從不多疑,疑必有因。現在莫某可以告訴你,你不該急著要走,莫某本還拿不定你來意,但你在李二報告后就走,正好證明了你心虛!」
邵峋冷笑道:「莫於道,你簡直是胡說八道,我既不識天星宮主,又不想通風報信,為什麼心虛?」
莫於道說:「我相信你不識天星宮主,但你恐怕認識羅成吧!」
邵峋心頭怦然一震!他不知莫於道怎會知道他與羅成有往還?這人簡直是魔鬼了。
其實莫於道在打聽到天星宮主落腳招商客棧后,就聯想到必與羅成在一起。
其中的複雜關係,又豈是「鐵槍銀鉤」所能想像的。
只見莫於道接下去道:「當李二說天星宮主進了招商客棧,我就起了疑,世上何其湊巧,你總鏢頭居然也湊巧在招商客棧訂了房間?」
邵峋抗聲道:「難道我不能住在招商客棧嗎?」
莫於道陰森森笑道:「不錯,僅是這點湊巧,還有可說。但騰局主留你歇宿,你卻推卻,莫非你銀子多嗎?莫非住在客棧中比留在七星鏢局做客舒適嗎?這是大反常,清之事,其中必有鬼。」
頓了頓又接道:「自然,這麼說,你可能還不服氣,現在我再找個人做證。」
揚聲道:「李二!」
廳門微啟,李二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
莫於道含笑道:「李二,你過來,我把剛才問你的話,現在再重複問一次,你肯回答嗎?」
李二走近,望望躺在地上的邵峋,默默點頭。
「很好。」莫於道問道:「剛才你是在街上碰到邵總鏢頭的嗎?」
李二道:「是。」
「邵總鏢頭給了你銀子是嗎?」
「是。」「他因你說起局裡來了朋友,就立刻問你幾個是嗎?」
「是。」
「你告訴了他,他立刻就說要來局裡,對嗎?」
「是。」
「很好。現在你再說一遍,與邵總鏢頭是何處碰上頭的?」
「在王大吉香燭鋪門口!」
「他是從後面趕上來把你拖住的嗎?」
「是。」
「王大吉香燭鋪在哪條街?」
「筆直通往南門的大街。」
莫於道揮揮手道:「好,李二,你下去吧,明天我有賞。」
李二倏痛哭失聲道:「邵鏢總頭,是我害了你……」
邵峋暗暗一嘆,暗暗道:「完了!」
他想不到莫於道的頭腦竟如此精密清晰。
只見莫於道目光巡掃道:「諸位諒已聽到了,現在莫某可以略作解釋,邵總鏢頭若僅是來此串門子,他決碰不上李二。若要碰上李二,必是從南門而來。對面碰上,可是他分明已過了此地,因為聽到李二之言,轉身再來此地,由此證明,他是為了我莫某而來,若非查探我的動靜,必是刺探我的落腳點。」
低頭冷冷一笑,道:「邵總鏢頭,由你急於要走,再查你並非無心而至,我說的沒有冤枉你吧!」
邵峋知道再賴也沒有用了,冷冷一哼,道:「是又如何?」
莫於道哈哈一笑,道:「你總算承認了,告訴我,羅成可是也在招商客棧落腳!」
招商客棧的三進上房,羅成母子與「七劍神君」,天星宮主圍燈而坐。
他們靜靜地不發一言,不時喝著茶,靜靜等著「鐵槍銀鉤」邵峋的消息。
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至。
街上打鑼已敲響初更,每個人不禁皆有些倦意,羅成道:「娘與宮主還是回房去休息吧!有了消息,我立刻去通知你。」
天星宮主道:「姓郡的究竟靠得住嗎?」
羅成道:「我想不會有問題,至今未至,可能還沒有得到消息,或者正在查探。」
羅夫人道:「好吧,邵總鏢頭再不回來,你與親家也該安歇了。」
說完走出房間。
這三進上房已經全包下了。中間一個院子,三面各一幢三間。天星宮主與羅夫人住的是中間一幢,羅成與「七劍神君」住在上首一幢,雲娘及天星宮一干侍從合居下首一幢。
此刻羅夫人與天星宮主一走,羅成道:「燕伯父先回房休息,我再等片刻。」
「七劍神君」站起來道:「我看你也不必等了,若邵總鏢頭回來,他一定會來敲門的。」
瞬眼已是二更。
羅成獨自呆坐,正想休息,倏聽到牆外一陣鈴聲遠遠傳來。
輕脆的鈴聲,本極悅耳,可是在這寒天深夜,卻令人感到詭異而恐怖。
叮鈴鈴,叮鈴鈴。
鈴聲緩緩而近,似乎在街上經過這段圍牆。
羅成不禁起疑,若說這鈴聲是御馬鈴,則並未聽到蹄聲,若說是駝鈴,那該在大漠中才有。除此之外,除非有人在搖著鈴走!
如此寒夜,誰會搖著鈴走路呢?他為什麼要搖鈴呢?
他心中愈想愈奇,立刻輕推門走出房外。
寒風中,卻聽到一聲輕喚:「羅公子,你快來看!」
聲自牆上而來,只見青雲院主趴在牆上在回首招呼。羅成也輕輕掠伏牆頭,道:「院主怎沒有睡?」
青雲院主道:「奴家負責這一更守值,公子,那是怎麼回事,好嚇人!」
羅成早已凝神俯視街道,暗暗心驚。
這是一隊靜悄悄的行列,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穿灰衣,戴著道士帽的高瘦的人,說他是羽門玄士,身上穿的非道裝,說他是普通人,又戴了一頂道帽,那麼不倫不類,左手拿著一點青煙裊裊的線香,右手不住地搖著鈴。
在身後一列三人,每人臉上都垂著一塊黑巾,從衣著上分別,第一個是女人,後面二個是男人,但這三人走路不是雙腳移動,而是僵直地並腳跳動。
每當搖鈴人走一步,後面三人也跟著跳一跳!
這正是一行詭異的夜客,靜悄悄的街道,靜悄悄的寒夜,加上這列靜悄悄詭異的行列,交織出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
羅成心底不禁冒起一陣寒意,失聲道:「是辰州趕屍的!」
青雲院主遠居南荒,從未看過這種現象,立刻輕聲問道:「什麼叫趕死?」她把屍字當作「死」字。
羅成低聲回答道:「人死異鄉,路遠無法回家,又要葬於故鄉,死者家屬就請人趕屍,但這僅有辰州才有這麼一個神秘門戶,專門用符咒黑夜帶著死人趕路,所以這叫『趕屍』!」
青雲院主倒吸一口涼氣道:「那死人怎會跳動?」
羅成道:「這就是符咒的神秘地方,你沒細聽那鈴聲,時長時短,忽疾忽徐,這完全在指揮屍體!」
青雲院主機價伶一抖,道:「好恐怖!」
這些說話聲中,那趕屍人已經帶著死人一跳一跳自圍牆下經過。
羅成周身汗毛幾乎豎起,他隱隱感到這些人並不是人,彷彿自陰曹地府出來的幽靈。
靜靜地望著趕屍者過去,他倏見第一具大屍體背上貼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姓氏:「燕玉姬!」
心頭猛然機伶地一抖,念頭尚未轉過,又看到第二具屍體背上的姓氏!
「邵峋!」
羅成心頭又是一震,他腦中一片雜亂,暗忖道:「莫非自己一時幻覺,看錯了?」
霎了霎眼,定神正想仔細看一看,那行列已轉彎走向橫街,隱沒不見。
羅成身形直掠而起,青雲院主急急問道:「公子,你去哪裡?」
羅成似中了邪,頭也不回,疾如飄風,向趕屍行列急追而去。
燕玉姬怎會死了?她不是在杭城嗎?
「鐵槍銀鉤」邵峋怎麼又死了,莫非遭遇不測?他心中為這詭異恐怖迷霧所籠罩,連青雲院主的話都忘了回答。
轉向橫街,卻見前面的行列已到了橫街的盡頭,這不過霎眼時間,那趕屍人走得好快!
這不是太快了嗎?但羅成神智完全被這種詭異恐怖的氣氛所懾,竟然忘了去細察這細小的地方。
他猛吸一口真元,提氣長掠,一個起落,已凌空翻落在戴著道冠的趕屍人面前,雙肩一張,沉喝道:「朋友,站住!」
趕屍人立刻停步,道:「你……這是幹什麼?」
羅成道:「你後面的一女一男二具屍體好像是我的朋友,我要看一看!」
趕屍人道:「小哥,你莫要衝了死氣,搞成屍變,連我都沒法收場!」
羅成沉聲道:「無論如何?我非看看不可!」
趕屍人道:「小哥,你怎麼知道後面的死者就是你的朋友!」羅成道:「那女的可是叫燕玉姬?」
趕屍人道:「不錯。」
羅成道:「那男的可叫邵峋?」
「對啊!」趕屍人道:「但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小哥,你不能憑這一點就肯定是你朋友,我老遠自辰州趕來,萬一屍變,鬧出人命亂子,那……那怎麼向死者家屬交待!」
這番話,加上急巴巴的神態,使得羅成心疑不定!
依趕屍人所言,這三具屍體分明自辰州趕來,那自然不會是……
可是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二個人連姓帶名完全一樣!想著,開口道:「朋友,你的話或許不錯,但我還是要看一看,在不驚動的原則下,希望你讓我瞧一瞧二人容貌?」
趕屍人八字眉一皺,道:「你一定要看!」
羅成道:「不錯。」
趕屍人無奈地道:「好吧!讓我把這些屍體排好,你自己看吧!」
於是鈴聲急疾響起,趕屍人口中念念有詞,左手線香在每具屍體上虛空繞了三匝,再緩緩走到牆邊。
於是每一具屍體一蹦一跳地也到了牆邊,趕屍人在每具屍后輕輕地一推,就像三塊木板一樣,僵硬地斜攔在街邊的土牆上。
羅成這時走到女屍面前,暗暗提氣聚元,伸手緩緩掀開掛在臉上的那塊黑布。
一張雪白的臉,泛著綠光的大眼睛立刻入目。
這一張恐怖的死人臉使得羅成血氣凝寒,毛骨悚然。
一看並非燕玉姬,他方想收手,倏見女屍嘴一張,吹出一口陰氣,陰風撲面,羅成駭然驚呼,縮手倒掠,他身形方動,趕屍人也驚叫道:「屍變了,不好,屍變了!」
一丟手中銅鈴,愴惶而奔。
羅成大驚失色,念頭還未轉過來,女屍倏已跳前一步,垂下的雙肩一伸,叮,一聲機簧輕響,一蓬銀雨向周身罩至。
變起陡然,距離如此之近,要避要擋,都已來不及,羅成驚異之下,左足釘地,仰身而倒。
可是他雖應變的快,仍覺得雙腿一麻,他猛提真元,一聲暴喝,雙肘撐地,身軀飛快彈起,卻見那女屍已身形連躍,掠出十餘丈,霎眼隱沒於街角。
哪有人已死還暗器襲人的?羅成頓時明白過來,氣怒之下,立刻向前追去。哪知方躍起三丈,陡然覺得雙腿痛麻,彷彿已不屬於自己,真元一泄,身形不穩,立刻墜落地上。
回頭一看,那攔於路邊牆腳上的屍體又失掉了一具,只有中間那具屍體仍靜靜地擱著,一動不動。
這時,他已知道雙腿所中的暗器,定有劇毒,強提一口真元,先自戳了幾處穴道,才勉強站起來,踉蹌挨近屍身,伸手一掌掃去。
屍體被掌風掃中,噗通橫倒地上,接連幾個翻滾,掛在臉上的黑布在滾動中落於一旁,露出容貌,赫然是「鐵搶銀鉤」邵峋。
啊!總鏢頭!
羅成驚叫一聲,撲到邵峋身邊,用力連搖,但邵峋哪有半點氣息。
驀地,三條黑影如飛掠至。
「羅公子……羅公子……」
鈴聲般的呼喊聲中,羅成抬頭一看,是青雲院主帶著天星宮主與母親趕來。呼喚的青雲院主,身形泄地,已接著問道:「你還好嗎?」
羅成鬆了一口氣,道:「娘,邵總鏢頭死了!」
羅夫人一聲嘆道:「初夏末至,我心中已有不祥預兆,看來必是莫於道下的毒手,但他怎會被莫於道識破行藏的呢?」
天星宮主道:「羅公子,此地不是談話之處,你還是起來把屍體帶回客棧再談吧!」
羅成吃力地道:「我已中了淬毒暗器!」
天星宮主神色一變,道:「你怎不早說?」
羅夫人也急急道:「傷在什麼部位?」
羅成道:「雙腿上。」
天星宮主當機立斷,喝道:「青雲院主,你背著屍體,瓊娘,你我先架著他回客棧再說。」
青雲院主背起屍體,天星宮主伸手架著羅成左肩,羅夫人架著羅成的右肩,一聲起,四條人影迎著寒風,急掠過街,越過圍牆,回到客棧。青雲院主把屍體放在院中,雲娘已迎上來,見宮主與羅夫人架著羅成,神色大驚,她已知道怎麼回事,一言不發,打開羅成房門,讓三人進入。
把羅成扶上了炕,羅夫人已取出一柄解腕刀,輕輕挑裂羅成褲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變成紫黑色的皮膚,上面露著無數細孔,每孔有紫黑色的鮮血滲出,細數之下,至少有十餘處!
天星宮主失聲道:「這暗器必細如牛毛,太歹毒了。我身上有磁石,先把這些暗器吸出來再說。」
天星宮主從懷中掏出一塊磁石,在羅成傷口處移動,不時往上提,片刻之後,石上已附著許多支帶著紫血的藍汪汪細針。
松過一口氣,道:「羅公子,你還有解毒丸嗎?」
羅成搖搖頭道:「在天風崖上就用完了。」
天星宮主道:「那就糟了,為了那次中蛇毒的傷者太多,我身邊的沉香龍涎膏也用完了。」
羅夫人急得臉色大變,道:「這怎麼辦?」
天星宮主鎮靜地問羅成道:「你還可以支持嗎?」
羅成道:「我已自斷半身經脈,阻止血氣流動,此刻除了雙腿已失去知覺外,還沒有什麼痛苦的感覺。」
天星宮主道:「事情應由根說起,你儘快說出怎會中暗算的!」
羅成把經過簡略的敘述一遍。
天星宮主恨恨道:「莫賊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你認識暗算你的那個女鬼嗎!」
羅成搖搖頭。
天星宮主道:「既不知那女鬼是何人,就無法知道她暗器上淬的什麼毒,更無法配解藥方,這就難了。」
羅夫人倏然道:「何不問問燕神君,他或許知道。」
天星宮主欣然道:「對了……」
可是大家立刻發覺並不見「七劍神君」出來,難道他睡得這麼死?
這一幢三間,羅成與「七劍神君」各佔一間中堂,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他怎會毫無所覺?
羅夫人第一個感到不妙,身形一動已到「七劍神君」房門口,卜卜敲門喚道:「親家,親家……」
一聽沒有聲音,立刻把門闖開,衝進去一看,床上哪還有「七劍神君」的影子,目光急急一掃,後窗敞開,窗框上釘著三棲五寸長短劍,正是「七劍神君」仗以成名的七劍之三。三劍出手,人已失蹤,情況已不言而明。
目光再轉,炕邊牆上以銀鏢釘著一張紙條,羅夫人掠身一抄,已看清了紙上字跡,如風回到羅成房中。
「娘,莫非……」
羅成已感不妙,他已不必再問下去,羅夫人已默然遞上一張紙箋,字是用木炭寫的:
劇毒難解,神君難保,略施小計,二命將亡。若欲挽救,我有良方,宮主親駕,七里柳塘,明夜子時,過即偕亡。
羅成五指一捏,紙箋粉碎,頭一歪,竟氣暈過去。
「成兒……成兒……」
羅夫人急得上前連連呼喚,天星宮主卻伸手一指閉了羅成睡穴,嘆道:「瓊娘,他急怒攻心,連遇挫折,讓他休息一下也好。」
羅夫人盈盈起立,含著眼淚,道:「親家被俘,成兒中毒,宮主,現在該怎麼辦?」
天星宮主默然片刻道:「宮中雖有靈藥,但遠在南天,時不予我,說不得我明晚只能親自去赴約。」
「不!」
羅夫人急急阻攔,雲娘也道:「明知莫賊邀宮主,必是陷阱,宮主豈可上當?」
天星宮主微微一笑,道:「我不但要去,而且還與羅公子一齊去……」
羅夫人更急道:「這怎麼能行,成兒無法行動……」
「瓊娘,你別急,應該讓我把話說完,自然,當務之急,必須先醫好羅公子,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莫老賊防備無及!」
羅夫人惑然道:「既無解藥,又無配方,宮主用什麼療毒?」
天星宮主默然片刻,徐徐道:「本宮還有一個辦法!雲娘,你立刻叫人準備一盆清水,一條幹巾,然後你們都出去,把門關上,非我召喚,不準進來。」
一盆清水已放在桌上,房門緊關,此刻天星宮主站在床邊,默默望著床上憩睡的羅成,雙頰浮起二朵紅雲。
一年來,由生而熟,由愛而恨,再由恨轉愛,在這變幻無定的愛情波濤中,卻始終無法親近過心中暗慕的人。
有時感到自己雖貴為宮主,還不如一個手下弟子香芸來得幸運,傷懷難遣,偏又有口難言。
如今機會總算來了,她覺得必須放棄自己以往的驕傲,宮主的尊嚴!
為了愛,自己一怒之下,失去了童貞,如今為了愛,驕傲尊嚴又算得了什麼,自己還有什麼拋不下的東西。
天星宮主臉上浮起了異樣的光輝,緩緩跪在床邊,那迷人的櫻唇小口,立刻在羅成傷處,吮吸起來。
吮血吸毒,這是一種最原始的療法,不但辛苦,而且也有連帶中毒的危險。
可是此時,天星宮主已全不在意,她只為了愛,只想在羅成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其他的,她已不屑一顧。
毒血吸在口中,不但腥臭,而且咸苦,在她感覺中卻如甘露,若非有毒,她真想吞下去。
於是吸一口,吐入孟中,再吸再吐,約足足一個時辰,雙腿紫黑色漸消,傷口也漸漸流出鮮血的血液,腫漲也退了不少。
這顯示大部分毒已經吸出,她先用茶嗽口,又用毛巾把傷處洗乾淨,然後連擊三掌!
房門開啟,神色焦急的羅夫人與雲娘立刻走進來。
「雲娘你們現在可以把他弄醒了,再以內力助他運功逼毒,天亮左右,諒必可以把毒完全排出身外,我先去休息了。」
天星宮主吩咐完,帶著一臉疲乏的神色,離開了羅成的房間。
羅夫人原本滿心惑然,不知天星宮主用什麼方法為兒子療傷,此刻一見羅成傷口及孟中毒血和著唾沫,心中頓時明白過來。
她望著雲娘,低聲嘆道:「宮主何必自己這麼做?」
雲娘微微一笑,道:「情之所驅,無所不為,瓊妹,你我都是過來人,難道連這都看不出來!」
羅夫人道:「只怕此恩無處報,成兒已有了燕家女,後有芸姑娘,前天加上了一個冷秋婉,若再添上一位宮主,連我都不知該怎麼安排!」
雲娘輕聲道:「既有了三個,也不在乎多一個,你不會安排,我來幫你安排,現在說這些事還早,還是先為你兒子驅毒要緊。」
第二天中午,天星宮主養足了精神,到羅成房間中探視,本來在房中的羅夫人與雲娘見了禮,一打眼色,紛紛悄然退出。
羅成坐在床上,略為蒼白的神色,略為顯得羞澀!
「聽說你為我吮血吸毒?」
天星宮主今天倒顯得鎮定異常,絲毫沒有激動,微微一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惟一的古老辦法,你好了嗎?」
羅成點點頭,心情倒激動起來!
「你……你為什麼不叫我娘做?」天星宮主道:「我做不是一樣嗎?有什麼不對?」
羅成臉色愈來愈紅,訥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天星宮主目光深注,道:「我這麼對待你不好嗎?」
羅成垂首道:「我只怕自己承受不起!」
天星宮主道:「有什麼承受不起?香芸一樣救過你,冷家栽培過你,你難道都承受不起?」
羅成道:「那不同!」
天星宮主一哼,道:「有什麼不同?難道……」
羅成急急道:「因為你是宮主。」
天星宮主微微一笑,道:「宮主值多少錢?假如香芸要做宮主,我倒希望換換位!」
羅成一愕!
天星宮主嘆道:「或許在岳王墳前,我欠了你一次情,所以我一直想報答……」
「宮主……」
「你不能改改口嗎?不能不叫我宮主嗎?」
「那……」
「我名字叫天英,你能叫我名字嗎?」
「天……天英,過去的不用再提了,我……我……只想……」
「想什麼?」
「我不知用什麼話來表達我心中的感激!」
天星宮主笑了,輕輕問道:「只有感激?」
羅成輕輕一嘆,道:「我……當然不僅是感激,天英,我雖知你的情意,不過還要問過我娘。」
天星宮主這時才雙頰飛赤,道:「我知道,現在不忙討論這件事,應該先商量商量今天晚上該怎樣辦?」
羅成道:「你一定要去?」
天星宮主道:「我當然要去。若不去豈不被人小看了天星宮。」
羅成震聲道:「那我也去。」
「你當然要去,不過你傷毒初愈,沒有不適吧!」
「放心,完全與昨天一樣!」
天星宮主道:「那麼我明去,你暗去!」
「不帶人?」
「不帶人。」天星宮主道:「這次一定來一次出其不意,不能再讓那賊子逃走。」
羅成道:「不錯,非要他命喪當場,一勞永逸,否則簡直寢食難安。但是你知道七里柳塘在什麼地方嗎?」
天星宮主道:「我已派五六姥去打聽了,同時也到那地方隱隱監視,看他是否安排什麼鬼計!」
「好極了,但祝今夜殲敵成攻!」
天星宮主沒有再說話,可是一雙柔荑已緊緊握住羅成的雙手,這是二人第一次肌膚相接,心電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