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蛟龍脫困
兩個侍女將裹了傷的純純送人石室。
怡平卻渾身發僵像死人一樣躺在壁根下。
「庄哥哥……」純純的尖厲狂叫聲令人酸鼻,她整個人似乎突然崩潰了,伏在怡平身上,哭了個哀哀欲絕。
她的傷不算重,制錢被胛骨擋住,而且制錢切人的角度偏了些,僅留下錢寬半寸深的創口,傷她受得了,怡平的僵死形狀卻令她痛斷肝腸。
「你們把他怎樣了?」她跳起來抓住巨大的鐵柵,淚痕滿面尖叫。
同來的高谷主也弄糊塗了,目光嚴厲地狠盯著兩個看守,不怒而威。
「上稟谷主,」為首的看守戰慄著說:「自從谷主與公孫堡主走後,這姓庄的就一直這樣動也不動地躺著。屬下以為他穴道初解,精力未復,也就不曾留意,所以連腳環也沒有扣上。」
「他像是死了?」高谷主問,語氣冷厲。
「不,還可以看出他在呼吸。」
「那他……」
「上稟谷主,會不會是公孫堡主弄了手腳?」看守用狐疑的口吻說。
高谷主的粗眉攢得緊緊地,冷冷地盯視著寂然不動的怡平。
「公孫堡主沒有將他置之死地的理由。」高谷主像是說給自己聽。
「那可不一定哦!」看守苦笑。
「你說呢?」高谷主問。
「公孫堡主不希望谷主與拔山舉鼎談判妥協,這就是理由。」
「這個……」
「如果拔山舉鼎要回姓庄的,勾消小姐在岳州的帳,那麼,公孫堡主這次豈不是自來?
還有……」
「還有什麼?」
「姓庄的顯然志在小姐,所以一直追隨在小姐左右,他將是公孫少堡主的勁敵,姓庄的人才和武功都不比公孫少堡主差。他如果恢復自由,對公孫少堡主將是最大的威脅,所以……」
「不要說了。」
「谷主要否檢查……」
「不必了。公孫堡主如果真的下了毒手,沒有人能解得了他的斷脈封經獨門手法。反正這兩個人,不能讓他們活著出去胡說八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屬下明白。」看守欠身答。
要做一個英雄,太難太難了,英雄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
要做一個豪霸,卻比做英雄容易得多,有錢、有勢、有人、有機謀有威儀、有鐵血冰心,就可以稱豪道霸,出人頭地。
高谷主就是四霸天之一,而且排名第二。
他如果是英雄,莊子里怎會有囚人的石室?而且石室有可以對付功臻化境高手的設備,進來了就休想脫逃。
他,喜怒無常,神情可以瞬息百變,態度令人難測,說的話與做的事並不完全吻合,機謀與心計變幻無常,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揣摸出他的真正心意與希望,和他真正要做的作法。
他是相當機警的,明時勢知興衰。
他之所以拒絕與公孫堡主合作,是早已看出合作對他毫無好處,他不同意公孫堡主的作法,認為這種作法對萬花山莊有百害而無一利。
公孫堡主那些人,根本撼動不了拔山舉鼎的地位,他犯不著跟在後面搖旗吶喊。
如果由位高輩尊的常北嶽出面領導,他必定是常北嶽手下的大將,名位就超過了公孫堡主。
而跟在公孫堡主身後搖旗吶喊,他永遠沒有機會領袖群倫,永遠成為公孫堡主的附庸,他當然不肯合作。
女兒高嫣蘭不爭氣,他勢必與公孫堡主結為親家。
但豪霸們的看法,是與英雄有所不同的,結親並不影響他既定的目標,結親並不能左右他與任何人合作的策略,結親並不能誘使他投向公孫堡主。
身為豪霸,他必須有豪霸的機謀和手段,他不能讓深知內情的怡平和純純,活著走出萬花山莊胡說八道,他有充裕的時間,來應付拔山舉鼎和韋南衡。
迄今為止,他仍然認為怡平是拔山舉鼎的密探,因為他不知道岳州風波的情形,對怡平的看法,皆是從女兒與公孫堡主那方面得來的印象,先入為主,註定怡平的命運。
公孫堡主除了獲得兩家結親的承諾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得到。
兩人都是豪霸,都是機謀超人一等的風雲人物,同樣有不達目的不肯罷手的霸才。
現在,他們之間有了利害衝突,而且是相當嚴重的衝突。
公孫堡主此來,目的並不單純為了結親,而在於結親之後的兩家聯手合作大業。僅結親而不聯手合作,根本就沒有結親的必要。
他的兒子公孫雲長號稱武林一公子,人才武功都是第一流的,還怕討不到比高嫣蘭才貌更佳的媳婦?何況那高嫣蘭已經是敗柳殘花,這件事如果傳出江湖,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呢!
因利害而結合的婚姻,必定會因情勢的轉變而穩固或破裂。
天色不早,石室已經掛起一盞燈籠。
高谷主已不再浪費工夫檢查怡平的情況,低聲交代看守一些話便走了。
兩個看守進入住宿的小房間,不久,一個出室走了,一個出房坐在對面的監視位置,留意柵內的動靜。
純純淚流滿面,利用柵外微弱的燈光,仔細地檢查怡平的身軀。
她從高谷主與看守的對話中,知道怡平是受到公孫堡主的暗算,受到斷脈封經的歹毒手法所制。
她顧不了男女之嫌,忘了自己創口的痛楚,解開怡平的上衣,逐條經脈找尋穴道檢查。
可是,她從來就不曾真正檢查過真人的經穴,所有的知識皆來自父母的講授。
她這一輩子,還真沒有接觸過成年的異性身軀,現在要從大男人身上檢查經穴的異狀,可說與瞎子摸象相差不遠,既然沒有了解男性身軀的知識,更沒有臨床的經驗,浪費工夫是必然的事。
「庄哥哥,你……你醒一醒呀……」她酸楚地呼喚,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找出被制的經穴,必須靠怡平自己說出來。
即使怡平說出被制的經穴,她也不知該如何施救。
公孫堡主不會用普通手法暗算人,必定使用歹毒的獨門手法,她怎能解得了?
怡平毫無感覺,像個死人。
「庄哥哥……」她哭倒在怡平健壯的胸膛上。
驀地,她聽到熟悉的,令她興奮的語音:「不要哭,不要移動。純純,仔細聽我說。」
是一種奇怪的聲音,細、輕、小,但神韻不變,入耳清晰。
是怡平用傳音入密神技,正向她說話。
她幾乎興奮激動得要跳起來,但總算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靜靜地伏在怡平的胸膛上凝神傾聽。
感覺中,她的心已經跳出了口腔,血液的流速加快了三倍。
「我知道你受了傷。」怡平說:「如果傷得不重,可以行走,就捏我三把,否則捏我一把。」
她捏了三把。
石室僅丈六寬,兩丈六長。前面有看守住的小房間。鐵柵寬有八尺,囚室內大半空間可受到看守的監視。
看守坐的地方,相距僅丈五六,任何人低聲談話,也難逃看守的耳目。
她不會傳音入密,所以得用信號表達。
「你的髻環是金制的,捏我一把;銅製的,捏我兩把。」
她捏了兩把。
未嫁閨女通常梳三丫髻,就有三隻髻環作飾,外面纏以絲線或花邊,頗為美觀。有錢人家當然用金銀打制,但通常用銅,絲線一纏,誰知道是銅是金?
「他們要下毒手,不是今晚就是明晚。滅口越早越好,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現在的困難是兩個看守,必須將他們無聲無息地擊斃。你找機會給我三隻發環,兩個用來殺看守,一個用來開鎖。我的任脈受損,但仍可一拼,所以必須裝出受制的模樣,以避免他們再下毒手制經脈。現在,你把我搬上小床,你我好好養精蓄銳,晚膳后不久便得等候機會了。」
看守仍可看到床的一半。
所謂床,只是兩張小長凳加上幾塊木板,無衾無枕也無席。僅比躺在地上好一點而已,對囚犯已算仁慈的了。
鎖在手環腳環上,就得坐在石壁下睡覺,無法上床。
晚膳並沒送來。
「他們不讓我們做飽死鬼。」怡平在純純耳畔咬牙切齒說:「看來,他們要在今晚結果我們。」
「我們有拼的機會嗎?」純純附耳問。
「沒有。唯一的希望,是他們進柵來動手。但依我的估計,由於你受傷並不重,他們犯不著進來冒險,必定用暗器先將我們擊斃。」
「這些天殺的……」
「咒罵沒有用,天殺不了他們。如果我能出去,我殺。」
「天!我們能出去嗎?」
「也許。」
「這……」
「等他們走近柵發射暗器,我就可以用發環換他們三條人命。」
「庄哥哥……」純純凄然哀喚,突然抱住他,冰涼的粉頰貼在他的臉上廝磨,淚水濕透了他倆的臉頰。
「冷靜些,純純,不要失去信心。」他用穩定的嗓音在純純耳畔說。
「我……我不甘心啊!庄哥哥。」純純飲泣著:「我……我以為我可以幫助你追求高嫣蘭,沒料到她竟然這樣對待你……」
「傻小妹!這不關高嫣蘭的事……」
「是她,是她!」純純幾乎要高叫:「我見到她了,她和公孫雲長……」
「不要說了,純純。」
「我……我好恨。」純純咬著銀牙說。
先前出室的看守回來了,將食盒交給原來的看守提入房間進食自己坐在凳上換班監視。
「等下一班,換班時設法把他們兩個都引過來。」怡平悄悄地說:「越早逃走越好,這也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不能等他們先動手殺我們。現在,好好養神。」
同一期間,幾個黑影到了庄左山峰的高崖上,利用縋繩下降,慢慢地降下百丈高的陡崖,逐漸接近了谷底。
宏大的食廳中,筵開八桌。
這場宴會從天黑開始,二更正盛宴尚未結束,主客雙方一面喝酒,一面暢談江湖大局,談話的時候比吃喝的時間還多。
其實,談來談去,公孫堡主始終盯緊主題不放,主要仍是勸高谷主合作,而高谷主卻始終不肯聯手。
萬花山莊的子弟如果出山,合作的對象是常北嶽而非公孫堡主。雙方分析利害,唇槍舌劍各逞口舌之能。
石室在東庄的崖根下,倚崖壁而築,與最近的房舍相距不足百步,呼應十分方便。除了石室內每天派兩名看守之外,外面則由另一批人擔任室外的警戒。
如果室中沒有人囚禁,內外警戒都不派。
兩個警哨把守在緊閉的石室鐵葉門外,一左一右監視著三方,後方是陡崖不用顧慮,要接近真不容易。
不容易,並非不可能。
萬花山莊有石室囚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地處山崖下,室前花圃連著東庄的房舍。
要到石室,須經過那一座座經常有人活動與警戒的房屋,外人進入山莊已經十分困難,接近石室更是免談。
而且,知道有石室的人不多。
由於顧慮純純真有朋友在谷外等候消息,因此石室的警戒加強了。
但派出搜索的人,根本不曾發現陌生人的蹤跡。
府城方面返庄的人,也肯定地表示府城沒有岔眼人物出現,猜想純純必定是在唬人的。
警戒雖然表面上是加強了,其實誰也知道不可能有人敢大膽入侵。
更沒有人想到,會有熟悉萬花山莊內外地形情勢的人,利用危崖從不可能接近的方向接近。
共有六個黑影,在用崖間生長的樹木石角,以一段段粗繩,逐段縋下那些無法攀援的危險地段,悄然降下百丈絕崖,無聲無息地降落在石室左方的山崖下,距石室不足百步。
石室中不知時辰,但從那盞小燈籠中火焰沉落的高度,概略可以估計過了多少時光。
「我們必須在他們三更天派人下毒手之前,設法逃出去。」怡平附耳向純純說:「二更天快過了,準備動手,遲恐不及。」
「哥,能射得中那看守嗎?」純純問。她把慣常稱呼中的庄字去掉了,去得十分自然,因此顯得極為親昵而不牽強。
「他的坐姿對我不利,不易射到咽喉要害,必須把他誘過來。」怡平說:「我耽心的不是兩個看守,而是外面的人,不知外面的警戒情形如何。外面的人聽到聲息進入,我們就完了。」
「他們送我來,我看到外面有兩個警衛。」
「不必管外面的人了,反正我們非出去不可。記得引誘的步驟嗎?可別心一慌就亂了。」
「你要我用美人計誘毒僧,不比現在危險百倍?我可曾慌亂了?」純純居然臉紅紅地說。
「我知道你靜得下心。」
「對你我……」
「純純我……」
「哥,準備。」純純毅然說,她知道怡平想說些什麼,心裏面在轉什麼念頭:高嫣蘭!
怡平突然叫了一聲,手腳一陣痙攣,接著痛苦地呻吟,砰一聲滾落在床下。
「哎呀!庄哥哥,不要……不要……」純純拚命地阻止怡平掙扎。
兩人都倒了,纏在一起滾到室中心。
坐著的看守一怔,本能地走近,站在柵外訝然注視兩人在地上掙扎。
「這小子經脈快崩裂了。韋姑娘,不要管他。」看守好意地說:「斷脈崩裂死得很慘的,他會先撕裂了你,你……嗯……」
扳直了的發環長有六寸四分,從結喉上方貫穿喉頭卡在口中,斜穿入顱內部,人扭曲著摔倒。
純純虎跳而起,伸手出柵要將屍體拖入。
「鑰匙不在他身上,他也沒有兵器,拖來何用?」怡平一面說,一面用發環改制的開鎖器,探手外出開始定下心撥鎖。
純純不管,將仍在抽搐的屍體拖近。
在生死關頭,她變得出奇的勇敢,先在屍體的頭部劈了兩掌,震死腦部讓屍體加速死亡,方拔出屍體喉下的發環。
「我也可以賺回一個。」她咬牙說:「這些天殺的狗東西!他們必須付出代價。」
六寸四的鋼技,在她手中真可以成為殺人的利器。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小房的門口。
裡面還有一個睡覺的看守,很可能是牢頭,只要那傢伙一出房門,她就會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同時,她也緊張地等候怡平將鎖撥開,如果開不了,那……她不敢想象。
怡平如果沒有把握,就不會用發環制鑰匙他早已看清鑰匙的形狀,對這種將軍型半月大鎖構造也熟悉。
銅枝性軟,手扳牙咬與床縫夾扭,便製成一枝代用鑰匙。
喀嚓兩聲,大鎖被撥開了。
他們渡過了第一重險阻,還有第二重,第三重……
兩人將看守的屍體拖入,放在小床上,鎖上鐵柵,小心地到了室門。
鐵葉門有兩道閂,粗如門柱。
拔閂試推,怡平暗暗叫苦,大事不妙。
「哥,怎麼啦?」純純看到他懍然的臉色。
「門內外都有管制。」他嘆口氣說:「內用閂,外用鎖,雙重管制。沒有萬斤神力,休想將門拉開。」
「哎呀……」
「找那個看守設法。」怡平向小房間一指。
小門沒上閂,應手緩緩而開。
真是無巧不成書,應該正在沉睡的看守,鬼使神差恰好午夜夢回,大概是作惡夢,突然怪叫一聲,狂亂地急急挺身而起。
不能讓叫喊聲驚動外面的人。
兩人不約而同,不假思索地射出銅枝。
怡平的反應更是敏捷,隨銅枝飛撲入室。
兩根銅枝已經要了看守大半條命了。
怡平的掌接著如巨斧下劈,重重地光臨腦門。
「沒救了。」怡平抓住重新躺下的看守,就燈下瞥了一眼,頹然放手。」
「哥,怎……怎辦?」純純顯得六神無主。
「還有希望,純純,沉住氣。」
「怎麼希望?」
「派來殺我們火口的人,應該快到了;」
「但……雙重管制……」
「這兩個看守的嗓音,我都可以模仿,至少可以有七成酷似。」
「騙他們?」
「是的,快找兵刃。」
兩個看守的劍,都藏在枕下,一找便著。
現在,他們出了囚牢,手中有了劍。
怡平剝下屍體的上衣穿上。
萬花山莊設有囚人的石室,可惜負責人經驗不夠。對付怡平,知道搜光他身上的物品,甚至除掉他的上衣,撕開他快靴的內皮。
但對付韋純純,卻沒有搜除她的發環。
誰知道發環可以拉直來作致命武器?甚至可以用來造鑰匙?
準備停當,現在只有一件事好做了:等待、等待派來滅口的人前來。
怡平剛踏出小房門,突然愣住了。
「哎呀!卓姐姐……」他後面的純純欣然叫:「是卓大姐……」
鐵葉門不知何時推開了,迎門站著一臉驚訝的卓梅英,穿一身曲線玲瓏的墨綠色夜行衣,狹鋒刀握在手中。
「你……你們出來了?」卓梅英訝然叫。
「卓姑娘。謝謝你。」怡平欣然說:「我們在等,正為了出不去而焦急,外面加了鎖,出不去。」
「走,離開再說。」卓梅英苦笑:「我們也在外面焦急,裡面閂死進不去,破門又怕他們對你們下毒手,真的謝謝上蒼,走!」
外面有四位穿虎紋衣,握快活刀的人,還有兩具屍體。是警哨。
當他們利用預先垂下系妥的紀繩,升至半崖附近,下面的萬花山莊警鐘狂鳴,燈籠火把越來越多。
派來滅口的人,發現囚室的變故了。
怡平的任脈受制,用不上全勁。
純純背部受傷,也不敢用全勁。
因此,必須小心照料,由先上的人,助一臂之力把他們拉上去,所以速度不夠快。
上面的人正在將純純拉上一段峭壁,在下面等候的怡平大感焦急,悚然說:「糟了,他們會追上來。」
「你可以放一萬個心。」陪伴他的卓梅英說:「他們做夢也沒料到人從這裡出入上下。
這時即使發現了,也來不及追啦!」
「如果他們用弓箭……」
「他們沒有弓箭。」卓梅英向崖上一指:「我上面卻有二十張強弓。」
「哦!你對萬花山莊很熟悉?」
「鄰居嘛!」卓梅英注視著他微笑:「萬花山莊建立,比我家的巫山太虛幻境晚十年。
當初高莊主的老爹建立這座山莊,家祖本來想趕走他們的。後來家祖慈悲認為有萬花山莊阻絕西面的道路,反而對太虛幻境有利,從此沒有人從西面到太虛幻境打擾,所以才讓他們在此地生根,我當然熟悉這裡的形勢。」
「謝謝你來救我。」怡平感激地握住卓梅英的手臂:「我是個大傻瓜,糊塗蟲,笨驢……」
「庄……大哥,不要自責。」卓梅英反握住他的手背幽幽地說:「愛過方知情重。大哥,忘了她。」
「我忘不了。」他愴然說:「我闖過十年江湖,我看過人間百態,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但卻是第一次碰上這麼忘恩負義的人。」
「她爹是江湖四霸天,稱雄道霸的人是與眾不同的,他們對權勢、利害、物慾、甚至愛情,看法都與常人有異的。像我爹、我娘、我三姨,甚至刀下不留情的三姨爹,就不配在江湖成為風雲人物。我們只配秘密地來去,秘密地盜取貪官污吏、為富不仁的大戶、真正為非作歹兇徒的金銀財寶,而不重視虛名浮譽,永遠不會成為江湖的豪霸,所以不需要機心。」
「恕我冒昧,你們快樂嗎?」
「當然快樂,多傻的問題!」
「那就夠了。哦!卓姑娘……」
「你不能叫我梅英嗎?」
「這……梅英,有關那十二色珍寶……」
「庄大哥,你實在很笨。」卓梅英打趣他。
「我笨?我……」
「韋姐姐不是回到你身邊了嗎?我家才不稀罕那些珍寶,只想藉機打擊走狗們而已。」
「那些珍寶,是我和……」
「和神簫客梁老爺盜走的,你們比我們早一步。」
「咦!你怎麼知道的?」
「就是知道……繩子放下來了,你先上。來,我幫你弄妥當。」
卓梅英自然而親昵地替他把防險的小繩,在腰間系妥,以免半途失手往下掉。
「不要太用勁……讓他們把你拉上去好了,別忘了你是經脈受制的人。」卓梅英關切地叮嚀。
百丈高崖,中間有些地方可以停留,生長著一些堅實的樹木,所以他們是分段往上攀的,第一次下降時帶了充足的攀縋長繩,分段往下垂掛。上去時把繩子拉上,下面的人無法向上追。
下面的人,根本不知有人從崖上撤走,在庄內外窮搜,亂得一塌糊塗。
好不容易登上崖頂,怡平果然看到不少守在崖口的人,穿了虎紋衣,手中有搭上箭的大弓。
如果往下射,仍然具有可怕的威力。
「梅英,好像下面還有你們的人,他們能撤上來嗎?」怡平眉心緊鎖,甚感不安:「為了我……」
「有人,但不是我的人。」卓梅英挽住他的臂膀,向在不遠處調息的純純走去:「你不必為我的人耽心,也不要替留在下面的人挂念,萬花山莊那些人算不了什麼。如果你不被制了經脈,你也可以出入自如。韋姐姐,你的庄哥哥需要有人幫助,需要找地方靜養,到我家去好不好?百十里路半天可到。」
「謝謝你啦!哦!二哥、二妹、三妹呢?」
「他們奉到急召,去與家父家母會合。」
「哦!有事故……」
「從庄大哥踏入錦繡谷口的第一步開始,事故就發生了。所以他一走,我就取走了他藏在樹洞里的包裹,立即準備召集人手應變。我是旁觀者清,高谷主如果不囚禁你們,他就不配稱四霸天的二霸天。庄大哥,能趕路嗎?」
「可不要把我看成快進棺材的人,多傻的問題。」怡平學卓梅英的嗓音和語氣說話,居然神似,可知他的心情相當愉快:「這就走。」
二十餘位穿虎紋衣的人已全部撤回,立即動身。
「你們將是太虛幻境近年來的唯一……唯二客人,也是最受歡迎的貴賓。」卓梅英挽了純純並肩而行:「韋姐姐,有一天,我會到回雁峰拜望你……」
「哎呀!你……這可是你說的。」純純欣然雀躍:「可不許黃牛哦!我每天都會盼望你來。」
「傻姐姐,哪能每天都等人的?」
「我會把庄哥哥請回家鄉,我和他等你。」純純拉住梅英附耳說:「庄哥哥有心病,幫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也很喜歡他是不是?」
「他的心病,一定要在這裡徹底醫治解決。」卓梅英鄭重地說:「要把他的心病連根拔掉。」
「卓姐姐……」
「乾坤一劍近期不會離開,他們要緊鑼密鼓進行結親的事,而且在等候機會。」
「等什麼機會?」
「等狂風暴雨。」
「狂風暴雨?卓姐姐,我聽不懂。」
「狂風暴雨的大小,決定於高谷主的態度。如果高谷主因結親而與乾坤一劍聯手,風雨就會小得像朦朦煙雨;如果不,那就是驚天動地的暴風雨。」
「我還是聽不懂。」
「傻姐姐,你不配闖江湖。庄哥哥可能懂,但他不願去懂。有件事他猜對了。」
「什麼事?」
「拔山舉鼎以為我家把十二色珍寶盜走了,他不甘心,被他查出我家可能隱藏在巫山附近,恰好順路,順便先去搜巫山,再來解決高谷主的事……」卓梅英將偕同怡平入山,碰上霸劍西道的經過說了。最後說:「庄哥哥便猜想九幽客前往借道,目的並非抄萬花山莊的後路,而是志在巫山搜我家的蹤跡。」
拔山舉鼎有姦細混在萬家生佛的身邊,萬家生佛身邊有一位叫何方的人,曾經聽說有穿虎紋衣的人在夔州一帶現蹤。消息傳到拔山舉鼎耳中;這傢伙一到武昌,便從朋友口中證實巫山有神秘的人物出沒,這就是他向西道借路的目的。」
「他們借道成功了?」
「沒有,所以改從巫山縣城落腳,準備了大量爬山用具,要冒險往裡搜。如果西道肯借路,從巫山後面往前搜要容易得多。巫山數十座峰巒,山勢都是往東伸的,從縣城一面往裡搜十分困難而危險。我家的進出路就不敢設在縣城,捨近求遠是有原因的。」
「他們找得到你家的太虛幻境嗎?」
「很難說,他的人手多,全是些高手中的高手,我們不敢忽視他們,所以我二哥必須趕回去應變。」卓梅英捏了純純一把:「二哥好喜歡你,可惜的是落花有意……」
「嗯!卓姐姐,你……」純純認真地說:「你知道,我……」
「你心中只有一個庄哥哥,容納不下第二個人。二哥是個明智的人,他可不像你庄哥哥一樣又笨又傻,窮盯著高嫣蘭不放,明知落花無意,仍然……」
「他已經完全看穿了高嫣蘭這個人。」純純打斷了卓梅英的話:「我想,他會忘掉那段情。」
「會嗎?」
「會的。」純純答得十分肯定:「我願意等待,等待他完全遺忘高嫣蘭,你呢?願不願意等待?」
「什麼?你……你說我?」
「有什麼不對嗎?」
「你……你在防備我……」
「不,卓姐姐,我是真心的。」純純挽住了卓梅英的肩膀:「我們不要競爭,好嗎?」
「你是說……」
「傻姐姐,我要鄭重地告訴你,我不是為了酬恩,也不是為了憐憫。如果是高嫣蘭,從前,我會讓她;現在,當仁不讓。男人嘛,有三妻四妾算不了什麼。我們來好好策劃,讓他覺得愛我們是值得的,你反對嗎?」
「哦!純純……」
「告訴我,你不反對,好嗎?」
「純純,你好厲害。」卓梅英在純純的耳畔羞笑著說:「我原想和你爭,這可下不好意思爭啦!」
「你……」
「我不反對。現在,問題出在庄哥哥身上。」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喂!你多大了?」
「十六歲,正月初九;哦!你可不能亂報哦!」
「這……糟糕……」
「哈哈!快叫姐姐。」卓梅英開心地笑。
走在前面的怡平,一心只在跟著前面的人趕路,分枝拔草怕失足掉落山崖,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哪有工夫聽兩女在後面說悄悄話?
「你們在笑什麼?」他被笑聲驚動,扭頭問:「說出來讓我也開心地笑一笑好不好?」
「笑大傻瓜。」純純忍住笑:「沒你的事。」
「咦!純純會作怪了,準是被梅英帶壞……」
「什麼?我好欺負是不是?」卓梅英故意凶霸霸地說。
「唔!不對,可能是山區里氣候不正常的緣故,我還是乖乖閉嘴的好。」他扭頭大笑,繼續趕路。
日上三竿,進入一處晨霧未散的山谷。
「太虛幻境到了。」卓梅英欣然說。
「難怪我什麼都沒看到,只除了無盡的山林莽野。」怡平說:「巫山在哪裡?」
「南東一帶。十二峰在這裡看不到。」
「這裡有路嗎?」
「傻大哥,沒有路怎能走?離開錦繡谷的二十里左右,本來沒有路,我們故意踏出一條路來。」
「故意踏出一條路?」
「是啊,要不,乾坤一劍和高谷主怎會跟來?」……
「什麼?他們會跟來?」怡平吃了一驚。
「他們要不跟來,就看不到群魔亂舞啦!」
「哦!你是說……」
「不久你就明白了。」卓梅英神秘地一笑:「要看虎鬥,就得把兩頭老虎引到一處,而且要讓它們不期而遇,窄路相逢,不鬥才有鬼。我們是第一批引虎的人,後面還有捉虎的人呢!請等一等,讓他們先走。」
二十餘位穿虎紋衣的人,默默地向前走了。
怡平發覺所立處,是在一條三四丈寬的急湍溪流旁,四周群峰四起,滿山滿谷全是參天古林,峭壁上藤蘿懸挂。高崖上古松盤虯,山谷像一條巷道,向四面八方伸展,通向不可測的遠古叢莽。
二十餘個穿虎紋衣的人,走出百步外便消失了。
卓梅英高舉右手,左右連揮三次。
溪對面怪崖下的草木叢中,突然撐出一隻五根竹製成的竹筏,一位穿草綠對襟短裝的大漢竹籬一點。
竹筏像是破空激射而出,穿越溪流水花四濺,僅撐了兩篙,竹筏便衝上這面的溪岸。
「上!」卓梅英首先登上竹筏,向跳上岸的大漢問:「我爹回來了?」
「是的,小姐。」大漢微笑著回答。
「怎樣了?」
「還在巫山十二峰窮找。」
「這裡……」
「未現敵蹤,但快了。」
三人上了筏,大漢奮神力猛地將筏推出,隨勢躍上筏,竹篙連點,筏眨眼間便到了對岸。
竹筏撐入怪崖下滿垂藤蘿的崖洞中,眼前一暗,片刻眼前重放光明。
原來是一條天然石硤,抬頭不見天日,兩崖峭如刀劈,小溪一線,眼看前路已盡,筏到時才可看到另有去向,果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簡直就是一處小三峽,也像是桃花源。」怡平脫口喝彩:「誰知道這裡面別有洞天呢?」
「再進去又是一番面目,家祖取名為天外天。」卓梅英說:「是太虛幻境的勝境之一。
用善意的眼光看,那是世外桃源;用惡意的眼光看,處處不測寸寸兇險。」
片刻,竹筏進入平靜的水道。
這是一座約十里長,寬窄不等的山中小湖,也是一座巨大的深潭,最寬處約有三里,窄處不足一里,四周絕崖峭壁,飛瀑處處,流泉四溢,水色碧藍,深不可測,沿岸怪木叢生矗立,奇岩猿蹲虎踞氣勢迫人。
竹筏在一處谷口的平坡靠岸,大漢向登岸的兩位客人善意地揮手含笑打招呼,將竹筏撐走了。
小徑穿崖越林,卓梅英一面走一面說:「天外天的瑤池中,有無數可口的白鱔、娃娃魚、黿勰,有空我們來玩來捉,剛才那大潭我們叫瑤池。」
「潭景很美呢。」純純說:「你就是瑤池的仙子羅?」
「美?山風一起,或者雲霧迷天,可就又險又惡了。據山民說,這裡是龍窟,變化多端,今天貴賓光臨,所以顯得特別平靜美麗而已,這是勝境之一,再往前就是太虛仙府了。」
這是一座比錦繡谷範圍更大的絕谷,中間有溪流,有盆地、有田。所謂仙府,是不合實際的。
幾處散落的,壘石而建的房屋,外表顯得原始古樸,一點也沒有天上宮闕的瑰麗外貌。
但內部的設備,卻是富麗堂皇的,與卓家的神秘舟船一樣,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這裡住有十二姓人家,以卓家為名義上的領導人。
谷口,已有一群男女列隊歡迎他們了。
十二姓人家,男女老少有兩百餘丁口,但一部份人不在家,在巫山附近監視各地的動靜。
至於在夷陵管理船隻,留意江湖動靜的人,是谷中各姓選派的優秀子弟,他們的家不在谷中,僅不時返谷與親友團聚。
太虛幻境由卓梅英的祖父所創建,帶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把這一帶蠻荒絕域,辟成世外桃源。
三代以來,人丁漸旺,假使他們有野心不甘寂寞,率領谷內谷外三百餘位男女高手君臨江湖,必定可以左右江湖情勢,目下的江湖四霸天決不會有今天的風雲局面。
卓梅英偕怡平、純純回到自己的家,那是建在小溪旁的六座格局不同的房屋,壘石為基形如城堡,內部卻明窗淨几堆金砌玉。
卓家老一輩的有祖父卓宏毅、老祖母。
上一輩是卓文俊、景玉卿夫婦。
小一輩的有梅英的大哥欣華、二哥欣瑋、二妹蘭英、三妹菡英。大哥欣華已經成家,二哥欣瑋仍在找對象。
一家老少對怡平、純純十分親切。
老祖父、老祖母似乎對怡平一見便生好感,倚老賣老叫他一聲哥兒,倍感親切,問家世問文才、問武功,嘮嘮叨叨沒完設了。
怡平收起了怪脾氣,應對自然倍加小心,總算讓老人家感到滿意,老人家挑不出毛病,他總算平安過關。
怡平被安頓在客室,純純則被梅英邀請作伴。
不等他們去拜會谷中的各家子弟,有頭有臉的人都來卓家,看看在岳州把走狗作弄得烏煙瘴氣的年青人。
快活刀與白蓮花也來了。
快活刀叫甘嘉棠,谷中十二姓子弟之一。
白蓮花是梅英的三姨,叫景玉珊。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卓文俊夫婦問起經脈受制的,清形。
「據愚叔所知,拔山舉鼎對乾坤一劍頗懷戒心,原因之一是乾坤一劍的一氣指功,可殺人於丈外,防不勝防。用一氣指施展斷脈封經奇學制人,大下間無人能解他的獨門手法。賢侄被他制了任脈,目下感到怎樣了?」
「小侄知道那惡賊的底細,見面便懷有戒心。」怡平平靜地說:「可是,卻沒料到他那麼陰毒,會突然向一個被鎖在囚室中的人下毒手,因此被他第一指擊中七坎,護體氣功未能及時護體,而致任脈受損。
「這惡賊的一氣指固然霸道,但在丈外想要小侄的命,他還沒有這般能耐,雖則小侄護體氣功發晚了一剎那,只須花兩三次行功十二周天工夫,經脈便可復原。」
「賢侄正好利用這兩天工夫療傷,可以趕得上看群魔亂舞。如果你不能參加,必定深感遺憾。這兩天,愚叔不許其他的人打擾你,你可以安心靜養。愚叔必須外出指揮,不能常來看你,休怪。」
「大叔有事請自便。請問大叔,高家的人真會來?」
「正在途中。愚叔已斷絕了他們東西兩方的信息,他們目前像是盲人瞎馬往中間會合;當然是愚叔促成他們會合的。」
「哦!看來……」
「看來,這是一場絕地相逢的盛會,他們之間的恩怨是非,該大白於天下了。呵呵!賢侄好好養息啦!或許你可以參加這場狩獵。」
怡平不是在養傷,而是在享福。
梅英帶了一位侍女照料她,陪他談笑,飲食起居照料得無微不至。
現在,她已經不是提刀殺人的女英雄,而是溫柔似水,蘭心蕙質的小主婦,文靜的微笑,嬌柔的談吐……這些,才是女人真正能征服男人的武器。
鄰房也在養傷的純純,走動並無妨礙,也由梅英親切地照料,不時與梅英一同前來陪伴怡平。
純純與梅英在氣質上,似乎更嬌柔些,在怡平面前更顯得愛嬌,本來從小就跟在怡平身後撒嬌嘛!
經過兩天一夜的多次行功療傷打通任脈,怡平不但已經元氣盡復,而且練氣的火候更為精純,更為進步,連他自己也可以明顯地感覺出進境相當驚人。
自從離家之後,一直就在奔波,出生入死,時時防險,處處小心真沒有工夫定下心來苦參上乘。
這兩天不們心境平靜,而且不必擔驚受怕,為期雖短,但已可讓他專心求進,進步神速自是意料中事。
午後不久,兩位姑娘陪他在花架下品茗聊天。
「怡平哥,」梅英嬌喚,越叫越親昵:「天氣太好,等會兒我們去瑤池捉魚鱉,好不好?純純妹妹,你的水性不錯吧?」
「會一點。」純純臉一紅:「小時候,記得大家到河邊玩水,我們一群女孩子不好意思往水裡跳,在河邊提小魚小蝦,有一次我不小心……」
「我記起來了,你失足掉下水,被衝下窩底潭。」怡平哈哈大笑:「哈哈!是我把你拖起來的,潭邊全是爛泥,你成了一個……哈哈!一條泥鰍。」
「啐!」純純羞紅著臉白了他一眼,接著臉色暗下來了;「就是那一年,你突然不見了,我……」
「純純妹妹,你哭得好傷心是不是?」梅英抓住機會打趣純純:「嘖嘖!六歲的女娃娃能有多大?居然為男孩子掉眼淚……」
「要死啦!這是做姐姐的該說的話?」純純擰了梅英一把:「你呢?要不要說些兒時趣事來聽聽,大概有許多男孩子跟在你後面吧?我好可憐,不但沒有男孩子跟著我,我還得跟在怡平哥後面做他的累贅。」
「這才叫做青梅竹馬呀!喂!你們到底要不要去?」
「我贊成。」純純向怡平微笑:「怡平哥,去嘛!好不好?」
「我想,我們來這裡已經三天了,對不對?」怡平向純純說。
「是呀!我的傷口已經結疤,梅英姐姐家裡的金創妙藥真好。」
「搜山的歹徒們,該已接近太虛幻境了,谷中所有的人都已經派出,我們能去玩?是不是該出去……」
「早著呢!」梅英說:「搜巫山十二峰,就夠他們苦三五天了。今早信息傳來,他們還在那一帶爬上爬下,辛苦得很。」
「會不會有些絕頂高手遠出搜尋?說不定真有人找到這一帶呢。」怡平仍然不放心:
「那些人都是尋蹤覓跡的行家。」
「不會的,情勢完全在家父的控制中,已經覓妥龍爭虎鬥的地方,正按預定計劃,逐步將他們往該處引。」梅英信心十足地說:「等他們累得筋疲力盡,就是生死一拼的時候了。
怡平哥,目前還用不著我們出動。」
「好吧!那就走。」怡平終於同意了。
「下水的話,別忘了帶衣褲去換。」梅英說:「我去準備漁具,釣竿,魚叉,魚簍,都得帶,走。」
他們就在來時竹筏靠岸的地方,三人並坐在樹下準備放釣。
梅英的計劃是先釣魚,然後下水用魚叉,去抓下游半裡外山崖下的大白鱔。
白鱔就是鰻魚,這裡有些白鱔長有五六尺,色如淡金,已經不是青灰色了。
午後不是釣魚時光,但在這裡,肉食的魚類白天黑夜皆活動頻繁,那些巨大的七星魚夜間反而少活動。
剛放下釣,怡平突然挺身站起,舉目向下游眺望,眼中出現警戒的神色。
「怡平哥,怎麼啦?」梅英訝然問。
「梅英,下游是不是有人玩水?」他指指下游。
下游有座高崖,下面是怪石起伏,有些升出水面的潭灣,在該處戲水相當危險,白鱔特多。
「沒有呀,那一帶平時有人去叉魚,但這時敢去的人都派出去了,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人。」梅英向下游不住眺望:「怡平哥,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到漣漪。」
潭水流速緩慢,陽光普照,天氣晴和,水波不興,有漣漪就表示水面有物移動。
「是水禽。」梅英說:「有時候,這裡還可以看到天鵝呢,水鳧鴛鴦多的是,你看,天空上不是有許多水鳥飛翔嗎?瞧,那是蒼鷺,那是鶴,那是……」
「水禽的漣漪……好吧!就算是水禽……哎呀!有魚上鉤了,好大……」
「不要拚命拉!會把釣絲拉斷。」梅英叫:「那是大鯰魚,比老虎還凶。怡平哥,你麻煩大了。我們這裡的鯰魚沒有泥腥味,但沒有人要吃,把它拖上來得費不少工夫。」
大江的鯰魚,有些長到七八十斤,六七尺長的鯰魚並不稀罕,但在三峽一帶卻不多見。
兩個頭上頂著草枝的人,正從下游貼岸向上游,有時潛入水中,好半天不浮上來,浮上來只為了要察看岸上的動靜,原來他們利用蘆管呼吸,所以不需浮升水面。
三斤重的鯰魚就不容易拉上來了,這條魚大概不少於五斤,拉力出奇地兇猛,用力拉必定斷線。
怡平對釣魚不算外行,一收一放有章有法。
純純興奮地跟在他旁邊,不時叫著替他助威,兩人沿岸向上游移動,不久便離開原處三二十步了。
魚仍然沒拉上來。
梅英微笑著坐在原地,扭頭注視興高采烈的一雙愛侶,臉上有動人的笑意,眼中有異樣的神彩。
這三天相處,她進入少女最神奇最興奮的動情期。
她發覺怡平對她和對純純同樣溫柔,同樣關切,與在山區對她時時警戒,時時保持距離的情形完全不同。
怡平的一投注一微笑,對她都是難以言宣的興奮,令她心潮洶湧的感覺與時俱增,她覺得生命是那麼可愛,世間充滿了溫情。
她甚至不再多想有關走狗們搜山的事,不再想到往昔行道江湖的劍影刀光。總之,她十分滿足,十分興奮,少女的情懷處處表露無遺。
她的目光在怡平身上,心也在怡平身上,神意也在怡平身上,因此渾忘身外的一切而失去往常的警覺,沉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裡。
「那條魚是高嫣蘭。」她出神地想:「他仍在盡心儘力捕捉她。」
她不自覺地笑了,笑自己怎會有這種古怪的念頭?怎會將人比魚?情勢也不一樣呀!這怎能比?
也許,我是他,他才是那條魚,我和純純正在用盡心力捕捉他。」她的思路又變了。
她又笑了,笑自己怎又有這種可笑的想法。
驀地,一聲水響,打碎了水面的如鏡平靜,打碎了她的幻想。然後,眼角餘光看到巨型物體從水中破水躍起,快速絕倫。
不是大魚;不是水怪;不是龍;是人!
發現是人,已經反應得太晚了。
二十步外正與魚作生死斗的怡平,聽到了怪異的水聲。本能的扭頭一看,大吃一驚。
「該死的!」他怒吼,丟掉魚竿一躍四丈。
可是,也來晚了。
梅英甚至來不及站起,她就坐在水邊。水中有人躍上,眨眼即至,連轉念都來不及。
鴆尾穴挨了一擊,她立即失去活動能力。
來人順勢將她撲倒,抱住她奮身一滾,一聲水響,滾落水中去了。
她神智仍清,來人下手有分寸,僵而不昏,勁道控制自如。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以避免喝水。梅英水性本來就高明、經驗豐富,滾落水之前,她已深深吸滿一口氣。
對方水性之高明,令她大吃一驚,帶著她向下沉,然後像大魚般向下游潛泳,好快。
不止一個人,那第二個人影已到達她身側,幫著帶她的人,將她往前推送。
終於,她昏厥了。
純純在怡平咒罵著縱起時,也看到梅英被帶下水的情景,尖叫一聲,隨後狂追。
怡平到了,已看不見水下的人。
他沿岸飛奔,但奔出百十步,已到了崖旁,無法通行了。
他脫掉短靴,將靴塞人腰帶,毫不遲疑地向後面狂奔而來的純純叫;「快回去報警!」
一聲水響,他飛躍入水。
敢到東海黑水洋擒龍捕鯊,可知他的水性造詣定不等閑,這點山間長潭算得了什麼?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附近的水勢地形,乘筏前來時,他已經暗中留了心。
下游三里余,左岸有一段古木參天的山坡,有些地段是起伏不大的野地。
一個穿灰藍色水靠的人,爬上坡度不大的潭岸,先抱起昏了的梅英,另一個穿藍色水靠曲線玲瓏的人也上了岸,進入茂密的樹林。
女的背了梅英,男的在後面警戒,兩人沿潭岸的樹林內緣,向下游狂奔。
「好像沒有人追來,不必跑得太急,留些精力應付意外。」男的一面說,一面不斷向後監視。
「要不要將人先救醒?」女的一面奔跑一面問。
「不必,到前面再說,必須遠離現場以策安全,越遠越好,這小女人死不了。」
「哎呀……」女的驚叫。
男的扭頭一看,大驚失色,脫口狂叫:「用兵刃……」
女的丟下梅英,狂沖而上,伸手拔系在背上的分水鉤。為了游泳方便,長兵刃負在背上比較不擋水。
從樹后閃出攔截的人是怡平,渾身水淋淋,短靴已經穿妥。
雙方對進,其快可知。
女的兵刃尚未撥出,怡平已經搶先進攻,劈面就是一記雲龍現爪。
女的來不及拔分水釣,兵刃在背上倉卒間不易拔出,只好本能地用金絲纏腕擒人,急扣怡平的腕門。
怡平不收招,讓對方搭實,腕一沉,五指反而刁住了對方的手腕一沉一帶。
「哎……」女的尖叫,向下挫。
怡平出左手向下一勾,便勒住了女的咽喉向上拖,右手也將對方的右手扭轉向上提。
女的相當兇悍,左肘發狂般後攻自救。
可是,一連三肘,不但沒撞斷怡平的肋骨,手肘卻像是撞在皮鼓上,震得左臂又酸又麻,最後終於失去力道,咽喉被勒得受不了啦!舌頭開始外伸。
男的反應相當快,可惜來不及救應女的。
女的一照面便被制住了,男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抓住昏厥的梅英拖退丈外,先爭取安全距離。
「原來是你,難怪水性如此高明。」怡平咬牙說。
「你……」男的臉色大變,但強定心神保持鎮靜。
「五湖釣叟侯洞庭,拔山舉鼎立即便派你父女立功了。這位是你的女兒,武林三女傑之一,凌波仙子侯翠華吧?她陸上的功夫差勁得很。」
「你是……」
「孤魂野鬼庄怡平。我認識你,那天走狗們逼你父女入伙,公孫雲長、高嫣蘭都在場,我也在,但並未露面,所以你不認識我,但應該知道我。」
「你……」
「你來做什麼?」
「探道,老朽父女負責在有水的地方尋蹤覓跡,幾天來毫無發現,今天總算看到有人,不得不擒作人質,以便讓主事的人問口供。」
「把人放下。」怡平沉聲說。
「不行,老朽交不了差……」
「你不放?」
「該你放人,姓庄的。」
「你不管你女兒的死活了?」
「交不了差,我女兒同樣會遭殃,所以……」
「你不想交換你女兒的性命?」
「父女連心,看來,你閣下佔了上風。」五湖釣叟泄氣地說。
「差不多,換不換?」
五湖釣叟冷冷一笑,將梅英拍醒。
這位水性超塵拔俗的老釣叟,並非將姑娘淹昏了,而是將人拍昏插蘆管入口呼吸,因此水喝得並不多。
「現在,老夫要先問問看,是不是值得交換。」五湖釣叟獰笑著說。
「好,你這老卑鄙能做得出任何見不得人的事,你做好了,在下也不會閑著。哈!老狗,你女兒還是大閨女嗎?」怡平怪腔怪調地問。
「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五湖釣叟沉聲問。
「小意思。如果是大閨女,以後她要嫁人,可能麻煩大了。」
「你……」
「現在,我要把她剝光。你這個做老爹的人,最好避遠些,你總不會厚著臉皮在旁看熱鬧吧?」
五湖釣叟氣得臉色鐵青,伸手抓住梅英。
「小畜生你敢?你……」
「我孤魂野鬼不是什麼大仁大義的英雄,沒有什麼不敢的。你捨得女兒,我也捨得我的女伴,而你,不但失去女兒,還得丟掉老命。」
「你……」
「你如果真捨得任何東西,就不會在暴力下低頭,甘心被迫做走狗。你到底換不換?」
最後一句話說得聲色俱厲,真把五湖釣叟嚇了一跳。
「你先放我的女兒。」五湖釣叟不得不認輸:「可別在我女兒身上弄鬼。」
「你女兒還不值得在下弄鬼。」怡平說,放了侯翠華,將人向前一推。
「女兒,怎麼了?」五湖釣叟向衝來的女兒關切地問,似乎還不肯相信怡平真的放人。
「這人的臂力好可怕。」侯翠華揉動著喉部,似乎余痛猶在:「不要緊,女兒還挺得住。」
五湖釣叟陰陰一笑,抓起梅英扛上肩。
「哦!老匹夫,你打算食言不放人?」怡平淡淡一笑,似乎毫不在乎。
「老夫何時食言了?」五湖釣叟獰笑,得意已極:「老夫從來就沒答應釋放你的女伴,只說你先放人,沒錯吧?閣下。」
「哈哈哈……」怡平敞聲大笑:「你當走狗沒有幾天,卻把走狗們無恥的壞點子作風很快就學會了。」
「你還敢笑?」
「我笑,你就得哭。」怡平的笑容未斂。
「能笑,你就多笑幾聲吧,等一會你就笑不出來了。閣下,老夫找地方問完口供,再決定如何釋放你的女伴。老夫會放人的,但不是現在,千萬不要追蹤,你不希望你的女件受到傷害吧?」
「能走,你就請便啦!不送。」
「你最好不送。女兒,走……咦……」
侯翠華一雙本來明亮清澈的雙目,這時瞪得大大的,眼中似乎放射出獸性的光芒,眼神陰森可怖,齜著咬得死緊的牙,鼻子聳皺而起像正在發威的狼。接著,雙手提起了,十指如鉤不住抓合、伸張、用勁的線條十分明顯。然後,呼吸一陣緊,喉間發出怪異的咆哮,身軀挫低,擺出獸類即將向同類猛獸攻擊的姿態,一步步向五湖釣叟欺進,作勢撲上攻擊。
「女兒……」五湖釣叟厲叫,一步步向後退:「女兒,你……你怎麼了?你……」
一聲咆哮,侯翠華飛撲而上,手腳齊出,連抓帶踢兇猛無比,像猛獸股撲向侵入地盤的同類。
五湖釣叟大駭,丟下梅英閃避。
咆哮聲陣陣,侯翠華髮瘋似地緊跟著其父撲擊,一次比一次兇猛,三下五下,把五湖釣叟逼得四處躲閃。手忙腳亂,一面狂叫:「女兒,清醒清醒……」
回答他的是一聲咆哮,有尖利指甲的手爪,幾乎抓住他的肩膀,逼得他飛退丈外,驚出一身冷汗。
接著,他看到不遠處的怡平,正解了梅英被制的鳩尾穴,扶起梅英活動手腳。
「姓庄的!你把我女兒怎麼了?」他一面躲閃,一面焦灼地狂叫。
「哈哈哈……」怡平狂笑:「你不是說我笑不出來嗎?我說你要哭,當然哭不哭在你。
我孤魂野鬼說話不一定正確,信不信由你,你一定會哭的。」
「你在她身上果然弄了鬼!」
「在下並沒有保證不在你女兒身上弄鬼,只說不值得弄鬼,沒錯吧?」
「你……」
「老匹夫老狗殺才你給我聽清了?」怡平語氣轉厲:「你當了幾天走狗,就把在下對你的大仁大義當作你達到目的、表功邀賞的本錢,完全忘了你往昔的俠義雄風。你這種人,永遠是世間的禍害。你的女兒不久就會變成一頭髮瘋的獸,什麼事都可能做出來,不如硬下心腸,殺了她,這比看她發瘋發狂要仁慈些。再見,老匹夫。」
怡平說完,與梅英攜手而行。
五湖釣叟擺脫愛女的緊迫追逐,飛掠而至,情急狂叫:「姓庄的……」
怡平挽著梅英,腳下一緊,一面說:「老狗,拔你的分水刺呀!你的女兒也一定跟著你拔,你就可以刺死她了。」
「庄老弟……」五湖釣叟慘然叫。
「你也可以跳水,你的女兒也會跟著跳,她一發瘋,就會淹死在水裡,你就一身輕鬆了!」
「庄老弟,求求你……」
「你這時求我,太晚了。」
怡平並不急於離開,挽著梅英折向而走。
兩人腳下如行雲流水,輕盈飄逸神態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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