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風雨欲來
江南妖姬的愛侶,不是叫喬遠嗎?
如果江南妖姬的消息是正確的,喬遠應該在回鷹谷,在五嶽神犀的,鷹揚門中供十隻鷹驅策。
隨著叫聲,鄰房出來了商旅打扮的壯年大漢,肩上接著生意人使用的百寶袋,轉身抓住門框向房內說:「午間我一定趕回來,小心門戶。」
砰一聲響,喬遠帶上房門匆匆走了,一直就不曾向任何人注目,不理會任何人,真是一個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小行商,老老實實怕惹是非。
如果江南妖姬不遷出店,該多好?
他不再理會將爆發的公孫雲長,徑自返回客房關上房門。等他重新外出,公孫雲長和高嫣蘭已經不見了。
出了北門,他腳下一緊,不久便到了小池塘邊的一座小農舍。
打扮得像村婦的江南妖姬,正在屋前的廣場餵雞,看到他腳下匆匆,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遠遠便放下雞食竹籃,眼中湧起戒備的神色。
「後面有人嗎?」
江南妖姬情急的察看後面。
「快,帶上防身傢伙,跟我走。」
他一面說,一面大踏步而來。
「庄兄,有事……
「別多問,我帶你去看一個人。」
「這……」
「快!事情很重要。」
也是小村姑打扮的純純,小鳥似的從屋裡奔出,雀躍地嬌呼:「庄哥哥,怎麼不搬出客店?搬出來嘛!」
「不能搬,事情多得很。」
他走近笑笑:「梁老呢?」
「天沒亮就走了。」
江南妖姬扭動著她那婀娜的腰肢。
「你還不準備?」
他揮手催促道:「糟!梁老不在,純純她……」
「庄哥哥,怎麼啦?」
「有事,沙姑娘一起去……你也去好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此地。快,劍用袋盛好。」
「好啊!我這就去準備。」
純純扭頭往屋裡跑。只要怡平能帶她在身邊,她什麼都不怕,哪怕是叫她上刀山,她也毫不遲疑往上跳。一聽怡平要帶她一起走,她高興得上了天。
不久,他化裝成為一個中年村夫。江南妖姬成了村婦,帶著女兒小純純,挾了布包袋,挽了提籃,走上了東行的小徑。
青天白日,道上有人往來,當然不能快趕,他們像是一家人,帶了禮物訪親家。
路途很遠,足足走了十里地,花掉了一個時辰;女人當然走得慢;這是一條三叉路口,他們是從小徑岔出來的。東西大道行人並不多,西至城陵礬,東至臨湘縣。
岔路口路旁有一座歇腳亭,亭后是青翠的茂密竹林,對面是麻園,東端有一座三丈長的木橋。
亭中設了施茶的用具:一桶茶、四隻竹筒茶杓。
亭柱上,掛了十幾雙稻草粗製的草鞋;都是好心人施捨的,中途鞋破了的旅客可以隨意取用。
這表示附近必定有村落,而且不太遠。
怡平往亭子里走,放下手中的問路竹杖和包裹。
「歇腳嗎?」
江南妖姬也跟入亭中去。
「不,等待。」
他取過茶杓:「有好一會等待,大家定下心來。」
「到底等誰?神秘兮兮的。」
「等到人就知道了。」
「庄哥哥,這是什麼地方?」
純純在亭中的欄凳坐下問,臉上綻起無邪的笑容。
「長塘鋪,就在前面三里地。」
他舀了一杓茶喝。
「你來過?」
江南妖姬懷疑的注視著怡平。
「昨晚來的。」
「哦!這裡……」
「鄰房住了四個人,老老實實的旅客。」
他放下茶杓解釋:「可是,我就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對,暗中留了神,心疑他們是拔山舉鼎的眼線。果然不錯,二更天就有一位仁兄跳窗外出,輕功極為高明,飛越城關,用登萍渡水絕技,飛渡四丈寬的城壕。結果,我跟到長塘鋪。」
「發現什麼了?」
「一群神秘怪客,半夜三更仍然有人往來,看不出底細,的確不是走狗。被我跟蹤的人逗留半個更次,便動身返回店。我以為是一些黑道人物,白浪費了一夜工夫,正感到不是滋味。」
「而現在……」
「早上碰到高嫣蘭和公孫雲長……」
「你碰了一鼻子灰?」
江南妖姬調侃他。
「要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我就不會來這裡等人了。」
他臉一紅:「辛苦耕耘的人,才會快樂地收成。」
「說了半天,你還是在賣關子。」
江南妖姬格格嬌笑:「小怪,你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葯?」
「賣哭葯。」
他向江南妖姬做鬼臉:「你笑吧,等會兒吃了我的哭葯,你就笑不出來了。」
「鬼話!說來聽聽好不好?」
「不能說,天機不可泄漏。總之,如果所等的人,正是我要等的人,那麼,岳州這場風暴,不出三天就會掀起驚濤駭浪,萬家生佛那些人……老天爺!我真不敢替他們設想。」
「有這麼嚴重?」
「比你所想像的更嚴重。好了,定下神歇息。」
純純是靠近怡平坐的,久久,她悄聲說:「庄哥哥,客店既然危險,你為什麼不搬出來呢?你不在,我總感到心裡慌慌的。」
「不能搬,我得留意多方面的動靜,才能保障我們的安全,才能趨吉避凶。」
他柔聲說:「你不能心中焦慮,須知有些事我們急不來的。」
「可是……」
「純純,記住我的話,在最混亂最危險的關頭,誰能保持冷靜,誰就是勝利者。你家學淵源,靜字心訣應該深得其中三昧。我留在客店,事實比在外面安全,各方面實力平衡,都明白時機未至,不宜妄動。同時,我留在客店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
「是什麼?」
「等人魔鬼母的消息,他們答應找尋小弟的下落……
「哦!靠得住嗎?」
「他們的誠意是靠得住的,至於有否將人找到的力量,就不能十分信任了。不過,兩老魔熟悉地勢,佔了地利人和,他們比我更可靠些。」
「天啊!真不知道小弟目下怎樣了?」
純純痛苦地說:「我怎麼在娘面前解釋呢?我……我……」
「天無絕人之路,放寬心些,好嗎?」
「我……我我……」
純純依在他的肩膀上掉眼淚。
「堅強起來,純純。」
他輕撫著純純的秀髮,柔聲加以鼓勵。
長塘鋪方向,百丈外出現一個孤獨的人影。
江南妖姬倚在亭柱上假寐,似乎無憂無慮。
怡平的目光,從遠處的人影轉移在江南妖姬身上。
化裝成村婦,臉上加了易容葯的江南妖姬,寬大的衫裙掩住了美好的身材曲線,怎麼看也不像江南妖姬。
「起來。」
他伸手拍拍江南妖姬的肩膀。
「怎麼啦?」
江南妖姬坐正身子,張開睡眼。
「用茶水洗臉。」
「什麼?」
江南妖姬一怔:「洗臉?」
「洗掉易容葯。」
「哦!你……」
「聽話,洗掉。」
江南妖姬搖頭苦笑,弄不清他在玩什麼花樣,順從地走近茶桶,舀茶水洗臉。
這一來,吹彈得破晶瑩嫩紅的臉蛋,與村婦的裝扮完全不配了。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江南妖姬一面用腰帕拭臉,一面和他說話。
「我叫小怪,當然古怪多。」
他笑笑:「恕我冒昧,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你客氣,無所謂冒昧。」
江南妖姬坐回原處:「老太婆羅,快三十啦!二十八。」
「你還沒達到盛年呢,女人要三十歲才成熟,三十歲才算是真正的女人;你稱什麼老?
唔!真不錯,難怪綽號稱妖姬,你的美,有一種迫人的、狂熱的魅力……」
「喲!挖苦人嗎?在純純面前,你讚美另一個女人,你呀!真是一個獃頭鵝。」
江南妖姬媚態橫生地白了他一眼,再瞟向純純。
純純紅雲上頰,怯怯地轉螓首迴避兩人的目光,一雙手不知該放在什麼地方才好。
怡平一怔,心中一震。
他的目光落在純純的身上,看到了純純頰上的一抹嫣紅,和手足無措的窘態。
他怦然心動,有某些東西觸及他內心深處那一根心弦。
「我的天!我一直把她看成愛嬌的小妹妹。」
他在心底暗叫。
這位小妹妹長大了,懂得什麼叫愛,什麼叫關切,什麼叫男女之情了。
江南妖姬搖頭苦笑,目光移至亭外。
腳步聲入耳,東面來的人已過了橋,看到歇腳亭里的人,腳下進度不變。
這瞬間,江南橋姬的臉轉向亭外,目光自然地移向走來的人。
驀地,她猛地站起來,鳳目生光,張大著櫻口,右掌背急急掩住櫻口,免得自己發出驚叫聲。
那人如中電殛,張口結舌站在橋頭髮僵。
純純一怔,張口想招呼江南妖姬。
「不要打擾他們。」
怡平伸手掩住她的小嘴,附耳低聲說。
似乎,時光突然停頓了。
久久,那人終於脫口叫:「逢春,是你嗎?逢春……」
「喬遠……」
江南妖姬似乎用完所有的力量,發狂般大叫,同時飛奔出亭,直向橋頭的人衝去。
兩個人互相把對方抱得緊緊的,似乎生怕對方從自己的懷中飛去似的,是那麼激情,那麼瘋狂地將對方擁抱住,身外的一切,已不復存在了。
「生生世世,我都不……不會離開你了,喬遠,喬遠……」
江南妖姬瘋子似的又哭又叫,頭在喬遠懷中轉動著,似乎真的生生世世,她就這樣擁抱著活下去,永不放手,永不分離。
亭中的純純,一雙鳳目中充溢著淚水,用顫抖的聲音喃喃地說:「他們愛得好真,好痴,老天爺畢竟是慈悲的。沙姐姐這一生,已經是夠苦了。」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怡平的語氣相當平靜,男人畢竟不容易激動:「當沙姑娘坦誠地說出她的故事和期望時,我知道她會成功的。」
喬遠抬起江南妖姬的臉龐,用腰巾溫柔地輕拭臉龐上的淚水,這邊拭乾了,那邊又濕了。
「逢春,記得,你是很堅強很堅強的姑娘,哦!淚水怎麼那麼多?」
喬遠的聲音喜悅低柔:「不要哭,我們不是都很好嗎?」
「喬遠,我懷疑我在作夢……」
「傻姑娘,看看這耀目的陽光。哦,你怎麼來岳州?你該回江南……」
「我是來找你的,喬遠,我得我好苦……」
江南妖姬又哭了,哭得十分酸楚。
「你來找我?這……」
「喬遠,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只除了你在嘉魚出了意外以後的事。我得到的消息,是你已經落在鷹揚門的手中,所以……」
「哎呀!你……你知道鷹揚門?」
喬遠臉色大變。
「鷹揚門不是什麼絕大的機密。喬遠,我們走,走得遠遠的,不論天涯海角,總有我們容身的地方。喬遠,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都不會離開你了,我們會有一個雖然貧乏的,但一定美滿的窩巢……」
江南妖姬痴迷地、激情地低訴:「我們攜手並肩,共同……」
「逢春,你聽我說。」。
喬遠焦灼地打斷她的話:「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你知道我的處境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
江南妖姬抬起濕濕的臉龐:「我知道的是:我們要一起走,去尋找我們安身立命的地方。喬遠,任何兇險也阻擋不了我們。」
「你……」
「我還有足夠的盤纏,我們先回……」
「你在做白日夢。」
喬遠臉色一變,突然推開她:「你……你給我趕快走,趕快離開岳州。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方向。」
「喬遠你……」
江南妖姐吃驚地叫,不知所措。
「我是一個無根無底的浪人,一個微不足道的江湖浪人。」
喬遠幾乎在咆哮:「一個溝死溝埋,路死插牌的浪人。雙肩擔一口,無拘無束,一個飽全家飽,我不要有人絆住我,你明白嗎?」
「喬遠……」
「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喬遠像頭髮怒的老虎:「少來纏我!我不要見你,你這……你這壞女人……」
說完,大踏步向西走。
「喬遠……」
江南妖姬渾身發抖,凄然尖叫。
喬遠腳下一頓,抬頭深深吸入一口長氣,重新舉步。
「喬遠……」
江南妖姬叫聲凄切顫抖,張開雙手,向喬遠的背影撲去。
喬遠突然發足狂奔,頭也不回如飛而去。
「喬遠……」
江南妖姬以手掩面,向下挫,雙腳支撐不住身軀,爬伏在地痛哭失聲。
「起來,抹乾眼淚,沙姑娘,堅強起來。」
怡平的語音堅強有力。
江南妖姬停止顫抖,然後停止哭泣,慢慢地抬起頭來,眼中出現另一種光芒,一種令人感到寒顫的光芒。
怡平站在她面前,神色莊嚴肅穆。
純純滿臉淚水,酸楚地強抑哀傷。
「庄兄。」
她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說:「我……我好倦,我……」
「倦什麼呢?倦也得活下去,不是嗎?」
「我不要活了。」
她痛苦地叫號!
「你不要活,喬遠呢?他會活得快樂嗎?」
「他……他…」
「他要你活,所以他硬下心腸,要把你氣走,遠遠地離開岳州,離開兇險。你,姑娘,你聰明一世,你說你愛他,你了解他,但你卻看不見他內心的痛苦,你沒體會出他內心激烈的鬥爭。」
「庄兄,你是說……」
「你應該明白,你兩人乍見面時的狂喜、激情、思念、痴愛的至情表現,他愛你是出於內心的。但當你要求與他一起走時,他像是挨了一記悶棍,挨了一個焦雷。姑娘,他已身不由己。他寧可自己承受苦難,不要你受到傷害,你還不明白嗎?」
「我要去找那個只鷹。」
江南妖姬厲叫:「喬遠,那怕是碎骨粉身,我也要爭回你的自由。」
「任何一隻鷹,一根爪子也可以要你粉身碎骨。」
怡平搖頭苦笑。
「我還怕什麼呢?」
江南妖姬掙扎著站起:「千古艱難惟一死,我已不在乎甚麼了,死並不可怕。庄兄,為我祝福吧,謝謝你多日來關照的盛情,願來生結草銜環以報,我會永遠記得這段情誼。」
「你……」
「我要去找十隻鷹。」
「你到何處去找?」
「幕阜山回鷹谷。」
「姑娘……」
「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庄兄,好好對待純純……」
「沙姐姐……」
純純撲入江南妖姬懷中凄然飲泣。「小妹妹,愛是痛苦的。」
江南妖姬輕撫純純的肩背,淚水一串串流下蒼白的臉頰:「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我這一生,所受的痛苦已經太多了。有了喬遠,其他的痛苦已微不足道了,因為我已經知他心中有我,這就夠了。小妹妹,當你發覺你已經準備好將愛付出時,就必須同時有接受痛苦的準備。」
「沙姐姐,我會的。」
「那就好,我會祝福你……」
「喂!你們有個完沒有?」
一旁的怡平說:「抹乾眼淚吧!我們準備走。」
「庄兄,你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江南妖姬放開純純:「我不回去取行囊了,在途中再購置。」
「你往何處走?」
「走臨湘,轉通城到幕阜山回鷹谷……」
「十隻鷹不在回鷹谷。」怡平肯定地說。
「這……」
「就在前面的長塘鋪。」
「什麼?」江南妖姬大吃一驚。
「昨晚我追蹤的那位仁兄,定是十隻鷹中的一隻。」
怡平用權威性的口吻說:「喬遠已證實了我不幸的猜測,我真不希望剛才那位仁兄是喬遠。」
「你……」
「十隻鷹是請來對付萬家生佛一群俠義英雄的。拔山舉鼎本人一定會來,一網打盡天下俠義道的高手名宿。以後,就不會有人出頭妨礙鄢狗官搜刮天下了。」
「我到長塘鋪」
「姑娘,你什麼地方都不要去。」
「這……」
「鷹揚門如想重開山門,君臨江湖耀武揚威,必須擁有雄厚的人力和財力。人力不難羅致,恩威並施,就可以脅迫像喬遠一類人物,替他們賣命跑腿。但財力卻不易籌措,不偷不搶,金銀何處來?拔山舉鼎就是看出鷹揚門的弱點,所以作了周全準備。」
「你是說……」
「鷹揚門如果不重開山門,喬遠就可以不受他們的控制了」
「可能嗎?」
「世間沒有不可能的事?沙姑娘,你還信任我嗎?」
「天啊!多傻的問題!」
江南妖姬含淚笑了:「你是我在這世間最尊敬的人,這已經不能用信任兩個世俗的字,來形容我的心情了。」
「那就好。我正在盡全力,是否成功,還得靠一點運氣。不過,你最好相信我的運氣是很好的。走,這裡已經沒有我們的事了。」
午後不久,怡平回到碧湘老店。他估計得十分正確,碧湘老店目下成了風暴的中心,而風暴中心通常是平靜的,要等到時機光臨,才會掀起驚濤駭浪。
碧湘老店是岳州的名客店,金字招牌有口皆碑,江湖的知名人士如果途經岳州,大多數皆在此處落腳。有些熟客雖不是江湖人,但住在該店,決不會有遭竊或被騙被勒索等等意外發生,因此皆欣然光顧,住過一次就小再在其他客店投宿,生意興隆,店中可說夜夜客滿。
稍有名望的人,不屑在這裡作威作福。
但自從怡平這些問題人物住進來之後,東主洞庭蛟也迴避開了,普通的旅客已不敢上門,店中的氣氛大異往昔。
當雙方實力能夠維持平衡時,是不會有危險的;平衡一打破,局面就完全改觀了。
怡平住在店中,等於是處身在雙方實力平衡的夾縫裡,處境雖險,仍未到達危險的核心。
傍晚時分,萬家生佛的第二撥朋友抵步,來了三十二人之多,實力增強了一倍。來的人皆是武林中位高輩尊的俠義門人,江湖上聲譽極隆的高手名宿。
拔山舉鼎一眾走狗中,雖然也有不少曾經是俠義英雄的風雲人物,如死了的劍無情、毒劍、一筆擎天、追魂拿月、火星君、摩雲手……
拔山舉鼎本人就是白道中聲譽極隆的名宿,但絕大多數走狗,卻是黑道梟雄和邪魔外道人物,像招魂使者、神掌翻天、九幽客、黑牡丹……天香正教教主天都羽士、鬼丐、魔手無常、兩僧一道……
因此,這次岳州風雲際會,事實上等於一場武林正邪大決鬥,看今日江湖,到底是誰家天下的逐鹿場。
以雙方實力估計,彼此相差有限。因此,南衡便成了雙方實力消長的重要法碼。
如果南衡倒向拔山舉鼎這一面,優勢便可穩得。難怪鬼丐和劍無情遠至嶽麓山計算南衡。
假使走狗能把高嫣蘭弄到手,而萬花山莊不得不接受脅迫,那麼,萬花山莊天馬行空高家的中立情勢立即改觀,萬家生佛已註定了覆沒的命運了。
反抗走狗的最有力主將乾坤一劍,迄今仍無前來與會的消息。公孫雲長並不能代表乃父乾坤一劍,他一個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萬家生佛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南衡因珍惜愛子的生命而倒向走狗一邊,情勢之惡劣不問可知。
為防萬一,萬家生佛將希望放在武林怪傑神簫客身上,希這位怪傑能挺身而出,助俠義道一臂之力。可是,神簫客蹤跡不見。而曾與神蕭客並肩與走狗衝突的庄怡平,身份極為可疑,再加上有公孫雲長從中扇風撥火,所有的人皆反對與怡平接觸。
晚膳畢,群雄舉出十餘位名宿,在會客室商討應敵大計。萬家生佛是主將,當然是會議主持人。
燈火輝煌,戒嚴森嚴,不許外人接近,群雄散布在四周警戒,嚴防走狗們派人前來騷擾。
公孫雲長雖然輩份低,但身份特殊,所以受邀參予盛會,身價倍增。
萬家生佛顯得心情沉重,向公孫雲長說:「三月底,拔山舉鼎派了彭澤妖婆王珠與綠魅蔡鳳師徒,施詭計擄走了許州三傑竇家昆仲。本月初,他們才派人傳出書信,聲稱要在月底最後一天,在岳州處決竇家昆仲。許州三傑是令尊的知交,為了此事,令尊曾將拔山舉鼎所送的問罪函,轉傳給愚伯,附手書要求愚伯到岳州相助,以俠義道大義要求協力除奸。愚伯義不容辭,即奉函上覆,明白表示偕友好前來相助。目下距期僅有三天,而令尊不但毫無消息,令尊的朋友迄今仍不見一人露面,僅賢侄一人在此與走狗們周旋,委實令愚伯大感詫異。賢侄,令尊到底何時可以抵達?」
「小侄是月初奉家父之命,前往南嶽促請韋老伯出山為世除害,根本不知道許州三傑的事。」
公孫雲長正色說:「小侄的朋友,原來預定兩天前趕來岳州,策劃潛赴武昌,向狗官行刺,清除走狗。可是,迄今為止,小侄的朋友尚未趕來,不知發生了何種意外。至於家父方面,則準備在南京方面周密布置除奸網,專等狗官動身東下南京時,在太平府以東下手。除此之外,小便毫無所知。」
「這……賢侄與令尊之間,難道互相不通信息的?」
「小侄行蹤飄忽,行腳匆匆,即使想保持聯絡也不是易事。」公孫雲長推得一乾二淨。
「吳兄,此中大有疑問。」
鳳陽名宿金杖叟閻逸鴻老眉深鎖,鄭重地說:「公孫見所傳手書,是誰傳送的?」
「獨臂靈官尤廣,書信不會有問題。」
萬家生佛說:「拔山舉鼎也不曾抵步,也沒聽說許州三傑的消息。而在此地主事的鄢府兩夫子,也絕口不提許州三傑之事。他們高手雲集已是不爭的事實,料定咱們會來也是事實,他們全力截殺公孫賢侄也是事實。現在咱們需要決定的是:要不要向他們發動襲擊。」
「吳兄,他們不在城中等候拔山舉鼎到來,反而在郊外楓橋楊家故意讓咱們有機會襲擊是否合乎情理?」
稱雄大江兩岸的名武師金眼鷗敖剛提出疑問:「他們明知在城中可以得到官府的協助為何要放棄優勢,冒不必要之險?這與他們以往的作風不同,其中必有陰謀。」
「他們準備一舉了斷,一勞永逸。」
公孫雲長說:「咱們不是也有相同的念頭嗎?小侄認為,咱們等拔山舉鼎一到,立即與他們了斷,不但可以救出許州三傑,也可將南衡的兒子救出來,以免南衡受到他們的脅迫,對咱們極為不利。」
「兵貴神速,不能等拔山舉鼎到來。」
有人提出反對意見:「這不是道義之爭,而是正邪之斗,不能等他們主力到來再硬碰硬搏殺。」
「除去一些小人物,值得嗎?」
公孫雲長反對先行發動:「打蛇打頭,蛇無頭不行。拔山舉鼎是狗官的虎悵,助狗官搜刮的罪魁禍首,能除去他,其他小人物必定一鬨而散。再說,拔山舉鼎不來,許州三傑當然不在此地,咱們豈不枉費心機?」
人一多,意見也多,顧慮也多,難免有些人意見相左。結果,多數人贊成等拔山舉鼎到來,堂而皇之作一次決定性的了斷。
這一等,耽誤了先機,失去了主動。
怡平第二天發覺萬家生佛一群人毫無動靜,不由暗暗嘆息。正邪雙方博殺兩三年,各展奇謀,各顯神通,已經壁壘分明,雙方皆使用各種手段,消滅對方的高手,以免對方繼續壯大,能除一個,自己便多一分優勢。目下拔山舉鼎尚未到來,如不乘機先下手為強,除去落腳在楊家的人,等對方人手到齊再發動,所付的代價可就難以估計了。
拔山舉鼎何時可到?誰也無法斷定。
距月底還有三天,估計拔山舉鼎應該在三天之內到達。
好漫長的等待,怡平等得心中冒煙。
他不是等萬家生佛那些人發動,而是等候兩方面傳來的消息:神簫客和人魔鬼母的消息。
他必須在南衡到達之前,把韋雲飛救出魔掌。
鄰房的四個人,其中有喬遠在內。這四位仁兄一整天都在外面走動,不與客店中任何人接觸。直至薄暮時分,方先後返店。
掌燈時分,一位店伙端著食盤,將晚膳送入房中,一面將食物擺在桌上,一面低聲說:
「蔡老前輩有口信:二更天,鎮湖橋見。」
「謝謝。」他欣然道謝。
很糟!在他的打算中,如果有所行動,就與神簫客和兩位姑娘參予,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可是,神簫客和兩位姑娘隱伏在城北郊,而鎮湖橋在南門外,時間上已不許可他去邀請幫手了。
匆匆食畢,他出店逛夜市,在夜市逛了一圈,擺脫了跟蹤的五個人,鑽入一條黑暗的小巷,一溜煙走了。
二更正,城內夜市將闌,他準時到達鎮湖橋。湖橋街的夜市散得早些,街上已遊人稀少。
橋頭右首的欄杆坐著一個潑皮打扮的大漢,居然在黑夜中看出他的身份。
「庄老兄嗎?請隨我來。」大漢向尚未停步的他低聲招呼,走向河岸的小徑。
他夷然無懼,毫不遲疑地隨大漢急走。走了百十步,前面黑暗的大樹下,踱出一高一矮兩個黑影。
領路的大漢發出一聲呼哨,避至路旁說:「兩位老前輩在前面,在下告辭。」
「謝謝,不送了。」他抱拳一禮,向兩黑影走去。
「你小子膽氣可嘉。」前面傳來了人魔的刺耳語音。
「與膽氣無關,兩位老前輩有了消息?」
他一面行禮一面問,心中暗叫老天爺保佑,但願真有好消息。
「已經證實走狗們囚人的地方,至於是不是你所要的韋小鬼,就得碰運氣了。」
人魔鄭重地說:「無論如何,這總是一條線索,你去不去?」
「已不容許小可不去,老前輩。」他苦笑。
「那就走。」
「在何處?」
「曾八爺的家」。
怡平一怔,接著苦笑說「周夫子果然高明,把俘虜藏在曾八爺家中,的確十分安全。那兒小可曾經去過,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他料定我不會再去,被他料中了。但人算不如天算,卻被老前輩查出來了。」
「這叫做旁觀者清,小子。」
鬼母倚老賣老:「我和蔡老所收服的地頭蛇,都是還沒能混出局面的不起眼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查起來方便多多。走!」
曾八爺山腰上的莊院,自從被純純怡平鬧了一場之後,曾八爺躲到城裡去了,莊院顯得冷冷清清。
他們從庄北面的樹林接近,速度十分驚人。
莊院南端,也有幾個黑影悄然接近。
「老夫與老太婆先進去。」
人魔說:「如非必要,你不能露面。他們無法威脅老夫,卻可以用人質脅迫你,所以你必須小心了。」
「好的,小可留神就是了。」
剛接近莊院的樹籬,鬼母便向人魔悚然地說:「這小子真像個鬼,你發現他走了嗎?」
「不曾發現。」
人魔懶得回頭察看:「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老太婆,年青的人的確後生可畏,這小子的確比你我強得太多。有他在,周夫子那些人何足道哉?咱們放心進去就是了。」
莊院是依山勢而築的,十餘棟亭台樓閣,最上一棟與最下一棟高低相差約有百步之遙,說近不近,說遠不算遠,誰知道俘虜囚禁在何處?
兩老魔那有閑工夫逐一搜查,他們也不是準備偷偷摸摸殺人的。
兩人毫無顧忌地到了一座大樓前。砰一聲大震,人魔一腳踢倒那座沉重的中門。
「咱們放火。」
鬼母用刺耳的大嗓門怪叫:「這些免崽子躲得牢牢地,只有放火才能把他們薰出來。」
其實,他們早知道附近已有高手伺伏。
右面屋角的牆根下,踱出一個修長的黑影。
「好朋友,你放給在下看看?」
黑影一面接近一面說,語氣相當託大:「兩位夤夜光臨,舉動狂妄如入無人之境,但不知兩位是那座廟的神佛?兩位尊姓大名,上下如何稱呼?來此又有何貴於?」
「老夫受不了你的羅嗦。」
人魔沉聲說:「叫那個什麼周夫子周彥出來,老夫與他了斷一些是非。」
「你是……」
「叫他出來就知道老夫是誰了。」
「周夫子不在此地。」
「放你的狗屁!」
人魔破口大罵道:「他不在楓橋楊家,楓橋楊家那位周夫子是假的。他的兒子雙絕秀士曾經在這裡被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女人,在臉上塗了顏色見不得人,躲在此地養胸傷,周夫子也偷偷地前來照料,帶了不少狐群狗黨防範意外,我老人家一清二楚。」
雙方面面相對,劍拔弩張。
黑影是個中年文士,青袍飄飄,佩的劍位置與武林人不同,位於左肋,劍靶高出左肩,正是讀書人的傳統佩劍方式。因為這種佩劍方式不容易拔出,要拔劍就得慢條斯理有規有矩;不像武林人動不動就拔劍而斗,手一動劍便出鞘。
讀書人動口不動手,動手一定有不得不動手的充足理由,拔劍前仍有一段時間權衡利害,這時間有時可以把衝動的情緒壓下去,用不著非拔劍解決了。
「你一定找錯了地方。」
中年文士顯得毫無火氣說:「這裡是曾八爺的家,沒有姓周的人。」
「你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
人魔氣勢洶洶:「老夫既然來了,就得把事情了斷。姓周的倚多為勝,搶了老夫的人,老夫已經告訴他,與他沒完沒了,他那些狐群狗黨,老夫曾經說過,見一個殺一個,決不輕饒。你,大概也是他的狐群狗黨。
「且慢冒火,他搶了你什麼人?」
「孤魂野鬼庄怡平小輩。
「哦!你與姓庄的……」
「姓庄的搗了老夫的隱居處,救走了那該死的什麼公孫雲長,什麼摘星換斗……」
「哦!原來是人魔蔡前輩。」
側方冷然戒備的離魂鬼母哼了一聲,介面說:「還有我離魂鬼母。閣下,你是周夫子的什麼……唔!你的穿著打扮,必定是鄢府四夫子之一。」
「哈哈!鬼母……」中年文士突然怪笑,右手一抬。
「小心他……」鬼母急叫。
人魔早有提防,自從一而再碰上強敵之後,老魔狂妄自大的性情改變了不少,不再目中無人,凡事知道不能魯莽,處處必須小心;這是說:老魔已經對任何事皆提高警覺,不敢大意了。
人魔看到對方抬手,本能地右閃丈外,但見人影一閃即沒,快得不可思議。這剎間,老魔感到有物以高速掠過左身側,護體神功竟受到強烈撼動,先天真氣似要潰散。
沒有物體掠過,而是一種可怕的掌功,似已練至化無形為實質的通玄境界,真要被擊實,恐將內腑崩裂,骨散肉糜。
鬼母也疾退丈余,原來中年文士連發兩掌,分攻兩人,出掌迅疾,連發兩掌勁道並未減弱。
「大五行掌」!
人魔驚叫:「老太婆,不要近身相搏,咱們游斗,消盡他的真力,再收拾他。打!」
說打便打,大喝聲中,右手猛地一拂。
老魔是有備而來,自從毀了人骨手杖之後,老魔已沒有趁手兵刃可用,只好用一根竹制的短手杖作為兵刃,再以五寸長的竹釘作暗器。老魔功臻化境,摘葉飛花也可傷人,用上了沉重的竹釘,威力更是驚人。
鬼母飄退出三丈外,在一旁相機策應。
任何蓋世奇功,也奈何不了不近身拼搏的人。人魔知道大五行掌厲害,用竹釘遙攻,遊走如飛,竹釘左一下右一下間歇地發射,可真把中年文士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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