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情恨悠悠
君珂心中雖驚,但十餘載辛勤苦練的超人定力,壓下了激動的心潮,仰天長笑道:「哈哈!你真想動手,我倒又不願意了。武林中人恩怨分明,報仇鬥氣以不假手他人為主。你這老賊想試探林某的虛實,林某就上一次當並無不可。告訴你,這兩個丫頭,林某要親自下手,不許任何人越俎代庖,你們要是妄自下手,如有一人能逃出飛虹樓,算他祖宗十八代積了厚德。哼!你們的死狀,將慘絕人寰,信不信由你。」
人如不貪生,何必苟活?這些惡賊雖自認是亡命之徒,真有生路可走,他們比誰都走得快。三陰秀才以陰險機智出名,但這時卻愣住了。
君珂伸左手向他叫道:「老賊,你如果不信邪,我會給你嘗嘗剝皮抽筋、九陰搜脈等等慘絕人寰的酷刑。你如認為在下嚇你,你可先試試是否接得下林某一招半式,又是否能逃得性命?哈哈!你上,第一招,林某要割掉你的耳朵,你信是不信?」
這種狂妄輕視的詞語,把自命不凡的三陰秀才激怒得像頭瘋虎,一聲狂吼,猛地將鋼刀劈面扔出,伸手取下腰帶上的判官筆,飛撲面上。
在這許多下人之前,他下不了台,忍無可忍,真拚命了。
八名悍賊本成半環形堵住君珂,這時左右一分,讓過一刀一人,正待候命再上。
君珂見老賊離開了兩位姑娘,心中大喜,左手一拉白龍筋鞭,一聲長嘯,挺劍急迎上三陰秀才。
兩人同時發難,君珂比三陰秀才快得太多;雙方原距六丈左右,君珂搶進四丈,穿過八悍賊讓出的空隙,三陰秀才僅進了丈余,未屆兩丈,慢了一倍有奇。
鋼刀從君珂身側飛過,白龍筋鞭已閃電似的卷出,捲住了鋼刀,突然向木樁旁另一持刀大漢飛去。
雙方接觸,恍若電耀霆擊。君珂的生死門神功自揉入罡氣絕學后,威力倍增,這時在劍上全力發出,志在必得,可知其兇猛的程度,定然是石破天驚,駭人聽聞。
在刀口上救人,他不得不用全力,這一生中,他第一次行全力雷霆一擊。
「錚……」劍吟乍起。
「咔喳……」鐵屑激射,人影合一,錯肩而過。
「哎……」三陰秀才發出了絕望的慘叫。
「嗯……」木柱旁的四名大漢,紛紛栽倒。持刀的大漢被一柄鋼刀插入了小腹,另三名被白龍筋鞭抽倒了。
三陰秀才手中,只剩下一段筆柄,精鋼打造的判官筆斷成十數段。他右耳不見了。胸前連挨了七劍,人向前沖,嘶聲叫:「賢侄,逃……逃……生去……去……」
話未說完,「砰」一聲仆倒,身軀一陣扭曲,手腳漸僵。
李家麒厲叫著搶出,吼道:「反正家破人亡,拼了。」
君珂一劍一鞭,宛若狂龍鬧海,三丈圈子內別說是人,水也潑不入,他用劍砍斷碧瑤的手腳束縛,可是她的穴道已經被制住,頭髮又被掛在環上,整個人軟綿綿地吊著。
她叫:「大哥,我穴道被制。」
他大驚,只好砍斷扣環,收劍將她挾住叫:「闖,擋我者死。」
華山紫鳳悲從中來,顫聲叫:「君珂,來生見,祝你平安。」
君珂一怔,一鞭迫近了賊人,他腦中幻出了當年彭家村午夜相逢,豪放高歌,與劍尖敬酒的情景。
那時,她雙眸隱著難以言宣的情愫,取杯相照的巾幗豪情-一如在目前。他記得,他曾為她嘆息,也曾被她豐盈的身.材泛起過綺思。
「叭叭叭!」無堅不摧的白龍筋鞭,解了她的束縛。
她軟倒在地,尖叫道:「君珂,快走,別管我,我……」
君珂不走了,長鞭三盪三決,五名悍賊屍體踣倒,鞭再向李家麒捲去,大喝道:「誰也走不了,你們都得橫屍銀河廳。」
李家麒招出「怒海翻濤」,劍化陣陣光波向前涌,奮不顧身狂卷攻入。同時,他身上手腳肘膝各種暗器已同時發出,聲勢洶洶,狂涌而至。
「叭」一聲脆響,鞭梢突然反振,切人劍影之中,長鞭划空的尖厲勁嘯,令人聞之氣血亦為之凝結,毛骨悚然。
「掙掙」兩聲清鳴,李家麒的長劍斷了三寸劍尖,巨大的潛勁,將他震飛八尺外。
君珂人向下伏,挾著碧瑤向旁急滾,避開了各種暗器,長鞭貼地飛出,攻向從右迫近的三名悍賊。
「哎唷……」狂叫聲慘不忍聞,三名悍賊的腳斷了。
警鐘大鳴,廳外面的賊人正用重物猛攻已被閂死的大廳門,響聲如雷,快攻破廳門了。
君珂知道不能再拖,有兩個人需要照料,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不走不行了。
「殺!」他怒吼,鞭八方狂舞,招出「橫掃千軍」,飛旋三匝,突然用持鞭的手挽起地下的華山紫鳳。
人如怒鷹,從三丈高空縱上了長案,雙腳疾飛,將長案踢向追來的賊人,閃電似的鑽入了案椅后的壁間小門,一閃不見。
這是一條秘道,向右一繞,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將白龍筋鞭作為背帶,要將碧瑤背上,問道:「小妹,何穴被制?」
「老賊用三陰手制住任脈,並非制穴。」姑娘焦急地答。
他只好背上,說:「真糟,太麻煩,更不能拖延,等會兒再說。」
他背好姑娘,挾起華山紫鳳問:「吳姑娘,你何穴……」
「也是被三陰手制住了任脈。」華山紫鳳軟弱地答,又道:「君珂,你用不著救我,你……」
「閉上你的嘴,在這時你還說這種廢話。」他搶著叫,挾著人向前急射。
背上的崔小妹卻嘀咕著說:「大哥,你救她,也許是自找麻煩……」
「小妹,愚兄在盡本份,麻煩我倒不在乎。噤聲,要出秘道了。」
黑暗中,他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伸手在壁旁一陣探索,壁間傳出了響動,「卡拉」兩聲,前面黃光人目。
也在這剎那間,銀河廳的大廳門,已被外面的賊人攻垮,賊人吼叫著向里涌。
秘道後面人聲亦起,有人追到了。
他撤劍在手,向壁旁一劍揮出,人快逾電閃,出了秘道口,秘道門轟隆一聲,閉死了。
這是銀河廳前面設有雕金大床的小廳,賊人們剛湧入銀河廳,只有三名後到的賊人還未進入,被轟隆之聲所引,剛扭頭瞧個究竟,君珂到了。
事急矣,慈悲不得,君珂像狂風般刮到,劍下不留情,銀芒疾閃,三名小賊連人亦未看清,同瞬間中劍踣倒。
他疾趨右側雕金大床,拉開床銅鏡乍現,扳住銅鏡拉下,壁洞在目。他扳住雕龍把手向外一扳,壁間就轆轤轉動聲格支支地暴響。
這時,銀河廳中的悍賊,已經重新湧出。有人發現了君珂,大叫道:「用暗青子斃了他,快快!」
可是晚了,「巫山宮」的銅壁已經移開,大鐵門已現,楣上的斗大金字「巫山宮」發出了閃閃金芒。
君珂發出一聲長笑,抓起屏風向宮門砸出,人隨後跟入,在鐵門剛開時竄入了宮中,火速丟下華山紫鳳,雙手齊運掩上了大鐵門,落了閂。
他聽到外面有人開始撞擊大門,冷笑道:「你們在枉費心力,也在自找苦吃。」
他在壁間一陣摸索,大門外的銅壁開始移動閉合,走不及的賊人,被夾成了肉餅。
這座巫山宮又是一番光景,極盡奢華,共分為三間,用蟬紗一般的輕羅為簾,珠花綉墩,紅氈為墊,庭柱間無數精巧的宮燈照耀,映著各處嵌以珍珠寶石的傢具,幻出五彩奪目光華,在外向裡面兩間看去,蟬紗掩映中,朦朧的粉紅色光芒,增加了如煙似霧的情調。
最裡間,傢具最為精美,隱約可看到一張奇大的鎖金大床,床上堆滿了綺羅,床頭的梳妝台上,一具寶石龍鳳鼎中,升起一縷裊裊青煙。
顯然,這巫山宮的主人走得匆忙,連床上的羅衾綉枕也來不及整理。
君珂挾起華山紫鳳,掀開一重重如煙似霧的粉紅色蟬簾,直趨內進房,一面說:「這是老賊行樂之宮,只有大門和床后一條直通樓下的秘徑,大門閉死,秘門惟有從內方能開啟;除了樓中的主人,知道出入的人太少太少了,十分安全。且在這兒替你們解開被制經脈,再一同外闖。」
救人要緊,三陰手制了的經脈,如果遷延過久,後患無窮;天下間能從容解開被三陰手法所制經脈的人,並不多見。
他心中焦急,所以無暇注意宮中的可疑事物。妝台上龍鳳鼎升起的青煙又小又薄,誰也不會注意燒的是啥玩意。
他將華山紫鳳放下床內,解下了崔小妹。宮中燈光明亮,兩位姑娘羞得不敢睜眼,她們的上身只有胸圍子,那年頭真足以讓她們羞死。
任脈,起自會陰,終於口腔,所經處全是絕不能讓男人觸動的禁地。
事急從權,顧不了這許多,君珂不再考慮男女的禮教忌諱,將兩女平擱兩側,自己盤膝坐在中間,閉上眼吸入一口氣,生死門神功立起作用。
他目下的功力,自非等閑,他有自信,同時疏解兩人的經脈,該是毫無困難的事,大膽下手爭取時刻,沒錯兒。
龍鳳鼎中的青煙仍維持原狀,淡淡的奇香沁鼻。
三陰手制脈,先後經脈起點下手,解穴則該從末稍下手,不能稍有差錯。
食指穴壓下承漿穴,大拇指向下一滑,先天真氣已沖開了穴道,順經脈下行,掌心一按,便到了廉泉穴;這兩穴中的一段經脈製得極輕,不然怎能說話?製得輕,解穴也就不費勁。
掌指齊施,按滑揉推下至膻中。君珂突感兩女的呼吸有點不正常,但並未在意;膻中在兩玉乳的正中,她們呼吸不正常並不奇怪。
他的手掌大,揉動之間,要說碰不到她們豐滿的乳房,那是鬼話,欺人之談。
他是過來人,對情慾事不算陌生,手上的感覺,令他心潮一陣波動。驀地,腦中幻出了徽州府小樓的景象,真氣一陣翻騰,熱流上涌。
「天!怎麼了?」他駭然在心中自問。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排除雜念專心一志行功。
到了神關,他的血液在沸騰。鼻中的淡淡奇香,似乎為他帶來了聯想作用。同時,兩女不但呼吸急促,而且渾身炙熱如火。
子宮、曲骨、鳳池……
天!他渾身一陣痙攣。糟!糟得不可再糟。
兩女的喘息聲,在他耳畔發出驚人的潛意識力量。
「不!不!」他禁不住慾火的焚燒,但一絲神智仍在,心中在狂叫,拼全力剋制那無可抗拒的誘惑。
龍鳳鼎中升起的青煙,淡淡奇香似乎愈來愈濃。
鼎旁,一行篆字極不易看清,刻的是:「朝雲暮雨、神女襄王。」
他睜開了眼,眼中異光閃閃,一觸兩女的胴體,他渾身顫抖,嘶聲大叫道:「天啊!為什麼為……」
他猛地一咬牙,口角沁血,雙掌分按上了兩女的會陰穴,真力發似狂潮,一震之下,他一蹦而起。
鼎爐上的八個字,清晰地映入目中。他全力一衝,「叭」一聲,一掌擊中了鼎爐,鼎爐飛撞壁角,「砰」一聲嵌入壁中五寸以上。
他力盡仆倒床頭,雙手觸到了床欄,下意識地一扳,床欄盡毀。
他喘息著道:「雌雄雪蓮花合成的雲雨香,天啊!冷水……冷水……」
這兒怎會有冷水?見鬼。
兩個赤裸裸的胴體,已經抓住了他,就像兩頭髮瘋似的母狼。
他只感到一陣無可抗拒的衝動浪潮淹沒了他,世間身外的一切,都用不著用腦筋去想了,唯一可做的事,是任由與生俱來的先天本能,征服了意志和控制住神經。
不知經過了多久,可能天快亮了。
飛虹樓中,李府的人已經紛紛離開,十餘部大車,裝走了飛虹樓最值錢的珍寶。樓下大廳中堆滿了柴草。
辰牌末巳牌初,李家麒站在樓下廣場中,眼中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了飛虹樓最後一眼,喃喃地說:「林君珂,你毀了我李家的基業,我李家麒將會捲土重來,咱們在江湖上見。」
他還不知林君珂仍在樓中,不然也不會說江湖上見的話。
他再環顧了身左右十餘名手下弟兄一眼,再轉頭看看停在遠處院門外的十餘部大車,猛地一挫鋼牙,舉起右手大叫道:「我們將重整基業,我們將捲土重來。舉火!」
廳中十餘名手執火把的大漢,將火把向柴草中一伸。同聲厲叫:「誓記此日,我們將捲土重來。」
一行人直待火焰衝上二樓,方隨著大車奔向沅州,準備另創基業,再圖大舉。
可惜,他們沒有機會了,不到十里地,碰上了由南召趕來的陰陽老怪眾女。
從此李家珍寶在極樂谷出現,千手如來的子孫從未在江湖上露臉,這個當年屠殺軍民數萬的巨寇,連同他的子孫同在人間消失。
陰陽老怪和眾女早些日子在南召丹霞山,屠盡了寒風掌父子留在家鄉的黨羽和家小。
華山紫鳳的意思是立即到沅州,但老怪不願意,因老怪知道飛虹樓利害,不願冒險。說是如果失陷一個門人,殺一千個千手如來也難償此失。
老怪大概因為許九如的反叛教訓,觀念大為轉變,出奇地愛惜門人子弟的性命,所以不願冒險,寧可在江湖奔波找尋千手如來下手。
但華山紫鳳不願等,她認為君珂已經死了,她的性命已不值得留戀了,還留戀塵世則甚?銀劍白龍躲在青城,有宇內第一高手撐腰,老怪四上青城亦無結果,看來報仇之舉大過渺茫,她心中一橫,便獨自溜走,在路上遇上了白骨行屍,便激行屍同赴沅州,鬧出飛虹樓的變故。
老怪發覺華山紫鳳失蹤,一再追尋,最後料定她必定已赴沅州,心中大急。便率領門人星夜趕來聲援,晚來了一步,僅攔住了李家麒一家子未死的人。
大火漸熾,巫山宮中的人危極險極。
龍鳳鼎中的奇香,燒至東方發白方行自熄。床上的一男兩女,擁抱著直睡至巳牌初,仍無醒來之象,春滿宮中,襄王神女大概還在魂游太虛。
漸漸地,宮中侵入了火煙,焦臭之氣漸濃,已可看到煙影了。
第一個被熏醒的是華山紫鳳,打個呵欠睜開了鳳目。
昨晚,他們的神智並未昏迷,只是在雲雨香的驅策下,身不由己,難以抗拒慾火的焚燒而已,晚間的情景忘不了,記得極為清晰。
她臉上泛出了心滿意足的甜笑,轉頰向身旁的君珂看去,立即紅霞上頰,嗯了一聲閉上了異彩閃閃的媚目,本能地拉過一條錦衾,掩住了下體。
她的頸下,君珂那條粗壯結實的手臂,似乎熱流漾溢,將溫暖傳到她的體內。她如醉如痴,伸手輕攬住君珂的虎腰。她的手觸到了另一條擱在他身上的另一條粉臂,那是崔碧瑤的。
驀的,她怔了一怔,在男人的氣息中,她嗅到了焦臭的煙火味。
「咦!像是失火。」她自言自語,睜開鳳目打量四周。不錯,已可看到裊裊輕煙在室中流動,隱隱地,可聽到木材的爆裂與火焰飛騰的聲音。
她不辨時刻,立即想到不久之前在樓后廳房放火之事,莫非是燒到這兒了么?
她大吃一驚,急急坐起叫:「君珂醒醒,火快燒到了。」
君珂和碧瑤同時驚起,他們赤裸裸的胴體也令他們吃驚,惶然驚叫,火速各自穿衣結帶。兩女沒有上衣,她們在衣櫃抓了一件長衫披上。
君珂飛奔床后,叫道:「跟我來也許還有生路。」
他在床后一陣探索,「吱呀」一聲壁間現出了一座小門,便抓了一盞燈籠,領先鑽入門中。
還好,大火剛起不久,火從廳中向外燒,而非從外向內合圍,秘道出口在內廳后,他們剛出到後院,大火已經將秘道封死,整座樓陷入火海之中。
他們的行囊丟失了,華山紫鳳的銀墀軟甲也丟了,便在其餘三棟大廳的房舍內各找了一包金銀器皿,掠上了後山。
在後山一株古杉樹下,君珂臉色蒼白,向倚在樹上哀哀飲泣的兩位姑娘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林君珂成了為人不齒的罪人。對吳姑娘,我慚愧萬分;對碧瑤妹,我簡直罪該萬死,我怎對得起令祖他老人家?有何臉目面對付給我千斤重擔的老爹爹?天啊!珊姨的話不幸而言中,千防萬防,仍難脫情孽之網。
你們問我如何善後,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如何收場。我所能想到的是,假使我赴青城之約后幸而不死,我將娶你倆為妻。
請碧瑤妹和吳姑娘即返終南,終南華山相去不遠,吳姑娘可回枯藤怪姥處相候,或者與碧瑤妹暫住終南亦無不可。我回鄉之後,即請家父入陝一行,懇求兩位的長輩許婚。」
「不!」碧瑤尖叫道:「我要伴你同赴青城。」
華山紫鳳一反往日專橫的傲性,溫婉地說:「君珂,碧瑤妹妹說得是,有我們在旁,也多些照應,讓我們伴你走一次青城,能為你儘力,也是我兩人的心愿。而且青城我曾去過四次,路頭熟,方便得多。」
君珂搖搖頭,苦笑道:「恕我,我不能和你們同行,青城之會,我一身當之,你們絕不可踏入青城一步。」
華山紫鳳盈盈站起,抹掉腮邊淚痕,愴然地說:「人貴自知,我已是敗柳殘花,不敢奢望與你同行,但你千萬不可有負碧瑤妹妹。年來相思,夙願已償,我已死無遺憾,願君珍重萬金之軀,青城之會多加小心保重。別了,妾為君祝福。」
說完,揮淚轉身。
君珂一把抓住她的肩臂,急問:「萼華,你將何往?」
「也許我將返回華山找師父,但我想不必了,天下之大,何處沒有容身之地?我這種人的下場……」
君珂突然一咬牙說:「走,我們一同入川。」
華山紫鳳怔怔地凝注著他,突然撲入他懷中,淚如雨下,感情激動痴迷地低喚:「君珂,君珂,我願為你做任何事,甚至為你而死,不要丟棄我,不要……」
一行人不久進入貴州苗人之區,餐風露宿,登山涉水,取道川南入川而去。」
青城山,是岷山伸出成都平原的一條腿,伸過了岷江,腳趾間直下峨嵋。這地方屬灌鎮管轄,在縣城西南三十二里。灌縣在本朝初年本升為州,後來仍改為縣。
俗語說:天下名山僧佔盡,聽來不無道理,名山如果沒有出家人的廟,也就算不了名山。可是也有例外,這例外就是青城山。
在本朝以前,這座山從來沒聽說過有和尚廟,只有玄門方士的宮觀,因為這兒是道教南派始祖張道陵得道之處。
因為成都是歷代四川的首府,在本朝,不僅布政使衙門在成都,蜀王府也在成都,在成都可逛的地方多的是,但真要享受,還是走遠些到青城愜意,青城山的大名,便成了四川大奇境之一了。
青城天下幽,這句話聽來有點刺耳,要幽,只有鬼而沒有人的地方大多了,數不到青城;但青城的幽,幽得清,幽得雅,這就是難能可貴之處。
在玄門方士中,有所謂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等等,名稱各有不同,像青城就有兩種名稱,一是玉匱經上所載的第五洞天,「寶仙九室之天」;一是「寶元九室之天」。傳說中,黃帝封官做五嶽丈人,丈人峰便名傳天下。
青城山得天獨厚,山中四季常青,三十六峰中,儘是勝境,據說山中共有三百座宮觀,道侶近萬云云。
這兒是道教在四川的根據地,與南面四百裡外的佛教聖地峨嵋山分庭抗禮,各劃地盤。
玄門弟子相戒不入峨嵋,佛門和尚也絕不到青城生事,彼此之間雖無明爭,暗鬥卻在所難免,真敢到對方地盤出入亮相的人,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道行如山,佛法無邊。像青城鍊氣士,他就敢不時到峨嵋亮像搗蛋。
實際上,青城鍊氣士不受青城山的掌教真人管轄。掌教真人住在常道觀天師洞,是青城山最大的宮觀。
青城鍊氣士的四座行宮,卻在丈人峰上清宮的西面深谷絕壑之內,人跡罕到之處,禁止其他道侶前往打擾。
青城山周圍一百五十里,主峰高約千餘丈,人跡罕到之處甚多,他住的所在並不秘密,但卻是沒有人敢前往送死。
第一座行宮在一處絕谷之內,遠遠地可以看到三十裡外的觀日亭。四面環山,西面有一座百丈高崖,一線山泉掛下宮側。宮依崖建造,共分兩層,飛檐畫角高挑,十分氣派。頂層飛檐下,高掛著一塊朱漆雕花大匾,只有兩個大字:無量。這就是青城鍊氣士常駐的無量行宮。
宮稱為行,有點僭越,落人公人眼中,那還了得?所以老道有點顧忌,不願寫出來自找麻煩,他對行字的解釋,意思是他不常駐在這兒,有點行雲野鶴暫停棲止的意思,可知他在這兒的時間不會多。
無量行宮是四座行宮中最好的一座,他留在這兒的時間比另三座都多,地勢也不錯。宮前是一座廣場,右面不遠處,是一座頂寬里余的小山,像一座高台,四周全是數十丈高的絕壁,連猴子也無法攀上,僅有宮右小徑直達山下,一條鐵索直上三十丈山頂,膽小朋友絕不敢往上爬。
這座小山,也就是青城鍊氣士平日練功之所,叫松台山,上面建有三座木屋,隱在參天古松林之內,谷中秋風一起,山頂上的松海發出萬馬奔騰的聲浪,更像海邊的兇猛濤聲。所以三座木屋,叫做「聽濤小築」。
聽濤小筑前,有一片絕無僅有的空地,之外全是巨大的蒼松,整座山頂濃蔭蔽天,地下鋪積的松針厚有尺余,野草不易生長,松樹太密了。
銀劍白龍父子,就住在聽濤小築中。因為無量行宮中,不留外人宿住。銀衣仙子和她的兩婢也佔了一座木屋。
無量行宮建在三十五年前,除了青城鍊氣士自己,從未有人在內住過一宿,可是近來變了,破天荒住了一個女客人,不!是女囚犯;她就是庄婉容姑娘。
青城鍊氣士一生不近女色,他發覺銀劍白龍竟然是條色狼,他為了自己的武林名望,不得不將姑娘藏在行宮中,免得出毛病。
他自己每天登上聽濤小築,監督銀劍白龍下苦功苦練,將所煉就的奇葯助小畜生速成,將看家本領傾囊相授。期望殷切,監督也夠嚴。
他認為,在短短四個月中,銀劍白龍至少可將罡氣練成九成火候,甚至十成也有可能。
青城山出產甘露靈芝一類玄門成道至寶,他青城鍊氣士就是因為曾獲得這些靈藥之助。
得以橫行天下,榮獲宇內第一高手的寶座。湊巧在返山後半月,他在山上沒溺池附近採得了一顆千年青芝,自己不服,讓銀劍白龍服下了。
可是,他感到有點失望,銀劍白龍用心不專,沒有女人的生活過不慣,到了八月初,罡氣火候還未達到九成。
無量行宮中,一房一廳全都美崙美奐,安放了老道從天下各地巧取豪奪得來的異寶奇珍,每一房一室,皆暗隱生死奇門,腹壁暗室都是龍潭虎穴,一門一窗都是可以致人於死的牢籠。宮中沒有人居住,門窗密閉,空闃如同鬼屋,銅門鐵柵,想進入也非易事。
青城鍊氣士在宮中一座密室安置了婉容,留了些乾糧,也不時送一些鮮獸肉,倒未虐待姑娘。
八月中秋快到了,山谷中空氣逐漸緊張起來。
江湖在動蕩,有名有姓的天下武林名宿,齊向青城趕,山中出現了來自各地的武林健者,群雄畢集,都要看宇內第一高手如何對付崛起江湖的武林奇才天涯遊子。
八月十三日,距會期還有兩天。這次約會十分奇特,沒有人招待,沒有人引見,沒有任何儀式,也沒有任何人邀請朋友助拳。
趕來瞧熱鬧開眼界的人,借宿在山中各處道院之中,眼巴巴等待著八月十五這一天來臨。在未履約期之前,誰也不敢踏入無量行宮所在地的絕谷。
這天午間,灌縣登青城的小道上,來了一男兩女,他們是君珂和兩位姑娘,在會期前兩天趕到了。
君珂是個挑不起放不下的人,禁不起兩位姑娘的柔情攻勢,成了情網中的囚犯,這一月來,他們成了有實無名的夫妻,同行同宿,鶼鶼鰈鰈。怪的是崔小妹居然不妒嫉華山紫鳳,這得歸功於華山紫鳳應付得宜。
他們並未改裝,君珂仍是一襲青衫,白龍筋鞭藏於衣內,腰懸長劍,脅下掛了個不大不小的包裹。碧瑤姑娘一身綠,華山紫鳳一身紫,全是勁裝,容光照人,一般地剛健婀娜,美艷超人。
他們所經之處,並不太惹人注目,因為近來武林朋友不時出現,見怪不怪。
進山的道路太小,同時女孩子不能走在男人的面前,并行當然也不可以,所以君珂領先在前,兩位姑娘在後,嘀嘀咕咕在低談女人經。
紅日當頂,但山風吹來倒是涼颶颶地,山區中草木蔥籠,還沒有深秋的景色。三人泰然前行,並不急於趕路。
繞過了一處山嘴,後面蹄聲如雷,狂風似的捲來兩匹棗紅健馬,馬上的兩名騎士昂然安坐,神態從容,騎術委實高明,大概是中原的武林好漢,鞍旁都插著長劍,一身青色勁裝,青帕包頭,年紀都在五十上下,身材極為魁偉。
聽蹄聲來勢兇猛急驟,君珂和兩女皆扭頭看去,並閃在路旁,意在讓馬兒先走。
馬兒狂奔而至,在行將錯過的剎那間,馬上騎士突然「咦」了一聲,馬兒一聲長嘶,先後人立而起。勒住了。
馬上人不待馬兒四蹄落地,拔劍飛躍下馬。
華山紫鳳臉色一變,火速拔劍。
君珂伸手一攔說:「華姐且慢,讓我應付。」
兩騎士相貌兇猛。目中凶光暴射,堵在路中怒容滿面,其中之一用劍遙指華山紫鳳大吼道:「賤女人,你定是華山紫鳳。」
「衢州府無影掌柴國柱,乃是老夫的拜弟。我兄弟今秋返回故鄉,聽說柴老弟去歲全家被殺死前這潑婦與金羽大鵬同投庄中落腳,事出之後只她與金羽大鵬苟全,八成兒是她見財起意……」
「呸!」華山紫鳳插品了:「柴國柱人面獸心,死有餘辜,本姑娘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殺他滿門還便宜他……」
苗遠用一聲厲叫打斷她的話,突然挺劍衝上。
君珂手一動,劍已在手,「錚」一聲將對方的劍輕輕盪開,叱道:「滾你的蛋!不然你將血染塵埃,第一個葬身青城。」
苗遠被震飛八尺外,臉色大變,愕然叫:「你好渾厚的內力,通名。」
「我,天涯遊子林君珂。」
苗遠兄弟倆臉色蒼白,如見鬼魅往後退,突然飛身上馬,插劍入鞘策馬狂奔而去。
君珂收劍入鞘,眼角突然發現後面山腳轉角處,轉出一群老少女人,鮮艷奪目的衫裙十分岔眼。
「咦!陰陽老怪和她們的門人來了。」他脫口叫。
相距半里地,最前面的陰陽老怪已看清了華山紫鳳的紫色身影,一行眾女突以全速急掠而至。
華山紫鳳粉面立泛蒼灰,驚惶地說:「君珂,快走,我攔阻她們!」
「不!」君珂斷然地答道:「你千萬不可和她們翻臉,老怪也算得是你的師父,豈可無禮?我自會應付她們。」
「她們恨你切骨,已無可解說。快走!」華山紫鳳急得額上見汗,促君珂快走。
「不!早晚要碰頭的,與其日後牽纏,不如早日解決,我儘可能不惹火她們就是。」君珂不走反而放下了包裹。
驀地,崔小妹扭頭向青城山方向喜悅地叫:「爺爺,祖叔,瑤兒在這兒。」
君珂扭頭看去,兩條黑影正從飛騎而逃的兩匹健馬後出現,是兩個留著黑色長須的老人,黑頭巾,黑袍飄飄,肩上劍穗飄揚,正以令人難信的輕功,閃電似的掠來。
君珂心中一陣狂跳,面有愧色,他想不到會在這兒碰上終南隱叟兄弟倆,他和碧瑤的事不知該如何向老人家啟口,又如何解說?
「小妹,你先避至爺爺身邊。」他向碧瑤叫。
碧瑤像頭小鳥,展翅向兩老迎去,一面回頭叫:「哥,慢些動手,爺爺來了再說。」
陰陽老怪的輕功已臻化境,比終南二老快得多;甚至浙西三妖,也比兩老高明,在老怪之後約三丈余,飛掠急射,半里地僅落後三四丈。
陰陽老怪先到,她手上已沒有玉骨團扇,換了一柄尺長的玉如意,腰上有寶劍,裙袂飄飄,粉面帶煞。
當她看清了君珂,確是驚怒交加,相距還有十來丈,她叫:「萼華,你竟與他同行?」
叫聲落,人也到了,快極。
華山紫鳳迎上屈身拜倒,恐懼地叫道:「師父容稟,徒兒……」
話未完,老怪左手大袖一抖,一縷指風無聲無息擊中她的天靈蓋穴,人突然仆倒,耳聽老怪的冷厲嗓音在耳畔振蕩:「我知道你對他恨深愛亦深,禁不起他的誘惑,以後再說,擒住他之後再……」
接著是君珂的一聲長嘯,劍吟乍起。
「老前輩,請聽我說。」君珂撲上叫。
陰陽老怪剛扶起華山紫鳳,冷哼了一聲。
後到的浙西三妖恰好迎上,彩虹仙姑破天荒撤下了她的彩虹劍,五彩寒芒耀目生花,插好了拂塵,挺劍截出叫:「小娃娃,先就擒,方有商量。」
「先就擒,豈有此理!」君珂飛快地撤下長劍,叫:「前輩,休逼人過甚……」
「接招!」彩虹仙姑叫。
雙劍一沾即分,龍吟震耳,但見二白一黃的兩光環八方飛旋,光環中不時射出令人難辨的淡淡芒影,在對方的光環空隙中倏忽隱現,劍氣直追兩丈外,沙石草葉激射,龍吟虎嘯之聲令人聞之氣血下沉。
石室奼女和白衣聖女掠過兩人激斗處,屹立路中迎接飛射而來的終南二老。
碧瑤掠出十餘丈,兩老已到,她喜極大叫:「爺爺,快助君珂哥。」
終南隱叟崔庭芳到得快一步,他那紅光滿面的臉上,原是因看到孫女兒而綻開了喜極的笑容,一把拉住姑娘伸出的縴手,剎住了腳步,笑道:「孩子,你找到他……」突然,他臉上的笑容凝結了,慢慢地消失,換上了驚訝憤怒的神色,一雙老眼並不顯老,原有的慈祥神色換上了凌厲的眼神,話也咽回了腹中,狠狠地盯視著姑娘的臉蛋,眼光在她的五官上流轉。
姑娘的笑容也僵死了一般,慢慢換了驚疑萬狀的神色,倒抽一口涼氣叫:「爺爺,你老人家的神色多可怕啊!」
終南隱叟重重地哼了一聲,將她推開,扭頭向乃弟說:「二弟,家門不幸,博陵崔氏的聲名將毀在這賤人手中,你看她是否像已開臉的人?」
崔庭桂注視姑娘一眼,嘆口氣垂下了頭。
開臉,是姑娘們出嫁的前夕,由那些老太婆替將出嫁的閨女整容,所以未出嫁的姑娘,叫做黃毛丫頭,她們臉上的汗毛在出嫁前絕不敢輕易除去的。
碧瑤事實上並未開臉,開臉兩字只是代表「不是處女」的婉轉些的代名詞而已。
她和君珂相處月余,郎情似水,妾意如綿,恩愛得不像話,身體的變化,豈能逃得過有心人的眼下?
臉色紅潤,似有光彩流轉,粉頸豐腴,眉心分跡顯明,眉梢不再緊貼,有點亂。加上他稱呼君珂的膩勁兒,眉梢眼角的表情,怎不令老人家起疑?
碧瑤一聽不對,宛如在萬丈高樓失足,心向下沉,也羞得抬不起頭來了。
「跟我走,丫頭。」終南隱叟光火地叫,她的表情已明顯在告訴了人。
她急得珠淚交流,跪下掩面叫:「爺爺,不是我們的錯,請先助林公子,瑤兒有下情,待回家再稟明媽媽。」
終南隱叟哼了一聲,扭頭便走,說:「你乖乖地滾回望南,我要找銀河釣翁理論。那畜生的事不要你管,他的師父就在左近。走!你再不聽話,你就不是崔家的人。」
說完,如飛而去。
崔庭桂一把拉起她說:「孩子,你爺爺在盛怒中,有委屈回家向你媽媽訴說。走吧,孩子千萬不可在這時拂逆你爺爺的意旨。」
不管姑娘肯是不肯,拉起她便走。
她喘息著叫:「祖叔,他……他……」
「他的事不必掛懷,他師父就在左近。」崔庭桂搶著介面,拉著她隨乃兄飛掠。
君珂並未用全力對付彩虹仙姑,運神耳傾聽終南二老的談話,只聽得毛骨悚然,知道大事不好,飛虹樓魚水合歡的事發了,精明的兩老已看出姑娘的破綻。聽語氣,師父定在左近,如果二老要找師父揭開這醜事,豈不糟了?
他心中一亂,彩虹仙姑便控制了全局,彩虹劍攻勢更為兇猛凌厲,一招「亂堆彩雲」,「嗤」一聲削掉了君珂右袖一幅袖樁。
君珂大吃一驚,飄退丈外,閃過了連續攻到的五劍,左右一晃脫出了糾纏。
彩虹仙姑眉開眼笑,展露出萬鍾風情,一面逼進說:「憑你這兩手兒,到青城簡直是白送死,跟咱們返回極樂谷,青城之約不赴也罷。」
君珂一面定下心神,一面向左繞走閃避對方的劍尖,心中百感交集,愈想愈不是味,先後幾個女人中,都曾經給予他歡樂,也都給予他無邊的痛苦,懺情谷珊姨的警語,在他耳畔依稀地蕩漾。
他感到一陣傷神,心中發痛,「噗」一聲,踏中一塊碎石,身軀一晃,腳下石塊滾動,幾乎失閃滑倒。
「劍!嘻嘻……」彩虹仙姑乘隙搶攻,「嗤嗤嗤」一連三招,但見彩虹漫天徹地,劍氣發出刺耳厲嘯,將君珂罩住了,狂風暴雨似的涌到。
君珂身臨危境。立即靈台清明,所有的雜念一掃而空,六合歸一了。
在彩虹籠罩下,但見銀芒裹著一條如虛似幻的青影,在彩虹中逸出。三兩閃間,人已在兩丈開外,方傳出罡風劍氣的厲嘯聲,他用上了保命三招的「飛雲逸霞」。
神化的造詣,加上神奇的招術,他站在那兒神定氣閑,飄逸瀟洒,不帶絲毫火氣,劍尖斜指,神情在肅穆中略帶些兒飄忽的漠然笑容。
兩丈外的彩虹仙姑怔在那兒,用錯愕的眼神注視著他,忘了逼進襲擊,愣住啦!
陰陽老怪「咦」了一聲,也怔住了。
君珂劍尖徐徐下降,木無表情地說:「林某在望夫山已還了最後一招,幸勿相逼。」
四妹以下的八個少女,全在陰陽老怪左右分立,全用萬般複雜的眼神。凝視著仗劍肅立英風俊發的君珂,屏住了呼吸,不知她們在想些什麼?。
彩虹仙姑心神一定,再次逼進說:「你擊毀了家師無價寶扇,金頭-蛇亦為你斷送,如不擒你回谷處置,極樂谷浙西三妖的名號不用叫了。」
「沒有商量么?」君珂仍冷冷地問。
「沒有,只要你丟劍投降。」彩虹仙姑斬釘截鐵地答。
「你上,不是你就是我,小心了。」君珂冷靜地發話,右腳開始隨劍前移。
彩虹仙姑一聲嬌笑,揮劍直上,「織女投梭」兇猛地連點一劍,逼中宮而進,看似狂野的實招,其實卻是虛招,她摸不清君珂的劍路,小心得多了。
君珂目前不敢見師父,他怕師父遇上了終南二老,他必須速戰速決溜走,避避風頭再說。
彩虹射到,雖說攻來的僅是三劍,他同時也看出對方已預留了退步,以向左變招迫進的可能性最大。但在高手所攻出的普通招式,威力確是不同凡響,兇猛凌厲銳不可當,劍氣排山倒海似的涌到。
他不管對方是實是虛,意動神動,一聲長嘯,「射星摘斗」以攻還攻,銀虹乍吐。
果然不錯,彩虹仙姑向左一閃,招變「羿射九日」,從外側閃電似的欺進狂攻。
他身形右旋,斜身逼進,招出「斗轉星移」,順勢錯劍而入。「嗤」一聲銳鳴,對方的彩虹已被錯出偏門,變招之迅疾,出招之神奧,無與倫比,但見銀芒在彩虹內側連閃三次,人影乍分。
「哎……」驚叫聲倏然傳來,尖銳高吭,是彩虹仙姑的叫聲。
君珂像一道青虹,已遠出十丈外,不走正路,流光逸電似的進入山林之中,他的話聲在長空中振蕩:「咱們彼此並無深仇大恨,用不著死纏不休,日後有緣相會,是敵是友任憑抉擇,在下拭目以待。」
餘音裊裊,但人影早已不見。彩虹仙姑飛退兩丈余,彩虹劍無力下垂,原是嬌嫩的桃腮,蒼白得毫無血色。地下,掉了她一幅大袖,一條斷腰帶和半截散亂的拂尾。
她的右肩前外后三方,現出三條劍縫,隱現血跡,插在衣領上的拂生,光禿禿地僅剩下一根拂柄。在這剎那間,她僅錯開一劍,挨了六劍之多,如果不是君珂手下留情,她的命早就完了。
「錚」一聲,彩虹劍落地,她雙手掩面,尖叫道:「天啊!我竟接不下他三招。三招,三……三……」她哭了,哭得很凄慘。她不是為自己能不死而悲哀,而是為喪失了過去的光榮名號而傷心。
君珂孤零地拚全力飛射,他也很悲哀,也很傷心,他為自己的過失與不幸而流下了最寶貴的眼淚,為過去的情孽五衷如焚,灰心已極。他相信,冥冥中確已註定了他的命運,他無法與命運之神抗衡,任何努力與掙扎皆屬徒然。
兩條紅影在山林中飛起,另一條扛著釣竿的灰影也急起直追,那是飛雲散人和武夷羽士兩位老神仙,與銀河釣翁老人家。
他們在小徑左側的山林內,但君珂卻是從徑右進人了叢山。空間里,蕩漾著飛雲散人的吼叫聲:「老人妖,你再找麻煩,將難保首領,信不信由你。」
可是他們追不上,君河早已不知去向了。
八月十五日終於來了,這些天君珂未出現在眾人之前。
日影徐移、快近中天了。午正差兩刻,人為何還不來?
無量行宮中,響起了清越的鐘聲,有點像喪鐘,令人心中發冷。這是讓武林朋友入谷的鐘聲,整座山谷皆可聽到。一個時辰是八刻,兩刻已夠長了,足以讓武林朋友降下絕谷,到達無量行宮前廣場。
四面八方人影飄搖,不久便-一出現在廣場的東面,面向無量行宮,各自找地方席地坐下。這些人都是三山五嶽的英雄,五湖四海的豪傑,各門派的前輩名宿,也有來見識歷練的年輕子弟,有男有女有佛有道。這是武林中空前未有的盛會,都想看看天涯遊子是何許人,敢與宇內第一高手生死約會,定然是三頭六臂、頭如巴斗的金剛哩!
陰陽老怪帶著一大群門人,出現在人叢中。
飛雲散人和武夷羽士不在,四明怪客和銀河釣翁也不見蹤跡,他們為何不來?怪事?
還有半刻午正,人聲漸靜。
無量行宮的沉重鐵門悄然而開,第一個跨出大門的是一身紅的青城鍊氣士,後面是銀劍白龍父子,最後是銀衣仙子押著庄姑娘,小春小秋在庄姑娘左右挾持,一行人隨著青城鍊氣士降下石階。
青城鍊氣士頭戴九梁冠,身穿大紅金燦法服,腰懸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這是近數十年來,武林朋友第一次看到他帶劍,太不平常了。
銀劍白龍一身白,白得耀眼,佩的劍是銀鞘,也是白。銀衣仙子也是白緞子勁裝,卻顯得萎頓,她不相信君珂會前來赴約,因為他已死在金頭-蛇之口。
一行人在廣場西面一排檀木大椅上落坐,青城鍊氣士在中,其他的人在後分列。
人聲俱杳,鴉雀無聲。
東面群雄之中,有一人用一根木枝插在地上,極有耐心地注視著枝上投落的陰影,喃喃地說道:「快了,快了。」他的手舉起了,突然叫:「午正!」
隨著喝聲,正南面松台山深草之中,升起一個魁偉的青影,用沉雷也似的聲音唱道:
「武林後學天涯遊子林君珂到。」
隨著喝聲,他大踏步向廣場走,踏荒草而行,從容不迫風度極佳。他穿了一身青綢子緊身,渾身肌肉似要蹦出衣外,黑油油的頭髮挽在頂端,唇紅齒白玉面劍眉,大眼睛如同午夜朗星。腰帶外,盤著銀亮的細小白龍筋鞭,背上,系著全長三尺六的長劍。
他的出現帶來了一陣騷動,東面將近三百名武林群雄中,竊竊私語如同群蜂聚集。
銀衣仙子啊了一聲站了起來。
站在兩婢中的庄婉容,失聲尖叫道:「君珂哥,天啊!你為何要來?」
銀衣仙子突轉身,「叭」一聲兇狠地摑了她一耳光,擊倒在地。顯然,婉容的主要穴道,定然被奇奧的點穴術所制,不然怎能不反抗?
君珂踏入廣場,在場中昂然屹立,遙向青城鍊氣士行禮,朗聲說:「晚輩林君珂應約到場,老前輩請示尊意。」
青城鍊氣士安坐不動,大刺刺地問:「他們呢?」
「老前輩指誰?」君珂明知故問。
「那幾個老匹夫。」
「晚輩並未答應敦請幾位老人家。」
「貧道已經告訴過你。」
「笑話,林某個人之事,何用勞動師門長輩,林某單人只劍應約而來。用個著牽連推託,沖林某來。」君珂的語氣開始強硬。
青城鍊氣士怪眼一翻,冷笑道:「你的約會等會兒,貧道不屑和你一般見識。老匹夫不來,那是他們的錯。綺丫頭。」
銀衣仙子躬身答:「綺兒恭聽老神仙吩咐。」
「把那姓庄的丫頭拖出來,先廢了她。」
「謹依老神仙吩咐。」
銀衣仙子答畢,一把拖了庄婉容一條胳臂,快步拖出,往青城鍊氣士腳前摔倒。
君珂飛掠而至,大吼道:「老雜毛,你好不要臉。」
銀衣仙子不等他掠近,猛地一掌向庄婉容背心按去。
君珂已無法趕近,厲聲大叫道:「綺,住手!」
當天下群雄之面,他在慌急中叫出銀衣仙子的名字。她只覺渾身一震,掌拍不下去了,鳳目中異光閃閃,無限深情地注視著急射而來的他,恍忽中,她夢寐難忘的歲月倒流了,這一聲綺,聲音雖然飽含激憤,但親昵則一,惟有情人之間,方能如此親昵地叫出她的單名。
她痴迷地注視著他,喃喃地感情地輕喚:「啊!你沒忘了我,你沒……」
「哈哈哈……」長笑聲如殷雷傳到,紅影出現在北面。
「呵呵呵……」也是紅影,出現在東面席地而坐的人叢後面。
「咱們來了,來看不要臉的人。」叫聲在南面,是四明怪客和銀河釣翁。濁世神龍庄清河,緊隨著四明怪客。
「咱們終南兩個老不死也來見識見識。」叫聲在北面飛雲散人出現之後,兩黑影中有一個綠影。那是終南二老,綠影是心花怒放喜形於色的崔碧瑤。看她那副得意勁,定是她已將她和君珂的事,厚著臉皮向乃祖稟明了。
可是,君珂卻不向任何人掃過一眼,吝嗇得頭也沒移動絲毫,只長嘆一聲,仍向青城鍊氣士盯視。
青城鍊氣士這時站起了,俯身抓起婉容,伸手在她背上連拍三掌,說:「滾!用不著你了,骨肉連心,這些老匹夫怎能不來?哈哈哈!」
婉容吸入一口氣,試了試丹田真氣,「呸」了青城鍊氣士一聲,再罵一聲「不要臉」!
便向君珂縱去。
君珂卻木無表情拔出長劍,解掉系帶將劍扔了,說:「庄姑娘,快走!」
她鳳目中留下兩行珠淚,顫聲低喚:「哥,你……你竟叫我庄姑娘?你……」
「快走!」他低喝,挺劍向前迫進。
遠處的庄清河亮聲叫:「容丫頭,不要打擾林哥兒,免亂他的心神。」
婉容一陣心酸,掩面奔向乃父。
飛雲散人和武夷羽土連袂入場,武林雙奇的四明怪客和銀河釣翁也並肩進入。兩老道帶了劍,雙奇是一根釣竿,一根黃竹杖。
君珂不理會外界的一切,突然一聲長嘯,劍閃萬道寒芒,兇猛狂野地向青城鍊氣士攻去。
青城鍊氣士本來迎向四老,沒想到君珂竟敢搶制機先向他下手。但他名列宇內第一高手,豈同小可?向右疾閃,左袖突然抽出。
「嗤」一聲裂帛聲,生死神功注入劍尖,擊破了罡氣,將老道的大袖刺穿,再劃破一條裂縫,銀芒再飛,如影附形追到,沉喝入耳:「接招!殺!」
青城鍊氣士吃了一驚,也勃然大怒,人閃出丈外,一聲龍吟,他撤下了冷電四射的寶劍,怒叫道:「小畜生,你想死!」
罡風雷動,劍氣飛騰,龍吟震耳,三丈內的沙石,被狂風颳得向外激射,一紅一青兩條人影依稀難辨,銀芒和電芒成了奇形怪狀的扭曲線條,快速的轉折探隙攻勢,令人無法分辨招式。
四老同聲長嘯,向場中急射。
君珂已全力以赴,絕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摘星射斗」、「七星倒旋」、「銀河飛星」、「七星聯珠」、「斗轉星移」,連攻五招之多,每一招從五劍至七劍,攻勢之猛,駭人聽聞。
他已經摸清了對方的天罡劍法,劍路瞭然於胸,所以都是搶得機先,鑽隙而入,根本不令對方有錯開變招反擊的機會。
他的生死門神功,已不畏罡氣的反震,威力相等,力量相互抵消。老道的功力渾厚,確是戰勝一分,但神奇的七星散手劍法,可以剋制天罡劍法,無形中拉成平手。加以君珂已看破世情拚死以赴,老道真也無奈他何。
在短暫的片刻內,雙方已經歷過無數次死亡的危機,雙方皆用全力保全自己,擊斃對手,兇險可知。
東面武林群豪,皆駭然站起了。
「錚!錚錚錚!」雙劍開始短兵相接了。
最後一聲龍吟,人影乍分。
青城鍊氣士退了兩步,道袍無風自舞。
君珂飛退丈余,長劍缺了六處大缺口,雖未折斷,也快完了,論硬拼,他畢竟仍差些兒。
他額上青筋跳動,大汗滾滾,扔下殘劍,撤下白龍筋鞭叫:「你有寶劍,如此而已,再來決一死戰。」
武夷羽士掠至兩人中間截開兩人,神色一正說:「道兄,難道真要為俗念所誤么?」
青城鍊氣士已被激怒,吼道:「你滾開,教飛雲散人上,小畜生的劍路,有他的份。」
飛雲散人哈哈大笑,搶上叫:「不錯,有我一份,不服氣咱們來鬆鬆筋骨。」
兩人一怒一笑,接上了,又是一番光景,卻沒有先前兇猛險惡,沒有什麼看頭了。
君珂扭轉身軀,奔向銀劍白龍叫:「無恥畜生,今天你在劫臨頭。」
銀劍白龍先前看得心中發毛,但君珂已丟了劍,只有細小的銀鞭,他便心中一壯,拔出銀光耀目的銀劍,長笑而起,迎面接住道:「你送死來了,來得好。」
銀衣仙子仆倒在寒風掌面前,慘然叫:「爹……」
寒風掌臉色蒼白,說:「孩子,這是上蒼的安排,他不死咱們冷家的人便得死,無可挽回。堅強些,孩子。」
銀劍白龍氣勢洶洶,揮劍直上,天罡劍法滾滾而出,要突破白龍筋鞭布成的天羅地網。
可是不行,他無法近身。白龍筋鞭狂舞,滿天僅是鞭影,破空厲嘯刺耳,令人毛骨悚然,從四面八方向他狂攻,罡氣無法將鞭震開,反而經常擊破他的劍網,貼劍切入,劍也削不斷鞭,每一擊皆令他氣血浮動。
好一場龍爭虎鬥,這是他們第三次相逢。
三十招之後,勝負立判。銀劍白龍真力已呈衰竭之象,劍法亂了。
君珂先斗青城鍊氣士,已耗掉不少真力。剛接上手,他感到銀劍白龍目下的進境已大非昔比,迥若兩人。生死門神功已無法擊破對方罡氣所布成的無形韌牆,不得不竭澤而漁,拼餘力猛攻。三十招之後,他已取得優勢,但他自己也差不多了。
勢均力敵的高手相搏,比的是長力,也就是耐戰力,誰支持不了,誰就倒霉。君珂斗青城鍊氣士,真力已耗損極巨,再用餘力硬攻銀劍白龍,想得到夠精。幸而他有胎息支持,而銀劍白龍又比他差勁,兩相比較,他仍佔先一籌,所以取得了優勢。
攻勢緩下來了,但危機卻未消除。
四十招,五十招了。兩人的呼吸皆不正常,快接近強弩之末了。銀劍白龍已根本無法還擊,只能錯閃撥架。君珂則一鞭一鞭地抽出,沒有招法,一步步逼進。
銀劍白龍渾身衣衫零落,胸背臂俱出現了血跡,臉色蒼白,大汗如雨,衣衫都濕了。他想退入無量行宮,可是君珂正堵在去路上,逼得他一步一步往南退,退出了廣場,退向松台山。
寒風掌和銀衣仙子神色愴惶,隨兩人往南移,但卻不敢插手。終南二老和崔姑娘,也正隨兩人移動,他父女倆怎敢介入?寒風掌當年追殺林世銘,就曾吃過二老的苦頭,要是動手,豈不是雞蛋碰鐵球?
「叭」一聲,君珂一鞭抽出。銀劍白龍吃力地向左一閃,舉劍一撥。糟!沒撥開,鞭擦過他的右外肩,幾乎抽掉一層肉,皮膚破了,鮮血外沁。
銀劍白龍忍受得了,順勢沖入,腳上雖似乎不穩,但仍然夠勁,「刷刷」便揮出兩劍,立還顏色。
君珂側退三步,手腕一抖,白龍筋鞭梢倒卷,捲住了銀劍白龍左腳小腿。「叭噗」兩聲,將他扔出八尺外,在地下連滾三個轉身。
由於兩人的真力已竭,打擊不重,傷得也輕,銀劍白龍腳上出現一圈血痕,僅是皮肉之傷而已。
「叭」君珂第二鞭又到。
銀劍白龍再向側一滾,避過一鞭,爬起急退兩丈外,重新作勢前撲,但卻一步步往後退。
君珂一面逼進,一面咬牙道:「你自己割下雙耳,還我父親的血債,砍下一隻左手,償彭恩公的命,不然,你難逃公道。」
銀劍白龍哼了一聲說:「你做夢,咱們還不知誰死誰活。」
「叭叭叭」君珂連抽三鞭,銀劍白龍連退三丈余,突然被草絆倒。
「著!」君珂沉喝,長鞭猛抽而下。
「哎呀……」一旁的寒風掌驚叫著衝出。
黑影一閃,終南隱叟迎面截住,伸手一攔,齜牙咧嘴嘻嘻地說:「你如果想插手,骨頭夠硬么?」
銀衣仙子也剛衝出,被綠影截住了,碧瑤手中的長劍光華四射,鳳目中殺氣泛出,說:
「賤人,你害君珂哥害得還不夠?」
銀衣仙子怒叫一聲,拔劍狂沖而上,兩頭雌老虎鬥上了,劍影飛騰。
寒風掌卻不敢動手,急得一身汗。幸而銀劍白龍挨了一鞭之後,已滾出兩丈,脫出鞭影向後急退。
快退到松台山下,無路可退了。
廣場中,青城鍊氣士寶劍矢矯如龍,放手搶攻,天罡劍法天下無敵,聲勢極雄。飛雲散人卻身形如行雲流水,八方遊走,笑聲飛揚,不時錯招反擊,一沾即走,對方的劍影,根本沾不了身。
武夷羽士和武林雙奇,大馬金刀地安坐在檀木椅上談笑自若,似乎視若無睹,正在大談江湖見聞哩。
東西數百名武林名宿,由於曾看了君珂迫攻青城鍊氣士的兇猛狂野氣勢,兇險萬狀動魄心驚,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共嘆此行不虛,眼福不淺。可是再看這一場的游斗,情緒一落千丈,有些人仍站起用目光追蹤遠處的君珂,有些人卻坐下觀看兩者道的游鬥了。
青城鍊氣士被激怒得像頭瘋虎,但又無可奈何;飛雲散人的身法太詭異,劍法也夠陰險,在一陣封架中,會突然攻出一招神來之劍。逼得他不得不放棄攻勢,力求自保,空自暴跳如雷。
但他的目光,不時留心著門人銀劍白龍的動靜。他領教過君珂的真才實學,知道銀劍白龍可能接不下君珂的狂攻,卻未料到君珂也到了真力漸竭的境地,三五十招仍未得手,所以心中大定,想來銀劍白龍定可有驚無險。
豈知銀劍白龍不爭氣,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處境殆危,他怎不心焦?一面和飛雲散人周旋,一面留意遠處的銀劍白龍的動靜,心中大急。
君珂步步進逼,快接近松台山下了。
登上松台山的鐵鏈。上端掛著一條木樁上,垂下三十餘丈崖底,山風凜凜,將鐵鏈吹得輕輕地搖擺。山頂上的松濤聲,如同萬馬奔騰,動人心魄。
銀衣仙子也在青城鍊氣上那兒學到了不少零碎,崔碧瑤目下不是她的敵手,但她心懸君珂和乃兄的安危,無心纏鬥,三五招逼退了崔碧瑤,便撤招跟上了君珂這一對冤家,提心弔膽地干著急。她既不願君珂死,也不願乃兄銀劍白龍喪命,怎得不急?
銀劍白龍全身是血污,臉色如同死人,腳下愈來愈糟,他的劍長僅三尺,君珂的鞭卻有丈六,無法還手,挨打的滋味不好受。他得自千手如來的暗器,自從上青城時便已丟掉了,連干手如來也無法用暗器對付君珂,要來何用?他在後悔,如果目下暗器在手,對付也行將力竭的君珂,豈不大好?
他心中一亂,心神便分,剛躲過一鞭,第二鞭「呼」一聲已卷到腳下了。
「糟!」他叫,向上急躍。
可是力不從心,慢了些,鞭纏住了他的踝腳,一拉便倒。「叭叭叭」一連三鞭,把他打得胸前和左肩血肉模糊,狂叫著滿地亂滾。
他狂叫,引起了遠處青城鍊氣士的注意。
哎呀!寒風掌驚叫,突然前撲。
不等終南二老截出,君珂一聲虎吼,額上大汗紛紛飛濺,反手就是一鞭。
寒風掌一掌勾出,勾住鞭梢一帶。君珂鞭上僅能發出兩成真力,怎禁得起老賊的反擊?
鞭梢被扣,奇大的力道將他帶得向前一仆。
終南隱叟到了,一掌拍出叫:「滾你的!」
寒風掌丟了鞭,百忙中出掌自衛,猛地斜拍一掌。
「彭」一聲悶響,冷風四盪,掌勁接實。
「哎……」他狂叫,身軀像斷了線的風箏,飛跌丈外,「砰」一聲慣倒在地,再滾出丈余。同一瞬間,紅影射到。
那是青城鍊氣土,他被銀劍白龍絕望的狂叫所驚,丟下飛雲散人,用超塵拔俗的輕功向這兒飛趕,趕上了。
飛雲散人急起便追。武夷羽士一聲咒罵,也飛掠而至。
君珂剛狼狽地站穩,銀劍白龍已逃出三丈外,到了垂下的鐵鏈旁。
終南隱叟一掌擊飛寒風掌,突覺紅影人目,兇猛的罡風壓體,劍氣迫人肌膚欲裂,知道不妙,一聲大喝,反手一劍揮出,身形下挫,向旁急掠。
崔庭桂也一聲暴喝,揮劍撲上搶救乃兄。
「錚錚」兩聲龍吟,三劍先後接觸,響起青城鍊氣士的沉喝,大紅色的大袖已經卷出:
「滾,小輩!」
終南二老的手上,只剩下劍把,無儔罡風將他倆震出丈外,「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青城鍊氣士這一袖,威力石破天驚,終南二老在武林出人頭地,竟接不下一袖,一照面劍斷人倒,且受傷吐血,宇內第一高手的盛譽,委實名不虛傳。
遠處有人趕來,是庄婉容和她父親濁世神龍庄清河,父女倆遠遠地看到君珂倒地,心膽懼裂拚命向這兒趕。
銀劍白龍一看有許多人向這兒趕來,吃了一驚,撒腿便跑,奔向山上掛下的鐵鏈,收了銀劍手腳並用向上逃命。
「哪兒走?惡賊!」君珂怒吼,急起直追。
君珂追到崖下,銀劍白龍已攀上了十丈左右,鏈尾搭在肩上,仍向上爬。
君珂大急,拾取一枚卵石,喝聲「打」!卵石脫手飛出。
「叭」一聲脆響,擊中搭在銀劍白龍肩上的鏈尾,鏈尾向下掉。君珂一把抓住,用勁猛抖,可是銀劍白龍像頭巨猿,向上急升,抖不下。
他用口咬住白龍筋鞭,也向上揉升。他的功力比銀劍白龍深厚,追至崖頂,相距已不足五丈了。
銀劍白龍上了崖,拔出銀劍咬牙切齒向掛鏈的木樁砍去。「咔喳!咔喳!」木樁斷了一半。
君珂奮勇直上,在對方第三劍還未砍落的剎那間,抽鞭向上抖去,「叭」一聲,擊中了銀劍,鞭梢也擊中銀劍白龍的右肩琵琶骨,狂叫著滾倒,顧不得再砍,爬起亡命飛逃。
君珂翻上崖頂,窮追不捨,在巨大松林中銜尾狂追,一面怒叫道:「咱們已約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別走,我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銀劍白龍心膽俱裂,不辨方向,竟奔向聽濤小築。松風怒號,他耳中似乎充滿了白龍筋鞭的呼嘯聲,身上的創痛愈來愈兇猛,他快支持不住了。但在生死關頭,他絕不能等死,求生的潛能支持著他不倒,拼全力狂奔。
崖下,青城鍊氣上又和飛雲散人拼上了。飛雲散人這次不再游斗,開始全力反撲,掏出了他的真才實學,但見沙石紛飛中,兩團劍光急進急退,龍吟聲動人心魄。
武林群豪紛紛跟到,卻鴉雀無聲,全被這場武林罕見的惡鬥鎮住了,一個個張口結舌,直抽冷氣。
銀衣仙子悄悄退出,突然奔至崖下抓住鐵鏈,像一朵白雲向上浮升,快極。
庄婉容一聲嬌叱,奔到了鏈下。可是晚了,銀衣仙子已上了崖頂。
庄婉容像一頭大鷹,飛騰四丈余,剛抓住鐵鏈,銀衣仙子已揮劍砍向木樁叫:「小爛貨,你永遠沒有機會了。」
聲落鏈斷,婉容向下飛墜。
銀衣仙子追入林中,已不見君珂的蹤影,松林太密,十丈外的景物不易看清,她瘋狂地向里闖,不管東南西北。
銀劍白龍亡命飛逃,抬頭看到了聽濤小築,不假思索,便向木屋中奔去。後面十餘丈的君珂緊追不捨。
銀劍白龍神智有點昏亂,大汗和血污進人他的眼眶,視線已有點模糊,進入大廳便向里鑽,要找地方藏身。
「砰」一聲,他踢開了後面的廚房門,眼前出現了火光,那是灶中的余火。灶旁原倚著一把長火叉,叉上還叉著一把捆好了的松枝。他眼前一花,以為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一聲叱喝便一劍揮去。
真巧,叉向旁倒,松枝剛落在灶口上,立即起火燃燒,燒及地下的碎松枝,松枝爆出的火花引及了柴堆。
他擊倒了火叉,竄出了後門,又逃入松林深處。後面的君珂出了屋,他已逃出二十丈外去了,兩人一陣追逐,逐漸接近了山的最南面。
聽濤小築大火衝天,風借火勢,火仗風威,波及屋后的松林。深秋的松林特別易燃,加以地面松針厚有半尺,經火一掃,那還了得?狂風一吹,大火衝天,以最大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火海起了。火燒松林,如果不是連續的傾盆大雨,任何人也無能為力,救不了。
婉容跌下崖來,立即找路登崖,武林罕見的激斗與她無關,她必須登崖,便沿崖壁急射,從右繞出。
華山紫鳳找到了崔小妹,兩人也尋路登崖,她倆從左繞出,沿崖根急射。
松台山崖高三十餘丈,無處攀登。崖下看三仙決鬥的人,無法看到崖上的事,火從山頂近中心處燒起,崖下也不易看到,等火已燎原,已是太晚了。
「火!火!深秋大火,糟了。」有人發出了狂叫。
青城鍊氣士是地主,他的行宮在谷內,起了火豈不完蛋?聽到叫聲大吃一驚,撤招向外急射一面叫:「何處起……」
他忘了飛雲散人的劍,聲未落,飛雲散人已運足神功,用上了以氣馭劍術,脫手飛擲,劍化長虹,如影附形跟蹤襲到,「嗤」一聲貫入青城鍊氣士的右腰命門穴。青城鍊氣士估錯了飛雲散人的實力,一劍中的。
「哎……」他狂叫一聲,墜下地面,左手扣住從腹上透出的劍尖,劍尖立折;右手一緊,手中寶劍寸裂而飛。他吃力地轉過身來,用奇異的眼神死盯著滿頭大汗,一步步走近的飛雲散人,呼吸一陣緊。嘴角沁出血泡。
四周群雄倒抽一口涼氣,一個個呆在那兒。
青城鍊氣士突然點點頭,臉上肌肉一陣扭曲,背後命門穴上的斷劍徐徐滑出體外。
「噗」一聲斷劍落地,他也仰面便倒,未發出任何聲音和語言。一代魔頭溘然默默而逝。
飛雲散人走近,俯下身用手替他抹上睜著的眼帘,臉上肌肉也不住顫動,低聲說:「無量壽佛!道友,恕我,恕我……」說完,抱起他的屍身,向無量行宮走去。武夷羽士也默默在後跟隨著。
四明怪客突然怪叫道:「容丫頭,你在那兒?」
銀河釣翁如在夢中驚醒,抬頭看到濃煙直上雲霄,大驚失色地叫:「天啊!上面是絕地,大火燎原,上面的人糟了。」
「救人要緊,快上!」四明怪客叫。
怎麼上,三十餘丈高崖,人又不是鳥,怎能飛上?銀河釣翁立即找來一把劍開路,想鑿壁上升。
武林群豪中突然有人叫:「咱們架刀梯,快!」
「嗤」一聲,有人飛出第一把刀,第二把劍也平飛而出,片刻間,二十丈下形成一座刀劍插成怪梯。接著人影上下飛掠,有人到上面將刀劍向上插。
等他們上到高崖,只能搖頭浩嘆,整座松台山已成了一片火海,人在內焉有命在?
君珂窮追不捨,已接近南面懸崖邊緣,兩人在密林中捉迷藏,林太密,逃容易,追卻困難,始終無法追及。
後面大火猛烈,像狂風般向南燃燒。松台山頂部最寬僅里余,松林最易著火,狂風刮到,那兒便烈火飛騰。
他們都發現烈火燒到,但神智早被煙薰得迷迷糊糊,也不在乎,野火還能燒死人?怪事!
等他們發覺不妙時,已經無路可走了,僅南面布有些少空隙,大火兇猛地卷到,快三面合圍了。
遠遠地,銀衣仙子渾身黑煙,在火頭前面狂奔而至,一面狂叫:「快!別打了,逃命要緊。」
銀劍白龍生活在那兒,豈不知能否逃命?如不被大火燒死,跌下三十餘丈高崖,同樣會粉身碎骨。
「死就死吧,你也活不成。」他向君珂切齒道。
「哈哈!林某不在乎,只要你死就成。哈哈!彭恩公一家其實未死,一家子活得好好地,如果你不死,你仍會找他,你是不會輕易放過人的,我知道。你要死了,你永遠沒有機會找他了,哈哈!」君珂反常地狂笑起來,在笑聲中一鞭抽出。
銀劍白龍向樹后一閃,豈知鞭梢陷入肉內,被臂骨擋住,肉全裂開,左臂不能活動了。
君珂再次逼進,狂笑道:「哈哈!你不是說我不知風流艷事么?你錯了,你的妹妹快趕到了,你可以問問她。呸!你這惡賊,為了你快意一時,不惜用你的親妹為餌,誘擒華山紫鳳加以淫辱,毀了你的親妹,也枉死了多少江湖英雄,你是世間最該死、最無恥的畜生,打!」
銀劍白龍向後急奔,後面大火正往前卷,劈啪之聲驚心動魄,熱流似要將人烤焦。
銀衣仙子正沿火海邊緣奔來,瘋狂地叫:「住手!住手!不……」
嘩啦一聲,一段爆斷的枯枝,帶著熊熊烈火飛上半天,突然急砸而下,碎裂的火球罩住了她的身軀。
「天啊!」她狂叫,頭髮和衣褲全沾了火,趕忙滾倒在地,連翻五次身,方將身上的火撲滅,爬起撒腿便跑,銀劍白龍神智快昏了,大火衝天熱流灼人中,他眼前突現異象。依稀,大火中升起一個渾身翠綠的美艷女郎,正向他招手,正向他展露奇怪的笑容。依稀,這女人舞著翠袖,翠袖火焰飛騰,正向他迎來,她的聲音似在耳畔響:「你……你好。請……
請記住你……你的誓言化……骨……揚……灰,為……期不……不遠……」
一陣熱流襲到,他突然仆倒,狂叫道:「不!不!許姑娘,九……九如……」
君珂一聲狂笑,一鞭抽出。
銀衣仙子也在這剎那間撲到,叫:「君珂,君珂哥……」
「叭」一聲,銀劍白龍背脊骨裂開,痛得向右一翻,這一鞭抽醒了他的神智。
君珂正想一鞭結果銀劍白龍的性命,聞聲一怔;同時濃煙和火焰向他一卷,他趕忙一扭虎軀后掠。
這瞬間,突變已生。銀衣仙子渾身火痕,黑黝黝地;他不知是銀衣仙子,銀衣仙子該是白的,由於神智已有點昏亂,在毫無考慮地向撲來的黑影一鞭抽出。
同一瞬間,銀劍白龍跪起左膝,臉色如厲鬼,將銀劍全力向君珂擲去,人向前一仆,聲嘶力竭地叫:「萼華,萼華,我……我愛……愛你……」聲落,他不再動彈,火正慢慢向他接近。
「叭」一聲,白龍筋鞭的尾梢,抽開了銀衣仙子的右胸,直抵肺部。
正南未起火的崖壁間,婉容正拚命用劍鑿壁上升;這崖壁不太陡,她快爬上崖頂了。
銀虹划空而過,「嗤」一聲,貫人君珂左脅下方。君珂正向後退,銀劍來勢不夠猛,但也貫入腹腔,人砰然倒地。
銀衣仙子右胸裂開了一條三寸大縫,也衝倒在兩丈外,被樹根擋住了,掙扎著叫:「君珂,你……你擊中我……我了……君……」
君珂痛得大汗如雨,丟了白龍筋鞭,手搭在銀劍上,已無力拔出,狂叫道:「天啊!是你么,是……」
銀衣仙子吃力地向他逐步爬去,嘶聲叫:「哥,是我,我……我不怨你,我知道,你……你是無意的。」
他雙手一松,突又掙扎著要坐起,嘎聲叫:「綺,綺,天啊!我竟然向你下手了。
我……我也被令兄刺中了。我……我知道,我必將死在你們手中的。」
銀衣仙子爬到他身邊了,只差三尺便無力再動彈,伸出血跡斑斑的手,向他空虛地亂抓,一面喘息著叫:「哥,你在哪兒?你……我要在……在死前看……看你一眼,九泉瞑目。哥……哥……」
君珂已無力動彈,他的手終於抓住了她的手,但無法拖近,他虛弱地叫:「綺,綺,別……怨我,我……」
銀衣仙子身子突然向前一撐,將臉貼在他的手中,不再動彈,微弱地低低呢喃:
「我……滿足了。哥,說……說啊!說……說你愛……愛我……」她終於吁出了最後一口氣,溘然長逝。
大火在燃燒,已燒到銀劍白龍身畔了。
君珂閉上了雙目,手指漸松,喃喃地說:「情孽牽纏,情孽牽纏。婉容,婉……」
綠影出現在正南,那兒沒有火,是婉容,她看到了不成人形的君珂,一聲尖叫,飛撲而至。
君珂仍在喃喃地輕喚:「婉容小妹,我們來生……再……見……」
「君珂哥,天啊!」是婉容的聲音。
他氣息漸弱,仍在說:「我希望回懺情谷,那是世外洞天,也是懺情的好去處。懺情谷……懺……情……」
他不能說了,口中被塞入一顆金丹,同時知覺已失。
婉容含著一泡眼淚,替他拔劍上藥,抓起白龍筋鞭將地捆在背上,在烈火卷到前的瞬間,沖向南面。
她一面凄然地輕喚:「哥,安靜吧,我們到懺情谷。不必來生再見,今生長著哩!」
在北面崖上,大火將近,數百名武林名宿注視著熊熊烈火,一個個扼腕嘆息,為這位年紀輕輕,敢和宇內第一高手拚死定約的一代奇葩,流下了英雄之淚。
西面山崖下,碧瑤和華山紫鳳,哭倒在紛紛下墜的餘燼旁,痛不欲生。
銀河釣翁和四明怪客,站在那兒像個石人,仰望無情大火,老淚掛下腮邊。
無量行宮之前,飛雲散人與武夷羽土,正關上了宮門,念一聲「無量壽佛」,搖搖頭黯然走下石階。
從此,三仙中的兩仙不再出現江湖。
武林雙奇也失蹤了,下落不明。
天涯遊子林君珂呢?也不見了。懺情谷中,封鎖得果嚴密。這位武林奇才,像彗星般消失了,來時光芒熾盛,消失后音訊杳然。
生與死太平常了,有生怎能無死?不必為生者慶幸,也用不著為死者悲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