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死裡逃生

第三十章 死裡逃生

岳州府城北郊,自城廂至七里山之間,村落都隱藏在樹林修竹中,到處都是桑園麻園風水林,小徑中甚少有人來往,視野有限。

只有東西大道,方有旅客來來往往。

兩個綠衣女郎沿小徑向南飛奔,速度驚世駭俗。有一位女郎背著一個大男人,體重超過女郎一倍,像是死了。

後面跟的女郎佩了劍,不時扭頭察看身後的動靜。

她的注意力放在來路上,卻忽略了兩側還有其他的小徑,視野有限視界不良,想注意四周事實很難辦到。

背著一個體重超過自己近倍的人奔跑,的確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支持不了多久。

「這小俊生重得像頭大牯牛。」背人的綠衣姑娘腳下漸慢,嬌喘吁吁,粉臉見汗,開始發牢騷:「天下間只有男人背女人,哪有女人背男人的?真是見了鬼啦!」

「那就歇息片刻吧!」跟在後面的佩劍女郎說:「蔡小妹,我是不會背的,別想打主意要我換手。」

「得走遠些。」背人的蔡小妹腳下未停:「小心撐得萬年船;我怕那位大英雄心眼小,趕上來厚著臉皮索人,除去心腹大患他才會安心。」

「他敢?放心啦!」佩劍女郎格格嬌笑:「他已經吃了天鵝肉,還有什麼心腹大患?」

背人的女郎是綠魅蔡鳳,後面跟的是銷魂菊。背上的人,是倒了楣,為情顛倒的孤魂野鬼庄怡平,人事不省像個死人多口氣。

一個為情顛倒的人,永遠是後知後覺的倒楣鬼,有時甚至是不知不覺的可憐蟲。

公孫雲長極耗真力,用不可輕易使用的劍氣對付他,他毫不在乎。可是,他卻糊糊塗塗倒下了。

綠魅蔡鳳終於感到乏力,在一叢修竹前將治平放下,坐在一旁用腰巾拭汗。

「等天都羽土雙絕秀士趕來,將人交給他們,你我責任方了。」銷魂菊傍在另一邊說。

「我還是耽心那位公子追來滅口。」綠魅蔡鳳苦笑:「男人爭風是不顧後果的,任何可怕的事都可以做出來。

「他做不出來,他不敢。」銷魂菊語氣中充滿自信:「我銷魂菊不反臉則已,反起臉來六親不認。沒有這小夥子,你我交不了差,你吃得消?」

「你也許對付得了他,我……」

「我當然對付得了他,所以他不敢。他的劍術固然了得,但在我手下他占不了便宜,放心啦!好好歇息,等天都羽士那些人趕來你就輕鬆了。」

「菊大姐,老道恐怕找不到此地呢。」

「這……很可能。」銷魂菊往來處眺望:「千手靈宮一死,魔手無常與追魂一劍膽都快嚇破了,很可能沒命地飛逃,不知道逃到何處去了,以致無法通知老道趕來。」

「菊大姐,」綠魁蔡鳳轉變話題,伸手輕撫怡平的臉頰,媚目湧現異彩:「依你看,他會不會向大總管屈服?」

「應該會。」銷魂菊語氣肯定:「條件優厚,而且不屈服死路一條,除非他是白痴才會拒絕,而他不是白痴。老實說,替鄢大人辦事……不,該說是替天下四大權臣辦事,這是武林人最佳的出路。在公,這是正大光明替官府辦事,不折不扣的吃公門飯,如假包換的白道中人。在私,讀書人千里為官只為財,練武人博人賞識也為財。咱們這些人中,兩年來,誰的家當少於兩三萬銀子?比那些兢兢業業辛辛苦苦賺賣命錢的人,勞碌八輩子所賺的錢還要多。去年在杭州,我和神掌翻天萬和,查獲泰和棧私相買受的一千小引鹽引,攀上了紹興四大行號,公公道道賺了他們三萬兩銀子和八色禮物。如果心黑一點,賺五萬他們還不是一樣照給?光是五家行號本身,也付得起這麼多,用不著多攀幾家。我們是堂堂正正的公門人,所以萬家生佛那些自命俠義的蠢才,奔走呼號大聲疾呼,說我們做奸臣的走狗,要為天下人主持正義,叫得聲嘶力竭,枉送了不少性命,結果如何?名不正言不順,有幾個人肯聽他們的?這小夥子初出江湖闖道,絕對經不起大總管三哄兩嚇,加上四夫子們鼓如簧之舌說明利害,再加上生死大事由不了自己,他能拒絕嗎?」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綠魅蔡鳳臉一紅:「所以我想先勸勸他……」

「你少動歪念頭,蔡小妹。」銷魂菊格格嬌笑:「他把你師父彭澤妖婆打得凄凄慘慘,你師父恨他恨得要死,容許你轉他的念頭?嘻嘻……這件事該由我來辦。」

「你?你算了吧!」綠魅蔡鳳也笑得暖昧:「他不是也把你整得凄凄慘慘嗎?好像他曾經剝光了你,沒錯吧?你不是也恨他恨得……」

「嘻嘻!你不懂。恨,也是愛的一種呀!」

「還有,有多少人吃醋?他們肯嗎?至少,玄同護法恐怕第一個不願意。」

「正相反,老道從不過問我的事,他的鼎爐多得很;他對女的胃口是多方面的,而且看得開,其他的人,哼!哪一個配?」

「唷!好像你要定他了?」

「不要跟我爭,蔡小妹。」銷魂菊開始解百寶囊:「當然,我很大方的,反正你我在這方面看法相同,男男女女就是這麼回事,大家分享反而沒有利害衝突。」

「菊大姐,這可是一言為定啦!」

「那是當然。」

一顆丹丸塞人怡平口中,銷魂菊毫不扭捏地嘴對嘴吹口氣,將丹丸送入。

「蔡小妹,我認為這小夥子比公孫雲長有出息。」銷魂菊一面等待一面欣然說:「只要把他打扮起來,人是衣裝、佛是金裝,不論是人才或是體格風標,他至少比公孫雲長強一倍。」

「也許不止一倍。」綠魅蔡鳳眼中湧現異彩:「可是,菊大姐,我卻喜歡他現在的模樣,不裝模作樣,洒脫自如,有另一種吸引人的風華流露,比公孫雲長那偽君子真小人德性,何止好十倍?」

「唔!說得也是。」銷魂菊點頭表示同意:「這件事以後再說,人是會變的,如果作長遠打算,我不希望他變得像個繡花枕頭。唔?藥力行開了。」

怡平睜開雙目,目光在兩女的臉上游移。

「記得我嗎?」銷魂菊昵聲笑問。

「對一個自己親手剝光,大飽眼福的漂亮女人,怎會忘記?」他笑笑,已發覺自己無法動彈:「我終於落在你手上了,活剝了我出氣嗎?」

「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好不好?告訴我,那天在客店,你心中所想到的和眼睛所看到的,是不是高嫣蘭?」銷魂菊笑得更媚更甜了。

「我承認,是的。」

「你是個可愛的誠實的男子漢,我猜得不錯。」

「利用高嫣蘭將我引出來,是你銷魂菊的主意?」

「不是,另有其人,可惜在你表明態度之前,我不能告訴你,日後你就會明白的。」

「周夫子?」

「不是。你明白你的處境嗎?」

「這比青天白日更明白,是嗎?」

「拔山舉鼎和兩位夫子……不,三位夫子,對你非常非常的賞識。」

「在下深感榮幸。哦!你制了我的督脈……唔!還有異物在體內。銷魂菊,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啦!我在聽。」

求生,是人的天性;希望活得像個人樣,也是人的天性。面對生死抉擇,大概選擇死的人微乎其微。

「你怕死嗎?」銷魂菊提出主題。

「老天爺!這還用問嗎?」怡平怪腔怪調說:「多笨的問題!連一隻螻蟻也怕死。」

「你想榮華富貴嗎?」

「銷魂菊,我給你打睹一文錢,你一定說我不想,你准輸。」

「唔!我看有點不對頭。」銷魂菊眼神一變,變得鋒利如刀:「據周夫子說,他曾經用酷刑逼你,你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堅強固執。哼!現在你油嘴滑舌,態度暖昧,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已經是俎上的肉,還有什麼主意好打?人總是會變的,彼一時此一時,這期間,有不少人去見了閻王,有些人剛出生。當然,周夫子是個男人,他引誘人的手段有他的一套理論,我不吃他那一套,也是很正常的事。你是個標緻的女人,你的一套當然與他不一樣,不一樣就有不一樣結果,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是想乘機用美男計。」

「你算了吧!銷魂菊,你看我像個美男嗎?」他呼出一口長氣苦笑:「我連一個黃毛丫頭高嫣蘭也追求不上,她把我看成不屑一顧的可憐蟲。除非你瞎了眼,不然哪看得上我一個江湖窮浪人?你瞎了眼嗎?」

「高嫣蘭才瞎了眼,我不會。」

「這可不一定哦!」

「你現在還想高嫣蘭?」

「不會了,我算是作了一場惡夢。她腰間那隻小如意香囊,到底藏了些什麼藥物?手腳突然虛脫,氣散功消,連心念都來不及轉,便失去活動能力。」

「散魄香。」

「散魄香?沒聽說過,並不香呀?」

「無色無味,霸道得很。」

「你給她的?」

「咦!你怎麼會猜到是我給她的?你好可憐,是公孫雲長給她的。」

「這……不會吧?」

「她已經是公孫雲長的情婦,你明白情婦的意思嗎?那賤丫頭表面上驕傲高貴,骨子裡又賤又盪,在戀姦情熱之下,公孫雲長要她拿劍去宰她老爹天馬行空,她也會毫不遲疑把劍磨利些。」銷魂菊說得又刻薄又惡毒。

「胡說!你胡說!」他冒火大叫:「她不是這種女人,她……」

「她是聖女,可以夠資格建貞節牌坊,嗤!」銷魂菊嗤之以鼻:「可惜昨晚你不在那間小茅屋裡,沒有眼福看她和公孫雲長演神女會襄王,她比我這種名蕩婦還要浪。庄怡平,你怎麼這樣蠢?」

他心中一動,有點毛骨悚然。

「你看到了?」他不動聲色:「抑或是想當然耳?不害臊。」

「嘻嘻!看你一臉聰明相,怎麼問得這麼蠢?」銷魂菊臉上的煞氣完全消失了,神情又妖又媚,動人極了。

「像你這種大方大量的女人,的確少有。要不,你就是什麼都不在乎,甚至連情人都可以出讓的怪女人。」他表面上裝得泰然自若,但他知道,內心中正洶湧著萬丈波濤,心潮激蕩。

他正在找出一直懷疑,一直不願承認的重要事實真相。銷魂菊讓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奪目的光華。

「這又有什麼可怪的?」銷魂菊大發謬論:「天下間有一半男人一半女人,情投意合就在一起,不合則離。各人有各人尋找歡樂的自由,一加限制就無情趣可言。我不限制人,也不願被人限制。不客氣地說,一個黃毛丫頭,還不配與我競爭,我又何必在乎?」

「如果威靈仙殺了公孫雲長,你也不在乎?」他大膽假設,向問題的核心跨進一大步。

「不會的,威靈仙如果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閑話少說,我問你,大總管要聘你任副大總管,你願意嗎?」

他終於明白了七八分,走狗們如果真的要殺公孫雲長,不過舉手之勞。

「這得看他的態度了,見面之後就可以決定。」他仍不願放棄探索:「他兩人呢?我是指高嫣蘭和公孫雲長。」

「不知道,以後的事與我們無關。」銷魂菊一言帶過,釘牢主題:「不是見面后才能決定,而是你現在就得決定。大總管有雄霸之才,脾氣不太好,你如果事先沒有準備,說錯一句話就可能遭殃。」

「只要條件談得攏,我當然願意。」

「你有什麼條件?」

「當然是名利的條件羅!」

「這倒容易。名,是副大總管,地位在我和蔡小妹之上。利,一萬兩銀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找好了門路,三年兩載,你賺個十萬兩銀子家當輕而易舉。」

「呵!這倒是怪動人的。在其位謀其政;又道是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大總管當然也有相對的條件,告訴我我好在心理上有所準備,好嗎?」

「我曾經聽他說過,十二色珍寶,可能已被靈怪竊走了,只有你才有對付靈怪的能耐,他會要求你將靈怪引出來。其次,希望你把南衡的女兒弄到手。」

「什麼?你們把南衡的兒子弄到手還不夠?女生向外,女兒早晚是人家的人,兒子不比女兒重要?」

「南衡的兒子,不知被什麼人弄走了。」銷魂菊苦笑:「為了這件事,大總管對兩位夫子相當不滿。所以,才希望你把南衡的女兒弄到手。這些湖湘騾子相當討厭,上次公孫雲長去唆使南衡出山,南衡就慨然答應了。湘南群雄以南衡為司令人,南衡不出山,咱們可以省掉不少麻煩,少樹不少強敵,大總管就可以專心對付暗中支持萬家生佛的北嶽霸劍常宗源,今後就沒有人敢管咱們的事了,你將是咱們的財神爺和保護神。」

「哦!我有那麼重要嗎?好,我願意合作。哦!能不能把我體內的針拔掉?」

「不行,大總管會替你拔。為了定計捉你,我受了不少委屈,出手也留了情。如果我不留情殺死你,你什麼都得不到了,你何以謝我?」

「你說吧,我該怎樣謝你?」

「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銷魂菊白了他一眼,居然粉頰泛霞:「你說,我不比高嫣蘭美?不比她懂得風情?不比她……」

「你當然什麼都比她強,一身媚骨,一見就銷魂,再見更蝕骨,你才是女人中的女人。

奇怪,既然你喜歡我,為何要讓我承受痛苦?」

「咦!你這沒良心的,我怎麼讓你……」

「我背上的針。」他臉上有痛苦的表情:「手腳麻痹,針在四椎下方的厥陰俞;胸腹抽痛、寒熱交侵,痛搐心胸,針在七椎的至陽穴。把針拔掉,還怕我跑得了?督脈已被你封了七處要穴,你對你的封穴制脈絕技沒有信心?」

「這是大總管交代的,我不能拔。」銷魂菊斷然拒絕:「他說你的藝業深不可測,內功修為已臻化境,很可能以本身真元打通經脈攻開穴道。為了減少你的痛苦,我只能帶你趕回去。蔡小妹,準備走。」

「不等他們了?」綠魅問。

「不等了,我背他走……咦……」

前面十餘步外,竹叢旁踱出一個黑衣人,佩劍已挪至趁手處,衣襟上,黑絲線光閃閃的黑飛鷹圖案清晰可辨。

「鷹揚門的飛鷹!」綠魅蔡鳳吃了一驚,脫口驚呼。

銷魂菊臉色大變,放下怡平搶前兩步擋在怡平身前。

「敝長上的十二色珍寶,確是……」

「鏘!」那隻鷹拔劍,冷然向前邁步,劍向前一引。

同一瞬間,後面的綠魅蔡鳳大叫一聲,向前一栽。

銷魂菊回頭看,嚇了個膽裂魂飛,對方的劍向這一面一指,相距十餘步的綠魅便倒了,這還了得?生死關頭,千緊萬緊,性命要緊,顧不了綠魅的死活,立即向側一竄,老鼠似的鑽入濃密的竹林,亡命飛逃。

綠魅撲倒在怡平身上,可把怡平害慘了,恰好觸動背部的制穴針,痛得他眼前一黑,痛昏了。

後面草叢中鑽出一個人,迅疾地從綠魅的背部,撥出五枚針,將仍在抽搐的身軀塞入竹叢隱僻處。

怡平一覺醒來,只感到渾身痛楚難當,是痛醒的。除了痛之外,渾身動彈不得,飢餓的感覺也令他感到不好受,想移動一隻手也力不從心。

「噢……」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相當美麗而又憔悴的面孔。

「啊!謝謝天!你可醒來了。」憔悴面孔湧起歡欣的神情:「你再不醒來,我也得躺下了。」

「哦!沙姑娘,你……你還沒離開岳州?」他有氣無力地問。

「我又不是沒有心肝的人。」江南妖姬摸摸他的額頭試探溫度:「我和喬遠回農舍找你們,你們卻離開了。你是實踐了你的諾言,施恩不望報一走了之,我卻不能怡然揚長遠走高飛。」

「哦!沙姑娘……」

「我和喬遠一商量,決定留下來,躲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沒料到竟然真用得著我們二人了。」

「原來是你們救了我。」

「本來我們剛好趕到你出現的地方,去晚了一步,途中發現兩妖女背著你撤走。論真才實學,我和喬遠決不是妖女的敵手,只好跟在後面候機救人。幸運的是,兩妖女為了要籠絡你而中途歇息。更幸運的是,我們的包裹是隨身攜帶的,喬遠換上了他那套鷹揚門的服式,在前面現身吸引妖女的注意,我在後面偷襲,以百毒飛針擊斃了綠魅蔡鳳。要不是綠魅擋住了銷魂菊,她們倆個都得死。」

「哦!謝謝你們。喬遠呢?」

「在外面打聽消息,去找神簫客。」

「這裡是……」

「城陵磯鎮。我們不敢在府城附近藏匿,不得不走遠些。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可真把人急瘋了。你背上的針……」江南妖姬將兩枚四寸長的淡藍色長針揚了揚:「比我的百毒飛針更歹毒的毒針,我的解藥不對症,效果微乎其微,必須找到神簫客設法。可是,他老人家像個孤魂野鬼,毫無蹤跡可尋。庄兄,我真不知該怎辦才好,你已經……」

「我像是成了廢人了。你去找過純純嗎?梁老前輩如果找不到我,可能會去找純純……」

「純純不在了,岳州這三天變化……好慘……」江南妖姬黯然嘆息。

「你是說,純純她……」他大吃一驚。

「我們把你帶來城陵磯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拔山舉鼎派人送了一隻木匣給萬家生佛,裡面有許州三傑的三隻耳朵。萬家生佛一怒之下;帶了群雄奔向楓橋楊家,半途受到走狗的圍攻,幾乎傷亡殆盡。要不是南衡聞訊帶了湘南群雄赴援,和快活刀一群神秘人物及時現身,走狗們見好即收急急撤走,萬家生佛恐怕要全軍覆沒……」

「我問的是純純……」

「純純當時失蹤,四方面的人狼奔豕突,互不相顧,誰也沒留意她是如何失蹤的。」

「走狗們……」

「今早乘船走了。昨晚你猜誰來了?」

「乾坤一劍。」他咬牙說:「他帶著人把走狗趕走了。」

「咦!你怎知道的?」江南妖姬大感驚訝。

「就是知道。同來的有公孫雲長和高嫣蘭。」

「對呀!你……」

「萬家生佛算是完了,下一個倒楣的人將是北嶽常宗源,公孫雲長也將是關鍵性的英雄人物。哼!這畜牲!」

「你對他不滿……」

「他………他是……算了,以後再說。我的百寶囊還在不在?」

「在,你身上的東西並未丟失。」

「好,你拿來,裡面有幾種解毒藥,我不能等死,至少也該試試運氣。」

「哎呀!你可不能亂來哪!」

「拖了三天我沒死,可知針毒並不劇烈。我如果不亂來,不賭一次命,就只有在床上等死。如果針毒能解,再有梁老爺子替我解被制的經脈……」

「老天!這太冒險,上次為了解封經對時丹,任何人也解不了……」

「我必須冒險,總比等死好得多。」

「不要,求求你,等梁老爺子來了再說好不好?」江南妖姬急得跳腳:「如果你有了三長兩短,我不要活了,我……我不能給你。」

「好,再等一天。」他語氣堅決:「不管梁老爺子來不來,我一定要賭一次運氣。我有預感,拔山舉鼎的毒針,很可能上面的毒得自毒僧百了,毒僧的追魂五芒珠上的毒刺,也是打造好之後才浸淬上去的。這兩枚毒針也一樣,所以要查針主極為困難。銷魂菊得自拔山舉鼎,而找拔山舉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四個化身就令人頭疼,梁老爺子決不可能從他那裡弄得到解藥的,我只能碰運氣,賭比不賭希望要濃厚些。」

「我不管,我一定要等梁老爺子前來作主。」江南妖姬的態度也是堅決的。

喬遠是天黑以後才回來的,帶回一身疲倦,整天他都在城內城外奔波,搜尋神簫客的蹤跡,失望地回來了。

走狗們已全部撤離,乾坤一劍父子,已帶著群雄追到武昌去了。如果神簫客也跟蹤前往,在岳州等待豈不白費工夫?

又過了兩天,寶貴的時光,在焦灼的期待中消逝。

怡平的氣色越來越差,已到了奄奄待斃的境況。

近午時分,江南妖姬餵了他一碗肉湯,然後含著淚替他凈身。

她發現怡平背部的針口流出的青藍色液體,已逐漸變成醬黑色,創口也正在逐漸腫大,這是不吉之兆。

「兄弟,你覺得怎樣了?」她一面用巾擦拭一面問,淚如泉湧,她真該擦自己的淚水:

「告訴我,兄弟……」

「痛。」怡平的聲音微弱得不易聽清:「麻,沙……沙大姐,讓我碰運氣吧!再拖下去即使毒自己離休,我的脊骨也會腐爛,我不要這樣死!」

「兄弟……」

「不能再拖了,把我的百寶囊拿來。」他痛苦地咬牙說:「讓我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死吧!沙大姐。」

「兄弟,我……我怎辦……」江南妖姬以手蒙面,絕望地哭泣。

他想起疫師斑權,但現在如何能去找?想由喬遠去請,但這會破壞自己的諾言;疫師斑權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身份和隱身處,只許他一個人前往。

「給我!」他全力大叫。

人活在世間,活得相當艱難;生命是脆弱的,隨時隨地皆可能毀滅。一場瘟疫;一場天災;一場人禍……死的人千千萬萬。

看不破生死,是非常可悲的事,不擇一切手段以求保全自己,便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他用自己的命來碰運氣,並不傷害任何人,因此他心中沒有負擔,而江南妖姬卻承受不了這千斤重壓。

可知兩人都是性情中人,都在承擔天人交戰心理上的折磨。

江南妖姬銀牙一咬,取來他的百寶囊。

「兄弟,你聽著。」江南妖姬用變了嗓的聲音說:「死於情死於義,在大丈夫來說,這是相當平常的事。我是一個婦道人家,我沒有勇氣,因為我有了喬遠;為了喬遠,我沒有勇氣死於義。如果你有了三長兩短,我和喬遠披麻戴孝,送你的靈骸回故鄉。今生今世,只要有可能,我會耐心地等候機會,用任何手段殺掉拔山舉鼎慰你在天之靈。現在,你告訴我怎樣用藥。」

「這件事交給我。」身後傳來熟悉的語音。

江南妖姬轉身一看,精神突然崩潰了。

「喬遠……」她聲淚俱下,投入喬遠的懷中。

身後不止喬遠一個人,剛才說話的就是神簫客。還有兩個人,南衡居士和女飛衛夫婦。

她身心俱廢,耳目失去警覺,幾個人登堂入室,她竟一無所知。

「逢春,不要怕。」喬遠輕拍她的肩背:「庄兄弟吉人天相,不會有危險的,我們向上蒼禱告吧!」

女飛衛眼睛紅紅地,動感情地說:「沙姑娘,你這一番話,會愧殺許多人;愚夫婦就是其中之一。」

「你們都出去。」神簫客下逐客令:「庄哥兒死不了,用不著哭哭啼啼。這小子是個鐵打的人,生命力強韌得很,要不就拖不到現在。」

人雖然是脆弱的,但有些人的生命力卻特彆強韌,像禽獸一樣具有強烈的求生意志。動物不小心吃了毒物,會靜靜地抵抗毒物的侵害,如果渡過危險期,便會迅速地復原。

人體內本來就有抗毒的功能,甚至會將毒物排出體外。

怡平所中的毒物,確是毒僧百了的遺物。

用毒的行家,會對某一種自己發現的毒物有偏好,毒僧百了也不例外。怡平從毒僧處獲得各種解藥中,當然有解毒僧偏好毒物的解藥。

拔山舉鼎並不想很快地要他的命,所以要銷魂菊不刺他的要害。同時,針上的毒是蘸上去使用的,刺入時衣帛與創口的皮膚,事實已抹掉不少毒物,真正隨針入體的份量並不多。

真正令他徘徊在鬼門關內外的原因,是被制的經脈,令他成了癱瘓的人,無法與病毒作有效的抵抗。

一天、兩天,他的氣色逐漸轉佳。

南衡君士夫婦早上來,晚上回城,因為城中有許多事待辦,必須回城處理。

他從鬼門關內逃出來了,死神的手收回去了。

第三天,他已經可以下床行走了。

這天一早,碧湘老店中相當忙碌。

萬家生佛右臂吊著傷巾,與好朋友稱為何方的人,正在打點動身事宜。

雇來運棺木的船已準備妥當,十二具棺材,表示這次他帶來的人,幾乎死掉一半,活著的人,多多少少也受了傷。

這次來岳州救援許州三傑,人沒救成,反而大敗虧輸,死傷極為慘重。

那天要不是南衡聞警不顧一切率人趕到支援,又恰好碰上快活刀一群神秘高手光臨,他必定全軍覆沒無一倖免。

風雲四霸天最先除名的人,算是萬家生佛了。

他恨透了乾坤一劍父子,那兩個混帳東西應該早早到達岳州會合的。

許州三傑本來就是乾坤一劍的人,乾坤一劍以道義邀他前來助拳,自己卻在雙方了斷之後趕到,最後籍口追趕拔山舉鼎,便又匆匆走了。

已沒有人敢追隨他了,乾坤一劍終於取代了他的俠義道領導地位,他完全喪失了號召力,凄凄涼涼踏上返仁義寨的歸程。

受傷的人開始離店,到碼頭上船。

兩人正在店堂結賬,南衡居士夫婦匆匆趕到送行。

「吳老弟,這就走了嗎?」南衡居士黯然地說:「這次老朽未能早日與老弟聯手,而令拔山舉鼎得逞,老朽深感慚愧。」

「安老不必自咎,這都是在下的過錯。」萬家生佛不勝感慨:「要不是安老率湘南群雄,冒喪子之險仗義支援,俠義門人全軍覆沒勢難避免。安老,該抱歉的是我。賢伉儷不但愛子仍在走狗們手中,愛女也在混戰中失蹤,真是禍不單行。安老,日後拔山舉鼎將對賢伉儷……」

「讓他們來吧!老朽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南衡咬牙說:「假使老朽查出小女姐弟真的仍在他們手中,老朽將號召天下俠義道英雄與他們周旋到底。吳老弟,屆時或許還會與老弟攜手合作呢!」

「在下已無能為力。」萬家生佛慘然搖頭:「血性朋友幾乎死傷殆盡,今後沒有人再敢挺身而出了,他們實力太強,財力雄厚,咱們這些激於義憤的烏合之眾,怎能與有組織有計劃,人才錢財空前雄厚的人周旋?安老日後如果出山,還是小心為上。」

「我會的。」

「還有,小心乾坤一劍。」

「老弟之意……」

「在下不好說。總之,小心他就是。」萬家生佛眼中有無窮恨意:「在下實在想不出他遲到的理由,實在想不出他用意何在,更想不出他的兒子公孫雲長突然離去的任何理由。安老,賢伉儷多保重,告辭了。」

送走了萬家生佛,南衡居士夫婦倆出城,灑開大步奔向城陵磯。

五里亭在望,亭中有人歇腳,也是兩個人,一男一女,穿了白袍白衣裙。從背影看不出異狀,但一看便知不是俗漢村夫,這附近穿白袍白衣裙的人太少了。

接近亭口,亭內的人方轉身而起。

「韋兄,賢伉儷請進來坐。」那位白袍中年人微笑著向亭中伸手蕭客:「在下夫婦久候多時,今天賢伉儷好像來晚了半個時辰。」

這位中年人不但英偉俊逸,氣度雍容,而且雙目神光似電,行家一眼便可看出是個內功火候已臻化境的人。女的更是眉目如畫,雍容華貴,風華絕代。

女飛衛年輕時是有名的美嬌娃,年屆不惑仍然出塵絕俗,但相較之下,她也被對方的絕代風華所震撼,自嘆不如,雖然對方的年歲並不比她小,那種雍容華貴的神韻,決非她一個武林英雄所能企及的。

南衡居士一怔,對方似乎已知道自己的底細呢?

「老朽到城陵磯看望朋友,今早有事耽擱了。」南衡居士定下心神入亭抱拳為禮:「兄台已知道老朽韋安仁,請賜示大名。」

「不要自稱老朽,其實你並不老,只不過在江湖輩份高,名氣大而已。」白袍人坐下說:「先不要問兄弟姓甚名誰,就叫在下為白袍人好了。」

「兄台既然有所不便,韋某不敢勉強。賢伉儷在此相候,但不知有何見教?」

「向韋兄打聽一個人。」

「這個人是……」

「庄怡平。他失蹤多日,在下夫婦深感困惑。」

「兄台是……」南衡居士臉色一變。

「韋兄看愚夫婦像是走狗嗎?」

「韋某雙目不盲,賢伉儷有若神仙中人。」

「韋兄過獎。庄小哥目下……」

「在城陵磯。」

「哦!賢伉儷原來是去看他的?」

「對,他被走狗所傷……」

「哎呀!」白袍人夫婦同聲驚呼。

「目下已經脫險,將近十天,他幾乎一去不回。」

「誰傷了他的?」

「銷魂菊。由於他太過虛弱,經過情形還無法得悉。」

「銷魂菊傷得了他?不可能的,韋兄。」

「詳情要等他元氣恢復之後,才能知道。」

「目下沒有危險了?」

「正在康復中。兄台……」

「兄弟是沖賢伉儷而來的。」

「哦!請教。」

「令媛純純姑娘深愛庄小哥,賢伉儷可知其事?」

提起純純,南街居士臉色一變。

「不錯,本來,兄弟打算返回故里之後,即央人至莊家提親。」南衡居士沉著地說:

「庄、韋兩家是近鄰,兩家頗有交情,結為姻親,韋某算是高攀了。可是,目下小女失蹤,下落不明,一個大閨女遭逢這種意外,吉凶難料。日後如果小女有什麼有辱門風的事,韋某不會厚顏無恥讓莊家蒙羞,兄台明白在下的意思嗎?」

「很好,令媛本來就配不上庄小哥。」白袍人的口氣變了:「即使不出意外,令媛也……」

「兄台,你這是什麼話?」南衡居士不悅地沉聲問。

「老實話,韋兄。」白袍人語利如刀:「問題不在令媛,而在賢伉儷。」

「哼!你……」

「莊家是書香世家,賢伉儷從來就沒把莊家放在眼裡,見微知著,你們兩家結親是嚴重的錯誤。」

「你……」南衡居士冒火了。

「你不要不承認,令郎韋雲飛對庄小哥的態度就已說明了一切。」

「咦!你說我兒子……」

「韋雲飛。韋兄,你兒子真替你韋家增了不光采。閑話少說,你能打消庄、韋兩家結親的念頭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白袍人臉一沉:「我要求你們打消與莊家結親的念頭。」

「辦不到。」南衡語氣堅決:「庄小哥於我韋家有恩,他……」

「以女兒來報恩,你是害了他們,害了你們兩家。你如果答應,我會酬謝你。」

「你不要說得那麼嚴重。有關結親的事,不必再提了,目下言之過早………」

「不是早晚的問題。顯然你心中早已打算好了,一回鄉就向莊家提親,不管庄小哥是否願意,長輩們把親事決定,庄小哥想反對也無能為力,他不會做出逆親的事。」

「我正有這種打算。」南衡冷笑著說:「閣下,你為何要反對?」

「你們兩家不配。我問你,你女兒如果出了意外,你就打消結親的念頭?」

「這得看是什麼意外。」

「譬如說:她移情別戀;她不愛庄小哥……」

「這並不算什麼意外……」

「卻可以引發意外。」

「這個……如果真發生這種事……」

「就不作提親的打算。」

「是的。」南衡居士咬牙說。

「那就一言為定。現在,我把一半禮物給你。」白袍人說完,鼓掌三下。

路對面是一座濃密的竹林,一陣枝葉籟籟聲傳出,兩名錦衣大漢挾著一個人大踏步而出。

「雲飛……」南衡居士夫婦同聲驚呼。

小霸王韋雲飛雙目被黑巾蒙住,雙手被挾牢,被連拖帶拉帶至亭口。

「爹!娘……」小傢伙竭力大叫。

白袍人舉手一揮,兩大漢放了韋雲飛,拉掉蒙面巾退至一旁。

南衡居士轉身注視著白袍人,眼神很複雜。

「你不要瞪著我。」白袍人冷笑:「在下無意中救了令郎,將錯就錯把他從曾八爺的望湖樓地底救出,看守他的人是淮上狂生。」

「哦!原來那天晚上……」

「人魔和鬼母到達時,我的人已經準備妥當了,等於是幫了在下的忙,不然就不容易進入地底密室。你不必對我存有感恩之心,我的人並不知道囚禁的是他,料錯了目標,順便把令郎帶出而已。」

「韋某感激不盡……」

「免了,請記住你的諾言。本來,我打算把另一半禮物也給你,但我改變心意了。

「兄台的意思……」

「再見。」白袍人淡淡一笑,抱拳一禮,偕白衣裙麗人與兩大漢,出亭向南走向府城,揚長而去。

女飛衛摟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韋雲飛,等白袍人夫婦去遠,方將人往外一推。

「小畜生!你做得好事。」她厲聲喝罵:「你真替我們韋家增了不少光彩。你,你好大的膽子,你……」

「娘,孩兒錯了……」韋雲飛哭泣著跪下了。

「你錯了,你錯的結果你知道嗎?」南衡居士全身在發抖:「你姐姐和庄怡平為了要救你,出生入死歷盡兇險。為了救你,庄怡平錯過了救助俠義英雄的機會,至令萬家生佛一群俠義英雄幾乎全軍覆沒,死傷慘重,你姐姐也因而失蹤,生死不明。畜生!你怎麼不死?」

「爹,孩兒該死,孩兒沒料到公孫大哥那麼……」

「不許提那畜生!」南衡居士猛跺腳:「那畜生坑了所有的人,他像喪家之犬般到處逃竄,在緊要關頭溜之大吉,群俠傷亡殆盡之後,方隨他老爹趕來耀武揚威。他拍胸膛保證你的安全,你還敢提他?」

「你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女飛衛問。

小傢伙把所發生的事故,乖乖地直說了。被擒之後,他被捆了手腳,用麻包盛著被人帶來帶去,有時則連麻包一起塞入谷籮中挑著走,吃飯大小解方放出來,事畢再捆起來塞入麻包,不但經常被揍得渾身發痛;也又飢又渴,真吃了不少苦頭。

那天晚上被一群穿虎紋衣的人救走之前,他又飢餓又疲倦蜷縮在牆根下睡覺,快速的搏殺把他嚇傻了。之後,看守他的人換了面孔,不再挨揍,不再挨餓,那些人對他倒也和氣,問了他不少話,看得很牢,他也就不敢逃走,也沒有機會逃走。

夫婦倆先把小傢伙送回扁山,交給朋友看管,重返城陵磯,已經是午牌末。

怡平已經開始下床走動,正以驚人的速度復元。

城陵磯鎮在臨江一面設有碼頭,鎮屬臨湘縣,算是交通要埠,三百餘戶人家,倒有大半是商店。

鎮中心是城陵磯巡檢司衙門,地方治安素稱良好。

他們的住處在鎮南,是一座臨時租來的小小三進房舍,前面有座小院子,出門便是東西官道。

神簫客、喬遠、江南妖姬三個人,坐在廳階上看怡平在小院子里活動手腳。

他覺得精神大佳,活動手腳暖暖身子,感到筋骨依然靈活,只是氣機略有不順而已,便聚精會神打了一套六合長拳。

「小子,你這不是打長拳;倒有八分神似醉八仙。」神簫客怪笑著調侃他:「歪歪倒倒還真有點弱不禁風。哈哈!過些日子再練吧!」

「老爺子,不要苛求好不好?」江南妖姬笑說:「他是死過一次的人,能起床已經是天大的奇迹了。」

「我知道這小子硬朗得很,不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他死不了。要是換了我老不死,早就做了閻王爺的附馬了。」神簫客搖頭晃腦地說:「毒僧百了死了也沒了,留下的毒物仍然威力十足,幾乎像是在棺材里伸出手來,要拉對頭進地獄做做伴。」

院門起了叩擊聲,喬遠急急拉開院門,迎入南衡居士夫婦,少不了客套一番。

「咦!庄小哥能起來活動了。」南衡居士欣然叫。

「還好,活動活動筋骨。伯父伯母請堂屋裡坐。」怡平肅客入室:「躺下來快十天,骨節好像生鏽了一樣。」

「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陽也是好的。」神簫客指指階上的長凳,向南衡居士夫婦說:「兩位坐,別客氣,別客氣。庄小哥練的是玄門練氣術,玄門講究順乎自然,宇宙孕育於陽光,大地衍生萬物;晒晒太陽對他是有益的事。兩位今天好像來晚了半天。其實,你們用不著來了」

「來晚了半天。」南衡居士有掩不住的喜悅:「庄賢侄。雲飛已經平安回來了。」

爆炸性的消息,眾人一怔。

南衡居士迫不及待,將白袍人夫婦送回愛子的經過一一詳說了。當然,隱下庄、韋兩家準備結親的事。

「原來是他們!真沒想到。」怡平脫口叫。

「賢侄,他們是誰?」女飛衛問。

「快活刀那些人。」他說:「他們是去盜寶的,以為走狗把聘請五嶽神犀的十二色珍寶藏在曾八爺家,誤打誤撞把雲飛順手牽羊救走了,難怪他的人要求我不要去楊家打擾,他們會給我意想不到的好處。他們知道我遵約不去楊家鬧事,雖然他們未能進入盜寶,仍然守信把雲飛送回,我失了蹤,所以便交給你們了。」

「賢任與他們打過交道?」

「不錯。唔!他們所說的另一份禮物………伯母,那天湘南群雄赴援萬家生佛,快活刀那些人也出現了?」

「是呀,那些人一色青衣,足有廿把以上完全相同的快活刀,沖勢極為猛烈,一照面間便殺了八名兇悍絕倫的走狗,走狗們才狼狽撤走的。」

「伯母,另一份禮物一定是純純。」怡平肯定地說:「他們把純純帶走了。」

南衡居士一怔,向乃妻送過意會的目光。

白袍人要求庄、韋兩家不要結親,用意何在?

白袍人說:「你女兒如果出了意外……譬如說:她移情別戀;她不愛庄小哥……」

「那傢伙要坑我們的女兒!」南衡居士悚然向乃妻脫口叫:「他們要存心破壞庄、韋兩家……」

下面想要說的話怎能說得出口?

「伯父請放心。」怡平笑笑說:「純純小妹不會有危險,快活刀的人不會傷害她的,他們另有目的。」

「對,他們另有目的。」神簫客盯著怡平做鬼臉:「小怪,你可不要慷他人之慨。」

「別小氣,老爺子。」怡平也做鬼臉:「他們很精明,但好像還不夠精,是嗎?」

「你說,他們真要來硬的,會有多少勝算?」神簫客正色問。

「老爺子,這得看咱們的態度而定啦!」怡平笑笑:「天下大得很呢!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

「可是,有東西掛著你。」

「有時候,我也會不講理的。」

「唔!不錯,你總算比老怪的邪氣少一點。」

南衡居士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梁老,你們在說些什麼呀?」

「說你那寶貝女兒呀!」神簫客說:「女兒大了,該讓她見見世面的。快活刀那些人,並不像傳聞中那麼可怕,他們如果要對你南衡不利,用不著把兒子還給你而留女兒做人質,誰不知你南衡夫婦倆重男輕女呀?反正女兒大了是別人的,你不加理睬,他們的戲法就變不成了,還怕他們不把女兒還給你?」

「是啊!快活刀那些人說強並不強,至少就沒有走狗們強。」江南妖姬也說風涼適:

「連走狗都對南衡有三五分憚忌,何況快活刀那些人?如果他們膽敢對令媛如何如何,惱得南衡火起,把劍磨利再率領湘南群雄興問罪之師,他們哪會有好日子過?放心啦?靜觀其變可也。庄兄弟,這些日子你不好過,我們也不願意打擾你。我和喬遠在暗中留心走狗們的動靜,希望能替你盡一份力,那天早上果然碰上銷魂菊兩妖婦背著你奔向楓橋,事急偷襲擊斃了綠魅蔡鳳,嚇走銷魂菊,老天爺保佑幸運地救了你。我不明白,那兩個妖婦固然很了不起,蝕骨毒香和銷魂香移神大法十分可怕,但她們都是你的手下敗將,你又有解毒妙藥,怎會落在她們手中的?說來聽聽好不好?」

怡平的臉沉下來了,久久不作任何錶示。

高嫣蘭!高嫣蘭……他在心中暗叫。

他能說些什麼?說自己自作多情,昏了頭得到消息,眼巴巴趕去救高嫣蘭送死?

「兄弟。」江南妖姬催促:「你怎麼啦?臉色好難看,你說呀!」

他深深吸入一口長氣,懊喪地搖頭拒絕回答。

「高嫣蘭。」神簫客撇撇嘴:「這小子昏昏沉沉時,口中含含糊糊說夢話,就是這三個字,錯不了。」

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做惡夢,他不但夢見高嫣蘭,更夢見高嫣蘭所佩的如意香袋。

一個出色的江湖人,與人打交道必須保持高度的警覺,在一瞥之下,必須把對方的面貌衣著、特徵……記得一清二楚。

他與高嫣蘭經過多日相處,高嫣蘭身上的物品,他怎能不知?那隻如意香囊,他就從來也沒見過。在交手時,他仍未在意,等到吸入的藥物發作,他才猛然驚覺,但已後悔嫌遲。

他在被銷魂菊制昏的前一刻仍是清醒的,而他完全失去知覺,是在被綠魅蔡鳳扛上肩的時候,因此被制后銷魂菊與公孫雲長打交道的經過情形、他是完全知道的。

那兩個狗男女。

「兄弟,你說呀!」江南妖姬又在催促了。

他意念飛馳,眉梢眼角湧起無邊殺氣。

「這小子的魂已經不在身上了。」神簫客搖頭苦笑。

他定下神,面對著五位等候答案的人。

「如果我說實話,」他一字一吐:「你們肯相信嗎?」

「兄弟,這裡的人有些是你的長輩,有些是你生死與共的朋友。」江南妖姬鄭重地說:

「你每一個字,我們都毫不懷疑。」

「把我交給銷魂菊和綠魅蔡鳳的人,是公孫雲長和高嫣蘭。」他咬牙切齒地說。

五個人愣住了。

「我是去救他們的。高嫣蘭腰間佩了一隻小如意香囊,囊中泄出的藥物把我制住了。」

怡平一語驚人,聽得五個人大吃一驚。

久久,神簫客跺腳不勝惋惜地說:「我知道那兩狗男女可疑,可惜就抓不住他們的證據。小子,你為何不知會我一聲?真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你讓他們再去坑害別的人,罪孽深重。小子,萬家生佛那些死了的人,你應該負責。」

「兄弟,能不能說詳細一點?」江南妖姬苦笑:「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那公孫雲長靠不住。純純小妹對江湖鬼蜮一無所知,但她把公孫雲長看得一文不值,把他罵得不像個人樣,挖苦得他體無完膚。兄弟,你……你怎麼會上他們的當?你比純純小妹……唉!這個愛字真是害人不淺,兄弟……」

「我不願進一步說明。」怡平顯得十分固執:「這是我和他們的事,我會向他們討個公道,一乾二淨了斷。」

「兄弟……」

「我不願多說了。」怡平的臉色很不好看:「對不起,我要歇息,支撐不住了。」

當然沒有人強留他,讓他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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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死裡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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