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氣神功
永旭陷入重圍,身人絕境。
幸運的是,順天王蹤跡不見。
永旭唯一的勁敵是順天王,而這位乾坤一劍東方明,功力似乎比順天王相去不遠,如果有順天王加人,永旭的處境不堪設想。
姬家父子已練了太乙玄功,而且有了七成火候,如果加人,大事不妙。
永旭並不因此而激動,但已誘發了他潛在的野性,無窮的殺機從心底向上涌升,涌升……
他必須在姬家父子加人之前,解決最可怕的勁敵乾坤一劍。
意動神動,心念催動了氣機,先天真氣突然澎湃如潮,玄門秘學一氣神功終放被逼發了。
一氣神功是唯一可以剋制太乙玄功的絕學,一種比罡氣柔和,但威力卻大出數倍的無上心法。
他與乾坤一劍拚鬥,用的是乾元大真力,表面上充滿陽剛熾盛的巨大聲威,但剋制不了乾坤一劍的玄門另一秘學兩儀大真力。
兩儀大真力時剛時柔,令人有捉摸不定徒然浪費精力的感覺,以乾元大真力猛攻猛壓,有時真有白費勁而且有力無從施展的窘境發生。
他的劍突然出現了異象,鋒尖前半段的氣流,出現劇烈波動的現象,光華突然熾盛,劍身似乎膝胰臟腑不易看清,加以他出把快速,因此旁觀的人,以為他用的劍是沒有真實劍身的斷劍。
「錚!」劍鳴刺耳,一氣神功御劍后第一次接觸。
乾坤一劍突然被震得斜飄八尺,臉色大變。
永旭跟蹤追擊,如影附形。
剛合圍還來不及上前動手的姬老莊主是行家,大驚失色駭然脫口叫:「劍氣!純陽劍氣……」
「錚!」乾坤一劍又接了一劍,身形又被震得向側飄。
「嗤……」裂帛聲尖銳刺耳,令人毛髮森立。
「哎……」是乾坤一劍的驚叫聲。
大和尚殃神掄距衝進搶救乾坤一劍,舌綻春雷怒叫:「大家上!分了他的屍!」
「錚!」乾坤一劍又封了永旭一劍,自己的劍卻向側一崩,空門大開。
霜華劍光華灼灼,乘虛電射而人,一吐一吞,突然間破空飛射,猛撲奔牛似衝到的大和尚。
乾坤一劍仰面坐倒,臉無人色,左手掩住右肩並,鮮血從指縫中泉涌而出。
「快……退……」乾坤一劍虛脫地叫。
但叫聲太小,精力已經耗盡,肩井已被劍貫穿,右半身已經麻木。同時,場中大亂,已沒有人能夠聽他的警告了。
一聲怪響,大和尚的木魚距在永旭的劍尖前爆裂,劍氣長驅直人,無可抗拒。
大和尚極為兇悍了得,佛門禪功的火候也極精純,但在一氣神功的猛襲下,有如摧枯拉朽。
「噗!」一聲響,大和尚的右臂被切下了。
四老道四劍乍合,姬家父子媳三劍也排空而至。
永旭一劍削下大和尚殃神的一條右臂,自己卻身陷絕境。七支長劍皆指向他,來勢如飛瀑怒潮,上下齊至七方匯合,雖則略有先後,但每支劍的主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想避開七劍聚力一擊千難萬難。
他已無法在同一瞬間架住七支長劍,除非他多兩條臂膀,或者對方的太乙玄功攻不破他的護身一氣真氣。
但那是不可能的,姬家父子的太乙玄功已有七成火候,威力已是石破天荒。
更糟的是,他的神意已用在御劍上,真氣分散,護體部分形成最薄弱的一環,正好給對方可乘之機。
眼看兩敗俱傷,他得行生死一搏。
電芒一剎那而至,熟悉的沉喝聲及時傳到:「前伏……」
他靈台倏清,前面不是有唯一的空隙嗎?怎麼在這種生死關頭,他竟然生出接招生死一搏的念頭?
旁觀者清,半點不假。
生死一拚的念頭,其實來得並非偶然。
人在與人交手的情緒激動中,本能的反應是該如何擊殺對方,除非對方的確比自己高明,不然很少會想到脫身逃避。
他就是在這種混亂的情勢下,生出全力生死一搏的念頭。
沉喝聲驚醒了他,他前面是右臂剛被削下的大和尚殃神,其他七方七劍襲到,只有大和尚的一方是安全的。
他不收劍,身形向前一仆。
「呀……」身後厲叫聲震耳,而且厲叫的不止一個,最少也有三個人。
他感到背部有物擦過,護體真氣抗拒不了這種可怕的力道。
他知道,背衣裂了口,有兩支劍擦過他的背腫和腰部,高速磨擦所生的高溫,令他感到像是挨了辣辣的兩鞭。
「砰!」他把還不知右臂已斷的大和尚衝倒在地,大和尚的左掌登在他的左肩上,有如巨錘撞擊。
他的左臂扣實了大和尚的右腋,著地時猛地奮身猛翻,其勢甚猛。
大和尚身不由己,被他從下面翻至上面,把他壓在底下,擋住了他的身軀。
「刷!」有一支劍斜刺人大和尚的背部。
是到得最快的姬少莊主,收招不及誤利人大和尚的身軀。
這不過是剎那間所發生的變故,快得令人目眩,看清經過的人少之又少。
同一瞬間,劍鳴聲如同連珠花炮爆炸,風吼雷鳴,劍氣漫天。
他將大和尚推開,雙腳急旋,噗一聲把尚未撥出劍的姬少莊主踢得橫退四五步。
他一躍而起,長劍一揮,錚一聲崩開一支長劍,把一名老道震飄丈外,叫道:「這一面交給我,滾!」
他衝出丈外,一劍拍在姬惠的小蠻腰上。
姬惠驚叫一聲,斜衝出兩文外幾乎摔倒,驚得花容失色,手腳發軟。
劍氣徐消,惡鬥暫止。
地上,躺著兩名老道。一個背心上出現一把飛刀柄,另一個右頸側貫人一枚霸道的子午釘。
姬老莊主臉色鐵青,左食中二指挾著一把飛刀。
三個人結成三才陣,是千幻劍的愛女凌雲鳳李家鳳、辛文昭、余小秋。
對面,是駭然止步的四大漢,和四個中年人。
他後面,商婉如扶住臉無人色的姬少莊主,還有兩名膽裂魂飛的老道。姬惠則痛得齜牙列嘴,不住揉動著被劍拍中的小蠻腰。
他明白了,剛才及時趕到的三個人,由辛文昭和愛侶余小秋用暗器先一剎那支援,再三人連手沖人解圍。
辛文昭威風八面,右手劍躍然欲動,左手露出飛刀尖映日生輝,沉聲道:「要群毆嗎?
咱們奉陪。」
姬老莊主鬚髮俱張,厲聲說:「小輩,你好惡毒的飛刀!」
「閣下誇獎了。」辛文昭冷冷地說:「你能接住在下的飛刀,證明你必定具有驚世絕學,憑你的內力接刀,而非憑閣下的技術。」
永旭呵呵笑,回復往昔的英風豪氣,說:「大小羅天出來的人,暗器之精舉世無匹,集合天下暗器高手調教出來的弟子,當然傲視武林。辛大哥,你用暗器相輔,咱們四劍聯手,剷除這些巨寇罪魁。」
李家鳳退至他身旁,笑道:「二哥,我也會滿天花雨灑金錢,是辛大哥教給我的,初學乍練尚可派上用場。」
「小鳳,你是不能用暗器的。」他說。
「為何?」
「冷尊千幻劍一代英豪,白道至尊,你如果使用暗器,那還了得?」
「這……」
「算了,你不能用暗器,二哥替你打頭陣,你在旁出冷劍撿死魚,豈不配合得天衣無縫?」
「好,我聽你的。」家鳳嬌笑,丟掉左手的一把制錢,大敵當前,她笑得像一朵高貴的牡丹花。
「辛大哥。」永旭叫:「咱們用交叉換位法對付他們的方陣,陪他們玩玩。」
姬老莊主不糊塗,咬牙道:「周小輩,你……」
「我又怎麼啦?」永旭笑問:「從前你抓我當抓夫,我不計較。你擒住冷姑娘,脅迫她帶了靈狐的奼女浮香計較我,我也不計較,你還不滿意?」
「你……」
「剛才你那寶貝兒子的一條腿,是我腳下留情他才能保住的。」他向姬惠一指:「再問問你這寶貝孫女兒,如果我不用劍脊而用劍鋒拍她,她那誘人犯罪的小蠻腰,會不會斷成兩截?」
「老夫……」
「你很幸運。」永旭不笑了:「冤有頭,債有主,在下只找順天王結算!日賬,所以你能活到今天。你如果再不醒悟,今天你不再幸運了。」
右臂被毀的乾坤一劍站在遠處,吸聲叫道:「宏老,走吧!這裡事已不可為,你我已無能為力,沒有人會怪你。」
「明老……」
「走吧!」乾坤一劍吃力地叫:「兄弟也要離開了,請轉告廖兄,咱們都老了,即使能東山再起,也是日薄崦嵫之境,於世何益,於蒼生何益?我走了。」
姬老莊主目送乾坤一劍蒼涼的背影去遠,不由失聲長嘆,轉向永旭說:「閣下,你擒走了絕筆生花的老小,是嗎?」
「不錯。」永旭不假思索地答。
「老夫願與你談條件。」
「抱歉,清塵妖道偷走了在下不少朋友作為人質,在下必須將他們作為交換人質的本錢。」
「那是不可能的,三法師不會和你交換這些人質。」
「我知道,但他如果不肯,閣下與順天王這些人,便不會替妖道打頭陣了。」
「時至今日,大家仍然以自身利害作為和戰的依據,各懷鬼胎,未能真誠合作,真是命也!」姬老莊主不勝感慨地失聲長嘆:「周老弟,順天王已去和三法師作最後的協商和請求。」
「在下不介意這些。」永旭強硬地說:「在下既然來到茅山,早就把三法師計算在內了。」
「順天王該算是老夫的師父。」
「你的太乙玄功練得很勤。」
「老夫絕不能背叛恩師。」
「在下不是正在等你嗎?你任何時候都可為他儘力。」
「如果老夫能勸恩師放棄東山再起的念頭,從此被發人山與草木同腐,你能不能放過他呢?」
「這個……」
「老弟,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們饒過誰了?」永旭沉聲問。
姬老莊主默然,久久不能置答。
「在下不能向你保證什麼,你也不可能代表順天王訂甚麼諾言。」永旭又說:「有什麼條件,皆需兩方面直接當面談。請轉告順天王,在下於永福客棧等他,日落之前,他必須前來晤面。如果他不來,那就表示他沒有誠意,也就是他仍然不放棄東山再起的迷夢,以後彼此就沒有什麼好談的,各走極端誓不兩立。」
「閣下可以轉告順天王。」辛文昭鄭重地說:「從現在起至日落為止,以至會晤期間,他是安全的。但是,貴方的人如果對咱們的人採取任何不利的行動,又當別論,咱們的容忍讓步是有限度的。」
「你們可以替傷者善後了,後會有期。」永說,行禮告辭。
姬老莊主眼睜睜目送四人離開,不敢下令攔截襲擊。一個永旭已經令他們招架不住,四個人他更毫無獲勝的希望,何況他的人事實上已經喪膽,已經失去了排死的勇氣,他不得不壓下下令進擊的衝動。
四人沿小徑撤走,離開了險地,永旭向辛文昭說:「辛大哥,謝謝你。哦!大哥怎麼跟來了?」
「你以為我能放心就此返回故鄉嗎?」辛文昭笑答,刻板嚴肅的臉上有了笑容:「我把所有的弟兄都打發走了,回頭在大茅鎮暗中留意你的舉動。」
「呵呵!把余姑娘也帶來受苦?」
「周兄弟。」余小秋毫不扭據地說:「在大小羅天,我是第一個與文昭同生死共患難的人,現在,也是如此,他答應帶我順道返鄉,他可以給我返鄉的勇氣,十餘年來,他是我第一個完全信賴的人。」
「我祝賀你們。」永旭真誠地說:「濁世狂客一死不但是你們自由了,江湖也將減少許多是非。我已經發覺有人跟蹤,卻不知是誰,你們的跟蹤術委實令人吃驚。」
「要說跟蹤,愚兄敢誇海口,大小羅天出來的人,都是第一流的,宇內首屈一指,你能發現有人跟蹤,已經是不錯了。」
「這恐怕得怪我了。」家鳳微笑著介面:「有時跟不上辛大哥的行動,而且也關心則亂……」
「哦!你們是怎麼走在一起的?」
家鳳臉一紅,低下螓首迴避他的目光:「在客店裡,我……我就一直留心你的舉動。你前腳離開香海宮主的居室,我後腳就跟進去想向香海宮主討消息。我不放心那個什麼凌波仙子。」
「你發覺……」
「我發覺香海宮主主婢三人皆昏迷不醒,便知有變,心中一急,便追出來了,來不及通知家父。」
「那是騷狐狸的奼女浮香,我發現了妖婦的狐狸尾巴。」
「出鎮不久,便被辛大哥和余姐姐用上了。」
辛文昭介面道:「我知道你為人機警,老謀深算,一聽到李姑娘說出客店的事,便知你必有打算,所以阻止李姑娘追上去,以免破壞你的計劃。」
「都是你。」余小秋推了辛文昭一把:「周兄弟被騷狐狸扛在肩上飛跑,可把家鳳妹嚇慘了。」
「怎麼樣,我的判斷不錯吧?」辛文昭得意地笑:「天下間論妖術,妖道李自然可說是首屈一指,宇內無雙,但永旭弟卻把妖道玩弄放掌指之間,你們不是白耽心嗎?不過……」
「不過什麼?」永旭問。
「你也不是好人。」辛文昭大笑:「哈哈!你真會享艷福,滋味如何?」
「別提了。」永旭也笑:「騷狐狸的香房比鐵還硬,趕路的輕功也差勁,可把我的五臟六腑害慘了,哪有心情享艷福?」
「你呀!你就愛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家鳳似怨似噴:「為了冷輯,你早晚會碰大釘子。」
「她是無辜的。」他哺哺地說:「也是一個可憐又可敬的姑娘。」
他不僅是可憐冷益,可憐與同情而發生的愛情是不正常的。他想起了中毒后那一段可怕的遭遇,如果沒有冷魅在旁照顧,他可能屍骨早寒了。
可憐、同情、加上感恩,愛情就這樣發生了。
世間能有幾個傻女人,肯伴著一個將死的男人,不畏一切兇險走向死亡的旅程?這份愛心和奉獻,是很難令人拒絕的。
「我知道她是無辜的。」家客觀存在幽幽地說:「她目下身陷虎穴,國在何處仍無法查出,你準備怎辦?」
「我會把這件事解決的。」他沉著地說。
「去香堂先救人?」
「香堂秘壇沒有人質。」
「咦!香海宮主……」
「香海宮主消息不確實。」
「那…」
「目前我還沒有確證,不過已經有了一些線索。」
「你是說……」
「目前說什麼都是猜測之詞,言之過早反而誤事。」他拍拍李文昭的肩膀:「辛大哥,你們先回鎮,我要到處走走。」
「你要往何處去?」辛文昭問。
「布一些疑陣,設一些圈套。」
「不要人幫忙?」
「人一多,法術就不靈了。」
「我跟你去。」家鳳滿懷希望地說。
「不。」他斷然拒絕,接著笑道:「小鳳,你回去請北丐和過天星彭前輩,帶幾個得力的人,到三聖宮附近秘密查探,最好能化裝易容,而且盡量隱起行蹤,遍搜三聖宮附近三五里之內的隱蔽處所。不管有何發現,切記千萬要避免與任何人接觸。鬼見愁是地頭蛇,還得勞他的大駕。」
「咦!他們的香堂在四平山,三聖宮根本不是目標,宮內只有三五十名老道。」
距鎮已是不遠,永旭止步說:「順天王與三法師清真是知交,更可能是順天王早年布下的重要內線,因此順天王知道香堂所在地並不足怪,但他不會知道香堂秘壇的內情。絕筆生花雖然是三法師的心腹,但卻是順天王的內線。清塵觀主不是好相與的人,他對這些事必定早就一清二楚,他對順天王固然懷有戒心,甚至對二法師雲棲觀主也不信任。因此,他對順天王說人質藏在香堂內,讓順天王打頭陣與我們周旋,想想看,人質會不會真的藏在香堂內?」
「這……」
「我已經可以斷定這是引我們前往香堂的陷阱。如果能在香堂擊敗我們,當然大吉大利,如果失敗,人質也不會被救走,妖道仍有談條件的本錢。」
「所以你要故布疑陣?」辛文昭問。
「對,妖道必定對我的性格已有相當的了解,他必定猜到我對俘虜所供給的消息存疑,這兩天我避免接近四平山,妖道必定深信我不信人質在香堂的消息。因此,他怕我探出確實的消息,留意我們的動向。我們在三茅山加強偵查行動,便可令他安心。」
「哦!我明白了,聲東擊西……」
「明白了就不必說。」永旭說:「這是一場鬥智鬥力的豪賭,我不能輸。你們先走一步,快!」
「好,你去辦你的事。」辛文昭欣然說。
「一切小心。」永旭叮囑:「大茅鎮里裡外外,所有的人連販夫走卒在內,全是妖道的眼線,出動時不妨故作神秘,而且行動要迅速秘密。」
「二哥,你也得千萬小心。」家鳳關心地說。
「請放心,我會小心的。」
送走了辛文昭三個人,永旭隱人樹林內越野而走。一個時辰后,他出現在清虛下院附近的參天古林內窺伺。
清虛下院位於紫氣峰,紫氣峰西面七八里是壘玉山,壘玉山則在大茅峰東南,大茅峰下是三聖宮的首座聖殿大茅官山門所在地。
以往,他斷定香堂秘壇定然在清虛下院,但經過幾天來的接觸,他已經推翻了以往的推斷。
一連串的變故和口供,終於讓他從種種錯綜複雜的情勢中,理出正確的頭緒來,以他的智慧和江湖經驗,判斷出香堂的位置和人質囚禁的所在。
用詭譎的手段來掩護真正的行動,用假行動來引誘對方轉移注意力,這是他必須辦妥的重要大事。
清虛下院只是一座三進殿,四五棟丹室偏殿的道院,規模比起三聖宮,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平時冷冷清清,香火有限得很。
信徒香客們皆知道,住持清塵法師道力通神,德高望重,只知苦修不問外事,與三聖宮極少往來,從來沒聽說過他與三聖宮住持雲棲觀主在一起。因此,外界人皆以為清虛下院是獨立的道院,與三聖宮毫無關係。
香客少,往來的人當然不多。下院的香火道人們全都顯得懶懶散散,很少看到他們外出。
但在大殿上層特建的秘室中,隱有目力超人的高手,監視著附近的動靜。
終於,永旭的蹤跡被發現了。
道院中毫無動靜,點塵不驚。
永旭蛇行備伏,藉草木掩身遠遠地偵查院中的動靜,察看各處的形勢,先從西面偵查,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繞院外圍一匝,方悄然離去。
他走後不久,一名老道到了院下方半裡外的小村。不久,兩名村夫出村而去,消息傳出了。
他並未走遠,等出院傳訊的老道返回后,方抄捷徑取道奔向壘玉山。
北丐那些人偵查三聖宮,進行得應該比他早,因此他估計妖道早已發現了,大概應變的措施已加速進行中。
這條通向壘玉山的小路,共經過三座小村。當他出現在第一座小村的村口時,便知道麻煩來了。
等候他的人一大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概不下六七十名之多。有些握著花槍,有些提著單刀,有些是棍棒,有些是削尖的竹槍。
他的出現,先是引起一陣騷動,然後是人們列陣,六七十雙眼睛怒目而視,迎接他這位不速之客。
他淡淡一笑,泰然走近。
一名村夫迎上,花槍一伸,厲聲問:「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他哈哈一笑,站住說:「走路的,怎麼?你們不會是劫路的吧?」
村夫哼了一聲說:「我們是捉賊的。」
「捉賊?你們……」
「山裡面鬧賊,凡是經過的人,一概拘拿盤查。」
「原來如此。」
「你這廝一身賊打扮,帶了劍,賊頭賊腦,一看就知不是好東西。快摘下劍丟過來投降,不然你將生死兩難。」
永旭探手人懷,掏出一片金葉子,亮了亮收起說:「在下是南京來查案的五城兵馬司密探,兵馬司副使已在大茅建了偵緝站,難道地方里正甲首,還沒有接到通知?你們簡直胡鬧!」
村夫不受唬,厲聲說:「你口說無憑,身份腰牌無人得悉,必須將你拿下,解至大茅鎮交給官府,你可以向官府申辦。將劍解下!」
永旭哈哈大笑,說:「在下早知道你們有此一絕招,所以要陪你們玩玩。」
他疾沖而上,村夫向後急退,大叫一串,男女老少來勢如潮,刀槍齊舉,吶喊聲真像兵馬衝鋒。
他展開輕功向側繞,引人群向右追。
不久,他接近了村右,一聲怪笑,躍過一道短牆鑽入村中。
村中大亂,他東竄西奔,滿村亂鑽。
他後面,砰砰蓬蓬接二連三倒了不少人。
片刻工夫百十名村民已經有一大半躺下了,躺下了就昏迷不醒。
不再有吶喊聲,號哭聲卻刺耳,那些婦女們更是哭聲震大,凄凄慘慘令人鼻酸。
香海宮主的綺蘿香,如果沒有解藥,十二時辰方可醒來,醒後有如大病一塌,十天半月也恢復不了元氣。
當他最後出現在村尾的柵口時,身後已不見有人。
例方一處巷口,兩名村夫張口結舌,驚得魂飛天外,像是嚇呆了。
他哈哈大笑,高聲說:「清虛下院的妖道唆使你們出面行兇,你們該去找他們來救人,以後不許再有同樣的情形發生,不然在下必定放火焚村,不信你們可以拭目以待。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走了,信步而行若無其事。
清虛下院卻鬧翻了天,被一些老少婦孺一哭二鬧,亂得一塌糊塗。
老道們沒有綺蘿香的解藥,這情景真夠瞧的。
消息傳得很快,附近的村莊家家閉戶、看到有過路的陌生人,莫不驚惶走避有如大禍臨頭。
妖道們利用民眾鬧事的惡毒手段,收到了相反的效果。連那些自願任眼線的人,也心驚膽跳陸續溜之大吉。
謠言也傳得很快,傳來傳去傳得離了譜。遠處村落得到的消息是:「小村百餘口人了全部被殺死了。」
謠言又說:「凡是與妖道們合作的人,皆以白蓮會匪的罪名處治。
白蓮會匪的罪名,天下各地官府所奉到的指示極為簡單明了:斬立決!
謠言像一陣凜冽的罡風,颳得數百里方圓充滿寒意。
這是南京雙雄有計劃地傳出的謠言,這一記沉重的打擊,把敬天教打得喘不過氣來,人心惶惶,死亡的恐怖嚇壞了不少人,有些膽小的人已經開始逃離家園。
三法師弄巧反拙,陷人孤立的絕境,短短的半天工夫,情勢完全轉變。
住在大茅鎮的群雄,解除了封鎖。
解決了第一座小村,永旭隱身放半途路旁的樹林中,靜候變化。
他聽到遠處小村中的哭號聲,看到傳信的人經過。
不久,他重新上路。
第二座小村除了雞犬之外,裡外不見有人走動,家家閉戶,人影絕跡。他心中暗笑,信息傳到了。
他優哉游哉泰然而過,一群家大跟在他後面狂吠不已。
「這座村快要有禍事了。」他在村中心的路口大聲叫,聲震屋瓦。
出了村,他慢步而行。
前面有一座松林,他腳下更慢。
青影出現,一株古松后踱出一名中年道人,輕搖著拂塵,冷然相候。
他乾脆背起雙手,一搖三擺邁著方步接近。
道人移至路中,劈面攔住去路。
他呵呵笑,向前直闖,說:「算算也該有人出面了,老道,想打官司嗎?」
老道拂塵徐舉,鷹圖凶光暴射,冷哼一聲說:「施主好惡毒的手段。」
「呵呵!誇獎誇獎。一他說。
雙方快近身了,他仍不止步。
「站住!」老道沉喝。
「在下不聽你的。」他含笑而說,直撞而進。
老道拂塵一伸,微風颯然。
他虎目怒睜,胸口直向拂塵撞去。
老道一咬牙,強抑憤火移位讓至一旁。
他沉靜地越過,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老道頰肉抽搐,手因激動而發抖,想用拂塵襲擊卻又不敢妄動,氣得臉色發青。
他已遠出五六步外,老道咬牙叫:「施主請留步,貧道有口信轉告。」
他止步徐徐轉身,笑道:「老道,你不乘機出手偷襲,真是一個聰明人。呵呵……誰的口信?」
「貧道……」
「先別急,在下不一定前聽。」
「施主不要欺人太甚!」老道怒叫。
「咦!你怎麼說話顛倒黑白?」
「你……」
「你們惡毒得離了譜,怎麼反而怪起在下來了?你們明知那些村夫俗子不堪一擊,卻唆使他們出面送死,用心可誅,卑鄙惡毒無以復加,於心何忍?」他聲色俱厲地說。
老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深深吸入一口氣說:「施主想不想見見冷魅?」
永旭心中一震,大感困惑。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令他有點措手不及,大有晴空霹靂的感覺。
他為人機警,思路反應敏捷,笑道:「呵呵!似乎這一記奇兵,相當致命,利害利害。
你說吧!想見如何?不想見又如何?」
老道以為自己已經佔了占風,冷笑道:「想見,貧道自當為施主安排;不想見,即作罷論。」
「條件如何?」
「施主想聽?」
「當然。」
「沒有條件。」
「好事一件,貴教主倒是大方得很。」
「大法師不是小氣的人,希望你能和冷魅談談。」
「在下先行謝過。如何安排,可否說來聽聽?」
「半個時辰之後,在清虛下院北面的山坡頂端見面,那兒很空曠,施主不必耽心有埋伏。」
永旭又糊塗了。
如果半個時辰之後能見面,那麼,人質便不會藏在月落谷或花殘嶺,而是在清虛下院了。
真糟!怎麼一切估料都錯了?
四平山距這裡遠得很呢!一個時辰也難趕到。那麼,他所定的計劃,必須全盤改變了,大事不妙。
「好吧!」他說:「半個時辰后見面,當然,愈快愈好,是嗎?」
「不能快。」老道一口拒絕。
「你們不是把人質國在清虛下院嗎?何必要拖上半個時辰呢?」
「大法師必須有所準備,無法提前。」
「好吧!依你。」
「貧道告退,半個時辰后見。」
老道一走,他納悶了好半天,思前想後,真是百思莫解。他不得不承認妖道利害,這一招真令他莫測高深措手不及。
「看來,妖道的主力並不在四平山香堂秘壇,而是在清虛下院,與我原先的判斷一樣。」他想。
對方既然主力在此,這次會晤將是兇險重重情勢萬分惡劣的局面,他單人獨劍前往會晤,必定凶多吉少,將會受到眾多高手的圍攻。
他必須返回大茅鎮找幫手,可是,事實已不容許他作此打算,鎮上能派上用場的人,必定已出動誘敵,想把人召回來,半個時辰絕難辦到。
他一咬牙,決定單人獨劍前往冒險。
他依約來到嶺腳下的一座小坡,四周百十畝闊的茅草高僅及膝,坡度平緩,地勢開朗,即使想派人埋伏也無處可以藏身。
站在坡端上,可以看到兩裡外的清虛下院,不時可看到一兩個道士往來。寂靜得像是與世隔絕的世外洞天。
令他大感驚訝的是,小山坡頂除了一名老道與冷魅之外,不僅不見有人埋伏。連一件岔眼的事物也沒有。
他徐徐向坡上走去,苦笑著喃喃自語:「我又估計錯誤了。看來,妖道真有神鬼莫測的智慧,每一步棋都比我來得高明,每一次行動皆出乎我的意料,我碰上最可怕、最利害的勁敵了。」
迄今為止,他所遭遇的對手都是順天王的人,並未與三法師有所接觸,因此他的推測,皆以天王那些人的行動為依據,所有的口供,也都得自順天王的人,以之估計三妖道的行動,錯誤乃是意料中事。
他後悔一時衝動殺了靈狐郭慧娘,但已是後悔無及。
其實,他並不知道靈狐是大法師清塵老道的姘頭,如果事先知道,他怎會放棄取口供的機會?
想起了靈狐,他心中一動。
百十步外便是坡頂,老道與冷魅並坐在上面。
老道見他來到,徐徐整衣而起。
「施主不多帶幾個人來,頗出貧道意外,膽氣之雄、委實令人羨慕,神龍浪子的聲名能夠凌駕宇內十五名人之上,實非幸致。」老道朗聲說。
他繼續向上走,表面神色從容,其實保持最高度的警惕,臉上有他慣常的笑容,一面走一面說:「好說好說,這與膽氣無關。貴教主老謀深算,智珠在握,安排下種種出人意表的妙著,可說算無遺策,算定周某非來不可,周某自然來了,果然名不虛傳,難怪當地的人都稱他為活神仙。」
老道拂全一揮,微笑道:「施主請停步,不能再接近了。」
相距十餘步外,永旭只好止步,含笑問:「道長是怕在下出手襲擊嗎?」
老道淡淡一笑說:「貧道是為施主兩人好,請勿誤會。」
「哦!這倒是新鮮的事呢!」
「施主應該知道,貧道雙肩挑了千斤重擔,心情難免有點緊張過度,萬一施主的舉動,不幸引起貧道的疑心,很可能因職責所關不得不出手保護人質,如果誤傷了冷姑娘,貧道豈不罪孽深重?而這種錯誤是很容易發生的,施主不會令貧道為難吧?」
「有道理。」他不住點頭:「請教道長道號如何稱呼?在下周永旭。」
「貧道智永。」老道沉靜地說:「至於俗家名號,貧道早已或忘。」
「在下可以和冷姑娘談談吧?」永旭含笑問。
「本來就為此而來,因為冷姑娘希望與施主談談。不過,希望施主千萬不可再接近一步……」
「如果在下接近呢!」
「那將會有災禍發生。」智永閃在一旁:「因為冷姑娘身上,安裝了一種小巧的機報,稍有觸動,砰……」
「哦!火器?」
「不,那是多種奇毒爆發。」
「多種奇毒爆發?」
「施主可以解了花蕊毒針的異蛇奇毒,恐怕解不了多種劇毒合成的粉、香、液,大概你我三人,皆難逃大劫。」
永旭聞言心中一動,旋即恢復神色。
「原來道長已抱定必死之心了。」
「是的,施主不希望奇毒爆發吧?在方圓三四丈內,任何人也休想活命。」
「哦!原來員教主並不怎麼珍惜門下弟子的性命。」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智永神色略動:「圖大事業,就不得不犧牲一些小我,這是稱雄道霸的金科玉律,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高論高論。」永旭直搖頭:「在下可以和冷姑娘說話了吧?」
「請便。」智永客氣地欠身說。
永旭正式定神向冷魅看去,心潮一陣洶湧。
冷魅穿了一身深褐色的衫裙,一頭秀髮自然地披下,盤坐在草中絲紋不動,一雙鑽石明眸並不向永旭注視,茫然地落在身前數尺遠的草叢。
她是那麼蒼白,無助!
但風華依舊,比往昔更冷艷,更脫俗,似乎像一個幽靈,是那麼美麗,卻又那麼凄迷、陰冷。
「小梅!」他激動地抵喚。
冷魅寒意森森的眸子抬起了,就這樣冷冰冰的注視著他。
「小梅!」他低叫,叫聲飽含凄楚、憐惜。
冷魅那失去血色的櫻展微啟,語音無限冷漠地說:「離開茅山吧!那對大家都有好處的。」
永旭久久不作答,長嘆一聲說:「他們虐待了你嗎?」
「沒有。」冷魅的語氣更冷。
「他們強迫你打發我離開?」
「也不完全是強迫的。」
「那你……」
「因為我希望你離開,真的。」
「你真的希望我離開?」
「是的。」
「為什麼?」
「那對大家都有好處。我和歐陽前輩一些人,囚在清虛下院,看到了他們的實力,周兄,你的力量太薄弱了,何苦為了順天王的事,把自己斷送在此?」
「小梅,你知道我不怕事,你知道我對付得了他們,你知道他們色厲內荏外強中乾……」永旭虎目生光大聲說。
「不,你完全料錯了……」
「小梅。」他提高了聲調:「你放心,他們不敢傷害你。」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掌握了情勢。我要的是順天王,敬天教如果仍然包庇他,我會直接和三法師打交道。他們敢用卑鄙的手段,以傷害人質來要挾我,我不會屈服。如果他們傷害你,我將大開殺戒,連根拔掉敬天教的基業。小梅,你知道我辦得到的,行道江湖以來,我從未失敗過,些小的挫折是嚇不倒我的。」
「即使你辦到了,而我也死了,你能得到什麼呢?」
「我什麼也得不到。」他凄然地道:「我只能說對你負疚終生,但我不會放棄我的主見。」
「為了我,也不能放棄嗎?」
「是的。」他堅決地說:「我在烽火中長大,曾看過屍堆成山血流成河的慘象;我聽過瘋狂的戰鼓聲;聽過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吶喊和呼號。我不願見這些永世難忘的慘事再次發生,不論它在何處發生。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代再在漫天烽火中被人屠殺,不希望千千萬萬人的血肉成為這些屠夫的砧上魚肉。」
「你……」
「我將盡一切手段將你救離魔掌,如果我力所不逮,我只說我負你終生。」他咬牙切齒說完這話。
「你……」
「請多珍重,我走了。」他一面說一面向後退。
「周兄……」
永旭轉向智永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道長,你聽清楚在下的話了?」
智永也陰陰一笑說:「貧道聽清了。施主,三思而行,失去一個摯愛你的人,那將是終生的憾事。」
「失去愛侶固然痛苦,失去父母親朋更是刻骨銘心。」
「貧道認為,施主何不採兩全其美的辦法解決?」
「何謂兩全其美?」
「本教將順天王逐出本地區,施主帶了你的愛侶和朋友也遠離南京地境,不管敝教的事。」
「抱歉,在下如不與順天王在貴地解決,日後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施主……」
「貴教中力主接納順天王的人真不少,因為他的確是天下少見的將才。你們組教的才能很夠,但卻缺乏有經驗的將兵之才,這就是貴教那些反對接納順天王的人,舉棋不定難決取捨的原因所在。因此,希望能僥倖除去在下。就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你們了。」
「施主……」
「在下告辭。」他向後急退。
「施主……」智永老道急叫。
「周兄……」冷魅凄切地叫喚。
「這傢伙軟硬都不吃,可惡!」智永老道恨恨地咒罵。
永旭急退而走,迅速脫離現場。
他已經表明態度,很可能引發妖道們的殺機,有冷魅在,他受到牽制,衝突起來必定吃虧受制於人,所以他急急撤離。
遠出百十步,他仍然聽清了智永老道的咒罵,心中冷笑數聲,突然展開絕世輕功,像流光逸電冉冉而去。
智永老道大吃一驚,駭然驚呼:「咦!這小輩練的是什麼輕功?可能嗎?」
不遠處的草叢中,一名老道突然長身而起,介面道:「如果不可能,他憑什麼獲得神龍的綽號?」
「他走了……」
「不,他不會走,他要重新偵查,今晚他一定來冒險救人。」
永旭果然被老道料中了,並未返回大茅鎮。在清虛下院附近潛伏偵查,一個時辰後方悄然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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