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騙中有騙
右首山尾的陡坡上方,臉色白得發青,留了泛黃色長須的毒王百里長風,帶了兩個從人,居高臨下不住察看下面的動靜。
兩名從人都是臉色略現蒼黃的中年人,每人帶了一個大革囊,手中握有兩尺二寸長的精巧蟠龍噴筒。
幡龍噴筒是噴毒的強力噴管,威力可及三丈外,霸道絕倫,沒有人能接近至三丈內而不被毒液噴及……
一名中年人眉心緊鎖,有點不安地說:「師父,怎麼兩天兩夜了,裡面竟然不見有人走動?徒兒認為他們已經逃掉了。」
下面草木繁盛,看不見有人走動不足為怪。
毒王冷冷一笑,極有信心地說:「你放心,他們逃不掉的。他們九個人,有三個被毒液噴中,就是千幻劍有最好的避毒丹,沒有為師的獨門解藥,只能暫時保住心脈,死不了,但必癱瘓,怎敢再胡亂走動找出路?」
「徒兒怕的是他們已乘夜逃掉了。」
「不可能的,他們無法飛越撒青區,何況有三個癱瘓的人,如何飛渡?」
「但他們……」
「他們最多還可支持半天,人三天不喝水,不死才怪,所以他們即將冒死突圍,你等著瞧。他們準備送死了。」
從枝葉的縫隙中,可看到隱約移動的人影。
中年人心中一寬,欣然說:「我看到他們了,中毒的人被背在背上。」
三人全神察看下面的動靜,忘了派人注意身後。
毒王總算是功臻化境的高手,耳目極為銳利,聽到了胄息,警覺地扭頭回顧,脫口驚叫:「伏下……」
兩個門人十分機警,同時向下伏倒。
可是,有一個反應稍為慢一剎那,噗一聲響,頭頂一震,髮結被一段樹枝擊飛,斷髮往下披散。
毒王在吼叫聲中,斜躍丈外。
狂笑聲震耳,七八寸長的樹枝連續飛射,破空的厲嘯聲令人聞之頭皮發麻。
但毒王已隱身在樹后,七八段小樹枝從兩側呼嘯而過,無法擊中樹后的毒王。
「繞過去!」毒王怒叫。
發射樹枝的人,藏在三丈外一株兩人合抱大的巨樹后,僅伸手出外發射,看不見其面目。
兩個門人向側伏地急竄,速度甚快,藉草木掩身,竄走如飛。
毒王見多識廣,聽樹枝飛行所發的厲嘯,便知發射的人勁道駭人聽聞,如不幸被擊中,即使氣功到家也禁受不起,所以不敢冒險衝出。
兩個門人繞至們方,發射樹枝的人已一聲江笑,飛掠而走,但見藍影不住閃動,閃越十餘株大樹,遠出六七丈外去了,行將消失在視線外。
兩人不假思索地銜尾狂追,隨時準備用噴毒管制敵。
毒王起步晚了些,一面追趕一面沉喝:「小輩站住!老夫要看看你這偷襲的傢伙,是何方神佛。」
「哈哈哈哈……」藍影狂笑不止,逐漸去遠……
追在最前面的門人突然剎不住腳,砰一聲大震,重重地撞在一株大樹上,樹葉搖搖,人反彈倒地。
身後相距不足一丈的另一門人,追向略偏,也收不住勢,衝過兩樹之間的空隙,突然腳下一虛,向前一仆,倒下就起不來了。
後面十餘步的毒王大吃一驚,知道不妙,不假思索地向側一躍兩丈,急叫:「你們怎麼了?快回答……」
已逃遠了的藍影,正急掠而回,狂笑聲先行傳到。
藍影是永旭,轉瞬便已到了四五丈外。
毒王大駭,驚然叫「神龍浪子!」
永旭在兩門人倒下處止步,笑道:「妙啊!原來你這老不死是毒王,幸會幸會。呵呵!
你認識我,可知咱們曾經照過面,可惜在下記不起曾在何處見過你。」
毒王冷冷一笑,一咬牙,拔劍逼近說:「你見到老夫,你的死期也到了。」
永旭拾起一根噴管,一面審視一面後退,說:「不要說早了,目前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你為何退走?」
永旭舉起噴管,臉上有喜色,說:「呵呵!你的奇毒可怕,安全第一,必須與你保持距離。這玩意兒很糟巧,很不錯。呵呵I但不知裡面的毒液噴在你毒王身上,能不能置你於死地?」
毒王不敢由原路逼近,由斜方向跟著移動,冷笑道:「老夫的毒藥,當然對老夫無效,小輩,你也用毒藥暗算了老夫的門人?」
「你何不驗驗看?」
「老夫只要擒住之後,不怕你不招出來。」
「哈哈!你又在吹牛了。老毒物,在下明白了一件事,那自稱姓葛的女人用花蕊毒針暗算在下,定是你這老不死搞的鬼。」永旭一面退一面說。
「不久你就明白了,哼!」
「在下已經明白了。那鬼女人如不是你的得意門人,就是清塵老道的黨羽。不管她是你們的什麼人,花蕊毒針的消息只要在下傳出,白道群雄,便會聞風而至。那二年前月落花殘的秘辛,便將真相大白了。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茅山附近定可找到月落花殘的所在。」
「你永遠沒有傳出去的機會了。」毒王獰笑著說。
永旭大笑,腳下一緊。
「你又在吹牛了,來吧!在下領你練練腿。」
他說著,突然斜躍兩丈,如飛而去。
毒王不甘心,奮起狂追。
永旭始終保持三丈以上的距離,任何奇毒也用不上。
毒王由於心中有所顧忌,追得十分辛苦,既不敢從正後方接近,又無法超出攔截,因為永旭的輕功提縱術要高明得多,任何時候皆可來去自如。
妙極了,前面出現一處峻陡的山崖,擋住了去路,逃的人除非能向上爬升,不然就得折回。
永旭順地勢一折,這一帶草木疏落,隱身不易。
毒王大喜過望,先一步抄出。
永旭似乎不知毒王先一步取直線捷徑折出,只顧奮力狂奔。
毒王用上了全力,衝力有如勁矢離弦。
永旭先一步到達交會點,仍向前飛奔。
毒王到了,花蕊毒外像暴雨般灑向永旭的背部。
針剛脫手,前面丈余的永旭突然向前仆倒,人未著地,身形已經翻轉,面向上頭略向上抬。
一聲怪響,噴筒暴出可怕的毒汁,這才真的像暴雨。
花蕊毒針全部落空,而毒汁卻罩住了毒王,不但頭面沾滿了褐色的毒液,連胸腹雙腳也沾滿了毒汁。
「哎呀……」毒王驚叫,掩住雙目沖勢突然中止。
永旭側滾而起,右手的噴筒拋出,左手飛出一條小索,索前有一隻怪鉤,鉤奇準的勾住了毒王的右腳踝,深人靴簡鍥入肉中。
「砰!」毒王摔倒在地。
永旭一躍而起,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空曠處奔去。
他身後,毒王被倒拖著走。
「住手!住……手。」毒王狂叫。
手腳絕望地掙扎想站起來,卻又不敢抓住從身旁擦過的樹。如果抓住,右腳不被鉤拉裂才是怪事。
三四十步外,便是一處亂石參差的山坡,生長著野草和荊棘。
永旭倒拖著渾身沾滿毒液,雙目難睜的毒王,在山坡繞著圈子奔跑。
一圈,兩圈……毒王仍在狂叫。
四圈,五圈……毒王已沒有聲音發出。
六圈……毒王的手腳不再掙扎揮動。
七圈,八圈……
永旭腳上越來越快,毒王全身的衣袍破碎得無法蔽體,尤是背部,皮開肉綻鮮血淋淋,慘狀令人不忍年睹,右腳似乎被拉長了許多。
永旭在第十圈后終於停下來了,附近的地面一塌糊塗,野草荊棘被拖壓得完全走了樣,像是遭了一場兵災。
毒王已失去知覺,成了個幾乎赤裸的血人。
永旭取出他腿上的鉤,一面收索一面說:「在下不殺你,自會有人來找你的,你等著好了。」
他懶得察看毒王是死是活,揚長而去。
到達谷口,北丐與干幻劍正在等他。
千幻劍李玉堂夫婦都來了,之外是家駒、家驊、家鳳三兄妹。其他四人是天罡手、生死判、飛天大聖、與千幻劍的好友無情劍申亮。
除了於幻劍的妻子散花仙子張碧玉之外,都是老相識。
飛天大聖與家驊告曾經中毒,這時仍萎頓不堪。
九個人氣色甚差,嘴唇乾裂元氣大傷。
相見之下,干幻劍道謝之餘、不勝感慨系之。
寒暄畢,永旭向北丐問:「前輩,你是怎樣進去的?」
北丐丟掉手中的單刀,笑道:「兩面砍樹鋪路,從上面超越撤毒區,累死了。幸好從最後一組警衛處弄到了解藥,不然靳老兄與家腳賢侄恐怕渡不過難關。看你滿面春風,大概毒王完了。」
「完倒是沒有,也差不多了……」他將計擒毒王的經過說了,最後說:「咱們到大茅鎮歇息,目下鎮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家鳳臉色不正常,依近他說:「二哥,我爹以為你會溜到黃州去與窮儒會合,你怎麼反而往下走了?」
「本來事先約好在黃州會合的,但……」他欲言又止。
於幻劍苦笑道:「哥兒,當我們知道你中毒的消息時,真把我們一家子快急瘋了,唉!
你……」
「為了小侄的事……」
「過去的不用再提了。」千幻劍不勝感慨:「本來,老朽自命不凡,專程前來幫助你的,沒料到被他們引人死谷,被百毒大陣困住,反而得勞駕你來救我們。哥兒,知道窮儒的下落嗎?」
「知道。」永旭點頭。
「你打算……」
「小侄是來借將的。」永旭注視著挽住他的家駒說。
家駒拍了他一掌,笑道:「二弟,水裡火里,說吧!」
「記得我們在青陽所練的劍陣嗎?」他問。
「當然記得。」坐在一旁的家驊介面:「可惜,在九華我們就沒有機會用上,那該死的妖道可害苦了我和哥哥,遺憾之至。」
「三弟,你還能動劍嗎?」永旭問。
「笑話,把肚子填飽,又是一條生龍活虎似的漢子,你信不信?」家驊拍著胸膛:「當然,這一天半天里,的確無能為力。」
「我準備明天正午動手。」
「還有一天半工夫,放心吧!」家驊欣然說。
「慢來慢來。」千幻劍搖手說:「哥兒,先把計劃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謀而後動,你……」
北丐突然介面:「老弟,休怪老要飯的心直口快,上了年紀的人,辦起事來千小心萬謹慎,顧忌太多算得太精,反而顧此失彼坐失良機。老弟,讓他們年輕人去闖,有這條神龍在,你大可放心。據老要飯的所知,這條神龍似乎巳定下了埋葬順天王的妙計,你一多嘴,他反而拿不定主意啦!你是他的長輩,你的話他不敢不聽,聽了以後,他不得不重新改變計劃。老實說,這小夥子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連我老要飯的也甘拜下風,你那些餿主意,絕不比他高明,你何苦綁住他的手腳?」
「好吧!哥兒,一切由你作主好了。」千幻劍頗為放心地說。
「其實,小任的計劃很簡單,主要的是,伯父諸位前輩,在大茅鎮會合小侄的朋友,擺出興師問罪欲將大舉的姿態,吸引敬天會的注意。小侄則與駒哥和驊弟,出其不意直搗他們的香堂重地,救出人質再和他們決戰。」
「你說過明午動手,怎算出其不意?」千幻劍問,忘了自己不過問的承諾。
「他料定小侄必定夜間救人,午間動手可令他們措手不及。」
「你知道他們的香堂所在?」
「知道。」永旭說:「此非說話之所,且趕到大茅鎮歇息養精蓄銳,小侄當將情勢詳告。」回回
大茅鎮就在大茅峰三聖宮的山門外,是一座相當大的鎮市,有五六家規模甚大的客店,每家客店皆有百十名店伙,可容納四五百名香客住宿。
這裡與九華街有點不同,九華街絕沒有魚肉賣,而此地除了香會的一段時日外,不禁腥葷。
鎮北就是大茅宮山門的巨大牌坊,三座奇峰聳立的鎮北,整年都有遠道而來朝山的香客,因此市面相當繁榮,比九華街的規模要大得多。
南京雙雄住在永福客棧,同店住了不少大魔的朋友。香;孽宮主已經到了,俘虜交由南京雙雄接管。
他們正眼巴巴地等候永旭前來,接到人大喜過望。
聽說最令他們心驚膽跳的毒王已經成了半死人,歡呼之聲此起彼落,所有的人皆大感振奮。
這一群奇怪的人,竟然同時住在一座客店裡。雖說永福客棧規模甚大,房舍多得像條街,但碰面的機會仍然是有的。
如果在平時,這群人絕對不會同住在一家客店裡。
千幻劍一代豪俠,代表了白道英雄人物。而大魔那些朋友,卻是黑道的知名邪魔。正邪不兩立,彼此雖無過節,但見面時心中皆有數,彼此迴避免惹是非。
南京雙雄的地位更尷尬,他們代表了官方,也代表了正義,名符其實的執法者。而大魔這些朋友中,難免有些曾在官府落案,只要雙方碰頭,絕對沒有中間路線可走,彼此不是你落網,就是我遭殃。
在清理上,南京雙雄應該與千幻劍、北丐是同路人,應該彼此照顧。但千幻劍早已不在江湖走動,碧落山莊早與武林朋友斷絕往來。所謂俠義英雄,說穿了也並不怎麼受到官府的歡迎。
俠義兩字,在江湖朋友來說,本身就大有問題,俠以武犯禁。說好聽些,行快可以補法之不足,說難聽些,行俠為法所不容。
因此,官府除非萬不得已,不會與那些俠義英雄打交道。南京雙雄在此地的地位,的確處境十分困難。
這些人不住在同一院子,彼此心中有數,如非必要,儘可能少打招呼。
他們以永旭為中心,心照不宣,暫時拋開有關順天王以外的問題。
能夠周旋在眾人之間的人,只有一個北丐。
這位老花子認為自己與永旭一樣,是個亦正亦邪的江湖浪人,在官府不曾落案,與黑道人士也小有往來。
雖說這些人品流複雜,但因為皆能以永旭為中心,因此並不顯得散漫。永福客棧形成表面看不出異狀,其實警戒森嚴的金城湯池,強敵如想進來混水摸魚製造糾紛,必將冒極大的風險。
安頓畢,永福客棧氣氛一緊。
永旭的客房,右鄰千幻家一家。
香海宮主則押著俘虜,住在後一進的上房。
千幻劍一家佔了一排四間上房,吃了三天苦頭,飢因交加,需要進食靜養。
永旭梳洗畢,剛出到外間,聽到叩門聲。
「請進。」他一面扣上劍一面說。
門開處,香海宮主領著一位清麗脫俗穿黛綠衣裙的年輕女郎,笑盈盈地人室。
綠衣女郎並不笑,有點冷若冰霜的冷艷神情,雖然勉強表現出笑意,但笑得依然冷颶颶的。
「兩位請坐。」他客氣地說。
房中安放了一張八仙桌,四張條凳。
香海宮主不客氣,拉了綠衣女郎徑自落座,盯著他笑說:「容光煥發,你好像很愜意呢!怎樣,早膳用過了沒有?」
「等會兒再說,已交代店伙。」他向綠衣女郎注視:「這位是綠衣女郎冷冷一笑,臉色比先前柔和了些。
香海宮主搶著介面:「你這老江湖,沒見過她,也該聽說過。」
「這……」他欲言又止。
「江湖上有兩位在慾海中打滾的女人。」
「你香海宮主和綠衣班子路凝香,你兩個女菩薩我能不認識?」他微笑著說。
「還有兩個以色身遊戲風塵,但守身如玉,以冷艷著稱的女人。」香海宮主毫不臉紅地說。
「哦!我知道了……」
「一個是你的痴心愛侶冷魅……」
「這位定是凌波仙子雍姑娘雍碧了。」他離座拱手為禮:「幸會幸會。」
「周爺請不要客氣。」凌波仙子頷首為禮。
冷魅和凌波仙子這兩個亦正亦邪的姑娘,最令登徒子頭痛,認識她們的風流人物或可乘機迴避,但那些不知她們底細的好色之徒,惹上了她們,不死也將變成殘廢,兩人的名號在江湖上頗為響亮。
「哼!幸會?」香海宮主撇撇嘴:「要是早些日子你有幸碰上了她,保你不死也得脫層皮。」
「呵呵!我神龍浪子聲譽並不佳。」他無所謂地拖過長凳落座:「人是壞,敲詐勒索本走正路,但絕不是好色之徒。」
「至少,你與我香海宮主同行,你說你不是好色之徒,有誰相信?」
「除非你在外面胡說八道造謠。」他說。
「幸而我對你落花無意。嘻嘻!臉紅了是不是?」香海宮主有意令他發窘。
「你放心,臉紅並不是說我心虛。」他轉向凌波仙子:「雍姑娘何時到達的?據在下所知,姑娘與歐陽前輩並無交情。」
「我是為冷小妹而來的。」凌波仙子笑笑說。
「哦!冷姑娘她……」
「我知道她的遭遇,所以希望能為她儘力,雖則我與她並無交情,但志同道合神交已久。」
「在下深感盛情……」
「不必謝我,我為她儘力與你無關。」凌波仙子的話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婉轉。
永旭眼神一動,左手有意無意地撫弄著劍把,信口說:「姑娘說得對,這件事與在下無關。剛才香海宮主說冷姑娘是在下的痴心愛侶,她的話鬼才相信。」
「香海宮主似乎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凌波仙子向香海宮主說。
「也許,但誰不知她是個性情怪僻捉摸不定的人?雍姑娘與她的交情如果夠深厚,應該了解她的為人。」
香海宮主噗嗤一笑說:「我與雍姑娘先後只碰過三次面,過去從未在一起。嘻嘻!你怎麼將我來作話題?」
「那麼,要說些什麼呢?」永旭注視著凌波仙子笑問。
「我要知道冷小妹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凌波仙子坦然說,眼中有希望他趕快答覆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猜想她目前在他們的香堂秘壇所在地。」他說。
「香堂秘壇在何處?」
「香海宮主沒告訴你?」
香海宮主笑道:「我接到雍姑娘,她急著要見你,哪有工夫詳說?」
永旭突然站起身來,說:「那你就告訴雍姑娘好了。兩位請小坐片刻,在下到內間取百寶囊。」
「你準備出去?」香海宮主訝然問。
「有此打算。」
永旭一面說話,一面往內間走。
「咦!你先前不是說等……」
「打算歸打算,情勢瞬息萬變,該有應變的計劃,對不對?」他站在內間的門口扭頭說,笑笑便進人內間。
凌波仙子轉向香海宮主問:「你們原先打算如何?」
「預定是他晚上去找順天王,白天好好休息。」香海宮主毫無機心地說:「誰知道他卻又突然心血來潮,玩什麼花樣呢?」
「哦!此地不是由千幻劍策劃一切嗎?」
「這個……」
永旭出現在內間的門口,一面走近一面說:「李前輩是負責策劃,但在下的行動保有相當的自由,大原則不變,小行動怎可拘泥?」
「如果你想出去找線索,我願意陪你走一趟。」凌波仙子不再冷:「我曾經打聽到不少消息,知道順天王的落腳處。」
「真的?是不是在清虛下院?」永旭欣然問。
「不,可能在五雲峰下。」
永旭一怔,說:「五雲峰在小茅峰側,他怎敢隱身在三茅山附近?姑娘恐怕弄錯了,所獲的消息靠不住。」
「不會錯。」凌波仙子語氣十分肯定:「目下清虛下院除了十幾個老弱的香火道人之外,你絕難找到他們的重要人物。從二茅峰與小茅峰之間的小徑折向五雲峰,峰下有一處住了十餘位孤獨的……」
「哦!這地方我知道。」永旭說:「那是鎮上大戶胡二爺所建的頤年館,收容那些上了年紀孤獨無依的老人養老院,他真藏在那兒?」
「大概不會錯,我的消息來源十分可靠。」
「那我們就走一趟,怎樣?」永旭欣然徵詢凌波仙子的意見。
香海宮主臉上有興奮的表情,說:「好,我們去一趟。」
「是我和雍姑娘,而不包括你。」永旭說:「你要好好看守俘虜,等我的消息。」
「永旭,這……」
「我不會有危險的。」永旭打斷香海宮主的話:「大白天,我不會笨得打草驚蛇。我先去探探道,看看形勢,如何下手,再回來找大家商量。」
「好吧!你可不要冒險進去。」香海宮主關心地說。
「放心啦!我會善加處理的。」
房門響起叩擊聲,有人在外面叫:「客官,小的送早膳來了。」
門開處,捧著食盤的店伙出現在門外。
凌波仙子與香海宮主的坐處,側向著門房,兩人本能地轉向店伙注目。
永旭的目光,向凌波仙子背影瞥了一下,眼神又是一動。
他轉向剛踏進門的店伙說:「小二哥,午膳不必按時送來,在下要出去一趟,恐怕趕不上,回來再告訴你好了。」
「是,小的這就吩咐下去。」店伙恭順地答。
凌波仙子離座,笑笑說:「周爺用膳好了,我和司馬宮主到她的房裡談談,回頭我再和你會合動身。」
「好,我就不留你們了。」
永旭的住處,與香海宮主隔了一重院子,事實上相距相當遠。
兩女一走,他便匆匆進食。
店伙剛撤走了食具,凌波仙子便到了。
她站在房門外說:「周爺這就動身嗎?」
「好,這就走。」他信口說,舉步向外走。
「要不要知會千幻劍一聲?」
「不必了,他們吃了毒王不少苦頭,目下正在休息。」永旭跨出房帶上房門:「再說,人去多了反而會驚走順天王。哦!香海宮主呢?」
「你不讓她去,她樂得清閑。」
「哦!她是個閑不住的人,不來嚕嗦真是異數。走吧!」
永旭領先便走。
凌波仙子走在他身後說:「不通知其他的人一聲?你們人數不少,按理你該是主事人,為何不見你們互相往來?似乎你並不主事……」
「我們人雖多,但身份地位各異。老實說,連千幻劍也不易調遣這些人,可以說,他們是來壯膽。要他們和天下第一高於順天王拚命,和敬天教道術通玄的三妖道鬥法,他們還一沒有這份膽氣豪情。」
談說間,已到達有不少旅客進出的店堂。
「哎呀!我忘了帶暗器。」永旭突然說。
「暗器?你用暗器?」凌波仙子頗感意外。
「只是一些小巧玩意。」他含糊地說:「姑娘請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不管凌波仙子肯是不肯,他扭頭飛奔沖向香海宮主的住處。
不久,兩人出鎮,走向進人大茅宮的山門,繞宮側的小徑,從容不迫地向二峰緩緩而去。
「周爺,我發現你是一個十分精明機警的人。」傍著他並肩而行的凌波仙子說。
「姑娘誇獎。」他客氣地笑笑:「闖蕩江湖,如果不精明機警,絕難活得長命的。這條路怎麼不見有香客?」
「本來就是偏僻小徑,香客都走二茅峰的大道。」凌波仙子說。
小徑繞山腳逐漸上升,路兩旁林深草茂,前後不見人影,只有他們兩個人,冷清而寂寞。
「你真的與冷小妹相愛?」凌波仙子另找話題。
「我不否認有點喜歡她。」他慎重地說。
「這就是愛……」
「不,你錯了,喜歡與愛是不同的。」
「你是說……」
「首先,你要明白,她本來是我的生死對頭。」
「這……」
「我告訴你,一個江湖浪人,如果他動了真感情,覺得自己已找到了可以廝守終身的愛侶,那就是他該結束江湖生涯的時候了。」
「你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事實。」
「那你不愛她?」
「很難說。闖湯江湖期間,我結識了不少美麗的姑娘,可以說,她們留給我的印象並不深刻,只有……」
「只有冷小妹給你……」
「她並沒有給我什麼,如果有的話,那就是令我獲益非淺的經驗和教訓。」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你了解的。」永旭微笑著說,語音鏗鏘。
「我真的不……」
「最近有三個女人,給了我極為難忘的教訓。」
「哪三個女人?」
「一個是冷姑娘,她幾乎要了我的命。二是黃州山區那位姓葛的女人,她利用我的同情心,用花蕊毒針暗算我,幾乎成功了。」
「還有一個。」
「這個女人我沒見過。」
「那就怪了,是誰?」
「靈狐郭慧娘。她有千百化身,智慧有如其名,經常出現在我左右,而我卻不知她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
「你可能是靈狐郭慧娘。」
他一語驚人,半似有心半似無意。
凌波仙子苦笑,泰然地說:「可惜我不是她。有關靈狐的種種傳聞,我聽了不少,的確令人佩服。」
「佩服?你不是最恨這種甘心作賤自己的淫娃蕩婦嗎?」永旭笑問。
「我?你是……」
「呵呵!也許是你已經看開了。你和香海宮主有說有笑成為朋友,起初頗令我大感驚訝,但看了香海宮主那幾近巴結你的神情看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你與冷姑娘皆是以色為餌,懲戒江湖上淫賊的江湖兩女傑,最恨香海宮主和綠衣仙子這種蕩婦淫娃,自視極高。香海宮主在表面上也瞧不起你們,但那是由自卑心理所產生的變態情緒,真正與你們面面相對,這種變態情緒防衛力是相當薄弱的。因此,你一改變態度,肯折節下交,她心中的歡喜是難以形容的。」
「你是說……」
「你去找她攀交的,不錯吧?」
「這……不錯,為了冷小妹……」
「冷姑娘從來就沒把你當作朋友。」永旭冷冷地說:「同性相斥,你與她都是心理不平衡不正常的人,彼此不互相憎恨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豈會……嗯……」
凌波仙子疾退兩步,避開了他抓出的大手。
他一抓落空,身形一晃,神光炯炯的虎目,突然失去了光彩。
凌波仙子冷冷一笑,語音突然變得低沉柔和:「放鬆情緒,沒有任何事故發生。周永旭,你仔細聽著,往前走。哦!對了,腳步放鬆,慢慢走……」
他全身都放鬆了,臉上一片茫然,如同行屍走肉,隨在凌波仙子身後,以不徐不疾的腳程,一步步向前走去。
遠處,傳來一聲雞鳴,這附近是沒有雞的。
這是一雙行動怪異的男女,一反當時風尚的奇怪伴侶,女的竟然走在前面。
在幽逢的荒徑中男的走在後面已經令人側目了,更奇怪的是女的遠在丈外,不時回頭口中哺哺有詞,並且不時用手勢幫助表達。
男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女的,一雙手不規則地做出各種手勢,行家一眼便可看出,這種手勢與雙盤手極為相像。
雙盤手,那是最管用的防守術,上格下撥完全護住了中宮,可應付任何方向的攻擊,而且不論任何時候,皆可反守為攻乘虛反擊,是武朋友最基本的必學功夫,練至純熟境界之後,出手完全出乎本能的習慣反應,足以應付意外的襲擊。
路旁的密林中,突然躍出一名中年道人,訝然問:「姑娘。怎麼了?你好像並未把人制住。」
凌波仙子伸手虛攔,阻止老道接近,臉上,有警戒的神色,換了另一種聲調說:「我正感到奇怪,移神香作用發作得十分緩慢,移神大法好像功效有限。你看,他的確是被制住了,但他的手似乎並不聽神意指揮。」
老道打量片刻,笑道:「那是意識失去心靈控制的現象,並不足怪。這小輩必定是平日練功極勤,而且時時小心提防意外,因此心智雖然受到控制,但意識本能卻因突然發生警覺而自起反應,他已經沒有危險了。
「真的?」
「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如何證明?」
「目下他已受到你的控制,已被你控制了神智,眼神中已無別物存在,貧道到他後面去,他將毫無知覺。」
「哦!我所學的移神大法道行甚淺,不知是否製得住絕頂高手……」
「你已經制住他了。」老道說,從側方繞走。
永旭直瞪著丈外的凌波仙子,站直的身軀有點搖搖晃晃,但雙手仍是有節奏地上下撥動,狀極可笑。
老道像貓一樣地從後面繞到,腳下無聲無息。
近身了,老道的右手食中兩指,不慌不忙地點向他的身柱穴他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身形閃電似的轉過,左手上盤奇准地格開老道的右手,老道空門大開。
同一瞬間,右手下盤五個指尖,拂過老道的胸下,正是心房要害。
「哎……」老道失聲狂叫,重重地仰面摔倒,立即猛地掩住心口掙扎,叫不出聲音了。
永旭的身形,已在令人難以察覺的瞬間轉回原位,雙目仍死死地瞪著手足失措的凌波仙子,雙手仍然可笑地保持原來的移動狀態。
凌波仙子大驚失色,駭然驚叫:「玄都道長,你怎麼了?」
她並未看到永旭出手攻擊,只看到永旭的身軀快速地左旋一圈,如此而已。
玄都老道手腳突然一松,停止掙扎。
永旭仍在原處,似乎毫無所覺。
凌波仙子倒抽了一口涼氣,震驚之餘,總算慢慢冷靜下來了,警覺地仔細察看永旭的神情。
看不出任何異狀,愈看愈令她迷惑。
久久,她終於忍不住換用原來的嗓音向永旭揮手,說:「你退至一旁,退!再退……停止。」
永旭如言退至一旁,退人草叢,退入樹林……
最後依言停住了。
她慢慢走近無聲無息的玄都道長,伸手一摸老道的口鼻,便知摸到的是一個死人,不由大駭。
外表看不出傷痕,唯一有異的是老道臉色泛青;死人的面孔當然發青。
她找不出死因,又不好剝光老道來檢查。
即使檢查,她也查不出死因。
老道的心脈已毀,外表根本看不出傷痕,心脈毀血液即停止流動,片刻即死,死狀看不出痛苦的遺痕。
「怎麼一回事?」她惑然自語。
她只看到老道一伸手,便叫了一聲向後倒,雖然曾看到永旭轉身,但並未看到永旭有攻擊的舉動。
「難道他發了老病?」她替自己找答案。
已沒有工夫多察看,她將老道的屍體拖至路旁放下,重新向永旭說:「咄來,跟我走,走……」
永旭順從地跟在她身後,走了百十步,她猛地轉身,一旋之下,便貼近永旭,右手探人水旭撥動中的雙手空隙,纖指點中永旭的左期門要害。
永旭身形一晃,然後直挺挺地仰面便倒。
「咦!不是他在弄鬼。」她感然自語。
躺在地上的永旭,雙目仍是直瞪著天空,但雙手已停止活動,像個死人,死不瞑目的死人。
她完全放心了,冷哼一聲說:「為免發生意外,我寧可辛苦些。」
她將永旭扛上肩,手抱住水旭的雙膝彎,腳下一緊,向山深處匆匆趕路。
永旭的體重,幾乎超過她一倍,扛著一個比自己重一倍的人趕路,備極辛苦,支持不了多久的。
但她受得了,腳下居然十分靈活。
山路崎嶇,奔走時少不了顛簸,永旭的上體,垂在她的背後,雙手吊在她的股旁,走動時雙手搖晃擺動不定,少不了碰觸她的衣裙,甚至接觸她的玉腿,這情景真夠瞧的。
久而久之,她完全忽略了永旭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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