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取捨皆難

第十一章 取捨皆難

林君坷不知大禍將至,上山撲向炊煙升起之處,到了茅草坡頂一看,心中一懍。

那有什麼村舍?見鬼!那兒有三名以青巾蒙面,背系單刀的青衣大漢,正用樹枝將濕草往王堆火上加,輕煙裊裊上升。三個人只露出一雙鷹目,正用陰森森的目光迎接著他。

「我上當了!」他心中暗叫。

真的上當了,要退也來不及啦。四面八方深可及腰的茅草中,紛紛出現了人影,慢慢地站起來,像在土中升起了不少幽靈,全是身穿青色勁裝、背系刀劍的雄偉大漢。看數量約在三十餘人左右,青包頭,青面巾,青衣褲,腳是薄底快靴。

左方高峰下密林之中,突然飛起一聲長笑,聲震耳膜。笑完,林緣人影閃動,出現同樣打扮的二十名青色人影,雁翅排開,向這兒大踏步走來。

君坷還以為是黑龍幫的人,但卻不是黑衣,他在二十人中,看出其中有四名女人,她們的身材矮,腰細胸隆,一看便知,尤其是腳下的弓鞋特別搶眼。

他知道,這次脫身不易,是拚老命的時候了,他必須面對現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扔掉包裹,將劍迅疾加上系帶背上,反手拔劍。徐徐撤出,俊目中神光電射,從容仗劍屹立。玉面上,神色一正,莊嚴肅穆,每一顆細胞,每一條肌肉,都似乎凍結了,六合如一,像一座石翁仲。劍尖,劍氣徐發,微微震顫,似有隱隱龍吟發出。

他第一次面對大批的高手圍攻,心中雖有些少怯念,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如何突出重圍。

二十名地位高的高手,在正南方向排開,成半弧形圍住了,相距五丈余,四周鴉雀無聲。

他必須先發話,免得示人以怯,轉身對正中間身材修長的青衣人,一字一吐地說:「諸位,請示來意。」

身材修長的人沒理他,向身側一個稍矮壯的人說:「瞧!這傢伙膽氣可嘉,值得驕傲。」

身材矮壯的青衣人冷哼一聲說:「哼!他明知必死,所以故示英雄,其實心中早怯,這種膽氣是逼出來的,不足為訓。」

「不然。在咱們現身之前,他是可以向一方突圍的。」

「不然。三十六名高手舉動如一,擊一方四面皆應,不可能突圍。」

身材修長的人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說:「他既然要問,咱們說清了也好。」

右側一個女的突然壓抑著嗓子說:「爹,千萬要活的。」

「為父將儘力而為,但恐怕不可能,孩子。」

「不!要活的。」

修長青衣人哼了一聲,不悅地說:「為父身為當家,絕不能置兄弟們於不顧,要活的定然煞費周章,誤了弟兄們的性命,為父不能答應,不必多問。」

女兒突然向另三名同伴揮手說:「女兒告退。」說完,向後退走。

「你到那兒去?」修長青衣人沉聲問。

「回家找媽去。」

修長青衣人無可奈何地嘆口氣,不加阻止。

君珂心中怒火漸生,心說:「這些傢伙似乎認為我死定了似的,哼!我就不信邪,咱們可以較量輕功。看誰能攔得住我的救命三劍?」

他動了較量輕功之念,大有轉機,假使他存心拚死,真可能濺血荒山。在五六十人合圍之下要脫身太難了。

他開始徐徐後退,功行全身,隨時準備行雷霆一擊,先突出重圍再說。

但來不及了,修長青衣人發話了:「不必興起逃生之念,年輕人,站住!」

君珂哈哈一笑,輕鬆地說:「你們這些人是什麼東西?哈哈!真多。據我看來,全是一群無恥螻蟻而已。平時,你們定然在江湖吹牛稱英雄,不然怎會動五六十個人,想圍攻我這無名小卒?哈哈!你們不慚愧?如果我是你們。自己抹脖子算了。」

修長青衣人怪眼連翻說:「只要你不妄想逃走,咱們不會同時動手。」

「哈哈!是十個八個一起上么?」

「也許,論年歲,你當然不值得兩人同時向你下手;但論輩分,銀河釣翁的門人,比在場的人都高,至少也相等,群起而攻不傷大雅。」

「呵呵!好一個不傷大雅,堂皇之至。你們都用青巾掩住真面目,定然都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啦。亮名號!」

「嘿嘿!等擒住你時,你便會知道我們是誰了。」

「一群鼠輩,見不得人,死了也是無名之鬼,哼!」君珂用話激他們。

修長青衣人不上當,逼近說:「等到死了時。也不知道是被誰所殺,到閻王前告狀,閻王爺也沒法查,豈不大妙?你叫林君珂?」

「不錯!你們早知道了。」

「你家住湖廣?」

「你消息倒靈通。」

「你是天涯過客林世銘的兒子?」

君珂大吃一驚,心中駭然,臉色一變,久久不能回答。

「怎麼?你不敢承認?」對方咄咄逼人。

君珂一咬牙,心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林君珂豈是不認父親之人?化骨揚灰我也得承認。」他劍眉一軒,大聲說:「閣下真是神通廣大,了不起。」

「你承認了?」

「我並未否認,深以能身為林家子孫為榮,不像你們這一群下流賊,不但不敢堂而皇之地以真面目示人,甚至連祖宗姓氏全忘了。通名號!」

「擒住你再讓你知道。」

「那麼,林某先替你們命名,你……」

「小畜生住口!」矮個兒縱出大吼。

再讓人命名,不像話嘛!眾賊可能臉色全變了,這不成了兒孫輩了嗎?矮個兒受不了,所以縱出沉喝。

「通名號。」君珂也暴喝。

「劍上見真章。」矮個兒答,一聲龍吟,長劍出鞘,炎陽下冷電四射。

君珂劍尖徐降,一步步逼近,劍指矮個兒,厲聲道:「你,就叫你王八,姓王名八。你上。」

矮個兒王八怒火衝天,一聲厲吼,像一頭瘋虎,身劍合一射到,將近君珂八尺之處,冷電突然幻化九道虛影,如同九支劍同時攻出,攻向君珂頭胸兩部,劍嘯刺耳;好深厚的內力,好一招出神入化的「羿射九日」。

君珂心中一懍,暗自警惕,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傢伙的內力修為將臻化境,先天真氣已可在劍上發出了,如此渾厚的修為,不可硬接。

他直待劍氣迫體,方退後兩步,突然向右前方閃電似掠出,不向左側轉出劍,反而大轉身後旋,劍發似驚雷,招出「回頭望月」斜身一劍點出。

這一種奇奧的身法,大出王八的意外,大反武林常規,像是邪魔外道。王八招出之後,劍尖剛隨君珂轉,身形未定,便搶制機先,出劍再截君珂的去向,豈知君珂反向右旋,來得太快,他自己也剎不住沖勢,反被君珂乘隙攻到背心上了。

王八畢竟也了得,薑是老的辣,經驗夠豐富,不旋身接招,反向前急射,到了丈外再撤劍轉身。

這剎那間,身後輕叱已到:「王八,轉身。」

他氣得幾乎要吐血,怒火攻心,一聲狂嘯。劍貼身飛旋,化為一團光球,旋身向君珂捲去;近身之後,光球突變百十道冷電,排山倒海似的向外湧進。

君珂不能再避,接下了,劍發如狂龍鬧海,銀芒八方飛射,接了十二劍回敬了七招十一劍。

「錚!錚錚錚!錚……」

一連串清鳴,火花急濺,光芒糾纏崩散,人影依稀。

君珂內力稍差,後退了一丈五左右,使用攻招化招的上乘劍術,章法未亂,劍尖只在對方胸腹脅各處要害弄影,吞吐間詭秘奧奇,對方如不用深厚的修為震劍,老命難保,在劍術造詣上佔盡上風。

最後一聲震耳清鳴響后,人影乍分,劍氣一斂。人影重現。

王八退後三步,臉色大變,驚駭的神色極為明顯,額上青筋跳動,大汗淋漓。他袖底和衣袂出現了三個被劍點中的小孔,看腳下,他已將君珂逼出兩丈外,所有的茅草全部倒折偃伏。

君珂飛退丈外,額上見汗,持劍的手有些少顫動,硬接了六劍,真力耗損了不少。他雖退讓了兩丈地盤,但換回了三個劍孔,僅差半分勁,便可要了對方的性命。

他心中一震,心說:「這傢伙實力太強,我不能太傻,在這兒浪費真力,用保命三劍制他。這些賊人雖多,但不會看出我的招路,偷不了這神奇招法,怕什麼?」

其實他未免多慮了,既然是神奇秘學,怎會怕人偷招?如果能偷,怎算得神奇?即使能看出劍路,也不能看出如何運用眼、心、步三種變化。

他決定不怕被人偷招,要使用保命三招了。保命三招中,只有第一招「風起雲湧」是兇狠霸道的進手招法,其餘兩招則是在化招中傷敵的陰損詭密絕學。

「王八,你上!」他豪氣飛揚地叫。

他這一叫,先聲奪魄,王八氣得要吐血,怒火衝垮了靈智;大名鼎鼎的人物,被人命名為王八,僅這一點就足以令對方氣得要跳河,狂怒之下,六合俱散。

王八氣得胸膛快要炸裂,大吼道:「小畜生,我要戳你一萬劍,方消心頭之恨。」吼聲一落挺劍前沖。

「老四,休亂心神。」修長青衣人沉聲喝。

可是遲了,雙劍一合,但見人影一觸即散,龍吟乍斂,慘劇已生,剎那間的變化,誰也沒看清是怎樣接觸的,太快了,也太神奧了。

王八踉蹌退了兩步,上身緩緩前俯,右手的長劍徐徐下降,五指緩松。「當」一聲,長劍落地,怪眼上翻。左手徐徐按上胸腹之間,血,從他掌緣下方沁出,吁出一口長氣,緩緩向前栽倒,「噗」一聲悶響,寂然不動了。

君珂飛退丈外,雙足站地,突然釘在那兒,上身微俯,長劍前伸,屹立如山,絲紋不動,眼觀鼻鼻觀心,臉上的細胞似乎已經凍結了,呼吸也似乎停止了,像座欲舉劍作勢進攻的石人。

四周的人,全都怔住了,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

修長青衣人突然咦了一聲,喃喃地說:「咦!這是什麼劍法?靜如山嶽,動似雷霆,真有奪天地造化的神奧。」

君珂用保命三劍的「風起雲湧」,宰了比他強上一倍的強敵,得手應心,心中更定。但敵人太多,他不能再往下拖,正欲找機會溜走,可是晚了。

修長青衣人身後,突然響起兩聲暴喝,有人撤劍,要掠出動手了。

右側一個雄壯的魁偉人影,突然伸手虛攔,低聲說:「且慢!不可再試。」

修長青衣人也說:「對,我們不可讓他逐一解決咱們,還是找五個人一起上,免得枉送弟兄們的性命。」

「不!」雄壯青年人斷然地說,又道:「爹,如果我們群毆,日後兄弟們定然會輕視我們,認為爹不配做他們的當家,爹認為然否?」

他的語聲甚低,旁人是無法聽到的。修長青衣人不住點頭說:「也說得是。看來,必須讓我親自收拾他了。」

「孩兒斃了他。」

「你有把握?」

「有,他的劍法僅此而已。天罡劍法有奪天地造化之能,用天罡劍法斃他當無問題。」

「好!孩子,你真也該亮點兒真才實學,讓弟兄們開開眼界了。日後為父洗手,由你擔承重任,如果不先取得弟兄們的敬仰,大業難成。」

「孩兒將繼承爹的衣缽,而且,更有問鼎天下第一高手的雄心。」說完,撈起衣尾掖在腰帶上,神態從容地踱出,向君珂走去。

君珂看對方只出來一個,心中大定,他在暗中盤算,暗忖道:「我何不先將這人誘到圈子旁,突然乘機衝出?」

他想得不錯,可是沒料到竟會遇上了最強的劍術高手,誘的機會太少了。

四面合圍的人,看到雄偉的青衣人出場,從他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到無窮的關注與期待;顯然,這人的身份定然不簡單。

近了,雙方接近至兩丈內了。君珂一觸對方眼神,心中一震,心說:「唔!這雙眼睛似乎不陌生,有點像……像……像銀劍白龍冷大哥,真像。」

「像是像,不會是銀劍白龍,銀劍白龍是他的口盟大哥。不會向他遞劍。而且銀劍白龍單人獨劍,遊蹤天下行俠仗義,不會有黨羽。」

他屏息等待,直待對方接近至丈二左右,方沉聲說:「通名,你該是有名有姓的人。」

雄壯青衣人沒回答,開始伸手按上劍把。

「再不通名,在下又得替你命名了。」他又說雄壯青衣仍沒理他,慢條斯理地撤出一把寒芒暴射的長劍,立下門戶。

君珂凝神迎上,冷笑道:「你,姓烏名……」他又要替對方命名了。

「嗡」一聲劍嘯,打斷了他的話,對方突起發難,身形斜迫而進,一顆寒星在前,一閃即至直射胸膛,看去快極,但身法卻是飄逸瀟洒而從容。

君珂自然看出對方的劍術不弱,僅是「不弱」而已,並無驚人之處,他就信手將劍揮出,出手也快。

「錚」一聲,雙劍快如電光石火,突然相觸,雙方皆向右飛飄八尺。兩人都心中有數,功力相當。

這一來,君珂心中大定,警覺心差了,幾乎上了大當,立即飄口叫:「你就叫烏龜,也接我一劍。」叫聲中攻出一招「白蛇吐信」。

烏龜眼中閃過一道兇狠的厲芒,也有得意的神色,等劍尖行將近身,立即揮劍逼進,寒芒乍閃,雷電俱發,但見一個風雷俱發的光球中,吐出無數電芒,從三方面向外急射,劍氣嘯聲刺耳,只瞬息間,便將君珂罩在劍影中,兇猛絕倫地壓到。

君珂的劍,被震得向外一盪,電芒已從中宮攻人,劍氣裂膚,狂野地攻近全身胸腹要害。他吃了一驚,對方突出殺著,與先前判若兩人,變化太快了,令他措手不及,「白蛇吐信」還未攻出一半,對方的電芒已經切人,原是攻中宮的招法,反而空門大開,陷入絕境。

他駭然撤招暴退,可是一著失,全盤皆輸,劍已無法收到可以變招的位置,始終在外線晃動。劍尖又不能折向,身軀全暴露在對方劍下,處境十分險惡。

但他心神未散,利用奇妙的步法飛返飄掠,只是無力還手而已。對方的劍尖好幾次觸到他的衣衫,胸腹被劍氣震得有點麻木之感,可怕極了。

被稱為烏龜之人,劍勢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兇猛狂野瘋狂進逼,緊追不捨,一劍連一劍,一步趕一步,一連十二劍,逼進了三丈余,旋轉了八次方位,快得令人明,電芒八方飛射,控制了全局。

四面八方的人,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狂叫狂嘯,吶喊聲雷動。

君珂心向下沉,他收不回劍,搶不到中宮,想用保命三劍也沒有機會,只能以神奇的步法避開致命的襲到劍尖,好幾次身陷絕地,真是苦也。

烏龜的身法也迅捷無倫,長劍吐出銳不可當,氣吞河嶽奮勇攻到,天罡劍法三十六招綿綿不斷湧出,已經攻出六招十八劍了。

這時,君珂向右急速地閃避,右胸和左胯出現了血跡,共中了三劍,幸而只傷皮肉,繞了一次大圈,重新退至王八屍體之旁了。

劍錯鋒之聲震耳欲聾,令人神經發緊,這證明君珂仍未能搶回主動,劍仍在對方外側沖錯。

正危急間,寒芒一閃,他右肩內側被劍點入五分,鮮血激射,向後急退,一發之差,避開射向咽喉的兩劍,危極險極。他向後急退,另兩劍又到了。

驀地,他的腳絆著王八的屍體,一聲驚叫,向後便倒。這一倒,救了他一命。

烏龜發出一聲陰森森的冷笑,劍芒跟蹤逼進,半分之差,沒夠上。

君珂為了保命,顧不了許多,突然「噗」一聲踢中屍體,人亦倒地,向左急滾。

屍體飛起,來得太突然,烏龜收不住勢,「嗤」一聲劍貫屍腰而過。

君珂用屍體脫身,躲得了劍,沒躲開腿,剛滾了兩滾,便感到腰脊左側如受巨錘撞擊,身軀飛起。百忙中,他在身軀飛起的剎那間,閃電似揮劍還擊。

烏龜劍貫入屍體,人仍向前沖。他知道要糟,先機稍縱即失,優勢保持不易了,無暇拔劍,猛地挫身出腿,右腿斜向貼地外掃,「噗」一聲踢中君珂的腰脅。

踢是踢中了,他也不好受,因為身形不穩,收腿不易,對方出劍還擊的手法也捷逾電閃,閃躲不及,劍劃過小腿肚,劃了一條八寸長四分深大縫。

「哎呀!」他一聲驚叫,幾乎坐倒。

君珂劍出人亦飛起,向丈外飛拋;烏龜這一腳令他氣血翻騰,渾身骨節慾散。

一條青影一聲狂笑,突然飛到,不等君珂落地,一劍急揮。

烏龜還未站穩,大喝道:「要活的。」

君珂人已昏沉,加以狂笑聲如雷鳴,沒有聽清烏龜的喝聲,不然定可分辨烏龜的身份。

他瞥見長劍揮到,本能地將劍拂出,臨危拚命。

青影聽到喝聲,撤回半尺劍尖,從君珂腹上掠過,「錚」一聲清鳴,擊中君珂的長劍。

劍劃出一道光弧,飛出兩丈外去了。他左手倏出,戟兩指疾點,「噗」一聲點中君珂臍下丹田穴,再出五指扣住腰帶,挾在脅下狂笑道:「哈哈!這次他死定了。」

這時,西面黑影漫山遍野而至,中有紅影飛射,那是天洪老道和幾名高年道人,領著黑龍幫的高手趕來了。

「留下人,咱們決一死戰,姓冷的,不是你就是我。」天洪老道狂怒地大叫,如飛而至。

修長青衣人搶近烏龜,一把抄住急問:「孩子,怎樣了?」

「腳受重傷,糟!流血太多。」

修長青衣人立即運指,點上他右腿經脈將血止住,將人扔上肩頭,向四周大喝道:

「撤!犯不著拚命。」

青衣人應聲急退,向東北南三面紛紛隱去。

天洪老道一群人相距還有半里地,人群一散,山高林密,往何處去追?他們也散開狂追不舍,現場不久便鬼影俱無。

擒住君珂的青衣人向東走,飛躍入林。君珂人已昏迷,人事不省落在賊人手中了。

青衣人共有五十一人,死了的王八屍體已經帶走,人群雖散,但絲毫不亂,大概已經先定好路線與集合之處,看去像是各走各的路,事實並不如此。挾著君珂的人,由八名同伴在四周護衛,向東急走,在密林之中越山而行,不片刻便遠出五六里。

正走間,領先的大漢突然大喝,身形倏止,火速撤下了長劍。

其餘的人聞喝止住腳步了一個個瞠目結舌,齊發輕叫,撤兵刃結陣戒備。

前面五六丈林木深處,出現兩個老怪物,相貌兇猛獰惡,如同山魅出現。左首那人穿一襲黑袍,臉紅如火,酒糟鼻,雪白山羊長鬍,火眼金睛,腰懸有火紅劍把的古劍,腰前有一個火紅大革囊。右首那人一襲灰黑長袍,臉色蒼灰如同死人臉,突眼鷹鼻,五絡白須飄飄,腰上掛著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怪兵刃。

兩人突然出現,令人見了膽裂魂飛,凶獰的長相,足以嚇壞膽小朋友,正向人叢不聲不響撞來,似乎沒看見對面一群人。

最先那人喝聲剛落,兵刃剛撤,兩個老怪物已經到了,視若未見,迎面撞來。

最先那人劍向前指,叱道:「站住!什麼人?」

兩個老怪物似乎是聾子,沒聽見,也像是瞎子,沒看見,臉上毫無表情,左首那人竟向劍尖撞到。

挾住君珂的青年人大概有點省悟,大叫道:「潛弟,不可無禮……」

可惜!他發話晚了些,潛弟已經無名火起,踏進一步將劍刺出了。

黑袍怪物冷哼一聲,突然翻腕一抓,閃電似的抓住了長劍。肘一帶便連人帶劍拉至身前,一聲陰笑,右腳疾飛,「噗」一聲踢中潛弟小腹。

潛弟「嗯」了一聲,脫手鬆劍,人向後到飛,「砰」一聲,撞中一株大樹,人向下一仆,嗚呼哀哉。

一照面,肉掌抓劍奪劍,上腳斃人,在枝葉紛墜中,其餘的人魂飛魄散。可是他們人多,不知死之將至,同聲大吼,向前舉刃衝上。

黑袍怪人噴噴狂笑,向灰袍怪人說:「年頭變了,小輩們向咱們這些老怪物遞劍啦!」

發話中,將奪來的劍突然扔出,但見電芒一閃,把在前尖在後,硬貫人最先一名大漢的心窩裡。

大漢一聲未出,人向後退了兩步,倒了。

灰袍怪人也嘖嘖狂笑搶出說:「不錯,年頭變了,有人向我地府冥君手中送死,多多益善啦!」

「地府冥君」四字一出,賊人心膽俱裂,狂叫著轉身,四散逃命,可是,勁風一刮之下,已經倒了三個人。

擒君珂的人大概見多識廣,黑袍怪人的紅劍和紅革囊,已告訴他大事不好,那是六大怪物的赤焰神叟周昶,所以出聲喝止,可是仍慢了些。他見同伴向前遞劍,便知大事不妙,這些怪物全是怪得沒有人性的人,他們不找別人的晦氣已是萬幸,目下竟然有人找他們,豈不自找死路?

「完了!」他心中狂叫,將君珂一丟,扭頭便跑,直竄出百十丈,方向草中一鑽,學兔子鑽入草窩中,屏息著伏地暫躲。

剩下的兩個人,向後發足狂奔。

「別走!留下。」地府冥君叫,灰影急射,閃電似的狂追。一閃便逝。

赤焰神叟連斃兩人,到了君珂身前,本欲向前追人,突又留下了,伸手向君珂抓去。

君珂被扔下,剛巧,丹田穴剛好撞著一段粗樹樁,巨大的撞力竟將穴道撞開了。

他渾身是血,共挨了四處劍傷,腰脅又挨了一腳,受傷不輕。穴道被震開,人已蘇醒,還沒等他掙扎,已被抓住了。

赤焰神叟將他擱在一處樹枝上,夾在那兒雙腳懸空,嘖嘖大笑道:「你們是些什麼人?

說。」

君珂根本不知剛才所發生的事,還以為被青衣人擒住,送到他們的首領處,要對付他了。目下渾身無力,兩旁的樹枝夾得他疼痛難當,看清了怪物的面容,他只感到毛骨驚然,知道完了。

他不能怕死乞命,頭可斷血可流,要教他搖尾乞憐,辦不到,強忍痛楚,罵道:「狗東西,你們卑鄙……」

「叭叭」兩聲,赤焰神叟給了他兩耳光,打得他暈頭轉向,口中血出。

「不要臉!你們……」他仍含糊地罵。

赤焰神叟也是個迷糊蛋,還以為君珂是青衣人的同伴,不怕死竟然出口辱罵,還了得?

正將手舉起再打,突又收回手。所謂怪,自然是與人不同,如果君珂乞命討饒,可能死定了,狠狠地罵,卻合上了怪人的怪胃口。赤焰神叟收了手,卻一把抓住他的髮結向前拉,怪笑道:「小子,你的骨頭倒夠硬。」

君珂髮結被抓,絲毫不能轉動,口中血水外溢,虎目怒睜,說:「太爺一條命,算不了什麼,你豈奈我何?」

「咦!你早告訴我們了?去你娘的!」赤焰神叟鬆了手。

君珂沒理他,繼續叫:「哈哈!五六十人圍捉我這武林晚輩,你們算啥玩意?太爺一天不死,定會埋葬了你們,」

這時,地府冥君已經回來了,聞聲狂笑著奔到說:「周老怪,他說要埋葬我們。」

赤焰神叟噴噴笑道:「這小子骨頭硬,確是說要埋葬我們。」

「那就拆了他的骨頭。」

「不!這小子不是他們一夥,是被擒來的。」

「管他是不是,先埋葬了他。」

「哈哈!我倒想等他埋葬我們哩。」赤焰神叟說完,將君珂抓起往地上一丟,又說:

「小子你看清我們了么?」

君珂忍痛爬起,怒目而視,切齒道:「看清了,有何花樣太爺等著。」

赤焰神叟指著他的鼻尖,獰惡地說:「你已經受傷不經,無法動手埋葬我們,留你一條小命咱們日後見。我赤焰神叟周昶,那位怪物叫地府冥君孫永初。咱們大概短期間不會見閻王,日後等你埋葬我們。好好練,下次見面你埋葬不了我們,我們會拆了你的骨頭做筷子。」

說完,「啪啪」兩聲,閃電似抽了他兩耳光,將君珂擊倒在地,人影一閃不見,嘖嘖狂笑漸漸去遠。

這兩耳光下手並不重,但君珂身子早虛,滿嘴流血仰面倒下。後腦恰好又撞在樹樁上,立即昏倒。

這一來他被擒的仇恨,記在赤焰神叟和地府冥君的頭上了,他認為那五六十名青衣人是兩個怪物的手下哩!

許久,擒君珂的青衣人再次出現。他的八個同伴在十丈后散布了六具屍體,另兩人雖不在這兒,可能也是凶多吉少。

他臉無人色,草草將同伴的屍體塞入一個土洞內,用劍在附近樹上留下了記號,扶起昏迷不醒的君珂,向東南如飛而去。

翻越了兩座山,到了一條樵徑,他向西一折,沿樵徑走向西面一座山谷。

昏迷了的君珂,不久便逐漸蘇醒,在還未恢復神智之前,又發生了變故。

青衣人已除下了蒙面青巾,原來是曾在徽州府出現過的石當家石松均,凸眼歪嘴,臉容獰惡,他正奔出一處山嘴,突見前面密林中青影一閃,有四條人影劇從右側山坡閃入林中。

他急走兩步,大叫道:「是二小姐嗎?請等等!」

四條青影倏然止步,原來是退出斗場的四個嬌小人影,她們臉上仍蒙著青巾,看不清臉容。四人在林緣一站,循聲轉身。

「咦!是石當家。天!擒住他了。」中間的嬌小身影喜悅地嬌叫,向前急迎。

石當家一面奔來,一面說:「二小姐,活的,只是被公子爺刺了四劍。」

「天哪!傷重嗎?」二小姐尖叫。

「不打緊,這小子十分了得,夠硬」

二小姐奔到,伸手將人接過,回身入林,向同伴叫:「小春,快!先上藥救人。」一面說,一面將君珂放在地上,一面替他御衣。

君珂長吁一口氣,行將蘇醒。

在取葯的小春突然伸手在他眉心上一按,他又昏倒了。

二小姐吃了一驚,閃電似扣住小春的曲池穴,怒叫道:「死丫頭,你怎麼了?」

小春噗嗤一笑說:「小姐,他如果醒來,看了我們的裝束,不恨死你才怪。小婢這一指,如何謝我?」

二小姐笑了,放了手說:「你果然聰明,留你服侍他,可好?」

「謝謝小姐。」小春秀目中異光閃閃地答。

二小姐突然想起一事,目光中殺機上涌,隨又神色一弛,站起向石當家笑問:「石當家,你的手下弟兄呢?」

石當家搖頭苦笑,餘悸猶在地說:「說起來令人可怕,他們,唉!恐怕全完了。」

「完了?是被林……」

「不!是地府神君……」他將剛才的經過說了。

二小姐除下了面巾,赫然是銀衣仙子冷綺。她臉上湧起異樣的神情說:「這兩個老怪物怎麼來得這麼巧?可惜!我們必須轉回去收殮弟兄們的屍體,也可安心些。」

「是的,但我必須到仙霞嶺稟明老當家,再帶人前來辦事。二小姐,這人讓我帶走,不必上藥了,他撐得住。」

二小姐搖頭說:「石當家請上復我爹爹,人讓我帶走。」

石當家搖頭苦笑道:「那怎成?老當家已親見在下將人帶走,如果……」

二小姐突然哼了一聲說:「好吧!你先帶走。」

「小姐,你……」小春惶然叫。

二小姐搖頭道:「小春,我們不能讓石當家為難,算啦!我找爹要人去。」

石當家上前俯身要抱君珂,一面說:「老當家問明口供,人定然會交與……哎……」

二小姐不等他說完,等他伸手的剎那間,一指戮在他的腰旁命門穴上。人撲地便倒。

「你用不著帶人了。」二小姐冷冷地說。

石當家趴伏在地,虛弱地叫:「二小……小姐,你……你……」

二小姐一掌擊在他的背心上,冷冷地說:「我,我要人,謝謝你。」

石當家吁出一口長氣,寂然無聲,二小姐向另兩人說:「小秋小冬,你倆人找個土洞,把石當家埋了。」

兩人應喏一聲,拖起屍體走了。

二小姐主婢兩人開始替君珂御衣上藥裹傷,準備停當,小秋小冬也回來了,四個人脫去了青衣,現出裡面的女裝。銀衣仙子一身白,三個丫頭是一色紫。除去了頭巾,銀衣仙子仍梳了代表未婚少女的三丫髻,三個侍女則是高頂髻,一看便知她們的身份。

小春包紮停當說:「小姐,是抱著他上路呢,抑或是用山藤架。」

「抱著好了。但……何不先將他弄醒」

「為什麼?小姐。」

「我們已現出身份,何不讓他知道我們救了他?」

小春鼓掌道:「妙哉!可惜,石當家埋早了些。」

「不打緊,小冤家會相信的,拍醒他。」

君珂在痛苦中醒來,只感到身軀已不是他自己的了,渾身神經皆已不聽他的意念支配,骨頭也像是鬆散了。他悠然醒來,不由自主呻吟了一聲,睜開了雙目。耳中,突然聽到嬌嫩嗓子的歡叫聲:「啊!他……他醒來了。謝謝天。」

接著,是另一個甜嗓子叫:「不!他該謝小姐,與天無關。」

他吃了一驚,聲音好廝熟,陣陣幽香撲鼻,這香他不陌生,趕忙凝神看去。

身畔,銀色身影入目,一張美麗無比的面龐出現在他眼前,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中,充滿了驚喜、關注與期待的神情。

「是他!這賤女人。」這是他心中的第一句話。

銀衣仙子這時的神情,已沒有在徽州府小樓上的盪態,緩緩扶起他,用微帶顫抖的聲音說:「林公子,你感到好些了么?」

他怒目一瞪,沉喝道:「別碰我,你這……這……賤人。」

銀衣仙子眼中掛下兩行珠淚,顫聲說:「你……你罵我打我,我不會怨你,誰教我在你面前自甘下賤呢?只是,你已受重傷,行動不便,而且目下危機四伏,說不定賊人會跟蹤搜到,我不能讓你留在這兒被他們再擒去。林公子,讓我再為你儘力,帶你離開險境。等你傷好之時,只消你叫我走,我便會凄然離開。我……我下賤,我知道配不上你,我……」她以手掩面,痛哭了起來。

君珂反而怒氣盡消,自疚之念爬上了心頭,如果她兇狠,他會以牙還牙;她自怨自哎哀哀痛哭,他卻油然生出愧念,嘆口氣說:「別哭了,世界上竟然有你這種怪女人;你太不尊重你了。坑苦了你自己,我也永遠自疚於心,冤孽!」

銀衣仙子心中大喜,但卻仍在哀哀飲泣,哀怨地說:「林公子,我……我太愛你了,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我不是水性楊花的賤女。自你走後,我痛不欲生,要走遍天涯海角找你,總算在這兒無意中殺了幾個惡賊救了你,我知道你鄙視我,算我命苦,讓我替你盡最後一次力,帶你離開險境。你傷好之後,我會離開你,找一處人跡不到之處,青燈貝葉以修來生,不會打擾你和庄姑娘的幸福與靜寧,我……」

「不要提庄姑娘。」他心碎地叫。

她一怔,緊張地問:「君珂,你為何不提她?」

君珂並未因她叫他的名字而介意,暴躁地說:「我不要提她,我與她水火不相容,不必問。」

她心中狂喜,卻滿懷哀怨地說:「君珂,你允許我為你儘力么?」

他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我已是英雄末路,只好勞駕你了。」

「謝謝你,君珂。」她破涕為笑了。

他看到了另外三女,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她們是……」

「這是仙霞嶺北面第六座山頭。那三個是我的侍女,小春、小秋、小冬。」

「你綽號叫銀衣仙子,能告訴我你的姓名么?」

「我……我姓湯,小名叫綺。我們應該走了,賊人可能快搜到這兒了。」

君珂也知道這兒不可久留,說:「我們走,那兩個老怪物真莫名其妙。」

「兩個老怪物?是赤焰……」姑娘訝然問。

「是的,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卻毫無理由地派五六十個人擒我,羞辱我一番,打了我四耳光,日後……哼!我要打回他四耳光。唉!那刺了我四劍的傢伙,確是可怕,一著之差,先機盡失,他的劍法確是太兇猛霸道,下次……哼!可惜不知他的真面目。」

銀衣仙子有一副玻璃心肝兒,肚中雪亮,用石當家的話略一對證參詳,明白了大半,心中大喜,說:「那些青衣人並未離開山區,人太多,我們走。」說完,伸手將他抱起,舉步向上走。

「小姐,怎麼不走……」小春急叫。

銀衣仙子轉身說:「下面有人,我們向東走。」

「向東不是要到……」

「到處州府的遂昌縣。小春跟我走,小秋小冬向右引賊遠追。」說完,向小秋送過一道神秘的眼色,意思是叫他們回去拾掇,隨後跟來。

「小婢遵命。」小秋小冬行禮退走。

「走!」銀衣仙子說,主婢兩向山上掠去。

她們走後不久,四明怪客與庄婉容姑娘趕到了先前君珂被圍之處,可是,那兒已沒有任何人影逗留,所有的人全都不知去向。

兩人向東走,翻越了兩座山。小姑娘心中焦急,她在前面飛掠,不隱形跡,大膽飛竄。

四明怪客在她後面五七十丈,鬼魅似的釘緊,倏隱倏現,像是幽靈幻影。

婉容從衢州離開,大白天展開輕功飛掠。一個時辰竟奔了八十餘里,腳程委實唬人。如按今日的運動選手來說,三十分鐘可跑萬米,算起來相等,但三十分鐘之後,速度卻又當別論,絕難支持兩小時。

當她趕到現場,已經快筋疲力盡,可是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支持著她,仍然瘋狂地飛掠。

正衝上一座山頭,她嚇了一大跳。這是一座四周有密林,但山頂卻光禿禿的所在,禿山頂之中,坐著兩個怪物,正是赤焰神叟和地府冥君,他倆正相對而坐,似有所商量,嘰哩咕嚕比手划腳喋喋不休。姑娘從密林中穿出。身形一現,怔住了,嬌喘吁吁。

兩個怪物扭頭向她注視.赤焰神叟翻著火眼說:「討厭,怎麼今天這鬼地方會有這麼多免崽子竄來竄去?惱得我火起,全給宰了。」

地府冥君笑道:「只要有地,一定有人;只要有人,自然少不了屎尿臭。呸!你少見多怪。」

赤焰神叟一皺眉,向姑娘瞪眼說:「小母貨,你給我滾下山去,要滾。」

婉容姑娘正憋得發慌,找不到君珂她心中難受已極,赤焰神叟的話太難聽,立刻引起了她的怒火,頓忘利害,黛眉一挑,反而舉步走近。

赤焰神叟惱了,翻著火眼說「孫老鬼,你瞧,今天咱們真倒了八輩子霉,碰著的人全不怕死,硬要砸咱們的招牌,你說,怎辦?」

地府冥君嘖嘖笑,站起來:「怎辦?太簡單了,讓我來踩扁她拉倒。」

「好吧!你對鬼有興趣,讓你又收一個。」

地府冥君舉步將姑娘的去向阻住,怪聲怪氣地說:「小母貨,你來得好。」

姑娘立即拔劍,嬌叱道:「呸!你這怪物偌大年紀,說話怎麼沒有一些修養?」

地府冥君扭頭叫:「孫老鬼,聽,又是教訓咱們的人。」

「活該!」赤焰神叟叫,不知是說地府冥君活該呢,還是說姑娘活該?

地府冥君眯著怪怪眼,怪聲怪氣問:「小母貨,你膽子不小。你姓什麼?你叫什麼?」

「老怪物,你管不著。」她氣沖沖地答。

「喲,你倒比我凶哩!」地府冥君怪聲怪氣地叫,又問:「你來這兒做什麼?」

提起做什麼,姑娘精神來啦,她噘著嘴說:「找人。」

「喏!你找到兩個了。」

「呸!老不死的怪物。」她又惱了。

「你要找誰?或許我老不死的知道哩。」

「一個叫林君珂的人。」

地府冥君怪叫一聲,向赤焰神叟說。「周老鬼,你先前揍的小夥子,不是叫林君珂嗎?」

「是的,他要埋葬我們哩。」

姑娘大吃一驚,急問道:「怎麼?你們揍了他?」

「當然揍了,如果他不是受了重傷,我老不死還要拆他的骨頭呢。」

聽說君珂受了重傷,姑娘心中一涼,尖叫道:「他……他在何處?」

地府冥君手指向後一指,也不管指向是南是北,一面說:」在那兒。哦!大概他還走得動,身上挨了四劍,支持不會太久。」

姑娘驚叫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再問清何時何處,舉步便走。

地府冥君突然一袖抖出,罡風乍起,「噗」一聲將姑娘震退五六步,怪叫道:「怎麼?

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沒有我老不死的允許,你敢亂跑?」

姑娘被兇猛的袖風震退五六步,心中大駭,這怪物的功力委實唬人,要拔劍相鬥,不啻雞卵碰石頭,受不了,便向後山叫道:「師祖爺,快來啊!」

地府冥君狂笑道:「別說師祖爺,祖師爺也不行,我老不死看你倒不錯,人嘛,人比花嬌哩,身手也不錯,膽氣也夠。跟我走,老不死至今還未找到一個合意的門人,我要傳你幾手絕學,還有一些零碎……」

驀地,林緣傳出一聲狂笑,出現一個散發披頭的小骯髒老兒,拖著破草鞋,點著小竹杖,齜牙咧嘴往上走,眯著小眼睛,一面走一面說:「好哇!竟然有人要收我的徒孫做門人,有人要向我老不死的磕頭了,哈哈!把零碎先給我再說。喂!怎麼?溜啦?慢些兒,別滑倒了。」

地府冥君和赤焰神叟一看來人的身影,心驚肉跳,向後撒腿便跑,去勢如電。

姑娘急起便追,四明怪客一面跟上一面說:「別追他們,他們的暗器霸道,你擋不住。」

「容兒不是追他們。」

「追誰?」

「君珂哥受傷甚重,就在前面。」

「你看到了?」

「沒有,是那灰面怪物說的。」

「那灰面怪物是地府冥君,他的話可信。」

兩人順先前地府冥君手指所指方向急射,自然找不到,錯了些方向,向東北走了。東北,是東溪河谷,河對面山區,是浙西三妖的極樂谷。

兩人把赤焰神叟地府冥君嚇跑,反而把君珂也趕到極樂谷附近。

銀衣仙子抱著人,本來是向東翻山越嶺要到途昌。她不敢回頭到江山,恐怕遇著她爹爹,或者遇上黑龍幫的人,準備到遂昌躲上一段時日,一面替君珂療傷,一面利用這段時光培養感情。經過剛才一番做作,她已經摸清了君珂的性格,勝算在握。

主僕兩人輪流抱著人急趕,可是翻了兩座大山,突然發現赤焰神叟兩個老怪物在前面向東行,心中大急,趕忙向東北悄然溜走。

這一段山區,太深大廣,幾個人在裡面行走,像大海中的幾顆小水滴,極不容易碰在一塊,能碰上,只有一段緣字可以解釋。兩批人所走雖是同一方向,但並不在一條直線上。

四明怪客與婉容約定,在前面三十裡外一座山頭會合,兩人分路搜尋,向山峰下急掠。

婉容心中焦急,她大意,認為君坷既然身負重傷,不用說,定不能掩住身形,大可放心用目光搜尋,不必撥藤覓穴細找,所以腳程極快,搶在四明怪客之前。

她剛要登上山頂,突見右前方白影耀目,五裡外一道茅草山樑,出現了一個銀白色人影,手上捧著人一般的物體,另一個紫色人影在後緊跟,相距雖遠,但仍可模糊地分清是女人,正用輕功急趕,慢慢消失在東北密林中。

她猛地想起了銀衣仙子,那個在小樓上讓她受活罪的鬼女人,心中一震,暗叫道:「是她,是她,定然是她。也許,她將君珂哥又擄走了,不好!」

她心中大亂,也沒想到在山頭留字告訴四明怪客自己的行蹤,立即展開輕功,向銀衣仙子隱沒處狂追。

她已經奔了一天,快筋疲力盡了,說狂追,僅是形容她的心情而已,事實上她已到了強弩之末,腳程愈來愈慢,比常人奔跑的速度差不多。

天色不早,夕陽晚照,她追了好幾十里;還好,看銀衣仙子的去向始終未變,不時在前面隱約出現,雙方相距似乎仍是四五里地,拉不近,也沒失去蹤跡。

入暮時分,她們降下了一處河谷;她們卻不知已經到了東溪河谷。這條向北流的小河,正是流至衢州府東門的東溪。由這兒至衢州府約有百餘里,往東南至遂昌,不足百里,地面本就是遂昌地境。

快降下河床,居高臨下,已可清晰地看到下面的人了。婉容委實難以支持,但仍拚餘力向下追。

雙方都夠累,銀衣仙子也真力漸竭,速度漸緩,她身上大汗淋漓,仍不願將君珂交與小春。

君珂用胎息行功調息了許久,劍傷又不重,腰脅的傷也不致命,加上銀衣仙子的最好金創葯,他的傷已經大致無妨。他看了銀衣仙子渾身大汗嬌喘吁吁的疲態,不由泛上了無限憐惜的情絲,突然說:「湯姑……哦!綺姑娘,你太累了,且休息一會兒吧,你會累壞的。」

銀衣仙子只感到一陣激動,喘息著說:「還能支持的,且到溪旁再歇息。君珂,你感到創口有變化嗎?」

「好多了,謝謝你的金創葯和感激你對我的這份情義。」他幽幽地答,溫情地凝視著她。

她腦中一陣跳,血液沸騰,一不小心,腳下絆了一條樹根,幾乎栽倒,向下急沖,激動地說道:「君珂,你這些話,將令我記著一輩子,日後深山苦修之時,我會用你的話支持我度過漫長的一生。」

他幽幽一嘆說:「綺姑娘,不要說這些話,青燈貝葉,不是伴你一生的伴侶。唉!我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段……這段……」

驀地,山上傳來一聲焦急的清叱,有個嬌嫩的嗓音叫:「銀衣仙子,你給我站住。」

銀衣仙子大吃一驚,跑得更快,一面說:「糟!有人趕來了。」

君珂一聽叫聲,心潮一陣激動,正想出聲招呼,突又長嘆一聲!他心中,始終抹不掉婉容的音容笑貌,她那柔婉清麗的面龐,像蛇一般地盤踞在他腦海中,一朵嬌羞無邪的笑容,一聲無限深情的嬌喚,皆足以搖動他的決心,也足以震撼他的每一條神經。她的聲音像一聲春雷,他夢寐難忘,即使是最簡單的音節,他也可以分辨出是她的聲音;這證明他愛她之深,但先一代的仇恨硬將他的心潮壓下,不允許他對她湧起愛情的漣漪,這對他真是最殘酷的折磨。

「銀衣仙子,你這賤人,站住!」婉容又在叫了。

銀衣仙子向身旁的小春說:「小春,看是什麼人,準備斃了她。」

「遠著哩,小姐。」小春若無其事地答,又道:「是個女人,如果她追上了,那是她的不幸呢。」

君珂搖搖頭說。「還是找地方躲上一躲吧,也許你們接她不下。」

「珂哥。你知道後面的人?」銀衣仙子訝然叫,她的稱呼愈來愈親蜜。

「你也該知道。」

「陌生著哩。」

「她是庄婉容姑娘。」

銀衣仙子只感到心往下沉,也勃然變色,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地說:「我要……」

驀地,她臉上神色一弛,轉口道:「珂哥,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她是世間唯一令你動心的女孩子,我想,她不會對你不利的,還是等她來吧。」

她嘴裡說停,但腳下卻沒停。君珂苦笑一聲說:「不能等她追來,我不願見她。」

「哥,你不是……」她叫得太親太蜜了。

「不提也罷,那是從前的事。」

「怎麼?你們鬧意氣了?」

「這與她本人無關,乃是……不能提,總之,我不要見她,找地方扔脫她。」

銀衣仙子心花怒放,但臉上卻泛起了憂傷的神色,幽幽一嘆,凄然地說:「哥,如果是為了我而令你們反目,我的罪孽深重,我……我不是……」

「這不關你的事。」他焦躁地叫,又道:「別提她了,我與她之間,有難以……唉!還是不說的好。」

「哥,我希望能為你儘力,請信任我。」。

「我誰也不信任。」他悻悻地說。

河谷中叢林密布,丘陵起伏,她們鑽入密林,悄悄地向左溜走,順向下行,三轉兩轉便將後面的人扔開。

三五里后的婉容,卻衝下河岸,像個沒有頭的蒼蠅,到處亂竄,瘋了似的搜尋。

銀衣仙子和小春在下游二十餘里找到一個小農莊,天色已經入黑,叫開了一家農舍,暫時歇宿。

不想君珂由於體力受損過大,也因為對婉容的感情難以安排。心中紛亂,竟然在夜間發起高燒來。受傷的人熱度高,在短期間如不下降,極為兇險,性命可慮。

銀衣仙子急得上天無路,她根本不知如何是好,附近也沒有郎中,必須到衢州府設法,遠著哩!

幸而村中有人懂得草藥,一些老祖母藥方倒還管用,替她找來些草藥煎熬,慢慢下藥治理,一天一夜中方將昏迷的君珂拉回。

她們一住三天,這三天中,銀衣仙子衣不解帶,與小春細心調理,嬌生慣養一向嬌橫的她,有了顯著的改變,她開始懂得做一個女人的不易,也了解溫柔二字對她自己和對男人是多麼重要和奇妙;這三天中,比她一生所領會的還要多。

銀劍白龍父子和一群惡賊們,逗留在江山縣城等候消息。銀劍白龍在養腿傷,君珂固然挨了他四劍,他也在君珂最後的反擊中,一劍割開了他的小腿肚,流血太多,他也得調養。

這次狠拚,看去是兩敗俱傷,是他們第一次交手,他心中懍懍。老實說,他有自知之明,這次狠拼確是不公平,他運用機智和豐富的江湖經驗,一開始便搶得先機,將對方逼出偏門,天罡劍法突然以排山倒海的聲威瘋狂進擊,沒有讓對方還手的餘地,但事實如何?不錯,擊中了四劍但皆不是致命之傷,對方仍然在千鈞一髮間,自行退出劍尖之外,而且自詡天下無敵的天罡劍法三十六招,攻了八招二十四劍,依然被對方在毫無還手的機會中,脫出了劍影所罩的危境。他對天下無敵的天罡劍法起了懷疑,也對君珂的造詣有了重新的估價。

他調養了三天,在療傷聖葯內外齊下中,傷口癒合,依然恢復了龍馬精神。

派出去尋找石當家的人,只找到了其餘六個人的屍體。另兩名小賊在第三天方氣息奄奄被找回來了,說出遇上了赤焰神叟和地府冥君的經過,估計石家當和擒獲的君珂,定然也完蛋大吉。

八年前,陰風掌冷沛年在圍攻林世銘的現場中,遇上這兩個怪物,還有百毒真君趙福安,三個怪物曾要用他的同伴屍體印證,要將屍體化完以分勝負。看來,石當家和君珂的屍體定然被老怪物化掉了。

陰風掌跌腳大罵兩個老怪物,君珂一死,不僅天涯過客林世銘的下落無法查出,彭勝安的消息更不易找了,第三天下午,來了不少不速之客,那是從湖廣星夜趕來的千手如來李寧,和他手下一群荊襄餘孽。

干手如來確是李鬍子的堂弟,早年縱橫天下,殺人如麻,在千軍萬馬中出入自如,猛如龍凶似獅奸似豹。他的劍也是長傢伙,二尺六。在武林中,他僅次於三仙雙奇。

上次派陰風掌與濁世神龍暗襲彭家村,他因事逗留在後,未克趕上,並非聽到了終南隱叟兄弟的奪魄神音而被嚇退的。假如他能及時趕來,鹿死誰手還難以逆料。

他率人趕到,陰風掌便將經過-一稟明。假賊禿氣得暴跳如雷。狠狠地揍了陰風掌兩耳光,臭罵一頓。

陰風掌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最後埋怨自己不行,無法與六大怪物爭長短。

銀劍白龍在旁,眼見父親受辱,登時便拔劍相鬥,要向千手如來叫陣。

豈知干手如來沒和他計較,聽說他是青城鍊氣士的門人,大喜之下向陰風掌道歉,將帶來的一根千年人蔘賞與銀劍自龍服食,並助他行功導氣,一夜中助他將罡氣的基礎提前完成,更將自己的成名暗器獨門手法傳給他。

千手如來的「千手」,當然不是指他的手多,而是他的一手五暗器可怕,在同一瞬間,可打出五種暗器。五種暗器是珠、鏢、刀、箭、針,輕重不同,大小各異,其中復有淬毒的玩意,令人防不勝防,當今之世,能逃出他這種手法的人,屈指可數。即使以一種暗器襲擊,對方也難以悻全。

千手如來臨行,要陰風掌開始找尋天涯過客林世銘,和繼續查訊彭勝安的下落,務必斬草除根埋葬了他們。至於黑龍幫的過節,則由他自己去找天玄道長,期能化干戈為玉帛,此事大概不會有枝節,因為他與天玄道長過去曾有交情。

千手如來帶著人走了,陰風掌也帶人進入江西。江山縣縣城中,只有銀劍白龍一個人逗留。凶這時的功力比三天前高得太多了。一根千載形人蔘,加上千手如來一夜相助,他向前跨進一大步,再上一層樓。

人都走了,他開始想起華山紫鳳啦!這些天,他如果不是大事在身,真要發瘋了。華山紫鳳那豐滿嬌艷的胴體。在他腦中愈來愈強烈,那夜春風一度,落紅片片,她嬌啼掙扎的情景,令他畢生難忘。

他要找她,他必須找她。他曾經說過,惟有華山紫鳳能配得上他,他確也真心地愛她,日後一龍一風行道江湖,他們將是武林中天造地設,最令人稱羨的一對。

他對她的思念愈來愈強烈,他發誓,他必須得到她,這一生中,他蹂躪過無數女人,但沒有一個女人令他真正的動心過。她那比常人稍高而勻稱無比的胴體,最令他心神動搖,也唯有她對他的胃口;總之,他要找到她,他少不了她。

他拾掇啟程,向行州府急趕,要迴轉徽州府,打聽華山紫鳳的行蹤。

距府城還有二十來里,剛轉過一處河灣,前面出現了兩個人影,一男一女。

「咦!是你們。」他脫口叫。

男的是金羽大鵬田克榮,女的是琵琵三娘。金羽大鵬大喜,搶近說:「哈哈!是冷老弟,多久未見了,你好。」

兩人扣肘一握,哈哈大笑。

琵琶三娘上前含笑點頭,媚笑道:「冷大俠,仙霞嶺之行,得意么?」

「咦!你們認識?」金羽大鵬訝然問。

「不錯,我們曾有一面之緣。」銀劍白龍笑答。

「兄弟,你到仙霞嶺有何貴幹?」

「為了一些小事,總算辦妥了。」

「兄弟,我有一件不太好的消息告訴你。」

「不太好的消息?克榮兄,你是否在危言聳聽?我銀劍白龍對不太好的消息最感興趣,你說說看。」

「你可認識華山紫鳳吳萼華?」

銀劍白龍吃了一驚,急問道:「克榮兄,你看到她了?」

金羽大鵬心中一跳,但臉色如常,說:「不錯,兄弟曾見過她一面。你是否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胡說!小過節,我正要找她,她在何處?」

金羽大鵬不直接回答,沉吟著說:「怪!不對?」

「怎樣怪?又怎樣不對?」

「如果是小過節,為何她口口聲聲要找你千刀萬剮?」

「她是這樣說么?」

「是的。真好笑,她卻要我助她一臂之力哩!」

「你在何處碰上她的?」

「早幾天在衢州府城無影掌家中,我不答應,她竟要我出賣朋友,可笑之至。不知怎地,她一把火將無影掌的宅院燒了個精光大吉。」

「她目下何在?快說,克榮兄。」銀劍白龍焦急地問。

金羽大鵬看了他的神情,心中一懍,焦急中飽含關心;這並非純粹的仇恨,其中定有隱情,正色道:「老弟,說實話,你和她是怎麼回事?」

銀劍白龍不疑有他,說:「小弟對她極為傾心……」

「哈哈哈哈!」金羽大鵬大笑,又說:「不錯!那妞兒……」

銀劍白龍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兇狠地說:「克榮兄,不許你嘴上對她不敬。告訴你,她是我的,任何卑鄙的念頭,你必須立刻放棄,不然,休怪兄弟翻臉無情。」

金羽大鵬臉色大變,急道:「老弟,有話好說,既然是你的,兄弟不打她的主意就是。

天下女人多得是……」

「天下女人多,不錯,但她卻不許你轉念頭。」銀劍白龍放了他說,眼中寒芒暴射。

金羽大鵬倒抽一口涼氣,心中懍然,心說:「看樣子,這傢伙定然狂熱地愛上了華山紫鳳,也許會為了那小賤女人要了我的老命,哼!我得找機會滅口,或者先下手為強。」

但是他並未現於詞色,吁出一口氣說:「老弟,咱們何必為了一個女人翻臉慪氣?兄弟用不著為了她而傷了和氣。是么?」

銀劍白龍哼了一聲說:「告訴你,為了她,我不惜與天下人為敵。告訴我,她目下在……」

琵琶三娘突然發出一陣銀鈴似的輕笑,打斷他的話。

「你笑什麼?商姑娘。」銀劍白龍寒著臉問。

「嘻嘻!我笑你。」

「為什麼?」

「你似乎在一廂情願哩。請問,你知道華山紫鳳是否對你有意?徽州城的事,她恨你入骨。」

「不許你說。」

「好,不說。那麼,你該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誰了?」

銀劍白龍陰森森一笑說:「商姑娘,你說得不錯,我該知道,但我已經將林君珂殺掉了,情敵已去,何所懼哉?為了她,我不惜做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事。」

琵琶三娘大吃一驚說:「你撒謊,早些天我還親見到林君珂。」

「不錯,早些天你見過他,但你今後永遠看不到他了。」

琵琶三娘心中大痛,變色道:「你說得可真?」

「冷某不會騙你,他被在下刺了四劍……」

「在那兒的事?」琵琶三娘搶著問。

「仙霞嶺東面叢山之中,那是三天前的事。」

琵琶三娘瘋了似的狂笑起來,笑完說:「你們是口盟兄弟,下毒手太容易了,太容易了。好吧!祝福你,你這不擇手段的大英雄。告訴你,華山紫鳳我倒看見,昨天我還看見她出現在府城,在各處客店走了一趟,午後出東門走向東溪至爛柯山小路。你要找她,也許大有希望。」

說完,扭頭狂奔,一陣瘋狂的笑聲在她身後搖曳,漸漸去遠。

兩人相對愕然,金羽大鵬困惑地說:「這爛貨,瘋了。」

「哼!她不瘋,她的心碎了。」銀劍白龍冷冷地答。

「心碎了?」

「是的,她在暗戀林君珂。」

「呸!憑她,哼!怎配得上林君珂?」

「咦!你像是知道林君珂。」

「是的,他曾經在懺情谷救了我。」

銀劍白龍臉色一亮說:「他既然救了你,你是否會替他報仇?」

「兄弟不是傻蛋,會為那傻小子離間咱們兄弟的感情?哦!其實你用不著殺林君珂的。」

「為什麼用不著?」

「華山紫鳳同樣恨林君珂入骨……」

「你怎知道?」銀劍白龍厲聲問。

「我曾聽她說過,老弟別多心。」金羽大鵬惶然答。

「我早知道,那是我用的好計。」

「你用的好計?」

「是的,我帶她去看她不願看的事,令她對林君珂灰心,由愛生恨,如此而已。好了,咱們該分手了。再提醒你一聲,你如果動了華山紫鳳一根汗毛,休怪兄弟心狠手辣,話說在前面,彼此該有諒解,再見。」

銀劍白龍冷冷地說完,抱拳行禮走了。

金羽大鵬呆在那兒,半晌不能舉步,他心中生寒,暗暗叫苦。

「哼!咱們走著瞧。」他沖銀劍白龍的背影恨聲叫,轉身釘住他走向府城。

銀劍白龍不顧驚世駭俗,大白天竟展開輕功如飛而去。

後面的金羽大鵬心中大驚,暗說:「這小子的輕功愈來愈精純,功力比往昔又勝幾分。

天!明斗我吃他不消。」

銀劍白龍穿出府城,直趨東溪折入至爛柯山小徑。這條山路行人不多,即使有,也是些山村小民,再就是去逛爛柯山的騷人墨客。

其實爛柯山並沒有可游之處,只有幾處似是而非的石室,所以叫做石室山,也叫石橋山和空石山。

據說,在晉朝末年,有一位姓王名質的樵夫上山伐木,在石室山看到兩個小童在下棋(一說是撫琴入王質可能也是個棋迷,將斧頭植於一旁,在旁坐觀。這盤棋可能極為精彩,王質看得不想走,其中一個小童遞給他一枚像棗核一般的奇果,讓他果腹,肚中便不再感到飢餓,一局棋下完,童子指著他的斧柄說:「汝柯爛矣!」

這位王先生感到莫名其妙,他不但發現斧柄爛了,連他所要砍的樹也爛了;下得山來,家中已人物全非。

天!他竟在山上呆了一百年之久。

石室山為何叫爛柯山,典故在此。

另一傳說是王質聽琴而非觀棋,反正聽也好,看也好,柯爛卻是相同。這是當地的傳說,誰也沒有親眼見過神仙和王先生,衢州府的人大概想辟觀光區賺錢,所以捏造些神話點綴點綴,不傷大雅,好事一件。

銀劍白龍沿途向人詢問,問他可曾見到一個紫衣帶劍的女人。不錯,問對了,確是有這麼一個岔眼女人出入山區,據說每一兩天都出入一次云云。

可是到了爛柯山,村民說,紫衣女人還住在後山哩!後山一向是豺狼虎豹的天下,那女人可能是狐妖。

他不怕狐妖,一股勁往裡闖。

他後面,躲躲閃閃跟著金羽大鵬田克榮。

更後面,到了一個痴心的崔小妹崔碧瑤。

在東溪百穀左岸村落中,君珂病了三天三夜,高燒令他驅體內起了奇異的變化,經脈中千年師魚到陰的精華起了突變,渾身奇經百脈真氣滾轉如潮,產生了奇迹,憑添了無窮神力。

在高燒中,昏迷時斷時續,每當昏迷退去,他便用胎息行功,獲益非淺。

這三天中,他發現了銀衣仙子的另一面,打動了他的心弦,愛意油然而生。可是,她並未能代替庄婉容在他心靈中的位置,天下間一個「緣」字,真是奧妙無窮。

第四天,他開始退燒,精神奮發,不但劍傷痊可,更顯得生氣勃勃。

這是一間內房,設備簡陋,一燈如豆,照亮了室中破敗的陳設。他睡在一張大木床上,下面墊了一床尚算清潔的薄衾。

身旁,是睡熟的銀衣仙子。

她是在他四更時退燒之後,心中再也支持不住,躺在他身旁的。

不遠處,角木板架了一張床,床上睡著小春。這丫頭也夠累,也睡得極沉。

六月天山中氣溫不高但也用不著衾被,她們本是嬌生慣養的人,在這硬木床上居然睡得極香甜,可見這些天她們確是夠辛苦。

他轉臉向身旁的銀衣仙子看去,心潮起伏。她半倚在他枕畔,秀美的臉蛋紅馥馥,呼吸深長,眼圈兒有點發黑,睡得極熟。

她衣帶散亂,皺得不像話,大概這三天中都未經換洗,在她體內先天所具有的肌香中,隱隱可嗅到些少汗味。

羅襟半解,白玉也的半截酥胸呈現眼前。

由於精力充沛,他只感到一陣迷亂,徽州府小樓中那次奇異的激情感覺,突然像狂濤般向他襲擊。

感覺中,她的呼吸似乎有一種奇異的、令他激動的力量,向他像磁石般吸引。

他的呼吸開始粗重,依稀中眼前一變,似乎她的秀頰在逐漸變化,漸漸變成了婉容,而她的胴體,衣裙逐漸消失了,卻成了銀衣仙子的裸軀,又有三分像是婉容的,因為他也見過了婉容的胴體。

他分辨不出身畔的人,是銀衣仙子呢?抑或者婉容?反正搞不清到底是誰?

_他陷入激情中,軀體內有一種巨大的潛在生命本能驅策著他,他是人,一個正常的有血有肉的人。

在某些環境中,後天的剋制是無用武之地的。

他的手伸出了,由於激情,他的手在顫抖,血在體內澎湃。這一生中,他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奇異浪潮的衝擊,心中狂跳,聲音隱約可聞,甚至身上的汗,也似乎可以聽到沁出的流動聲。

正當他的手行將落在她胸前時,驀地,村旁樹林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梟啼!

他心中一震,突然強抑心神,收回顫抖著手,長吁一口氣,暗罵道:「林君珂啊!你真沒出息,撇開一切不談,你能在她辛苦了三天三夜之後,偶而獲得睡眠之際侵犯她么?你該死。」

熱潮漸褪去了,幻影消失了。他感到奇怪,為何他仍然對婉容如此思念?明知她是仇人的女兒,為何仍如此難以割捨?

他想起了飛雲散人那天對婉容說的話:「告訴你,別老袒護這個小夥子,你呀!一句話:你與他無緣。信不信在你。」「……別慌,人力可以回天,全得看你們的造化。」

接著,他又想起懺情谷主的話:「……看了你的氣色與眉心所隱暗紋,我替你耽心,師兄教你的劍法,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他長嘆一聲,絕望地嘆道:「造化,造化弄人!她為何要是庄清河的女兒?為什麼?為什麼呢?」

他又再轉頭去看銀衣仙子,她稍移上身,衣襟又移開了些,酥胸外露,胸圍子上的高挺部份令他怦然心動;她身上散發的肌香,幾乎令他不克自持。

他一咬牙,開始轉正身形,摒除雜念默默行功,許久許久方能恢復平靜。

他能在魔鬼的誘惑中懸崖勒馬,只有一個「緣」字可以解釋,因為他體內的師魚精華剛侵潤全身,還未完全被奇經百脈吸收,如果在這時剋制不了自己。他這一生功藝至此為止,即使能辛勤苦練,進境也難望有多少成績了。

也由於這一陣激動,元陽未失,血液加速運行,再經胎息心法催動,他進入由神返虛之境。但這些變故,他自己是無法知道的,沒有行家在旁指點,他不知程度和火候到了何種境界。

天色大明,他從物我兩忘中回歸現實。兩位姑娘仍甜睡如死,大概三兩個時辰內不會醒來。

他悄然坐起,心中作難。他的包裹丟了,血衣也被姑娘丟掉了,上身精赤,下身只有一條犢鼻褲,怎能見人?床后,是他的百寶囊,這是他唯一的物體。

他打開銀衣仙子的小包裹,不行,裡面是她的衣物,他不能穿。

隱隱地,他聽到外間里有腳步聲,他想:「我得找他們弄一套衣褲遮體。」

他信手拾掇她的包裹,手一摸,摸到一件硬物,心中一動。搜查別人的物件,乃是不道德的事,但他不假思索,信手取出就燈光細看。

那是一個雕得極為精巧的玉鎖,用金鏈串著鎖耳,是女孩子的貼身項飾。

鎖的正面刻了四個字:「長命百歲。」不足為奇。

鎖的背面刻了四個字:「富貴吉祥。」見鬼!老生常談。

富貴吉祥四字之下,刻了一行小字:「冷家珍藏。天佑吾女。」

他愕住了,她姓湯,如果這是她的東西,她該姓冷。唔!八成兒她是個女賊,到處偷大戶的珍玩,包裹里金珠多著哩。

他轉向她看去,她恰在這時轉正了身軀,衣襟又移開了些,絆色綉綠花的肚兜兒暴露眼下,飽滿尖挺的酥胸上半部作勢向外崩。她臉上現出恬靜的安睡神情,眼暈已經消失,這嬌嫩美麗的少女,怎會是賊?

他心中怦然,她那半裸的胴體太誘人犯罪,便伸手輕輕替她拉衣襟掩住她那半暴露的酥胸。她驀地驚覺,突然一蹦而起。

「咦!你……你大好了?」她驚喜地輕叫。

她這一蹦,腰中羅帶倏松,但她未覺,臉色一變,怔怔地注視著他手中的玉鎖發獃。

他感到十分尷尬,說:「原諒我,我無意偷看你的秘密。告訴我,你是不是專偷大戶的女飛賊?」

她心中一寬,含笑搖頭道:「珂哥,不瞞你說,我家雖說不上是良田萬頃的財主,但也是一方富豪,父母疼愛有加,除了無法替我摘星取月之外,都可任我取捨,用不著去偷。」

「那麼,你這玉鎖是從何而來?」

她向睡熟的小春一指,笑道:「小春知道,是她在南昌府拾到的,已有好些年了,失主不知是誰。這小玩意值不了多少,但我喜歡它。」

他鬆了一口氣,說:「綺妹,你的一切仍令我耽心。」

她突然撲在她懷內,熱淚盈眶,顫聲說:「哥,不要卑視我。自從白樓亭見了你。我不克自持。你的音容笑貌,使我神魂無依,徽州府小樓中,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愛你愛得發狂,使我自甘下賤。求求你,我不是個夭生淫賤的人,那次之前,我是清白女兒身,不要鄙視我,我將不會纏住你……」

這一陣自怨目艾的眼淚攻勢,攻垮了君珂的最後防線,他也環抱著她,搶著說:「綺,別說了。我感到奇怪,你為何懷有那種……那種下五門的奇葯?」

「那是奪自一個玄門羽士的,沒想到那麼……那麼厲害。哥,幾……幾乎害苦了我。」

她的聲音膩得不像話,充滿魔鬼的誘惑。

她在他懷裡一陣輕揉,似是掩飾羞態。他受不了,但仍壓抑著說:「丟了它,那會令你身敗名裂的鬼玩意。」

「早丟了,我害怕。」她用鼻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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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鏑情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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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取捨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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