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為仇千里走單騎

第九章 為仇千里走單騎

開台之後,良久,良久,還不見有人上去打頭陣,台下的人們,都為姑娘昨天打敗了那赤面山君張駿之勢所懾,多不敢輕易嘗試之故。

眾人正竊竊私語,議論紛紜間,忽聽得一聲清叱,旋見人群中,竄出一個面如焦炭的黑小子來。

看他年齡不大,最多不過二十,面孔生得雖然黝黑,但一身衣冠,卻異常鮮明,只見他,頭戴一頂藍緞灑花六瓣壯士帽,身穿一襲白緞灑花裘袍,來至擂台邊,躍身而上。這時,眾人又看清他,足下登的一雙青緞白雲子劍靴。

黑小子一上台,就沖著姑娘抱拳說道:「姑娘,在下裘桂仙打擂來啦。」

姑娘一聽,口音好熟,再仔細一看,不認識來人,芳心頓感困惑,十分納悶。

那黑小子說道:「姑娘,我們怎麼啦?」

姑娘一聽這黑小子說話,滿口「我們,我們的」,心中覺得很惹厭,心想:「先打發了他再說。」

遂嗔聲說道:「好,你就出手吧!」

黑小子忙脫下白緞灑花裘袍,向台柱邊一扔,露出一身白色箭袖,拱手說道:「姑娘,你先請!」

姑娘也就毫不客氣地擰身欺步,出手進招,使出她一身真才實學,拳腳並用,直向那黑小子,一路快攻快打。

黑小子當下,暗忖:「這位姑娘我可不敢真打她,因她是施家哥哥的妹子,要客氣點。我只和她磨著,等到精疲力盡的時候,推她跌一跤,就成啦。」

他隨即展開身形,在姑娘那陣迅速絕倫,凌厲無匹的腿風拳影中,左騰右挪,有進有退,來回閃避,滿台飛躍,始終未還手進招。

那姑娘使盡了雲台山獨具一格的八八六十四手「天星」拳法,也無法挨著對方一點衣角,心頭不禁兀自生氣,益發加勁急攻,運力快打。

四下觀眾,只見台上兩人打得由緩而急,愈來愈快,最後,竟旋起一蓬白影,不停地閃動。

哪裡還能分得出這一男一女的形貌,是以,不約而同地頓時響起暴雷也似的一陣鼓掌聲和喝彩。

坐在後台里的施中嶽、慈蔭大師,聽得不禁一愕。

忙立身角門,探頭一看,見這位與姑娘交手的黑面少年好快的身法,奇怪,怎一味的閃避,不還手進招呢?

這時,姑娘已將那黑小子,逼向右首台角,背後已再無退路。

那黑小子正打算退出台口,空中擰身,向右再上之際,不料姑娘急如奔馬般,一招「分花拂柳」,平掌驟進,直向他「雲門」穴上削來。

他心念未已,來勢凌厲,無意間,不覺本能的揚起左掌,向上一格。

姑娘當下,就立即一眼赫然看出,戴在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血玉戒子來,心中不禁大驚。

這時,她方寸大亂,已無心再打,忙雙腳一頓,使了個「黃鶯穿梭」式,竄向角門,進入後台。

突與正站在門口的慈蔭大師撞個滿懷,又嚇得她一大跳。

那慈蔭大師,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挫身向後一帶,忙說道:「孩子,怎麼啦?」

姑娘偎在大師懷中,哭道:「師父,我打敗了。」

說罷,兀自抽搐個不停。

大師心想:「那孩子的武功,雖不知怎樣,但從他那身絕頂的輕功上看來,決錯不了,招得這樣一個女婿,也可以嘛,唉!只是臉皮太黑了些。」

大師至此,也不禁連連嘆息。

姑娘哭了一會,才由師父懷中,抬頭說道:「爹爹!你出去向那黑漢子講,約他三天後,到我家裡來談談,我要先回去了。」

隨即款步下台,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施中嶽見女兒已自承落敗,做父親的也沒辦法,只得步出前台,宣布收擂。

黑小子自與姑娘鬥了一陣,未還一手,後來,出手一招「分花拂柳」,也不過只是招架而已,並沒打她呀?怎半途而廢竟舍人而去呢!想了半響,想不通,只站在台角發愕。

忽瞥見施中嶽,又步上前台。

黑小子忙拱手問道:「老伯!姑娘呢,怎麼不打啦?」

施中嶽笑道:「小友!小女已經落敗,老夫想請你於三天後,到舍間晤談,不知尊意如何?」

黑小子也拱手說道:「晚輩定當如期造訪,面聆教益。」

施中嶽步至台口,朗聲向眾人宣布這場擂至此結束然後,對台下一拱手,返身入內。

黑小子也就拾起他的裘袍,站立台口,將身形拔起兩三丈,向空中斜刺里一躍,飄身落在茶棚口前,說道:「哥哥,我們走吧!」

這時,人群中,就有人說道:「這小子,好俊的輕功,竟會飛呀?」

也有人嘆道:「真可惜,俊美的姑娘,怎會招得這樣個黑女婿。」

宇文傑也沒理會眾人,領著裘悻仙忙離開施家堡,轉回客棧。

次日一早,宇文傑仍穿上那身他素常喜愛的黑綢箭衣,外罩黑色裘袍,將鳴哥哥那柄金玉鑲嵌的寶劍,擦拭了一番,寫了一個侍侄宇文傑的紅帖兒,揣在懷中,又將帶來的那些禮物,整理了一下。

就對裘桂仙說道:「哥哥,我先上施家堡,見那鳴哥哥去,你在客棧里,等我一會吧!」

裘桂仙說道:「你忙什麼呢?那施家老伯,不是要你三天以後再去嗎?」

宇文傑說道:「我和鳴哥哥分袂已半年啦,以前曾告訴過他,我一到揚州,就去會他的,不料因冒名打擂,已耽擱三天了,如再去遲了,恐他會罵我的。」

他喚來夥計,將禮物挑著,自己挾了那柄寶劍,奔向施家堡而來。

兩人來到施家堡,步過護河木橋,正待進入堡門,抬頭一看,堡門口卻有兩個身穿勁裝,肩插單刀的壯漢把守著。

因為前三天,是打擂之故,為便利一般觀眾起見,四鄉遠近的人,都可任意出入,沒人阻問。

今天把守堡門的兩個壯漢,一見來人挾著一隻寶劍,后隨一人挑著一擔禮物,步過橋來。

內一壯漢忙雙臂一張向前一擋,道:「公子爺,要會誰?」

宇文傑拱手說道:「我是來拜會『出水雲龍』施中嶽施老爺子的。」

壯漢問道:「有名帖否?」

宇文傑由懷中掏出名刺,向壯漢一遞,那壯漢接過名刺一看,見上面所寫的姓名,好像曾經有人說過似的,忙說道:「好,公子爺請隨我來。」

兩人隨那壯漢進入土堡,循著大道來到廣場,又偏右行去,遙見東場口處,聳立一方巍峨高大的隱壁。

轉過隱壁,即現出一座粉牆大門,大門兩旁蹲著一對巨型石獅,朱門銅環氣派莊嚴。

壯漢持著名刺,步上墀階,門內立即閃出個十六七歲的小廝,問道:「大叔!有什麼事?」

壯漢旋將名刺向那小廝一遞,說道:「有位姓宇文的公子爺,要會員外,煩你進去通報一聲吧!」

宇文傑上前向那小廝,說道:「大哥,這柄寶劍和這挑禮物,也請你和那名刺一併送進去。」

那小廝接過寶劍一看,暗忖:「噫!這劍是我家姑娘的東西嘛?」

忙回頭又向宇文傑上下打量了一眼,遂說道:「那就請你在這兒等一下,我馬上替你通報去。」

小廝拿著寶劍,名刺,挑著那擔禮物,徑自入內。

宇文傑隨手抓了一把散碎銀子,賞那夥計,命隨壯漢出堡,先回客棧。

不一會,只見那小廝已折回大門,說道:「公子爺,我們員外有請。」

宇文傑略將衣冠一整,隨著步進朝門,過天井,上墀階,經大廳,轉屏門,來至中門,那小廝低語,說道:「那站在內廳階前的,就是我們員外。」

說罷,返身自去。

宇文傑抬頭向門內一看,見階前站著一位五綹長髯,華服朱履,神情安祥,滿面含笑的高胖老者。

他昨天在擂台上,是會過了的,今天一望而知,就是鳴哥哥的爹爹出水雲龍施中嶽了。

他當下跨進中門,進天井,急步向前沖著施中嶽,口稱:「伯父在上,小侄宇文傑叩禮!」

說罷,一躬到地,隨又推金山,倒玉柱屏涸階前。

那施中嶽真還料不到這孩子,竟行此大禮,忙俯身伸手,一把攔著,說道:「寶侄少禮,我們說到就是!」

宇文傑禮畢起身,隨著施中嶽步進廳來,就廳旁落座,施中嶽對面相陪。

隨有丫環上前,捧茶敬客。

施中嶽暗自打量,忖道:「好一個人品,可惜,年齡幼稚些,不然,真是玉兒的一個佳婿。」

遂問道:「賢侄,你是幾時到的揚州?」

宇文傑忙恭身說道:「小侄到了兩天啦。」

「你這兩天,住在什麼地方呢?」

宇文傑說道:「住在城內蓬萊客棧。」

「伯父!我那鳴珂哥哥呢?」

施中嶽笑道:「好,請你坐坐吧,我進去看看,那孩子是怎麼啦。」

宇文傑呆坐廳中,良久,良久,才見那施中嶽步出屏門,向他招手說道:「賢侄,請隨我來!」

他隨著施中嶽身後,轉入屏門,又進了第三進中門,沿著門內走廊,進入左側圓門,一看是個小小天井。

四周儘是走廊,天井中布滿了各種花草,兩人踏著砌石小徑,穿過天井,迎面卻是座一人多高的石骨屏風。

剛一轉過石骨屏風,就聽得有人,由屋裡迎將出來,笑聲說道:「傑弟弟!你今天才來啊?」

宇文傑抬頭一看,果是那施鳴珂來了。

只見她,頭戴一頂玄色文生巾,身穿一襲藍緞裘袍,足踏朱履,英風颯颯,神采猶昔,正由門內閃出迎過走廊。

「鳴哥哥,你好!」語音未落,他忙一步搶上走廊,雙臂一揚,搭著他的雙肩,將頭向她胸前一貼,半響,俯首不語。

施中嶽見狀,忙說道:「你們就在這兒談談吧!」

說罷,返身徑去。

姑娘挽起他的左臂,一眼就瞥見他手上的那枚血玉戒子,心中明白,且不道破,遂攜手進屋,在廳旁並肩坐下。

宇文傑一看,這屋原是間小小客廳,窗明几淨,陳設雅緻,置身其間,令人有種舒適之感。

隨見有個丫環,自左首房中出來,捧著兩盅香茗,向兩人中間茶几上一擺,返身又進入房中去了。

姑娘說道:「傑弟弟!這間屋子是我住的,寬大得很,左首是我的卧房,右首是書房,書房裡面還有套間。以後,你就隨著我,住在對面那書房套間里吧!」

宇文傑應道:「好嘛!」

這時,施中嶽又踱進南院,宇文傑忙起身說道:「伯父,請坐。」

施中嶽頷首微笑,說道:「玉兒,你可領著賢侄,見你媽去哇!」

「傑弟弟,走,同我見媽媽去,我們很多話,留著回頭來再談吧!」姑娘說著,拉起宇文傑向外就走,連爹爹也不管啦。

施中嶽只得跟著兩人身後,一同出來。

宇文傑隨在她的身後,走出南院,步上第三進客廳,她來至左首房門口,掀起門帘,一面向內說道:「媽,我義弟宇文傑來啦!」

一面拉著他,鑽進房來。

只見房中坐著一位一身花團錦簇,年約五旬,雍容華貴的老夫人,這時,她已立起身來,正向他們招呼著。

宇文傑在姑娘一手導演下,忙搶步向前,口稱:「伯母!」就地拜倒。

老夫人立即指著姑娘說道:「孩子,快將賢侄扶起吧,好啦,好啦,不要行此大禮啦!」

姑娘問道:「弟弟呢?」

老夫人說道:「他哪還在家裡,早跑啦。」

「媽!弟弟回來,叫他馬上到我那裡去一趟。」姑娘說罷,又領著宇文傑折回,倆人並肩坐在書房窗下閑談。

「傑弟弟!你昨天上台打擂時。」姑娘兩靨緋紅,低聲說道:「為何不認我,又為何將臉上塗得那樣黑黑的?」

宇文傑很詫異地說道:「噫!我沒見你呀?」

「你到了揚州,怎不先來見我?」

宇文傑道:「哦!因為時間來不及啦,我們是十四晚上才趕到,本想在次日就來會你,不料第二天,那與我同來的裘哥哥磨著我,要打罷擂之後再見你,是以,當天就沒來成。」

姑娘又埋怨他,說道:「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第二天的擂,就打不成啦,你看多危險?」

宇文傑笑道:「我看見的嘛。」

「暗裡出手的,是你?」

宇文傑說道:「當然是我啦。」

「你這個東西,真壞!」

姑娘指著他的額頭一點,也就沒說什麼。

宇文傑說道:「鳴哥哥!你那個妹妹呢?」

姑娘笑道:「我哪有什麼妹妹?」

「噫!昨天打擂的那位姑娘,不是嗎?」

姑娘笑道:「你想見她,是嗎?」

「見不見,沒要緊嘛,你怎騙我說,沒有呢?」

姑娘指著他的額頭,又笑道:「有是有哇,只怪你這個傻子,沒法認識呀!」

「真的嗎?我竟傻得連個大姑娘,都不識嗎?」

姑娘笑道:「好!我就讓你來認識,認識吧!」

她隨即立起身形,輕舒玉腕,一把將頭上的那頂玄色文生巾揭下,頓時,現出雲環一堆,滿頭釵翠。

宇文傑見狀,不禁大驚,如遇蛇蠍,忙起身向前,搶步外出。

姑娘隨即閃至門口,橫身一擋,笑道:「怎樣?我說你沒法認識吧!」

宇文傑見她橫身一擋,忙挫身後退,雙手連搖,急聲說道:「姑娘,恕我弄錯了,我是會你鳴哥哥施鳴珂的,請你站開點,讓我找鳴珂哥哥去!」

「我就是你的鳴哥哥嘛,還向哪裡去找哇?」

宇文傑十分詫異,向她瞪了兩眼,囁聲說道:「照你這樣一說,你不是女扮男裝,來冒充他嗎?究竟鳴哥哥在哪裡呢?」

姑娘現在也有點著急,今天怎遇著這種愣人,恁樣無法說清,遂指著他,嗔聲說道:「你呀,我說你傻,你還不承認,你的鳴哥哥就是我。」

「鳴哥哥是你,那麼,好好的,又為什麼扮成女人呢?」

「唉……呀!」姑娘急得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說道:「我把你這個大傻瓜,真沒辦法,你等一會吧,施鳴珂快來啦。」

兩人在書房中,正這樣的爭論著,忽聽得老夫人進南院了。

正由天井向這屋裡行來,邊走邊說道:「是玉兒嗎?你宇文傑弟弟,今天剛到嘛,為什麼和他這樣爭吵呢?」

兩人抬頭向房門外望去,只見老夫人,牽著一個不上十歲,眉清目秀的小廝已步進書房。

兩人忙招呼老人,在書案前靠椅坐下。

那個小廝依在母親懷裡,向姑娘問道:「姊姊,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姑娘遂指著那小廝,向宇文傑笑道:「傑弟弟,他才是真正的施鳴珂哩。」

老實透頂的宇文傑,至此心中更是困惑不解,他總以為在郾城邂逅的那位鳴哥哥,決不是她,也非那小廝。

因為兩人分袂時,她不是明明告訴自己,家裡有個妹妹嗎?怎麼這位姑娘的形貌與鳴哥哥極其相似。

但一母所生的兄妹,這又有什麼可奇哩。

老夫人落座后,笑問道:「玉兒,你們兩人,到底為什麼爭論呀?」

姑娘遂將剛才的情形,一一對母親說了。

老夫人乃笑對宇文傑說道:「賢侄,難怪你一時沒法明白,完全是這丫頭故弄玄虛,老身只有二女一子。大的就是她,名喚鳴玉,次女名叫鳴琦,年十四歲,現從師『旱地雲龍』金中明,正在英山金家寨學藝。這個是最小的,名叫鳴珂,才只十歲哩。」

她頓了一頓,又說道:「因她喜穿男裝,你與她上次在郾城相遇時,她遂用了弟弟的名字來瞞你,是么,她只會欺你是個老實人呀,孩子,你現在該明白了吧,以後,應改口稱姊姊啦。玉兒昨天一回來,就向我說,你已來打擂了,只因你的面貌有點不對,而你又不當面認她,遂拿不準是否是你。正預備在這兩天內,她要探你的行蹤哩。她爹爹回家,送走了她的師父慈蔭大師之後,也曾告訴我說,今天打擂,來了你這麼一個怪人,令他很納悶。」

姑娘當時,也沒理會媽媽說些什麼,只逗著弟弟鳴珂嘻笑,及至媽媽說畢之後,遂拉著鳴珂的小手,說道:「弟弟,這是傑哥哥,你上前見個禮兒,他的武功高得很,要他傳點你吧!」

施鳴珂那孩子乖巧得很,立即沖著宇文傑作個揖,滿口裡哥哥喊個不休,磨著要他傳授武功。

那施鳴珂正糾纏著宇文傑,不肯放手。

老夫人即怒目嗔聲,說道:「珂兒,不準胡鬧,宇文家哥哥,今日剛來,再緩兩天,他會傳給你的。」

老夫人走後,宇文傑就對姑娘說道:「玉姊姊,我還有事情要進城去,明天再來,好嗎?」

姑娘說道:「忙什麼?我還有話問你哩!你回家以後的情形怎樣呢,你不能告訴我一點嗎?」

宇文傑當下,不覺黯然,半響才嘆息說道:「唉!十五年前,我父母就被人殺害了,可說,我一出世就是個孤兒,那仇家是誰,現在還沒法知道,只有我媽生前的乳母柳婆婆,可能曉得一點影兒。她是湖南人,但又不知她住在什麼地方,我打算這裡事情一了,就上湖南找那柳婆婆去,為爹娘報仇。」

「唉!你還有恁多的委屈!」姑娘也隨著嘆息,說道:「傑弟弟,不用急,你要上湖南找那柳婆婆的話,可請我爹爹幫你去打聽,他認識的人多得很,沒關係,只要有名有姓,一定會找得著哩。」

姑娘說道:「哦!我還要問你呢!你昨天上台打擂時,為什麼要隱姓埋名,不露真相呢?」

宇文傑笑道:「當時,我只怕被那鳴哥哥看見了,怪難為情的。」

他邊說邊由懷中,掏出那個面罩,向姑娘手中一遞,又說道:「這,我就戴上這個東西,就沒人認識我了。」

姑娘接過一看,原來是具極薄的人皮面罩,遂笑道:「看不出,你憨頭憨腦,還有這些鬼心眼兒。」

姑娘當下領著他,向這棟前後三進,左右兩院的大住宅,四處看了一遍,又踱到後院里來。

打開馬棚禾柵一看,除自己的烏雲趕月那匹黑馬外,另有青馬兩匹,都食的驃肥體壯,色潤毛滑,不料那匹黑馬,一見宇文傑進來,就認出是它的故主,不禁仰首長嘶。

姑娘笑道:「傑弟弟,它認識你哩,你快來和它親親吧!」

宇文傑真箇來至黑馬身邊,抱著它的頭項,搖了幾下,又在它的背上撫摸了一陣,才退出馬棚。

姑娘又打開馬棚隔壁的房間,告訴他說:「這是馬夫的寢室。」

兩人進去一看,只見房內木架上,擺著幾副馬鞍,內有一副,製作特別精緻,質料更好。

除了下面,是張白色的厚氈墊褥外,全部鞍座及韁繩皮帶等,都是極厚的黑色牛皮,所有鞍鐙鱗口,也是一色的上等白銅製成,擦得雪亮。

姑娘笑指著那副馬鞍,對宇文傑說道:「傑弟弟,這是我在金陵替你買的,你看那『烏雲趕月』,配上這副鞍鐙多神氣。」

他也笑了,說道:「玉姊姊,你留著用吧。」

她也不理會他,兩人扣上房門,回到南院,姑娘卻將他帶進了自己的寢室,掀起繡花門帘,先一步進房。

他來至門口,略現躊躇,姑娘回首橫著瞪了一眼,只嚇得他心頭一陣哆嗦,悶聲不響地跟著進房。

他進房一看,上沿是具雕花松木架床,床上懸的粉紅紗帳,床上疊著兩條錦緞棉被,被上擺著一對繡花枕頭。

房間左首,是一排上下兩層的檀木櫥櫃,右首是一排柏木的矮櫃,柜上除了一些梳妝用具,香脂花粉之類外,還擺有許多陳設和一對紗罩座燈。

房下沿,是一排四張紅木靠椅和兩具茶几。

這房裡左首,還有一套間,門在下沿,已反扣著。

宇文傑不知就裡,推開套間房門,正待進去,姑娘向前一把拉住,說道:「那裡,不要去嘛!」

「看看,有什麼關係呢?」

姑娘向他附耳低聲,說道:「裡面擺的馬桶,有什麼看頭。」

一把將他按在椅上坐了。

姑娘自與他在郾城邂逅起,動人聯騎千里一路南行,對他早生情愫。分袂以來,一顆芳心,更已屬意於他,認為將是自己的未來夫婿,終生伴侶,並曾向媽媽,微露此意,媽媽似已首肯。

不料今天一早,施中嶽自從親自晤見宇文傑之後,立即暗中對妻女婉言解說,這宇文家孩子,武功既高,同時人品也好,的確是東床上選。只可惜,兩下年齡太過於懸殊,決非佳偶。

因為姑娘,不但要大他五六歲,且又高過他一個頭,這怎能匹配呢?是以,硬勸她,息了這個念頭。

姑娘雖然十分鐘情這個傑弟弟,但經老父這一解說,覺得也十分有理。

是以,當她今天與他再度晤面時,已暗將未來的夫妻之愛,而移作現在的姊弟之愛了。

那個稚氣未脫,毫無心機,懵懵懂懂的宇文傑,又怎能知道,這位先兄后姊的佳人心事呢?

姑娘當時就脫下了男裝裘袍,重新換上了宮裝,站在房中,更顯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她打開櫥櫃,取出一個四方平折的小包,說道:「傑弟弟,你看,這是什麼?」

宇文傑接過手來,打開一看,卻是件野蠶綿綢,加塗了亮油的雨衣,另外有頂同色質料的雨帽。

他看得非常高興,說道:「這件衣裳,有意思,帶著出門,不怕遇雨。」

姑娘笑道:「我也看著怪有意思的,是以買了兩件,你我各一件,你帶著出門方便些!」

她又打開另一櫥櫃,取出一件,棗紅緞面的狐腋裘袍,和一條丈二長月色的綢巾,說道:「傑弟弟,你來試著穿穿看,合身不,這是替你做的。」

「姐姐,我有好幾件裘袍哩,這件,我用不著嘛。」

姑娘說道:「你又不聽話了。」

上前掀起他的玄色長袍下襟,一看,見綴的是灰鼠裡子,遂問道:「恁冷的天氣,怎好穿這灰鼠袍子呢?你沒衣服啦?」

宇文傑說道:「不是的,前兩天是穿大毛的,因為來來去去,跑了幾趟感覺熱得很,我才換了這個。」

「你脫下來吧,將這件狐裘,穿上試試看,如有大小,好改。」姑娘逼著他換。

宇文傑當下將那件狐裘一穿,不短不長,不寬不緊,挺合身的,又將月白綢巾向腰間一紮。

站立人前,更顯得英拔秀挺,神采奕奕。

姑娘看得,不禁雙靨添渦,滿心喜歡,遂又說道:「好了!真帥!不要脫了,現在就穿它吧!」

宇文傑當晚辭別時,姑娘又硬逼著他,騎了那烏雲趕月游城,回到客棧,將今天情形向裘桂仙說了。

那裘桂仙對這件忽兄忽姊,亦弁亦釵的故事,也感覺頗有興趣。

宇文傑說道:「桂哥哥,那施家無論老少男女,儘是些練武的,根本沒有一個讀書子弟,我想明日約你到他家裡,去玩一天,也好讓他知道我有個讀書的哥哥哩,怎樣,去不去?」

裘桂仙也不置可否地應道:「好嘛!」

次日清晨,宇文傑約同裘桂仙,備了個名刺和一些禮物,兩人來到施家堡拜謁施中嶽。

施中嶽接待之下,見過裘桂仙,人品英俊,談吐雋永,且知他是現任漢陽郡的愛子,更是今科新舉的孝廉,今又赴京應試。

小小年紀,竟如此專心功名,煞是難得,內心頗為喜愛。

那老夫人和姑娘,聽說宇文傑帶來了一位外客,這時,均已來到屏風後面,偷偷地向外窺覷。

在姑娘心目中看來,這兩人,一文一武,品貌都好,而傑弟弟,卻另有一團令人可愛的稚氣和真誠,實非他人所能及。

裘桂仙在施家吃罷午飯後,才催著宇文傑告辭進城,當晚,兩人在燈前閑聊,裘桂仙說道:「傑弟弟,你和施家姑娘打擂的這場熱鬧,我已看罷,此地已無什留戀,我想明天就啟程晉京。你在揚州多玩幾天後,還是早點回家吧,免得我爹娘挂念!」

宇文傑不由一怔,說道:「你明天就走,怎恁急呢?」

裘桂仙笑道:「我不是急呀,一來我在這裡根本沒事,二來你們姊姊弟弟的那種親密樣式,反使我看得覺得不是味兒,是以,我想早些離開,讓我好好地恢復一下心神上的寧靜吧!」

宇文傑笑道:「我凈陪你在這兒多住幾天,不去施家,行嘛,必要時,就是伴你晉京,也成!」

裘桂仙不禁笑道:「唉!罷,罷,你那施家姊姊恁凶,我要是將你帶晉京,她還能饒過我嗎,我可犯不著來撩撥這個母夜叉。」

宇文傑說道:「你一定要走時,將行期改為後天如何?讓我去向施家講一聲,也好留在城裡伴送你呀!」

裘桂仙不禁哈哈大笑,說道:「我說如何,你還要伴我晉京哩,連這一天的時光,也不敢向那施家姊姊瞞一下。傑弟弟,你呀,我看將來,定是個怕老婆的漢子呀!」

這幾句打趣話,將那個不善詞令,木訥寡言的宇文傑,說得真有點忸怩不安,雙頰緋紅,一時愕在那裡,默默無語。

這一下,可將那個調皮善辯的裘桂仙逗樂了,他一見宇文傑的這副神情,不禁又哈哈大笑,說道:「怎麼樣?我的話沒錯吧!」

半晌,宇文傑才囁聲說道:「這有什麼關係呢?施家那裡,我不去就是了!」

兩人當晚,忙著收拾行李,又修書一封,命長隨一人,轉回漢陽,去報平安。

天剛破曉,宇文傑就喚哥哥起床,一同洗臉,召來夥計,結算房賬,賞罷酒資,牽出黑馬,將兩人行囊馱了。

一路出城,來至河下,由馬上先將裘桂仙的行李,搬運上船,兩人在河岸立語良久,這才互道珍重,灑淚分袂。

宇文傑立身馬前,呆立當地,眼送哥哥那船轉舵揚帆,循河北上。

去得老遠,老遠之後,始仰天噓了一口長氣,無精打采地翻身上馬繞城而行,徑向施家堡撲來。

他馳進土堡,在施家門前下馬,自有那班小廝接過馬匹連同行李,由外間繞道送進後院。

他步進大門,來至二廳,只見施家眾人,正圍桌早餐,施中嶽一眼瞥見是他,忙說道:「孩子,快來吃飯。」

宇文傑含笑向前,說道:「我早吃過了。」他就將今早伴送裘家哥哥上船啟程的情形,對眾人說了一遍。

姑娘忙問道:「你的行李呢?」

「大概是小廝們送進後院了。」

姑娘不信,忙起身轉入屏風,果見有兩個僕婦,掮著一口皮箱和一卷行囊,由後院送人。

姑娘招呼僕婦安置妥行李,回到廳中,正聽宇文傑在向出水雲龍施中嶽述說其個人的身世及遭遇。

宇文傑又繼續說道:「我在文殊下院,長到十歲的那一年,外祖父就接我去朝陽宮,又在那裡住了五年,乃命我下山,初下山時好苦呀,一路上沒日沒夜,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走。自碰著玉姊姊之後,才有伴了,我當時高興得不得了,可是口裡說不出,只曉得她人真好。」

他這陣話,眾人聽的先是替他難過,到後來,又被他那稚里稚氣的幾句話逗得大家都笑了。

姑娘說道:「爹爹!你莫以為他傻裡傻氣憨頭憨腦的呵,打起架使的招式,才古怪刁鑽哩。」

「唉!這也難怪,他小小年紀,就會有這麼好的武功,原來是經過禪道兩門兼修的成果。」

施中嶽又對宇文傑說道:「賢侄,看你手中,還沒件合適的兵刃,我慢慢地留心替你找一件吧。」

宇文傑說道:「伯父!我不要,帶在身邊羅羅嗦嗦的,蠻不方便,玉姊姊給我那柄長劍,總覺得沒什麼用,是以,這次帶來還給她了。」

姑娘說道:「那劍不好嗎?」

「唉呀……呀!不要談了。」

宇文傑皺眉說道:「記得去年,剛到漢鎮的時候,就有人笑我,土頭土腦的不知偷得哪個姑娘家的東西,懸在身上混充英雄哩。」

眾人又是哄堂大笑。

這時,有個丫環來到廳前,恭聲說道:「姑娘,這位宇文大爺的行李,怎樣拾掇呢?」

姑娘聽了,也沒言語,即起身徑往南院而去。

宇文傑也隨後跟來。

兩人進得南院,見那行李皮箱還放在客廳里。

她打開行李一看,所有被褥寢具都很整齊質料也好,芳心略寬,遂問道:「傑弟弟,這些都是自己做的嗎?」

宇文傑說道:「哪是我做的呀,是裘家伯父替我做的,兩老真疼我,所穿的衣服用的東西全和桂哥哥一樣。」

她又打開皮箱一看,裡面有裘袍兩件,一件是灰鼠,一件是自己親手為他做的那件狐裘。

其餘,儘是單夾衣服,忙問道:「這件狐裘,你怎麼不穿呢?」

宇文傑笑道:「那件袍子好,只是顏色太紅些,穿了總感覺有點別彆扭扭,我還是喜愛玄色的。」

姑娘聽說,忙將那件衣服取出放在一旁,說道:「好,家裡有材料,明天就與你換個黑湖縐的袍面吧!」

姑娘說話,即向門外喚道:「金梅呢?」

馬上就有個十五六歲的俊丫環,由門外廊下跑進客廳,姑娘說道:「這宇文夫爺的行囊衣服,你和玉琴兩人,把它拿到北院里曬一天,晚上可收進我房裡放著,以後,宇文大爺房裡,就由你侍候好了!」

宇文傑說道:「玉姊姊,我曉得招呼自己的,房裡不要她們來吧!」

姑娘笑道:「你莫小瞧了這兩個丫環呀,她倆的武功,可真不壞哩。」

宇文傑也笑道:「有你這樣的小姐,梅香還能差嗎?」

說得姑娘,不禁雙靨添渦地笑了。

那丫環金梅,聽得姑娘如此吩咐,一面應著,一面又喚來一個與她年齡相仿一般美麗的丫環來,將被卷衣箱抱走了。

姑娘眼見丫環走後,閃身穿過書房來到套間,見這房裡已收拾的窗明几淨床帳整潔,心頭暗喜,遂笑道:「傑弟弟,我哪天能見你娶個弟媳,一同住在這間房裡,那時我才真開心哩!」

說罷,兩人踱出書房,姑娘又進入自己寢室,聽得她在內打櫃翻箱了一陣,只見她手中,拿著一個小包出來。

復將放在桌上的那件狐裘一挾,說聲:「走!」

宇文傑只得跟在她的身後,一同來至老夫人的房中。

「媽!傑弟弟不愛這件狐裘的緞面,嫌它太紅太亮不願穿,我想,與他換這個黑湖縐的怎樣?」

說著,將手中小包,向老夫人手中一遞。

老夫人笑道:「好嘛,其實這也難怪,他們那些練武的,一向都是不愛穿紅著綠的。」

「媽,叫哪個做才能快些呢?」

姑娘說道:「現在就做,做成了讓他好穿呀!」

老夫人對身旁的一個小丫環,說道:「小香,你去喚那個張媽來。」

不一會,進來一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婦人。

老夫人說道:「張嫂,這件狐袍的棗紅綢面拆了,要換上這個黑湖縐的,你拿去看看愈快愈好,哪天能做起哇?」

那張媽將狐裘和料子,都抖開一看,笑道:「太太,這好做快得很,今天不算,後天就有衣服穿了。」

說著,抱起衣服和布料自去。

施中嶽這時,也踱進房來,姑娘與宇文傑忙起身讓坐,他笑道:「你娘兒們在說些什麼呀?」

姑娘遂將更換衣面的事說了。

施中嶽說道:「練武的人,多半不喜紅紅綠綠的,你這孩子粗心大意,也沒留意這一點。」

「我以為小孩子們,都喜歡這顏色嘛!」

施中嶽笑道:「那,鳴珂是喜歡這個顏色的?」

施鳴珂偎在媽媽懷裡,聽了,馬上嘟著小嘴,說道:「我才不要哩,那麼大怎麼穿呢?」

眾人聽的又都笑了。

施鳴珂又仰頭說道:「傑哥哥,你不是沒有劍嗎?來,我送支給你。」說罷,就奔向媽媽床頭空間里,不知怎樣亂翻了一陣,摸出一柄尺許長,鑲嵌得非常精緻的短劍來,向宇文傑手中一遞。

宇文傑老遠已知,那是一件白銅打造的小孩玩具,遂笑道:「我不要,你還是留著玩吧!」

他一聽說宇文傑不要,立即一把將劍收回,嘟起小嘴,說道:「哼,你不要,我還不給哩。」

說著,將劍抽出鞘來,丟了個架式,又向空中挽了個劍花,然後,歸入鞘中向床上被褥底下一塞。

姑娘見了,不禁向他雙眼一瞪,嗔聲說道:「後天就要上學了,我看你還這樣淘氣不。」

那小子,爹不怕,媽不怕,就是怕這位姊姊,聽她這麼一說,只嚇得一頭鑽在媽媽懷裡,默默不語。

宇文傑住在施家,頗不寂寞,不是伴著姑娘馳馬郊遊,就是陪著老伯談技論武,施家夫婦對這位一派天真滿臉稚氣而又蘊藏一身武林絕學的少年,著實喜愛,是以,姑娘要他與自己同住一院,兩老也沒反對。

這天晚間,張媽已將狐裘做好,送過南院。

姑娘就逼著宇文傑,當晚換罷才算。

今天,姑娘起床比較早,丫環金梅端進洗面水低聲說道:「姑娘!宇文大爺在夜間沒睡覺呀?房門也沒關,我今晨送洗面水進去,瞥見他是在帳中,盤膝坐著哩?」

姑娘笑道:「哪裡不睡覺,不過起得早,那是在床上做功夫呀,你千萬不要前去打擾他。」

姑娘見天氣晴朗春風和煦,清晨,就換了一套男裝,頭上戴頂白緞灑花文生巾,身穿一襲白緞灑花裘袍,腳踏一雙青緞白雲子劍靴,立身書房,喚道:「傑弟弟,還沒有起床呀?」

宇文傑在房中高聲應道:「是玉姊姊嗎?我早起來了。」

說著,即打開房門,迎將出來,一見姑娘,換了一身男裝,微微一愕:「姊姊!你準備外出嗎?」

姑娘笑道:「你到揚州以後,老是呆在家裡沒什麼意思,我今天邀你,逛逛附近的幾處名勝,去嗎?」

宇文傑笑道:「好嘛!」

姑娘又低聲囑道:「在路上,可是,不要姊姊長姊姊短的亂叫,還是喊我哥哥好了!」

兩人同出南院來至上房,姑娘進去稟過父母,命馬夫備好馬匹牽至大門等候,用罷早餐之後,才領著宇文傑,步出大門,在廣場中上馬。

施中嶽立身階前,眼見這個改扮男裝的女兒,穿的一身白色灑花袍服,騎上那匹青馬,宇文傑一身玄裝,卻又騎的是匹黑馬。

由於人物清秀,衣著錦簇,馬匹神駿,鞍鐙鮮明,這兩人兩騎,一黑一白的配襯著,老頭子看得也不禁頷首微笑。

施鳴玉、宇文傑兩人兩騎,離開施家堡,直向南門馳去,繞城而行,來至運河渡口,牽著馬匹上得渡船。

渡過運河,兩人向東北馳去,前面即現出煙波蕩漾,一汪湖水遙映眼帘。

宇文傑並肩隔馬,低聲問道:「玉姊姊,這是個什麼地方嗎?」

姑娘揚鞭向前一指,說道:「那是揚州有名的『瘦西湖』,我們到湖中蕩船去,盪罷船,到湖西濱一家有名的館子『綠圓』里吃午飯,玩到下午再回家。」

兩人將馬匹交給湖畔的專人看管,雇了一艘花船,直盪湖心,在各處亭台水榭欣賞了個遍。

正向湖畔盪回間,忽瞥見右邊鄰近有艘花船,船中笙簫笛管的喧鬧著,與自己這船不即不離,並肩齊進。

宇文傑一見那船中,坐個年約三旬的彪形大漢,簇擁著一群歌妓正吹奏彈唱飲酒取樂。

他身上雖然穿的衣冠楚楚,但臉上卻黑得如同焦炭,左頰並有老大的一個刀疤,一雙怪眼不斷地向這船中施鳴玉身上直看。

毫無心機的宇文傑還不覺怎樣,施鳴玉見狀,心頭卻兀自生氣,忙吩咐船家,將船向左首盪開加槳急進。

兩人離船上岸,來至綠圓午餐。

他們在窗前揀了一個座頭,即瞥見那個刀疤黑漢,也來到綠圓,在兩人鄰近的一張桌前坐下。

夥計上前,請施鳴玉點菜。

她取過筆墨,開了個菜單,計有「魚翅蟶乾三鮮蝦仁」,「脆炙鵝掌」,「雞絲鱔糊」,「紅燒海參」等四味,和一瓶陳年紹興。

夥計又至那刀疤黑漢桌前招呼時,那黑漢即大聲說道:「我的菜就和你手中菜單上的一樣吧!」

不一會,兩邊的菜,都送上來了,那黑漢一看,酒是紹興,且只一瓶,又要夥計,換了兩瓶山西白乾。

施鳴玉指著那盤蝦仁,對宇文傑說道:「傑弟弟,這是瘦西湖的名產,你趁熱快吃吧!冷了油膩,那就沒什麼味道了。」

少頃,兩人已吃的酒醉飯飽,夥計向前送上帳單,共計十五兩紋銀,施鳴玉就掏出二十兩的銀票一張,說道:「餘下的不用找了,給你吧!」

夥計哈腰道謝,又去黑漢那桌,送上帳單。

那黑漢一看,共計吃了十五兩四錢,不禁怒聲說道:「怎恁貴,吃了四樣菜,卻要這麼多錢?」

夥計滿面堆笑,說道:「客官,我們這裡,買賣公道,童叟無欺,你老要的菜,與那邊一桌,是一樣的,全是時令名菜,較貴點!」

他邊說邊將手中的銀票,向黑漢面前一照,「這,人家已經付罷錢,又沒多說話了嘛。」

夥計沒留心,這最後一句話,可把那黑漢撩火了。

「叭」的一聲,向那夥計,就是一記耳光,罵道:「瞎了眼的狗頭,怎把你大爺比人家,他們是什麼東西。」

施鳴玉兩人正打算起身離去,見狀,又重行坐下,一面飲茶,一面觀看。

及至聽得那黑漢,污言傷人,宇文傑沉不著氣,已怒形於色,躍躍欲試,施鳴玉忙隔桌搖首,示意制止。

那個挨打的捧著臉皮哇哇亂叫,這時,已圍上了好幾個夥計,齊聲說道:「你這廝,我們侍候你吃喝了,賴帳,還要打人,今天不給錢,你就莫想走。」說著,一個個捲袖掄拳,向那黑漢撲去。

那黑漢見狀,大喝一聲,一點手,就打倒了兩人。

一抬足,又踢倒了一個,接著,一陣「噼噼啪啪」,連桌面也踢飛了,散了一地的碗碟。

四周酒客,都已停止杯箸,抬頭觀看,只見那黑漢橫身當場,叉腰一站,喝道:「不怕死的再來,不然,大爺可要走了。」

前面的帳房先生,聽得後面一陣大亂,知有酒客鬧事,忙趕至當場叱退夥計,正待上前向那黑漢問個緣由。

不料那黑漢,反怒目相向,大聲喝道:「小子,你配管爺的事。」

手一揚,向那帳房先生,又是一記耳光打去。

那帳房先生一上場,就無故挨了這一記耳光,只打得怒火直冒,當即向四下夥計一呼,道:「上!將這橫小子拿下,捆送縣裡去。」

眾夥計一聽,由廚房拿出些通條、火鉗等,權當武器,紛紛撲上。

四周酒客,也紛紛立起,作壁上觀。

那黑大漢,見眾夥計,持械擁進,哪把他們放在心上。

當下大喝一聲,使了一個「夜戰八方」式,雙拳一掄一揮,又橫里掃出兩腳,已打倒幾人。

正紛亂間,倏見場中黑影一閃,原坐在窗前飲酒之一的那個玄裝少年,已欺進黑大漢肩前,就急如奔電般,暗地向他脅下拂了一掌,說道:「你這人好威風哇!現在可該休息一下吧?」

說畢,仍返身歸座。

不知怎的,那黑大漢經這玄裝少年在身旁對他說了兩句話之後,即時怒目全收,面容一變,站立當地哈哈大笑。

座中酒客,四下夥計,都不由地一怔,暗忖:「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早先挨打的那個夥計,在一旁罵道:「媽的,你沖著老子笑也不行,吃了東西非得給錢。」

眾人紛紛詫異竊竊私語,那黑大漢站立當地,還兀自笑個不休。

只見他笑得面冒青筋,額汗如雨,四肢抖顫,涕淚交流。

這才引起眾人老大的一驚,那玄裝少年不過僅說了兩句話,怎使這廝笑個不休,認為其中定有「蹊蹺」,是以,都不禁將驚異的眼光向那窗前靜坐的玄裝少年望去。

如此,又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只見那黑漢已笑得神情疲憊,力不能支。

這時,窗前座中,另一白衣少年,乃說道:「傑弟弟,算了,替他解開穴道,讓那廝走吧!」

那玄裝少年聽說,又閃身來至黑漢面前,笑聲說道:「吃了東西,不肯給錢,還要打人,你這傢伙多壞,不給點苦頭嘗嘗,你真不知世間上,還有好人,給錢不?要是給錢,我就放你走。」

那黑大漢雖然身體受制笑個不停,但這幾句話,卻聽得逼真,只見他臉上已充滿了懇乞的神情,恨無法言語而已。

那玄裝少年,忽向黑漢脅下,摸了一把,這黑漢馬上停止笑聲,身形一軟,即屈腰蜷腿跌坐塵埃。

半晌,才爬起身來,向窗前兩人各掃了一眼,即由懷中掏出了二十兩銀子朝桌上一扔,滿面羞澀,抱頭而竄。

四下又掀起一陣笑聲。

帳房先生收罷桌上銀兩,又來至窗前,向這兩位少年拱手稱謝,這兩位少年,也就一笑而罷,起身徑去。

沿綠圓湖畔途中,就聽得有人說道:「今天太倉五虎之一的黑虎李霸,怎搞的,遇著狠人吃鱉了,不然,還肯恁太平地走嗎?」

兩人離開綠圓,仰看天色,剛過晌午,姑娘說道:「早得很,我們到城內『瓊花觀』去逛逛吧!那是隋煬帝開鑿運河,到揚州觀賞瓊花的地方,也是本地名勝之一哩。」

渡河進城,來到瓊花觀前,將馬匹就觀前一株大樹下拴好,姑娘掏出了一把散碎銀子,給一個在觀前叫賣水果的小販,囑其看管馬匹。

這廟還真不小,建築的金璧輝煌,氣勢巍峨,兩人步進山門,迎面供的真武帝君,兩旁是龜蝦二將。

穿過耳門,在真武帝君背後供的什麼菩薩,卻不認識。

回頭向外一看,當面是天井,天井中有一巨型鐵鼎,鐵鼎里香煙繚繞迷人眼目,天井兩旁皆是客廳。

跨過天井,步上大殿,殿中供的是三清教主,有不少道士,正屈膝神前誦經做課,另有許多善男信女,也羅拜在蒲團,敬神上香。

兩人在大殿中看了一陣,正待舉步轉身,即瞥見有個長髯飄胸年約五旬的道士,上前稽首問訊。

宇文傑當下對這道士瞟了一眼,見他滿面紅潤,目蘊精光,兩旁太陽穴,高高凸起,語音蒼勁,步履矯捷。

顯然是個武功頗高,內外兼修的人,他雖看了一眼,也未在意。

施鳴玉當即笑道:「道爺,我們是來隨喜的,不敢勞你招呼!」

那道士又稽首說道:「如此,就請兩位少施主,客廳奉茶。」道士邊說邊將兩手一攤,作迎客之狀。

他兩人見道士多禮,殷情難卻,同時,也想休息一會,遂相率步進客廳,廳內即有一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向前奉茶。

那中年道士也一旁相陪。

這客廳內,四壁懸的儘是名人字畫,台上陳的多是古玩奇珍,布置得十分雅緻,睹物悅目。

宇文傑說道:「請問道爺法號,怎樣稱呼!」

那道士稽首說道:「貧道俗家姓韓,道號妙通,不敢動問兩位施主貴姓。」

兩人只得將姓氏說了。

道士說道:「聽口音,施施主想是本地人了,不知這位宇文施主的仙鄉何處?」

宇文傑說道:「我是武昌人!」

「哦!這就是了。」

道士應著,也沒說什麼。

喝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兩人已不想再坐,施鳴玉掏出五兩的銀票一張,起身遞給那道士,說道:「韓道爺,這個奉給貴廟,作點香資,我們想再向廟中各處看看就走,請你不要招呼,好了!」

那道士接過銀票,又連連稽首道謝。

兩人離開客廳,步上大殿,自旁邊耳門轉入,這大殿後面,也有一天井,天井中,有兩棵高出殿緣的大梧桐樹。

迎面又是一座大殿,殿前是八扇格柵風門,但均已關閉,再抬頭一看,這大殿檐下,卻懸著一方金字黑底匾額,上有「祖師殿」三個斗大楷書。

這祖師殿前,只寧靜得萬籟無聲,落葉可聞。

兩人跨過天井,步上台階。

就風門格柵,向內仔細一瞧,見殿中當面供的祖師牌位。因外明內暗,光線極不調合,無法看清牌位上的字跡。

又迴轉身來,走下墀階,向右折道圓門,內中是個小小天井,天井上沿是一偏殿,這偏殿款式,較祖師殿相仿而略小,殿前閉著的風門只有四扇,檐下懸的是方「問心堂」金字黑底匾額。

來到風門前從格柵隙中向里一望,當中供的也是牌位,兩旁卻是一排兩尺高的木榻。

榻上格成四尺見方,約有人高,一間間的木櫥,每個櫥中有一道士,都閉目屏息盤膝靜坐,看他們似在修為一種玄門內功。

看畢,退下墀階,站在圓門口,四下略一打量,見祖師殿左首,也有一圓門,兩人穿過殿前天井,進入左首圓門,門內有條很長的通道,兩旁是道士們的寢室,這通道盡頭卻有一小門。

兩人剛一步上通道,就聽得由那小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響亮的金鐵交鳴之聲,像有很多人正動手拚鬥似的,不覺暗驚,忙打開那小門向外一看,原來是個很大的校場,四周全是走廊。

場中有許多道士,一對對的,正比劍試招,較技練武,另有兩個道士,一在從中指點,一在袖手旁觀。

宇文傑年輕好動,見獵心喜,睹狀立即由門前閃身一躍,站立場邊走廊檐下,凝神觀看。

那施鳴玉也只得隨身向前,並肩而立。

宇文傑看這場上,共有八對道士,十六柄長劍交手,一律練的是猿公劍法,這十六人中,招式有快有慢,有好有壞,想是各人的武功程度差異,進境不同之故,在太陽底下,也映起一片金光,眩人眼目。

兩人看著,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內中有兩人,與宇文傑距離較近,不料他稚心未退,一時高興,忘了較技場中莫論人非的武林大忌,遂一手指著其中一個年齡較輕的道士,笑聲說道:「那個小道爺,你這一招『仙猿獻果』使錯了,出手太低,變得有點像越女劍法中的那招『分花拂柳』了。」

那個小道士聽了,也沒理會他,仍舊與另一道士對手,一招一式的斗著。

這時,卻有一年約三旬,生得清臉橫肉一部虯髯手提長劍的道士,突由人群中躍出,來至走廊檐前。

戟指著宇文傑,怒聲喝道:「小狗,誰叫你來胡說八道。」

「嘿,我說句話,有什麼打緊。」宇文傑也怒目相向,喝道:「你這個老道,怎的開口罵人?」

那虯髯道士,又高聲喝罵,道:「小狗,給我滾,不然,道爺還要揍你哩。」

施鳴玉知道傑弟弟的手重,怕他傷人惹禍,連忙上前將宇文傑一攔,對那虯髯道士,說道:「你是個出家人,不應該開口罵人,這廟是四方隨喜之地,怎能信口叫施主們滾,這成甚話,廟裡主持是誰,把你們當家的請來評評理看。」

虯髯道士更怒不可遏的,喝道:「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同時,將手中長劍,向空中挽了個劍花,聲色俱厲咄咄逼人。

宇文傑這時可動了真火,斜身向前,伸左臂將玉姊姊當胸一攔,高聲說道:「你罵人,我就掌你的嘴。」

同時,右掌一揚,只聽得「叭」的一聲清響,那道士左頰即挨了一記耳光,半邊臉皮立時紅腫,鼻腔口唇直冒鮮血。

顯見得一口牙齒,已被擊落了幾顆。

那道士只痛的哇哇亂叫,左手捂著臉皮,右手長劍,一招「蟒蛇出洞」,平伸急進,直向宇文傑當胸刺來。

宇文傑身形向右略閃,喝聲「撒手」,左臂向前一探,一下就將那柄長劍,奪過手來,往地下一扔。

右臂一揚,呼的一掌,向那虯髯道士,當胸劈去,只聽得那道士,一聲悶哼,雙手撫著前胸,如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連步向後直挫。

一下撞著一個正在場中斗劍的道士身上。

眾人突不及防,被這虯髯道士一撞,因沖勢已動,無法遏止,竟一陣叭叭噠噠的一連帶倒了四五人,還險些都受了對方劍下的誤傷。

那虯髯道士被眾人這麼一擋,才剎住退勢,忽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坐地不起。

場中眾道士見狀,不禁大曄、頓時停止演練,齊向施鳴玉、宇文傑兩人立身處,揮劍直上,圍將攏來。

人群中,又閃出一個紅臉微須的中年道士,躍身向前,怒聲喝道:「你兩個來此無故傷人是何道理,你說,你說!」

宇文傑右掌當胸一拍,高聲說道:「傷人的是我,什麼兩人,兩人嘛,難道你沒有看見嗎?」

他指著倒地不起的虯髯道士向那紅臉道士,說道:「他一再破口罵人,你說還不該挨打嗎?」

這時,已有兩個小道士,來到場中,扶起那個受傷的虯髯道士,扶進走廊,又弄來幾張短凳一拼,讓他躺著。

那紅臉道土又沉聲喝道:「娃娃,我看你是存心來此生事,今日若不還我一個公道。」

他邊說邊用左手,向身後左右的眾道士一指,又說道:「你看,今天就別想走出此廟門。」

「噫!看這架式,你們是準備朋打群毆嗎?」宇文傑邊說,邊脫下身上的玄色狐裘,向玉姊姊懷中一丟,身形一閃,即挺立場中,一手指著紅臉道士,說道:「要打,你們就一起上吧?」

紅臉道士為人比較持重,因見這個玄裝少年,才一招,就擊傷了本廟的一個高手,早已心存忌憚。

還想從言語上,擋他一擋,拖延時間,只等正在坐關入定的師父、師叔出來之後,再收拾他不遲。

及至這少年閃身出場,指著他這一叫陣,人的臉,樹的皮,當著那許多後進子弟的面,恁厚的臉皮,怎麼也沒法再掛得住。

逼到此地,說不得,也只好出手了。

他當時,只氣得那張紅臉紅得泛紫色如豬肝,一聲斷喝:「上!」

倏將手中長劍對眾一揮。

頓時,場中利劍,即集中目標,由左右前後,齊向宇文傑迎頭劈至,銀光閃閃,劍聲霍霍,似欲將之剁成肉醬而後已。

站在走廊間的施鳴玉剛接著狐裘,一手向宇文傑拉去。沒拉著,心中暗自埋怨道:「你怎恁地莽撞,武功再好,自古道:『雙拳難抵四手,好漢不鬥人多』呀?」

她看得芳心大急,正準備拾起地下那柄長劍上前助陣的一瞬間,忽見宇文傑,迎著四方來劍,只一閃,就從一片劍光刃影中,不知怎的竟穿身而出脫離了重圍,同時,他於人隙中如電光火石一掠而過之際,分張雙臂,向左右點去,那近身兩人即悶聲不響地扔劍倒地。

他脫出重圍,擰身一閃,反手又點倒了兩人。

這時,眾道士向中央合圍之勢已亂,忙都掄劍反身重向宇文傑逼將過來,他迎著眾人向前一湊,雙臂一揚奪過兩柄長劍。

扔掉后,那兩人也應手倒地。

那個指揮眾人的紅臉道士見狀,兀自心驚:「這娃娃,怎恁快的身法。」一念方罷,頓感右脅一麻,暗道:「不好!」

接著就是一陣金星亂進,兩眼發黑,一個踉蹌,跌地不起。

站在一旁的施鳴玉看的不覺呆了,只見宇文傑在那十餘柄長劍一路環攻之下,他快得如穿梭身,由人隙中,來回地閃動,手起處,眾人即紛紛倒地,那些利劍,竟形同廢鐵,連他的衣角一點也沒碰著。

拚鬥間,眾道士根本無法看清他的形貌,只覺有條黑影快得出奇,打身旁一掠即逝,隨就有人如應斯響,扔劍摔身。

這場激烈的拚鬥,至此已近尾聲,只見當場東倒西歪,橫七豎八遍地是人。

剩下,雖還有五個道士沒被點倒,但已嚇得立身遠遠的,對場中只是晃劍弄影,不敢進身一步。

宇文傑立身當場,目光四下一掃。

但見這五個道士,已不敢向他逼近,他冷笑一聲之後,正打算招呼玉姊姊離廟回家。

驀聽得角門處,閃出了兩個身材高大,年約五旬的老道,只見他們面色赤潤,長髯飄胸,目蘊精光,道貌岸然,一律身披灰佈道袍,背插龍泉長劍,顯然都是內外武功,極具高深修為的人。

那兩個老道飄身來至走廊檐角,立在身旁的施鳴玉掃了一眼之後。

內中一個身形較小,年齡較大的老道,當場見狀,不禁口稱:「善哉,善哉!」對宇文傑沉聲說道:「小施主,你年紀輕輕竟如此仗技任性,無故闖我三清靜地,又傷了我這許多弟子,你不俯首認罪,還有何說。」

散在四下,未被宇文傑點倒的那五個小道士,忙將寶劍入鞘,趕至兩個老道面前,躬身見禮,侍立一旁。

宇文傑見來的兩位老道,不是這廟裡主持,就是這廟裡輩分較高的人,當下挺立當地,沖著老道,雙手一拱,說道:「道爺,您不知道,他們在這裡練武,我從旁只說了一句,有人使錯了把式,這有什麼要緊呢!不料那個黑臉虯髯的道長,即氣勢洶洶的開口罵人,我哥哥向他善言相勸,反將她連在一起罵了,你說我能憑白挨罵嗎?」

那位年齡較大的老道,聽得連連頷首,喃喃自語,說道:「哦!想不到還有這等之事。」

另一年齡較輕的老道,閃身上前,指著宇文傑,說道:「小施主,你挾技傷人之後,還要逞舌狡辯,你姓甚名誰,師承門派又是哪個,趕快道來,並好好就縛,待你尊長親自來要人,再行放你。」

宇文傑聽得也兀自有氣,說道:「你這位道爺,好沒分曉,你廟裡依仗人多勢眾欺壓香客你就不說,我憑什麼好好就縛。」

那老道怒聲喝道:「娃娃,你挾技橫行,目無尊長,待我將你拿下再說。」

宇文傑一聲冷笑之後,說道:「你要口吹大氣,就能知道准成嗎?」

老道更怒不可遏,掣出背後長劍,向場中一躍,他身旁那年齡較大的老道,忙說道:「師弟且慢!」

但已無及於事,那老道已躍身上場了。

宇文傑見狀,離開躺在地上的人堆,向右躍去,說道:「道爺,要打,行!請到這邊來!」

老道將長劍在手中挽了個劍花,說道:「娃娃,你的兵刃呢?」

宇文傑叉腰而立,說道:「我用不著,道爺,你儘管出手,好了。」

那老道掄開長劍,欺步進身,說道:「你就徒手接我一劍吧!」隨即一陣冷飆迎面劈至。

宇文傑猛翻右腕,貼著劍身,微微向外一盪,一閃早到了老道身後,探臂急進去扣握劍的脈門。

老道嚇了一跳:「這娃娃,好快的身法!」忙一個旋步轉身,左手劍訣一領,右手劍使出一招「白猿壓果」,向宇文傑當胸急刺。

招式尚未吐出,只見宇文傑右手一揚,呼的一聲,迎面劈來一掌,那老道忙將左手劍訣,化點為推,伸掌順勢向前一擋。

隨聽得「蓬」一聲大震,即感力不能支挫身後退,心頭一陣潮湧,退過後的地面腳痕累累深達寸許。

這時,忽聽得走廊下,一聲高呼,道:「兩下趕快住手,不是外人。」只見一條灰影如電閃般飛出當場。

急伸雙臂,將那受傷退挫的老道一把接著。

原來那個年齡較大的老道,突一眼瞥見身旁,亭亭玉立的施鳴玉,不覺一怔,遂問道:「姑娘,你貴姓?」

姑娘一看自己的形藏已被人識破,遂也不再隱瞞,說道:「姓施!」

「聽你口音,是本地人嘛。」老道說道:「揚州的施中嶽你認識嗎?」

「就是家父!」

老道說道:「哦!那個少年呢?」

「是家父的盟侄,宇文傑!」

老道不由大驚,說道:「唉呀!是自己人,趕快解釋誤會。」遂一面高呼住手,一面飛身上場,將師弟接住。

惜為時稍晚,人已受傷。

施鳴玉也趕至場中,抱歉說道:「舍弟無知,傷了道長手下恁多人,真是罪過,還請道長格外見諒,才好。」

老道說道:「貧道危妙成,這受傷的是師弟董妙興與令尊都不是外人,今天這場誤會,我們自行解釋。好了,姑娘,請你回去,向令尊大人,多多拜上,就是。」

他說話間,一手攬著董妙興,一手在他胸前不停的推拿,另在一旁的五個小道士,也忙上前攙扶。

宇文傑見狀,呆在原地,顯得十分尷尬。

姑娘說道:「傑弟弟,你快把那些人的穴道解開吧!」

老道攔著,說道:「不要緊,由我們自己來解,好了!」

宇文傑將眾道士的穴道,一一拍開。

個個這才蘇醒過來,拾起各人寶劍,各自散去。董妙成又命人將兩個受傷的攙回寢室休息。

宇文傑穿好長衣,來至董妙成身前,拱手說道:「道爺,我今誤傷了貴廟這多人,不知者不罪,還要請你多多鑒諒。」

邊說邊向懷中掏出白色小藥丸四顆,掌中一托,遞給老道,接著又說道:「這是昆崙山的『雪蓮』丸,不但功能療傷愈損,武林人服了且能助長功力,這有四顆,請你分給那兩位受傷的道長,各服兩顆吧!以稍贖我的愆咎。」

董妙成深知這葯是稀世聖品,武林奇珍,極不易得,這孩子怎的一出手,就是四顆,當下喜的忙忙接過,道謝不迭。

姊弟兩人,也就辭別老道,離廟馬上回家,當晚,施鳴玉就將宇文傑大鬧環花觀的情形,告稟了父親。

施中嶽眉頭一皺,說道:「這兩個老道,我過去曾有恩於他,是以,他們對我還心存畏敬。他們在我的眼目中,雖然算不得什麼好人,但也並不太壞,總而言之,這般亦正亦邪,是非不分的人,以不去招他為上。改天碰著時,我向他們解說,解說就是,你們去睡吧!」

宇文傑住在施家,為時已經一月。

這一天,先後向施家伯伯、父母、玉姊姊等人分別告辭,準備明天啟程,徑赴湖南,尋找那仇家去。

眾人聽了都不禁一愕,知他大仇在身,無心在此久住,施中嶽夫婦正打算說些什麼,姑娘在旁,搶口急聲,說道:「你忙什麼呢?

我知道你大仇未報無心在此,我們也實在不便久留。不過,盼你再住三天,讓我把你的事情安排一下,至於隨帶的東西,也準備一下,怎樣?」

施中嶽問道:「傑哥兒,你上湖南,是準備由水道,還是旱路去呢?」

宇文傑說道:「伯父!水路坐船,端的令我難受,我想從旱路去,可是,不知怎樣走法?」

施中嶽說道:「水路我們不談,旱路可分兩條,一走六合,經全椒,沿長江北岸,直奔九江渡河,再沿幕隼山脈,向西南徑出長沙。一走瓜州渡江,經茅山,過太湖,沿莫干山脈,越懷玉山,西撲南昌,再穿過九嶺山脈,取道平江、濟陽、直抵長沙。這兩條路,以第一條較近,只是一條普通的行旅官道,沿途無甚奇處,第二條則較遠,但一路山明水秀,景物宜人,如沿途的莫干、天目、括蒼、仙霞、武夷,諸大名山,風景尤為美麗。歷代以來,即為一般世外高人,武林奇士,隱跡潛修之所,如由這條路走,我想,定會走個心曠神怡,不覺其遠的。不過,還是聽你之便,願走哪條,就走哪條吧!」

姑娘笑道:「傑弟弟,你既不願走水路,我看,不如聽爹爹的話,就取浙江走吧,因為你的那騎黑馬腳程快,就是多走點路,也不要緊。還有一點,我看你的運氣一向就很好,自下山以後,是無往不利,說不定,你走這條路,還會有點奇遇哩。」

宇文傑說道:「你又打趣我了,我能有什麼奇遇嘛?」

姑娘笑道:「你年輕貌美呀!如果在中途碰著哪家大姑娘愛上了你,那不是奇遇嗎?」

老夫人一旁嗔聲說道:「你這孩子,又在胡說了。」

姑娘又笑道:「媽!你放心,傑弟弟呀,他可和木頭人兒差不多少。你不曉得呀,他這次剛到,在書房與我晤面時,我一脫去男裝,他就一股勁地向我要鳴珂哥哥,那種死心眼兒,怎樣解說,也總不進去,到後來,還以為我是謀財害命,冒名頂替哩。」說的兩老哈哈大笑。

宇文傑聽得也有點不好意思,只紅著臉,呆坐不語。

「爹!傑弟弟,這次上湖南,是找他母親的乳娘柳婆婆去。」

姑娘說道:「你看,沿途有些什麼人,可以拜託的,幫他去找,免得他沒頭沒腦四處亂撞。」

「柳婆婆!」施中嶽聽的一怔,說道:「這個有姓無名的,又是女人家,叫他怎麼去找呀?」

宇文傑說道:「不!伯父,她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名叫柳少安,是做生意的,一個叫柳月安,卻是學門秀才。」

「哦!這就比較好辦!」施中嶽說道:「既然有姓有名,又有行業那容易找,我拜託一個人,你到長沙去找他,我想,定能幫你的忙。」

「我有個忘年之交的好友,現在還是卅開外,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姓晏名飛,武功既高,人更慷慨好義,是以,早在江湖上獲得個『小孟嘗』的美號,他曾任過湘、鄂、贛三省總捕頭,現已退休。住在長沙南門外黃土嶺,他眼皮雜得很,不但江湖上黑白兩道的朋友認識的極多,就是長沙府以及各縣衙門辦案的,很多是他的手下。我寫封信給你去找他,準會幫你這個忙。」

老夫人說道:「玉兒,你可趁這兩天功夫,將宇文家弟弟應帶的衣服行囊等,準備一下,免得臨時慌亂,記起這件,反忘掉那件。」

姑娘笑道:「媽!傑弟弟,這人怪得很,記得在河南的時候,天快涼了,他還穿著身紫花土布的單衫。我為他做了兩件新夾衣,他還不敢將舊衣換下,說是師姊給他做的衣服,如不穿的話,怕她曉得了,就得打他哩。是以,我總笑他,是個死心眼兒呵。現在天氣還冷,除他穿著那身狐裘行路外,我準備替他收拾一件灰鼠的袍子,兩件夾袍,兩件單衣,短裝箭袖是單夾各兩套,貼身襯衫卻是三套,另有青緞劍靴一雙,我想,這些已夠他一年穿用的了。」

宇文傑聽了,即插口攔著,說道:「玉姊姊!我不要這許多衣服,走遠路,不好帶嘛,只一樣有一件,就行了。」

姑娘說道:「我曉得,你不是騎馬走嗎?那『烏雲趕月』要帶好多也能帶,你怕什麼呢?」

「那黑馬,我也不要了。」宇文傑說道:「既已送給你了,還提它則甚。」

「你又在瞎說。」姑娘嗔聲說道:「我又不闖鬧江湖,要那快馬乾什麼,你這次若不趁便騎走,沒的糟塌我家的馬料,白養著沒用。」

兩人聽得也不禁莞爾微笑。施中傑說道:「傑賢侄,恁遠的路程,還是騎馬去,比較方便些。」

宇文傑這才無話可說,只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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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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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為仇千里走單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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