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潑雨凄風

第 六 章 潑雨凄風

銀劍白龍在松濤樓上治酒,與君珂把盞清談,縱論武林掌故,細說江湖秘聞,下面卻來了不速之客,小書生湯士方。

銀劍白龍對湯士方似乎有天生的惡感,君珂不在乎,而且對小書生十分喜愛,因為小書生人才出眾,清秀絕倫,何況人家也是個不俗的少年士子呢!

君珂猜想小書生是找他們來的,有點喜悅,果然不錯,梯口青影一現,小書生臉上已堆起明朗的笑容,頰旁竟出現了兩個笑渦兒,向他們走來了。

銀劍白龍安坐不動,臉色冷冰冰地,君珂卻含笑站起,推椅整衣。

小書生向兩人含笑長揖,明朗地笑道:「兩位兄台在這兒把盞清談,小弟卻找得好苦。」

君珂回了一揖,笑道:「湯兄是為了尋找我兄弟而奔忙么?真不敢當。」

店伙過來設座,銀劍白龍卻滿懷敵意地說:「湯兄,要找我們計算么?貴府真不是個好地方,在城廂附近,竟然有人向客人提刀弄劍,真不像話。」

湯士方大方地坐下,向他歪著頭笑道:「兄台,何必語中帶刺?敝地有冒犯兄台之處,小弟這兒陪禮,如何?」

「如何陪法?」

「明日在白樓亭治酒,與兩位兄台……」

銀劍白龍呵呵大笑說:「天!那兒可算得是是非之地,還是免了。」他一面說,眼睛卻向下瞥。松枝下,紫影在目,他突然笑容一斂,斟了一杯酒,遞過說:「小書蟲,擇日不如撞日,今晚何不請咱們到尊府一醉?先敬你一杯,喝了后快回去準備,如何?」

湯士方嘻嘻一笑,幹了杯說:「小弟正是此意,不敢請耳。」說完,順手斟上兩杯酒,右手掂住一杯向君珂面前一放,他那春荀般的小手,在收回之際剛好掠過杯上,指甲中掉下一星肉眼難辨的粉末,一沾杯中酒,立時不見。掂起自己的一杯,站向君珂舉杯道:「林兄,小弟先敬你一杯,等會兒小弟當專程前來促駕,千萬賞光。」說完,他幹了照杯。

君珂怎知江湖的鬼城伎倆?見銀劍白龍已經先允了,自然高興,取酒一飲而盡,笑道:

「叨擾湯兄一頓,甚是不安,不過,兄弟想,何不在這兒小飲后……」突然,他搖搖頭「唔」了一聲說:「咦!怎麼我感到……到……」

話未完,他身形一踉蹌,手中杯子往下掉。

湯士方一手將地挽住,說:「林兄,你醉了么?」

銀劍白龍一手接住落下的杯子,低聲說:「快!走偏門。」

君珂似乎要睡著了,整個人倚在湯士方身上,但仍用極為含糊的聲音說:「這……這酒好……厲害,我……我……有點……」

湯士方將他的手挽過肩上,一手挽住他的腰,半扛半挽往偏門走,一面笑道:「林兄,你不勝酒力了,我送你回房躺會兒。」

他兩人剛在偏門內消失,梯口紫影一閃,出現了華山紫鳳吳萼華的身影。還未至掌燈時分,光線暗淡,無法看清剛閃入偏門的人影,她也未留意有人在計算她。

銀劍白龍已泰然站起,向梯口叫:「是吳姑娘么?請到這兒……」

華山紫鳳一面留心搜尋食客的面孔,一面介面道:「謝謝,酒樓不適合我這種人進食。」

銀劍白龍舉步走近,笑道:「看姑娘的神色,定然在找人,是么?」

姑娘失望地嘆口氣說:「是的,午間他在西門外與人動手,不知住在何處……」

「哦!姑娘是說林君珂老弟?」

「是的,冷大俠也該聽人談起的,午間他與一個紅衣人動手,曾經通名,曾有人談起他呢。」

「吳姑娘,在下不但知道,而且知道他的落腳處。」

「冷大俠知道他的落腳處,可否指引妾身前往一走?"她驚喜地問。

他舉步下樓,一面說:「吳姑娘,且先找地方進食,他住在城西十裡外一棟小樓中,不易找,而且……可能他已經在城中留連,不會太早轉回,等會兒在下與姑娘一走。」

兩人一面談論,一面下樓而去,他們在市區搜尋許久,直至三更將到,方出城急掠。

兩人身後,也有一個身材窈窕的黑影,相距十餘丈緊盯不舍,像一個幽靈。

銀劍白龍和華山紫鳳的功力,算起來已是年輕一輩人物中了不起的高手,可是也許因為各懷心事,所以竟未能發現身後被人跟蹤。

跟蹤的人一身綠,看去卻是黑色,夜黑如墨,沒有星月之光,天空雲層密布,似要下雨。

君珂在昏昏沉沉中醒來,只覺口中奇渴,還不知身在何地,伸手去床頭茶几上取茶壺。

在店中,床頭茶几常是有一壺茶準備著的。

他神智未清,只覺手臂極為沉重,手一摸,怪了!沒有茶几,仍摸在床上。怎麼?床竟這般大?

他拚全力掙起上身,仍是昏沉,燈光刺目,他感到有點畏光。

突然,有一隻茶杯遞到了口邊,耳畔有人輕喚:「林兄,你酒醒了,喝下這杯醒酒露,可以提神。」

哈!是小書生湯士方的聲音,不過有點變了,變得又輕又柔,軟酥酥地。

他驀地記起自己曾在松濤樓喝酒,原來是醉了。他想伸手接杯,可是手有點不聽話,怪沉重的,手還未抬起。杯沿已接觸到干唇了,他只好就杯喝下了。

那是涼而膩滑的芳香液體,像蜜一般可口,杯子不小,足以讓他解渴。

「謝謝你,湯兄。」他含糊地說。

杯子移開了,他重新向下躺,卻又突然一怔,苦笑道:「我也是從小練功的人,根本不知疲備為何物,怎麼今天感到如此睏倦,渾身脫力呢?邪門。」

他坐正身軀,感到精神來了,定神一看,吃了一驚。

這是一間華麗的內室,寬闊而且雅緻,床頭長案上排著一列燭台,十枝巨燭照得整室通明,對面兩隻大櫃,櫃頂也分點著四枝巨燭,光芒極為明亮。

他睡的這張床甚為寬大,羅帳已經掛起了,沒有蚊蟲,用不著放下,床上綺羅為墊,錦裝摺疊得整整齊齊置在床后的床柜上,床櫃共有四格,包羅萬象,有書、有衣、有衾,七七八八整齊有序。

再看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一襲窄小的長衫,靠在一對綉鴛鴦戲水的大羅枕頭上,下身搞了一床綉雙鳳呈祥的薄衾兒,由於長衫窄小,並未掩上襟,現出肌肉虯結卻晶瑩如玉的胸膛來。

床前有兩隻綉墩,一長一短,長的成橢圓形,是兩人用的,短的圓而稍高,放在床尾妝台之前,妝台前兩枝巨燭,映在巨大的圓形光亮銅鏡上,像有四枝巨燭在燃燒。

床前長錦墩上,坐著小書生湯士方,這時他的神態一點也不「方」,換穿了一襲輕羅衣,半倚在床頭,一頭黑髮未挽結,從肩上直垂至胸下,衣衫不整,頭髮未挽,怎能款客?

不是讀書人的行徑,但這是內室,不必怪他。

整座內室里,幽香陣陣,中人慾醉,這兒絕不是單身漢的房間。

他想下床,但似乎渾身脫力,身一動,床前的湯士方,突然上身微抬,伸出一隻晶瑩如玉的小手,將他的肩膀按住了,用那奇異的笑容凝注著他,柔聲說:「林兄,這兒是小弟的房間,委屈你暫住一宵。」

他一觸小書生的奇異目光,暗說:「咦!他這雙眼睛好美,要是長在女孩子臉上,真坑……人了。」

他目光無意中掃向小書生的頸下,又是一怔,怎麼?沒有結喉?再往下……晤!不一樣哩!

他抬起頭,迷惑地凝視著他那奇異的微笑和他那明亮的眼睛,迷惑地問:「這兒是尊府么?」

「是的,你醉了,客店不潔,小弟自作主張……」

「冷兄呢?」

「在前面客房,不必掛懷。」

「哦!目下是幾更了?」

「二更未,三更將至。」

「真失禮,初次見面,便打擾吾兄仙居,且醉得不像話,夜已深,湯兄請將息。」

他原意是請士方自便,讓他有機會行功,看為何這般困頓?在他這任督已通的人來說,這現象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豈知小書生卟嗤一笑,竟滾上床來了,一陣奇異的幽香,直往鼻心猛襲,不只此也,小書生竟然一拖薄衾,傍著他直往懷裡靠,伸一手挽住了他的虎腰,俊美無比的瞼蛋緩緩靠上了他的肩窩,那股子膩勁,委實……

他心中一懍,勃然色變,說:「湯兄,兄弟不慣與人同床而眠……」他要往床外擠。

小書生嘻嘻笑,一挽秀髮,隨手一掀衣襟,天!裡面是雪白的胸圍子,半掩住高聳的乳房,深深的乳溝兒赫然在目,是女人。

「你這笨書蟲,嘻嘻!」

小書生用一個玉指兒,點在他的鼻尖上,向他盪笑,脫掉了外衫。

他一聲大叫,想縱起下床,「砰」一聲悶響,他只蹦起五寸高,仍躍在床上。

他反應夠快,猛地右手一勾,想將小書生掀倒,搶下床溜走。

豈知白費勁,小書生左手反勾,反將他掀倒了,伏在他的寬闊胸膛上,捧著他的臉孔,「嘖」一聲親了一記暴吻,膩聲道:「親親,一切反抗皆是徒然,你已經服下了我的奇葯,成了比平常人高明不了多少的人啦!不過你可以放心,我要在這十天中,決定你的命運。」

「呸!你這廝……」他掙扎著叫。

她把他按得緊緊地,繼續笑道:「這十天中,如果你值得做我的丈夫,自然,我會嫁你,如果不,花園中已挖好了坑,那兒將是你長眠之地,沒有人知道你的死活,自然也沒有人替你掉眼淚燒錢化紙。」

他仍在作徒勞的掙扎,怒叫道:「賤女人,你是誰,為何……」

她格格笑,拉掉了胸圍子,在他眼前一晃,說:「瞧!我喜歡穿白,人稱我銀衣仙子,至於姓名,目前恕難奉告,我深信你可以做我的夫君,日後會告訴你的,那時,我爹媽會為我主持婚禮,你還怕不知道……」

「滾你的,你作夢。」

「就算作夢吧,這夢我還是第一次做呢,天下間男人多如恆河沙數,但到今日我才找到一個滿意的。當然,我也得先要知道你的身世和秘密,不能隨便委身於你,剛才那杯醒酒湯,不叫湯那叫真情露,是一種吐露真情的葯,再等片刻,你就會昏昏沉沉的任我擺布,將一切告訴我的。哦!你開始精神鬆弛了,開始感到睏倦了,也開始變成另一個人了……」

他果然如受催眠,感到迷迷糊糊,不再掙扎了,眼光發直,隱入迷惘之境。

她溜下床,鼓掌三下,房門輕輕推開,進來了假扮書童的小春,捧來一杯異香撲鼻的怪水,笑道:"恭喜小姐。」

小姐粉臉一紅,接過杯啐了一口,說:「鬼丫頭,壞!快尋準備,他們要來了。」

「小姐,要不要防備她的師父枯藤怪姥跟來?」

「自然要防,多小心些,準備用返魂香擒人。如果捉住老怪物,先別殺她,卸掉一手一腳,也教她知道兩儀陰神的門人,足以在江湖稱雄。」

「也許她不會來,午間少爺不是看見她往黃山方向走了么?不會及時趕回的。」

「有備無患,小心些。」

「是。小姐也……」小春向床上瞧,曖昧地笑。

「啐!少胡說八道,你胡思亂想么?」

小春伸伸舌頭,提著托盤溜了。

銀衣仙子回到床中,將杯中異汁灌下君珂口中,不久,君珂吁出一口長氣,開始有精神了。

她喜悅地與他並肩躺下,衣衫凌落,肉帛相見,擁得緊緊地,開始在他耳邊喃喃低語:

「君珂,你真姓林么?」

他迷迷糊糊,有問必答,幸而她並沒問他的家庭背影,他也不知道父親往日行道江湖的名號,不然亂子鬧大了。

她也太大意,也許是貼身相擁,她有點不克自持,只挑她認為必要的問,繼續往下問:

「你已經二十歲了,為何還未娶妻成家?」

「早著哩!」他直率地答,又道:「一方面是師父督促著用功,二就是距村二十里方有人家,待嫁的姑娘不多,住處太偏僻了。」

「你心中可有屬意的姑娘?」

「爹叫我花三兩年找彭恩公,那兒有機會?」

「誰是彭恩公?」

「他叫彭勝安,對我家有全活大恩,聽說住在仙霞嶺,我正要前往找尋。」

銀衣仙子對這些沒興趣,轉過話鋒問:「那華山紫鳳好美,你不想她?」

「胡說!她還要殺我呢?」

「你真的沒發現有心愛的姑娘?」

「哦!有一個。」

「誰?」她緊張地問。

「是一個姓庄的姑娘,叫婉容,她確實令我動心,而且她也救了我。她長得很美,難得的是神態溫柔,只消一觸她的目光,便有令人如沐春風似的溫馨。唉!我大事在身,而且相處為期極暫,我不敢惹起麻煩,目下不知她在何處。」

她神情一舒,又問:「你對湯士方的看法如何?」

「他是個好孩子……哦!他其實是女人,真壞!」

驀地,房外起了三聲輕叩,接著又是兩響。

她翻身坐起,將他扶下床來,脫掉他的外衫,只剩下一條牛鼻褲。她自己將外衣拉下一半,露出裸肩以及飽滿而彈性極佳、白玉也似的大半乳房,兩人半擁半抱,並站在房中。

她雙頰紅似西天晚霞。嬌喘吁吁,用夢也似的膩嗓,甜蜜蜜地說:「君珂,慢慢吹熄那些令人羞煞的紅燭,吹啊!」

他一手環著她的粉肩,一手抱在她的胸下,臉上神情如謎,含笑俯下身,逐枝吹熄案上的紅燭,她也幫著吹。

吹到第七枝,突然窗外「咔喳」一聲,雕花窗帘突然被人在外拉折,接著有人輕叫:

「吳姑娘,使不得。」

銀衣仙子臉上現出得意的笑容,突然將君珂拖入懷中,在輕笑聲中滾倒在床上,將一顆翠綠色的丹丸塞入他口中,盪笑道:「好了,還你本來。」

窗外有兩個人影,一是銀劍白龍,一是華山紫鳳。

銀劍白龍直挨到三更初,方將華山紫鳳引來,一到院門外,已可看到小樓上燈火輝煌,他低聲說:「吳姑娘,你是叫他出來呢,還是先看看再行定奪?」

華山紫鳳怎有臉叫君珂出來?她猶豫半晌,只覺心中百感交集,怦怦而跳,說:「冷大俠,請等等,我進去瞧瞧。」

「好,我替你把風,那兒燈光大明,定然有人。」

華山紫風越牆而入,輕似落絮上了樓檐,沿樓檐輕輕到了窗下,銀劍白龍也一躍而上,也停在樓檐上了。

她小心地用發簪刺破一個小孔,向內一張望,這一張望,她只覺如從萬丈高樓失足往下掉,幾乎暈倒。

天!裡面正是小冤家,一雙半裸人兒直教人心蕩神搖,銀衣仙子身往前俯,玉乳脫穎而出,像在向她示威,兩人緊緊地擁抱,臉貼著臉甜笑著吹燭,那情景,直教她嘔血,心疼如絞。

她自小追隨師父枯藤怪姥習藝,老太婆是個孤僻古怪的老處女,自己對女人的事也無法了解,怎能教她有關女人的常識?所以她以為那天赤身露體躺在林中,記憶中又是與君珂在一塊兒,還用猜?定然是他……

她自以為此身已屬君珂所有了,誰想到他在這兒與另一個女人鬼混在一起?一急之下,頓忘利害,幾乎咬碎了銀牙,一把抓住窗格子向外一扳,便待拔劍搶入,將那鬼女人宰了,再與冤家理論。

銀劍白龍手急眼快,一把扣住她的右手肘,食指一壓曲池穴,低叫道:「吳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叫聲中,人向下急墜,落下院階,姑娘尖叫:「不!我宰了那騷蹄子……」

是機會了,銀劍白龍手一緊,立將曲地穴閉了,順勢一掌輕拍她的天靈蓋,姑娘立即暈倒。

她活該倒霉,這時神智大亂,警覺心盡失,怎不著了道兒,她是女人,不管任何時間,警覺性特高,要暗算她委實不易,胸腹背皆有銀犀甲護住,能下手一下子被制住的穴道不多,所以她在江湖行走的五六年中,毫無失閃。

銀劍白龍已在琵琶三娘口中,知道她的底細,所以遲遲不敢下手,找不到機會,終於被他安下巧妙的機關,苦心孤脂沒有白費,乘她急怒攻心靈智受蔽之際,出其不意手到擒來。

人到手,廳門徐徐拉開,傳出小春的聲音:「公子爺,小姐交代,請離開這兒。」

銀劍白龍置之不理,搶入門中,擰了小春一把說:「你也敢趕我走?小心我不放過你,我在樓下,別管我的事,等會兒琵琶三娘來,說我已回到石當家那兒去了。」

廳門一關,另一條綠影突然閃入院牆角,鬼魅似的閃到樓邊,伏在樓檐下方。

樓檐下,正蜷伏著另一名假扮書童的侍女,她叫小秋,看到了下面的黑影,便打開一隻銅管塞,就口一吹,淡淡青煙裊裊而降。

黑影頃聽良久,緩緩站起,正要縱上樓檐,突然打一踉蹌,屈右膝跪仆,用手一扶腦袋,人便向下軟倒。

小秋飄身落地,一把抓起黑影,突然咦了一聲說:「不是老怪物,是個妞兒。」

護格已被扳掉,內窗仍完好,但只有珠簾,擋不住視線,燭又未熄,所以看得真切。

「小姐,人擒住了。」她硬著頭皮叫。

「卸掉手足擱下,明天再說。」房內的銀衣仙子叫。

「不是老怪物,是位小丫頭。」

「小丫頭?」

「是的,穿一身綠,年約十六七。」

「提進來。」

小秋挾著人,撥開內窗挑起珠簾,一躍而入。

床上,君珂已被剝得赤條條地,人還未蘇醒,大概藥力還未行開。

銀衣仙子也是個裸人,她用薄衾掩住身軀跳下床來,就燭光下看地上的人,不由一怔,說著道:「這丫頭好美,取解藥來,我得問問。」

小秋開房門走了,銀衣仙子伸縴手連制綠衣女四處穴道,雙肩井,雙膝關。

解藥取來,小秋仍至外面戒備,銀衣仙子取桌上水杯將解藥化了,灌入綠衣姑娘口中,不久再噴口冷水在她臉上,將人倚在床頭,卸了她的寶劍和革囊丟在桌上,坐在床沿等。

綠衣姑娘緩緩醒來,睜眼一看,看清腳下的赤身男人和床沿側坐著的半裸女人,羞得一聲驚叫,便待蹦起,可是完了,根本不能移動。

銀衣仙子冷冰冰地問:「你是誰?為何前來找死?」

綠衣姑娘嘆口氣,閉著眼睛說:「我是追蹤華山紫鳳來的……"「我問你貴姓大名。」銀衣仙子搶著問。

「我姓庄,名婉容。」

「哦!你就是庄婉容?」銀衣仙子喜悅地急問。

「是的,這位姐姐怎知道我?」婉容驚奇地睜眼問,她的目光柔順,閃著無邪之光。

銀衣仙子玉面生寒,指著似是睡熟的君珂厲聲問:「這男人你認識?」

婉容趕忙閉上鳳目,說:「是君阿哥……」

「啪啪啪啪!」銀衣仙子給了她四耳光,把婉容打得左歪右倒,只感到滿天星斗,牙齦血出。惡狠狠地說:「原來你這騷狐狸果然美,怪不得他說你是他唯一動心的女孩子,你該死,也快要死了,許你多活一夜。」

「你……你……」婉容莫明其妙地問。

銀衣仙子像一頭雌老虎,「嗤」一聲扯破了她的綠色夜衣,拉掉她的胸圍子,她也成了個半裸美人兒,氣沖沖地說:「告訴你,他是我的丈夫,你這騷狐狸令他念念不忘,他說這世間只對你動心,我受不了。今晚,讓你看看我夫婦恩愛,明天,我活埋了你。」

罵完,她剝了個一絲不掛,擱在床內倚在床檀上。

君珂恰在這時蘇醒,但已無法運勁,開口便罵:「你這潑賤貨,你想想……」

銀衣仙子猛地捏住他的牙關,在枕畔摸出一顆緋色丹丸,塞入他口中,膩聲叫:「冤家,你心痛么?嘻嘻!」

婉容暗暗叫苦,閉上眼,兩行清淚掛下腮邊,她叫:「君珂哥,你……」

君珂身上開始一陣抽搐,已經聽不到她的叫喚了,突然像頭猛虎,將格格盪笑的銀衣仙子掀倒。

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在三更後到了院門外,扣著門環叫:「有人么?開門。」

「誰?」裡面有人問。

「我,琵琶三娘。」

「是找少爺么?他已在二更未走了。」

「別騙我了,我要問問他。人該到手了,我知道。」黑影一閃,她已越院牆而入。

也在這時,樓下內房傳出哀傷欲絕的飲泣聲,一個衣衫凌落的人影踉蹌奔出廳門,恰與急掠而來的琵琶三娘照了面。

驀地,雷電一閃,照亮了大地,接著「轟隆隆」雷聲狂震,「嘩啦啦」豆大的雨滴向下急灑。

琵琶三娘的銀色琵琶,在雷光一閃中,銀光閃閃,十分刺目。

奔出的黑影衣襟仍未掩好,酥胸半露,玉乳搖搖,一頭青絲披散,右手抓緊連把長劍,劍把上的大紅寶石映著電光發出奪目光華。

驀地,她左手一扔,向琵琶三娘射出一把紫色細針,仰天長號,聲如中箭哀猿,奔出了院門投入狂風暴雨之中,哭聲漸遠。

琵琶三娘驟不及防,嗯了一聲,踉蹌便倒。

廳門內冒雨奔出小春,火速抱起人,急問:「三娘,怎樣了?你……"「我囊中有……有解藥,快……快救救……我。」琵琶三娘虛弱地叫,仍緊緊抱著她的銀琵琶。

四月梢的大雷雨,下個不停,風狂、雨暴、天空中金蛇亂舞,雷聲殷殷。

那半裸的女人是華山紫鳳,她奔向徽州府城。

大雷雨下了一夜,天快亮了,但雨並未停,山下面徽溪洪水暴漲。

風雨滿樓,狂風猛烈,但樓上房中的燭光,並未被吹熄,床上狼藉,一雙裸男女擁抱著沉沉睡去,床內倚櫃的裸女,在默默凝神行功,她要用真氣沖開被閉了的四處穴道,渾身已現出了汗跡。

一條灰影從三更時分開始,便搜遍了徽州城,這時已搜完了東南北三面郊區,正沿山向這地搜刮,這人是四明怪客沈明昭,當他發現心愛徒孫平白地在客店裡失蹤,他能不急?簡直像在熱鍋上的螞蟻。

這一帶房舍不多,極少耽誤,天快亮了,他也到了小樓的左近,小樓上有燈光,像是大海中的燈塔。

在他看到了燈光,向那地狂掠時,另兩個黑影恰在另一方向,一前一後也走上了同一目標。

前一個人高大健壯,年約九十高齡,花白頭髮五綹銀須,在電光連閃下,可看出他臉色生得很怪異,左麵灰黑,鷹目炯炯生光,穿一襲灰施,腰上扣著一把軟劍,權當腰帶使用,看了他的面色,和他腰上的軟劍,便知這傢伙正是名列四大魔君之一,僅次於白骨行屍的兩儀陰神鄧珩。

后一個人個兒稍矮,年約花甲,赫然是八年前圍攻天涯過客,再打了濁世神龍一枚冷焰鏢的寒風掌冷沛年。

雙方在山麓下分兩面向上飛掠,全成了落湯雞。

快到小樓前的登山石階了,雙方終於碰了頭。

電光一閃,雷聲續起。

「誰!"四明怪客發現了二十丈外的黑影,出聲喝問。

兩儀陰神不知是誰,也出聲問:「你是誰?亮名號。」

喝問聲中,在院門前左右站住了。

電光又閃,雙方相距不足兩丈,雙方的臉型身影,皆清晰入目。

兩儀陰神大吃一驚,情不自禁退後兩步,拱手行禮道:「原來是沈前輩駕到,晚輩魯莽,尚望海涵。」

四明怪客呵呵大笑,笑完,用小竹枝指住他說:「哦!原來是鄭魔君,許久許久不見了,沒痛沒病么?天!你真該找郎中治治你的陰陽臉,免得讓人一看就認出你是兩儀陰神,也許會有人要剝你的皮哩,呵呵!」

「前輩取笑了,晚輩已經洗手隱居多年……」

「呵呵!是隱居到這兒來么?既然洗手,為何又帶著你的軟劍?呵呵!真人面前你說假話,未免太抬舉裁沈明昭了,年頭變啦!」

「前輩不信,晚輩百口莫辯。」

「好說好說,不用辯。這座小樓雅得不俗,可肯讓我老不死的避避雨?」

「這是小徒的別墅,前輩請進,小樓將因前輩的光臨而生輝。」

「不錯,小樓生輝,這句話出典在這兒,得留傳後世,哈哈!令徒聽說是姓冷的,家住河南竟在這兒有別業,了不起,了不起。」

他一面說,一面將院門推開,門鎖自落,向內跨進。

兩儀陰神向冷沛年暗地一打手式,隨即跟進。

廳門徐開,小春的身影出現,嬌叫道:「什麼人?站住!」

兩儀陰神跨前兩步說:「我,小春么?」

「哦!原來是祖師爺。」她爬在階上叩頭。

四明怪客一怔,果然是別墅呢,裡面有內眷么!

後面的寒風掌冷沛年,悄悄地抬手。

四明怪客停步,四面看看。

冷沛年吃了一驚,手趕忙放下了。

樓上,庄婉容真氣剛運抵肩井,正全力沖穴,也正在生死關頭,耳中突聽到祖師的聲音,可憐!她想叫,但一叫不打緊,這一輩子算完了,怎能叫?肩井是三十六大穴之一,真氣在這兒走岔,定然全身麻木,一輩子都得躺在床上等閻王爺下勾魂令。

她心中大急,真氣突然一窒,懍然而驚,趕忙走下心神,緩緩收回真氣,停止攻穴。

她心中暗求菩薩保佑,希望師祖多留一會兒,等她收回真氣之後,便可出聲求救了。

四明怪客看完四周,突然哈哈大笑,笑聲在長空里震蕩,掩蓋住雷雨之聲,笑完,說:

「老不死的反正濕透了,不避也罷,打擾你了,告辭。」

兩儀陰神躬身道:「前輩過門不入,未免太過矯情,晚輩以衷誠促駕,請至廳中奉敬一杯水酒,以便驅除風寒。」

「哈哈!免了。老不死的已進了院門,怎算得不入?天氣也未寒,用不著用酒趕。」他突然回過頭來,對冷沛年咧嘴笑道:「老兄,幸虧你沒出手,那勞什子飛出,我要擰下你的腦袋做夜壺。」

聲落,一聲長笑,人已飛越院牆,走了。

樓上的婉容姑娘,也剛將其氣回聚丹田,長嘆一聲,淚下如雨。她的朦朧目光,落在凌亂的床單上,只覺渾身一陣熱,趕忙閉上鳳目。

那兒,落紅片片,不堪入目,不久前的景況,令她羞煞,也令她悚然而驚。

樓下,冷沛年拭掉額上與雨水混和了的大汗水,倒抽了一口涼氣,說:「這老鬼好厲害,僥天之幸。」

兩儀陰神也吁出了一口長氣,搖頭道:「除了找三仙之外,世上不會有制他的人了。」

冷沛年躬身道:「犬子已受藝青城鍊氣士,要明年方能傳予罡氣絕學,那時便不怕老鬼和我們搗蛋了。」

兩儀陰神已踏入大廳,恰好小秋秉獨而出,後面隨著春風滿臉的銀劍白龍,看到兩人入廳,搶上前下拜叩頭,先後拜畢,說:「孩兒叩見祖師爺與爹爹,兩位老人家萬安。」

兩儀陰神伸手虛抬說:「起來。我順道經過這兒,特知會你一聲。我與你父即赴潛山參予天玄觀主的建幫盛會,今後你切不可再找九華觀的人結梁,再就是切不可使用陰風掌與冷焰鏢,即以青城鍊氣士的門人身份,行道於江湖間。如果能在最近將罡氣煉成,便可以在江湖大幹一番了,好自為之。」

寒風掌冷沛年也說:「為父已風聞早年的仇家,即在江湖找我,切記不可暴露你的身份,慎之慎之,好好照顧你妹妹,不然我惟你是問。」

「孩兒記住了。」冷真陽俯首答。

兩儀陰神說聲「走!」師徒倆投身在傾盆大雨之中。

銀劍白龍恭送兩人去遠,方吩咐小春說:「小春,替我準備些吃食,琵琶三娘真也有點餓啦。」

「是的,少爺,但何不等天亮再說?那兩位大嫂受不了驚嚇,根本派不上用場嘛!」

「宰了算啦!明天在外面找兩個來就是。小姐醒來了么?」

「嘻嘻!少爺,請等做大舅爺就是。」

「你這小鬼!」他伸手去抓,拖入懷中上下其手,小丫頭也被他逗得尖叫起來。

四明怪客臨去前的長嘯,驚醒了夢中之人,這人就是林君珂。昨晚,他被銀衣仙子強納下一顆緋色丹丸入腹,慾火如焚,神智是清明的,但先天與藥力所加的渴求與慾望,不容許他強行壓抑,也無法禁制,立即瘋狂起來。

銀衣仙子真正的年齡不足十八歲,那年頭,十八歲的女子足夠條件做兩個孩子的媽媽了。但她眼高於頂,一直沒找到理想的終身良伴,十八歲的姑娘,已成了一朵盛開的花朵兒,再不摘快謝啦!

她的家庭亂七八糟,銀劍白龍是她的親哥,她當然姓冷,叫綺,母親姓湯,所以她胡謅一個名字騙人。她喜穿白,與她的哥哥冷真陽一般,人稱她銀衣仙子,卻不知她姓甚名誰。

她的哥哥對女人有一套,她父親也好色如命,她耳儒目染,也受了壞影響,但由於沒找到心愛的人,她不願下賤得像條叫春的母貓。

銀劍白龍不但拜了青城鍊氣士為師,也曾一度與六大怪物之首、百毒真君趙福安之徒、金羽大鵬田克榮結交,秘密稱兄道弟,別的沒學會,卻學會了許多下五門的鬼玩意,像返魂香、春蕊丹一類鬼物。

銀衣仙子不知道利害,她從小嬌生慣養,任何東西都要,哥哥的東西他也偷來了。當然,她也是一知半解,始終不敢用,但在這天晚上因為有庄婉容在身旁,她把心一橫,用上了,也把她害慘了。

那春蕊丹乃是極為歹毒的助情葯,更能收採補之功,必須兩人同時服食,才能互收裨益,她不明藥性,只強納一粒在君珂口中,她一個黃花閨女,怎受得了?直至奄奄一息,方有機會另用一粒吞下救命。

她受苦不打緊,可把旁觀的庄婉若驚得毛骨悚然,幸而在危急中吞下了春蕊丹,方將局面改觀。

局面雖改觀,但她畢竟是個處子,雲散雨收之後,她已付出了全部精力,像跋涉萬里充軍歸來的囚徒,一睡難起,即使宰了她,她也沒有任何反應啦!

相后地,君珂卻精神損耗不大,反而腹中起了異樣的變化,他已二十歲了,已經成年了,而且任督已通,突破了練武人夢寐以求的境界,可以說,已經修至有成臻虛、練武人所祈望的境界啦!

精氣神是所謂內三寶,功未到家,還未成年,絕不可浪費三寶。君珂已經超越這一境界,春蕊丹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龍虎相調,水火交濟,好處大啦!

長笑聲把他從夢中驚醒,房中燭光大明,暴象入目,昨晚的事,他當然知道,只是無法控制自己而已,唯一不知的事,是床后還有一個受活罪的庄小妹。

他只覺慚愧得無地自容,便待抽身坐起,但不成,身上仍軟弱無力,他心中大急,用勁一翻終於將身軀轉正,脫開了擁抱。

銀衣仙子仍沉睡如死,原是桃紅色的嫩頰,已泛上了蒼色,眼圈發黑。

庄婉容已放棄了希望,她已發現銀衣仙子制穴的手法十分霸道詭異,委實不易攻開。她正在絕望,突見君珂將身翻轉,四肢舒伸,俊目一張即合,知道他醒了,不由大喜過望。

她想叫,但這情景她怎能出口?昨晚君珂的叫罵,與銀衣仙子喂葯后的變化,她是-一入目而且瞭然的,她不怪他,只希望他能放她一條生路。

終於,她求生的慾望勝過了羞心,她低叫:「君珂哥,你醒著么?」

「誰在叫?」他張眼驚顧。

「是我,庄小妹。」她閉著眼答。

「天!你……你……你怎麼落得如此狼狽?你……」他氣結地問。

「我被這賤婦抓來,救救我。」

「天!不行,我已被葯制住,渾身無力,你忍耐些,我要行功驅毒,可惜!我的衣物不知被這個鬼女人放到那兒去了,清靜等,我試試看。」

說完,閉目行起功來。起初,真氣無法凝聚,他不灰心,慢慢試,出了一身大汗,成了,真氣在丹田凝聚了。

他服下的毒藥事實不是毒,毒會損人的生理組織,這葯只是一種令人筋骨肌肉鬆弛的奇葯,多吃些還可久睡難起,時間一久,藥性自會消失。

天快亮了,危機來了,正在運動排出體內異物的君珂,渾身大汗,霧氣蒸騰,已到了緊要關頭。

旁觀的庄姑娘,也急得大汗如雨,窗外大雨滂沱,雷電不絕,但已在天際泛起鉛灰色的微曦,危機近了。

房門外,響起了輕微的弓鞋細碎聲。糟!兩個俏丫頭要來了,完了!

行功正緊的君珂不在乎,他在乎也不行,怎能半途而廢?他的上身經脈快疏通了。

床內的庄姑娘,汗流得更多了,粉面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泛上了青灰色,她心中在狂叫:「完了,真該死定了!」每一聲足音,像巨錘無情地向她的心頭撞擊,除了等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好認命啦!

弓鞋聲在房門外突然停住了,小春的聲音隱隱可聞:「秋妹,進不過去?小姐該起來了。」

小秋突然卟嗤一笑,低聲說:「好姐姐,你怎麼這傻?小姐今天怎會早起?新媳婦三朝才下廚,就因為太苦咦!」

「啐!你知道苦?」

小秋低聲尖叫了一聲,大概挨了一擰,笑著說:「信不信由你,你如果到裡面煞風景,誰吃不消兜著走,說不定被新姑爺吃掉哩!我下廚監督那兩個蠢女人,進不進去與我無關,我不想挨罵。」說完,弓鞋聲去遠。

庄姑娘心中暗暗念佛:「菩薩保佑,別進來。菩薩……」

門外的小春本來不想進來,被小秋那句「說不定被新站爺吃掉」的話,鬧了個渾身火熱,加上剛才被銀劍白龍一摸一掏,兩相回憶,已感到渾身起了奇異的抽搐,奇特的電流傳遍了全身,氣息急促,心跳可聞。

她的手徐徐按上了房門,弓鞋邁出一步。

小春其實不算小了,比小姐小不了多少,也快十七啦!春心早動,懂得不少,這種年齡的女入,最怕受人撩撥,瘋起來比少奶奶們還可怕,還更不管利害。

她伸手在門上,輕輕向里推,平時,兩個丫頭伺候小姐,也是小姐的警衛,經常出入深閨甚至與小姐同起居,所以房門的照料,完全由兩個丫頭負責,因而房門未上鎖,可由外面向內推開。庄姑娘倚坐在床柜上,側過臉剛好看到房門,房門的移動,她只感到心往下沉,叫苦不迭!

往床上看,君珂渾身的霧氣,在向外翻湧,還未收斂,早著哩!

「完了!功虧一簣。」她心中狂叫,閉上了鳳目。

小春像個幽靈,悄然踏入房中,視線一觸床上的景況,渾身一震,臉變成了豬肝色,趕忙側身退回。

庄婉容吁出了一口大氣,心中一定。

可是,只片刻間的關懷,房門又開始移動,又出現了弓鞋和衣袂,小丫頭終於又進來了。

小春這次似乎下了最大決心,不再退縮。昨晚不是已看到了么?用不著怕,她進入房門,用背將門輕輕抵上。

驀地,她心中一懍,一聲驚叫,向床上撲去。

她不是外行,一看就知君珂在行功驅毒,那洶湧升騰的白霧,豈瞞得了她?加上小姐沉睡如死,自身骯髒,還認為被人擊斃了哩!所以她失驚撲上。

在撲近床前的剎那間,婉容突然叫:「大姐,別動他。」

小春止步,因為銀衣仙子已被小春的驚叫聲喚醒,身軀向上翻動,沒死嘛!

「小姐,醒醒。」小春急叫,伸手去搖她的粉肩。

婉容大急,又叫:「大姐,求求你,別叫……」

小春大怒,猛地伸手入內,抓住她只勝半握的小腳,向旁一扔,說:「閉嘴!你這馬上要被活埋的賤貨。」

「砰」一聲,婉容被扔得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右大腿正好壓在君珂的下身上,這一壓,君珂心中一急,真氣全力向外一迸,不但將雜物從毛孔中排出,渾身毛孔皆冒出細小的血珠,成了個血人。

「完了,真完了!」婉容絕望地叫。

這時銀衣仙子恰好醒來,她懶洋洋地,似乎宿酒未醒.半睜著眼,用鼻音在問:「誰在打擾我?是……」

「小姐醒醒。」小春大聲叫。

銀衣仙子一驚,睜大雙目,突然叫:「君珂……」

小春顧不了許多,她看到君珂渾身冒出了紅色異汁,霧氣已斂,還不知是怎麼回事,趕忙將小姐扶起,急叫道:「姑爺在運功驅毒,瞧!」

銀衣仙子大驚,便待翻身,突然感到下身一陣難受,「哎」了一聲渾身一震。

「快!用掌壓他的氣門穴,我……我不行。」她脫力地向小春叫。

驀地,君珂像一頭受到驚擾的獅子,猛地翻身坐起了。

小春大驚,縴手幻化無數指影,攻向君珂胸腹重穴,出手奇快。

「篤篤篤篤……」數聲輕響,得手了!她共點了君珂胸腹六處重穴,腹下是丹田,氣海,中極,胸上是璇璣,七坎,左期門,這六處大穴,任何一穴重些兒也要人老命,她竟然不顧一切,立下殺手,可見這小女人的心腸,硬得已無可救藥了。

君珂冷哼一聲,似若未覺,一把扣住她的脈門,向上一帶,她驚叫一聲,趴在床上了。

「啪啪啪啪!」他在她的豐臀四掌,把她打得狂叫起來,癱在床上了。

銀衣仙子神魂入穴,突然一蹦而起。

君珂何等迅疾?要讓她脫身,還像話?正在手邊嘛,不過是舉手之勢而已,他五指箕張,一下子連扣了她的肩井穴,向下一掀,厲聲問:「鬼女入,我的衣衫呢?」

「君阿,你……哎!放手……」她顫聲叫。

「放在哪兒?」他不理她,但語氣一軟,看了她的狼狽相,憶起昨夜的瘋狂,他歉然不忍。

「君阿,你這忘情負……」她撒賴了。

小春掙扎著要溜,君珂信手制住銀衣仙子的肩並穴,一勾小春的小腿,將她再次撳倒,問著道:「你該知道,我的衣物呢?」

「君珂,快救我,樓下面還有人,不能拖。」婉容姑娘閉著眼睛叫。

君珂點上小春的肩井,抓起衣柜上的衣衫向下一拉,哈哈!正是他的衣履,百寶囊和劍全塞在裡面哩。他先將褲子穿上,用衣掩住婉容,急問:「小妹,何穴被……」

「雙肩井,雙膝關。」她急急搶著答。

雙肩雙腿,小事情,他用推拿八法替她解穴,婉容委實沒有勇氣睜目,她想起昨晚的情景,更想起銀衣仙子昨晚惡狠狠地對她說的話,如果真是他在世間只對她一人動心,那該多好?

房門外,響起衣袂飄風之聲,有人聞訊趕來了。

君珂一看來不及了,急忙將一包衣衫裹了婉容,在櫃內抽出一條幹凈被單,七手八腳將婉容背上紮好,挾劍掛囊便待出窗。

婉容在他背上渾身發燙,她叫:「我的劍和革囊在床下,君珂哥,勞駕。」

他匆匆拾起,「轟隆」一聲擊倒一扇花窗,人似怒鷹,沖入狂風暴雨間。

這剎那間,背上的婉容尖叫:「暗器、背心。」

君珂理也不理,「倒打金鐘」一掌后拍,人向下急墮,落下院中,雨水一陣狂灑,兩人變成了落湯雞。

三枚冷焰鏢發自出現房門口的銀劍白龍,在窗口被兇猛絕倫的掌風一刮,向上急急折向而飛,「嗤嗤嗤」三聲輕響,沒入樓檐瓦溝。

「滾出去!叫小秋來。」銀衣仙子眼淚汪汪地尖叫。

銀劍白龍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小妹完蛋了呢,趕忙搶到樓下廚中找來小秋,由小秋替小妹解穴。

君珂並不知道銀劍白龍在後面向他發鏢,當然也不知他在樓中,更不知他是銀衣仙子的哥哥,他不辨東西南北,本能地衝出院牆,在狂風暴雨中亂闖。

「君珂哥,你要到那兒?」婉容在背後大叫。

「不知道,先找個地方替你解穴,天好像快亮了,我還不知道這是何處呢。呸!這鬼女人太可惡。」

她似乎很意外,問:「怎麼?你不知那小樓是在何處?」

「天知道!我和銀劍白龍冷兄在松濤樓喝酒,鬼女人女扮男裝前來相請,敬了我一杯酒,醒來我就在那鬼女人的床上。小妹,府城在那一面?」

「先別管府城。我的穴道被制了一夜,剛才熱,這時冷,拖不得。」

狂風暴雨,曉色朦朧,只可看清半裡外的景物。他略一相度地勢,知道要往山麓走方能找到人家,他向下走,勢如驚電,雨太大,他反手將被單一拉,將姑娘整個頭蓋在裡面,她看不清景物了。

到了山下,遠遠地聽到水聲如雷,不消問,前面有洪水阻道,本來他應該向右折下府城的,但他不知道,姑娘又被掩蓋得緊緊地,他竟向左一折,沿河上溯急掠。

小樓中,銀劍白龍在廳中商議,琵琶三娘倚在窗邊,神情萎頓落落寡歡,似乎心事重重,昨晚華山紫鳳固然是間接地毀在她手中,報了石弓村一針之恨,但君珂卻落在銀衣仙子手中了,仍然是一場空,看小丫頭那以林君珂的未來的夫人自命的嘴臉,委實心中不愉快。

銀衣仙子又恢復了驕橫的神情,強橫叫著:「不!你得替我找到他,如果沒有那鬼女人,他不會走的。」

「好好,我留心就是,天亮我再進府城。」銀劍白龍無可奈何地說。

「我要找到那鬼女人,哼!有她受的。我無法容忍她,我有權好好治他。」

「小妹,別胡叫好不?人走都走了,找到他們再說吧!天下茫茫,到何處去找他們?

唉!難題,難題。」

銀衣仙子突然心中一動,說:「哥哥,他定然到仙霞嶺。」

「仙霞領?你怎知道?」

「他已吐出實情了,說奉父命要找彭勝安探……」

銀劍白龍一蹦而起,搶著問:「小妹,你說他要找彭勝安?」

「是的,他確是這樣說,還說找彭勝安相機報恩哩。咦!你知道彭勝安其人?」

「小妹,先答覆我一些話……」

「啐!我的話你還沒答覆,還想要我答覆你呢!你真想得……"「小妹,這是極重要的事……」

「我的事有關終身,不重要麼?」

「小妹,別胡鬧,昨晚你鑄下大錯了,他恐怕是我們的仇人,天啊!"「什麼?哥哥你危言聳聽,要嚇唬我么?」

銀劍白龍掃了琵琶三娘一眼,低聲說:「小妹,樓上說話。」

銀衣仙子見乃兄神色莊重,不敢再撒嬌了,一聲不吭上樓,銀劍白龍也急急眼上。在樓上前廳中,他正色說:「小妹,八年前的事,我也僅知道些小皮毛,那彭勝安是彭家村的大人物,做過都指揮,爹的基業就是毀在他手中的,八年前爹殺了他全家二十二口,按理,這人不會仍在人間,彭家村的人也全說他死了,而且確是不在村中,林君珂是湖廣人氏,你曾問他的家世么?」

「他爹叫林世銘,住在湖廣山中……」

「糟了!」銀劍白龍跺腳驚叫。

「哥哥,你……」她也驚叫。

「他定然是天涯過客林世銘的兒子,糟了!當年林世銘在山中墾荒,將爹和千手如來出賣給官府,以致一敗塗地,七年前,千手如來和爹夜襲彭家村,誅殺彭勝安全家二十二口,林世銘恰好聞風趕來……」

他將概略情形-一說了,最後說:「林世銘自該知道彭勝安全家皆死,為何卻遣兒子前來尋找?顯然彭勝安定然健在人間,爹對那狗官恨之切骨,也恨不得將林世銘捉來下油鍋,小妹,你看糟不糟?」

銀衣仙子想了半晌,哼了一聲說:「我不管,上一代的仇恨,沒有理由要後人償還。」

銀劍白龍卻不以為然,說:「父債子還,古有明訓……」

「啐!誰訓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後世子孫為何要頂罪?如此報應循環,天下間還有安寧之日么?君珂的事不許你多管,爹那兒我有話說。」

銀劍白龍不再和她多說,天亮后帶著琵琶三娘走了,到了府城,他立即要石當家傳出信息,並派專人兼書赴湖廣院州,呈送給假和尚平手如來李寧。

他一面派人稟知到潛山赴約的父親,一面拾掇一切準備往下趕,他知道君珂並未發現他的身份,也不會知道他是同謀,只消掩飾他在君珂被擒之後身在何處便成,這並非難事。

銀衣仙子當然不放手,她苦頭確是吃夠了,但甜頭也令她永生難忘,她怎能割捨這塊心頭肉,顧不得身上不適,天一亮便趕往徽松樓去等,並令小春小秋滿街找人,要先將君珂的下落查明,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當天,君珂還沒回來。

第二天,仍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店中只留著君珂的小包裹,除了換洗衣衫等等,別無長物,書篋子中的禁書已經燒掉,剩下了幾本無關的。

華山紫鳳也沒在府城出現,不知流落到那兒去了,銀劍白龍采了這朵嬌花,她那令人心動神搖血脈賁張的嬌軀,直在他腦海中湧現,令他念念不忘,幾乎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幸而有琵琶三娘在身畔,不然他不發瘋才怪。

君珂冒雨前奔,不辨方向,一口氣奔掠了十餘里,天色還未大明。

「君珂哥,找得到偏僻處么?」婉容在催促了,赤身露體伏在他的赤背上,她委實是受不了了。

他已看到前面山嘴旁有屋宇的形影,便說:「快了,前面有房屋。」

到了,那不是屋子,是座破敗了的山神廟,大概八百年也沒有人來燒過香,一干年沒人修過了。

廟的規模不大,原有三間殿堂,大殿,後殿,偏殿,可是沒有一座殿可擋風雨,廟四周,有三二十株合抱大古木,將破廟拱衛得好好地,陰森森可怖已極。

君珂由沒有門的廟門框進去,大殿不成,草已經長到大殿上了,可想上面定然透空,不透空草活不成,他往偏殿搶,晤!還有一處角落可避風雨。

殿里的神鬼破碎不堪,木的爛朽,土的早已崩碎,地上全是碎木爛土,泥濘十分。

他收下劍和革囊,將爛神桌推倒,將神案搬來,以神桌擋住風雨,總算有了一角可避風雨之地。

天色仍黑沉沉,似乎永遠不會亮了,雨仍在下,雷電略減了些而已。

他將人解下,婉容因為看到天黑,她也就大膽地睜開眼睛,黑,誰也看不著誰,用不著害怕,她說:「君珂哥,我的腳像是要廢了。」

「胡說,你的話才是廢話,背了這許久,當然麻木,躺好,我要用真氣沖穴術。」他一面說一面掌按在她的丹田上,內力徐發,真氣自掌心度入姑娘體內。

他一面用真氣沖導,左手也按在被制的穴道上,慢慢運動迫吸,並緩緩揉動。

右肩井開了,左肩井也解開了,姑娘輕鬆地長吁一口氣,感到如羽化登仙一般舒暢,雙手已可以活動啦!

左膝關穴將解,真氣已緩緩使經穴復原,後殿突然傳來清晰的足音,愈來愈近。

「蟈吱!」「蟈吱!」逐漸向偏殿走來。前一聲「蟈」,是靴底沉重的聲響,后一聲「吱」是雨水從靴統將氣擠出的聲音。

君珂不在乎,他還有一手可用,用真氣攻穴,絕非行功在體驅毒可比,前者傷人,後者傷已,何況他的功力應付足有餘裕,用不著害怕。

姑娘還沒弄清他的修為純度,芳心裡叫苦不迭。

「蟈吱!」「蟈吱!」踏入偏殿門了。

左膝關穴恰好被攻開,君河不用左手迫及,手緩緩落在身旁的長劍上,用無聲無息的速度將劍緩緩向外拔,輕得令人無法發覺。

「蟈吱!」「蟈吱!」到了身側不遠了。

君珂用眼角餘光向來人瞧,天雖黑,但他仍可看清,那是兩個身材高大的怪物,天!確是怪物。

第一個一身黑袍,頭梳道土髻,山羊眼,凸嘴擦牙,頷下無須,麵包薑黃,他是在彭家村山上,被四明怪客嚇走的百毒真君趙福安,六大怪物中,他排名第二。

第二個簡直比鬼還可怕百倍,令人望之心膽懼裂,魂飛天外,他是白骨行屍吳劍飛,四大魔君之首。

兩人在君珂左側站住了,相距不足一丈。

「老毒物,你看礙眼不礙眼?」白骨行屍怪聲怪氣問。

「礙眼倒不會,我偌大年紀,不會冒火花了,只是……」老毒物聲音往下拖,在吊胃口。

「只是什麼?」

「只是咱們太觸霉頭,讓兩個裸體男女出現眼下,還成話?豈有此理。」

白骨行屍「咚」一聲點了一下枯骨杖,咧著嘴說:「老毒物,說得對,對極了!下了一夜雨又冷又餓,讓給我白骨行屍做點心也好。」

姑娘如同被五雷轟頂,暗說:「糟透了,遇上這兩個魔頭!」

右膝關已快被攻開了,只差片刻。

老毒物呵呵一笑說:「行屍,咱們平分秋色,男的給你,女的我要。」

白骨行屍踏進一步,桀桀笑道:「公允之至,看我……」他的手伸出了。

君珂的劍,也緩緩指出,慢,慢得令人難覺。

「咦!你這傢伙還弄劍?」白骨行屍終於看到劍了,訝然叫。

君珂不能回答,出聲氣必泄,他的劍就在身側平舉,以不言不動作為答覆。

「哼!我要活吞了你的心,以懲戒敢在我面前動劍之罪。」白骨行屍怒叫,突然一爪抓向劍身。

「嗡」一聲劍嘯,罡風激射,但見白光一閃,快得令人無法分辨是什麼玩意。

白骨行屍吃了一驚,料錯了對方啦!百忙中將爪收回,他可不敢冒險抓劍,吃不消,劍上的厲嘯可怕。同時,右手的白骨杖向上一崩,中含絞字訣,他要將這把奇快的長劍毀了。

怪!劍明明是難逃厄運的,不知怎麼回事,似乎並沒有往裡撤,杖過無聲,劍不見了,再收杖定睛一看,原來已收回三尺,所以沒被發現,好快的手法。

「行屍,這傢伙了得哩!」百毒真君訝然叫。

「是的,好快的手腳。」白骨行屍由衷地佩服。

「一杖把他打扁算了,何必費勁?」百毒真君說得太輕鬆。

白骨行屍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這小子在藐視我們呢,不打怎成?」

聲落,沖前五步,一聲冷喝,白骨杖兜頭便砸。

君珂已將姑娘的所有被制的穴道,在這千鈞一髮中恢復了原狀,突然一把挽起姑娘,向右一閃。

「砰彭」兩聲暴響,神桌和神案,被白骨杖砸得稀爛。

君珂拾起擱在一旁的一包衣衫,塞到姑娘的手中低聲說:「小妹,快穿著停當,我趕他們走路。」

姑娘一把挽住他,也低聲說:「君珂哥,小心些,他們厲害得緊,猶其是老毒物,任何一種玩意皆是歹毒的殺人奇葯。」

他將她推到身後,挺劍迫進,朗聲道:「在下這兒行功救人,沒招惹任何人,兩位為何不顧身份名望,向在下突下毒手?」

「哈哈!小輩要向我們興問罪之師哩,行屍。」百毒真君狂笑起來。

「桀桀!這年頭講理的人越來越多了,鬥嘴皮子的人也越來越討厭啦!誰和他講理?我可不行。」白骨行屍陰陽怪氣地叫。

「在下林君珂,請問你們自大狂病情嚴重的人高名上姓?」君珂也忍不住狂起來了。

「喝!你小子硬起來啦!」白骨行屍齜牙咧嘴笑。

「通名!林君珂向你叫陣,呸!」君珂怒火上沖,突然一口吐沫向白骨行屍吐去。

這是最無禮最嚴重的侮辱,可見君珂已經怒極,白骨行屍的話,委實太過積德。如果旁邊沒有女人,這句話沒有其他意思,只不過是充滿輕蔑的含義而已,旁邊有女人,就變成不堪入耳的話了。

白骨行屍沒想到君珂大膽得出奇,敢向他臉上吐口水叫陣。大袖一揮,將口水震開,差點兒沒避開,他桀桀狂笑,聲如梟鳥夜啼,荒郊鬼哭,笑完說:「你小子好大的狗膽,向我白骨行屍吳劍飛臉上吐口水,我行屍活了偌大年紀,今天第一次受到這種侮辱,沒話說,今天不將你化骨楊灰,我行屍不用再混了。」

百毒真君向後退,躍上了神座,呵呵狂笑道:「妙哉!無量壽佛!有人向行屍叫陣,當面吐口水,奇聞!奇聞!罕見哩!倒得花點工夫,瞧瞧熱鬧,我百毒真君絕不插手。」

君珂心中一懍,暗暗叫苦,但已騎上虎背,下不來啦!接著心中一穩,六合歸一,豪情勃發也仰天長笑,笑完徐徐遞出劍尖,大聲說:「老行屍,咱們賭這一場。」

白骨行屍徐徐仰仗,冷冰冰地說:「你將被化骨楊慶,沒有賭注。」

「你說早了,行屍。」

「不早,馬上可見。」

「哈哈!銀河釣翁的門人,對付你白骨行屍還有必勝之念,你何必自捧過高。」

這次輪到兩個怪物失驚了,白骨行屍不信地說:「什麼?你假借那老漁夫的名頭唬人?」

君珂冷哼一聲,逼近一步說:「信不信在你,咱們兵刃上見真章。」

「你師父呢?」白骨行屍問。

「已至岷江釣龍,尊駕不必顧慮。」

白骨行戶心中大定,突然一聲鬼嚎,白骨杖突然發難,攻出一記「毒龍出洞」,兜心便點招出一半,身形倏挫,招變「貼地盤龍」。剎那間,罡風裂石,地下被打濕了塵土碎木,八方激射。

君珂右閃、上躍、側進、出劍,「嗡」一聲劍嘯,閃開兩招立還顏色,攻出一招「金龍舞抓」劍出五五之數,撲上搶攻,劍氣風雷俱發,兇猛地攻進,一氣呵成,速度與勁道皆已出神入化,十分狂野。

白骨行戶心中一懍,火速變招,不退反進,閃身急進三步,猛地旋身,白骨杖后掃,來一記「猛虎回頭」,變掃為搭,攻到君珂后心。

君珂向右急旋,從側欺上,順手揮出一招「回頭望月」,從杖側飛射而入,劍已點行屍右頰側。

白骨行屍左飄,從右反撲,一聲厲叱,就是一記兇狠的「橫掃五嶽」,聲勢洶洶。

君珂劍輕,不敢硬接,身形向下一挫,縮骨法不需運氣行功,便已用上了,人高不過兩尺余順勢將劍向上一拂,恰將由頭頂尺余掠過的白骨杖搭住,順對方的杖勢一撥,借力打力內力倏發。

「錚」一聲輕鳴,白骨杖以更快的奇速急盪,「彭」一聲巨震,擊中了已被蛀空了的大殿柱上。

妙!這一杖力道真不下千斤,兩個人的勁道加上了,蛀空了的大柱怎吃得消?一觸即垮。

君珂向後飛退,向姑娘叫:「走!」不由分說將他扔上背後,向側一衝,衝垮了一處殿壁,在碎石紛飛中沖入大雨里直竄出大樹外圍方行止步,叫聲:「好險!」

身後,「轟隆隆」雷聲大震,偏殿倒垮,像是地動山搖,接二連三地,二間破大殿全倒了。

他向姑娘輕聲問:「小妹,東西帶了么?」

「齊了,你的百寶囊我也帶上了。」她微笑答。

「小妹,你心細如髮,真了不起,我們走,別把惹這些怪物,難纏得緊。」

她卻沒移動,可憐稀稀地說:「哥,我……我……」

「什麼?小妹。」

「我不能走。」

「為什麼?」他訝然問。

「我……我赤腳……」她期期艾艾地說。

他搖頭苦笑,接過百寶囊掛上,劍也扣上了,突然雙手將她抱起,如飛而逃。

兩個怪物出來了晚一些,尤其是百毒真君,他坐在神座上,逃不及,被瓦石砸得七竅生煙,如果不是功力深厚,護體神功了得,加以殿頂大部腐朽,重瓦橫樑早已垮得不成活,真要被活埋在內。

兩老怪沒有君珂機警,被砸得七暈八素,從另一面竄出,氣得咬牙切齒,怒叫如雷。

百毒真君不怪白骨行屍差勁,用杖擊倒殿柱,反而怪君珂惡作劇,因為他旁觀者清,親見君珂用劍撥杖,借力打力而且加力,以致令他這個老精靈也弄了個灰頭土臉,怎不生氣?

他向前一繞,一面怒叫:「小輩,你該死,老夫要斃了你。"可是,林密雨大,君珂已經不見了,要往何處追呢?兩人繞了一大圈,找不到人,便向下游急掠。

搜了五里地,不見半個人影,天色雖已不早了,但仍然黑沉沉的,雲太厚,雨太大,視線不清,在茂林中搜人,談何容易?心中一急,明知追不到,只好破口大罵,想激君珂出面一拚。

兩人一罵,聲音極為刺耳,引來了對頭。

下游林梢,怒鷹似的飛來一條灰影,循聲急射,向兩旁站立的一株古木橫技上撲來。

相距三十丈左右,第一個發現灰影的是百毒真君,他一聲怒嘯,拔下背上藍汪汪的長劍,狂掠而出大喝道:「王八蛋,斃了……」

聲未落,灰影已發話了:「哈哈!玩毒的,八年了,你還沒死?別來無恙,罵得好;幸會幸會,哈哈!幸會,這叫做不是冤家不聚頭,想要我的命,給你就是,別窮叫。喂!別跑,慢點兒好不?」

百毒真君心膽俱裂,不等對方說完,他已向林下一沉,事急矣,變一次兔子不傷大雅,竄入密林荊棘中逃命去了,好快!

白骨行屍也看清了來人,但他不服氣,在四大魔君四大怪物里,他是相當自負的一個,還未吃過癟,因為也還未與對方拚過老命,他一聲厲吼,迎上了,叫:「老不死,咱們來見個真章,分個高下吧。」

叫聲中,他兜胸便點,身杖合一向前飛射,在樹梢上拚上了。

灰影正是四明怪客,一個頂難纏的怪老人,他找了一夜,找不到徒孫庄婉容的下落,正一肚子火,但他一向遊戲風塵,喜怒皆改不了他的神情,他笑,小竹杖一圈一撥,「叭」一聲脆響,擊中白骨杖,他向後一挫,差點兒踩斷了落腳處的枝梢。

白骨行屍卻隨杖飛盪,半空中旋了兩圈,「叭達」一聲,跌在林梢上,壓斷了一大堆樹枝,向下直沉。

四明怪客定下身形,向前撲,狂笑道:「怎麼了?行屍,這兒不好睡,你為何不找棺材題?爬起來,再來一記。」

白骨行屍這才心服口服,一招便出乖露醜,雖則並不是拚真本事硬功夫的所在,但論實力和技巧,他顯而易見不是敵手,怎能不服?

他怎敢再拚?趁機會落下林中,拚老命竄走了。

四明怪客也有顧忌,恐怕在林下受到暗襲,大意不得,便停止不追,站在枝頭自言自語:「真有點不妙,這兒竟然是藏龍卧虎之地,群魔亂舞之區哩!一夜中碰上了四個魔崽子,我那丫頭危險!」

他踏著枝悄,一面留神四周,一面向上游逐樹慢慢搜去。』君珂背著人,向上游急走,約有五里地,發現了一段巨大的古木,裡面空空如也,極為寬敞,荒草叢叢。

姑娘早看見了,她叫:「哥,躲上一躲。」

她愈叫愈親密,君珂似乎並不在意,他向樹下一竄,將久她往裡面一塞,說:「雨確是太大,躲一躲也好。」

姑娘忘情地將他一拉,拖入洞中,兩人擠在一塊兒,雨是沒有了,但身上全是水,他輕聲問道:「小妹,冷么?」

她只覺心中一甜,突然將他虎腰抱住,將嬌軀往懷裡擠,粉頰貼住他寬廣的濕漉漉胸膛,閉上了鳳目,靜靜地傾聽他的心跳。

不片刻,由於君珂調勻呼吸,默默行功,樹洞蕩漾著他體內所發的熱流。她不安靜起來了,心跳怦然有聲,他是過來人,也不安靜了,顫聲說:「小妹,你躲好,我到樹上看看。」

她扭動著身軀,嗯了一聲,抱得更緊,突然用蚊蚋般細小的聲音問:「哥,那鬼女人說的話,可是真的?"

他莫明其妙,臉紅耳赤地問:「什麼?那鬼女人說了什麼?」

「她說你告訴她的話嘛!」

「別胡說好不?當我發覺她是女人時,我罵她,根本沒和他說過話。」

「你說了的。」她扭著腰肢兒撒嬌。

「小妹,我真沒和她說過話,你說說看。」

"她說……說……嗯!不說也罷,就為了你說了那些話,所以她用那種方法折磨我,我……」她的臉已看不見,躲在他的肩頭下了。

「小妹,我確是不知說了些什麼。哦!也許是她用藥誘我說的,我怎能記得?小妹說嘛!」他去扳她的臉。

她不許,將他的手扳開,放置在小蠻腰上,幽幽地說:"她聽我報了名,便狠狠地打了我四耳光,她說你……你曾經對我念念不忘,說我是你在這世間唯一動心的女孩子……」

「小妹,別胡說。」

「不!我要說,是她對我說是你說的,說我是你在這世間唯一動心的女孩子,哥,你……你再說一遍。」

「你……你……」他手足無措。

「哥,這四耳光和一夜的折磨,我認為值得,如果你認為我仍可另嫁別人,你只要說一聲滾,我便會……」她哭了,像是哭得很傷心。

他突然雙手抱住她,喃喃地說:「小妹,這是真的,不知怎地,我總感到你的溫柔目光,在我心中向我默默含情地注視,我……"

「哥,不許你叫我小妹。」她膩聲輕說。

「容……婉容……」他喃喃地輕喚,突然,他吻住了她期待著的櫻唇。樹洞外是狂風暴雨,內面竟是另一個春天。

良久良久,他在她耳畔期期艾艾地說:「容,昨晚是藥性在作怪,你……你會怪我么?」

她回吻他一次,醉了似的說:「只是……只是……我怕,你像瘋了,那鬼女人自作自受,我怕……怕你……」

他不做聲,突然將她緊緊地抱人懷內。她「嗯」了一聲,癱瘓了。

不久,他突然一震,緩緩推開陷入半昏迷的她,側耳傾聽,沉聲道:「容,老怪物搜來了,我不怕他,趕他走。」他一面說,一面拔劍。

「不!不!哥,他們功力深厚,你不可冒險。」她急聲阻止,伸手掩上衣襟,並壓住他握劍的手。

「容,他們會找到這兒的,是福不是禍,是禍避不過,我要將他們引開,你千萬別出來。」

「不!我和你並肩退敵。」她堅決地說,並作勢站起。

他一揉她赤裸的小金蓮,說:「不成!你怎能和人拚命,羞也羞死了。親親,聽我的話,我會引他們走的。」他親了她一吻,又道:「你要不聽話,我不疼你了。」他輕笑著站起。

「啐!」她推了他一把,以手掩面,在指縫中瞧他。

他佩劍掛囊,悄然溜出樹洞,向側如飛而去,從另一方向繞出兩裡外,突然升上林梢,仰天發出一長嘯,再向下游飛掠。

距樹洞不到百十丈,一條灰影向嘯聲發起處轉身猛撲。

樹洞中的姑娘,也開始結紮,撕掉君珂的一件長衫,將一雙小金蓮裹得緊緊地,佩劍掛囊準備掠出接應。

君珂前奔,灰影后趕,追的像是流星趕月,前奔的像星跳丸擲,各展絕學在密林頂端飛掠,轉瞬即下去五六里,從相距兩里地,拉近至三十餘丈了。

在破曉時分,一個身穿防雨油綢衣褲,身背寶劍,油綢巾包頭的女人,踏著暗灰色的曙光,冒著傾盆大雨出了西門。

越過滾滾濁流的西門樓,她向暗沉沉的白樓亭駐足凝視半晌,啟步走入黃山大道,走了幾步,突又折返,終於向上游山麓走去。

這兒本有一條小徑,也就是通往績溪的小路。白天,銀衣仙子主僕往上找居所,就是走的這條路。

她一面走,一面喃喃地自語:「怪!有人見到住在徽松樓的君珂哥,被人扶出西門,晚上不會上黃山,該往何處去?我得找找看。」

這女孩子是崔碧瑤,她和華山紫鳳與庄婉容,幾乎是同一天到達徽州府的,只是她一個女孩子,打聽一個男人自然不便,她不像華山紫鳳,華山紫鳳夠大膽潑辣,敢往旅店酒樓里鑽,她可沒有這份勇氣與豪情。

走不到兩里地,突然看見前面有一個渾身濕透,長發垂散的女入,手握一把連鞘長劍,跟蹌從路旁密林中撞出,幾乎栽倒在路中,幸而用劍將身軀支住了。

她吃了一驚,火速向前急掠,叫道:「大姐,需要幫助么?」

叫聲中,她已搶到,首先便看到了女人手中的長劍,劍柄大紅寶石隱隱生光。

女人聞聲定神,突然格格狂笑,一劍揮出。碧瑤閃身避過,驚叫道:「啊!是你!」

「哈哈,是我,是……是我……」女人踉蹌站穩,瘋狂地笑,向前舉步,不理碧瑤。

這女入正是被摧殘了的華山紫鳳吳萼華,經過兩個更次的瘋狂奔跑號哭,她的精神和肉體整個陷入崩潰的邊緣,臉色青灰,櫻唇變黑,大眼睛空虛無神,渾身不住顫抖。看來,她快倒下去了。

事實上她已倒了好幾次,但腦中那一絲雪恥復仇的靈智,在支持著她,令她能倒了再爬起來,經過了昨晚的蹂踏,她已完全變了一個人。

碧瑤看了她的慘狀,雖不知她的遭遇如何,而且也一度是敵人,但女人終究是女人,同情心豐富些,便急急上前,好意地說:「大姐,你病了,你需要幫助,你……」

華山紫鳳突然轉身,有如馮河暴虎,兇狠地說:「你錯了,我沒病,我禁受得起打擊,肩負得起痛苦的重擔。哈哈!男人!男人!告訴你,瞧我這兒。」

她高舉手中寶劍,用力咬牙猛抖又說:「這是復仇之劍,他們將以血肉來償還。」

說完,她往後退,咬牙切齒,幾如厲鬼。

「她瘋了,可憐!」碧瑤慘然搖頭嘆息。

華山紫鳳又站住了,抖著寶劍厲叫道:「你告訴他們,我不會遁入空門,不會守著青燈貝葉以了餘生,我不會倒下去,我必定會回來,一定回來,重新君臨江湖,我舉著寶劍起誓,他們必將受到殘酷的報復,償還我的恥辱。哈哈!不再信任任何人,他們都是心懷叵測的畜生!是的,畜生!」

她繼續往後退,突然淚下如雨,腳下虛浮,又道:「君珂,君珂,你害得我好苦!我不會放過你,銀劍白龍,你不是人,你是人面獸心的畜生,你會死得更慘,慘!啊!天啊!」

她仰天長號,突然轉身狂奔而去。

崔碧瑤如中雷擊,駭然變色,呆在那兒動彈不得,久久方幽幽地說:「為什麼?為了什麼?難道是他……」

「不!我得問問他其中原故。」她尖叫,突然放腿狂奔,向華山紫鳳消失處追去。

華山紫鳳瘋狂地狂奔,她體內潛藏的強烈復仇意念支持她,向前狂奔。

突然,道右掠出一個黑袍人影。道士髻、山羊眼、凸嘴撩牙……是逃得性命的百毒真君趙福安。

她腳下一虛,厲叫一聲向前仆倒。

「我要復仇!復仇……」她叫,終於昏倒了。

百毒真君恰好到了,搖搖頭,苦笑道:「人世間,報恩不易,復仇卻不難,我乃是人間復仇客,看來我只好成全你了。」

他拾起她的寶劍,雙手捧起她,身影一動,投入大雨傾盆的茫茫原野里。

崔碧瑤直追至白樓亭早已不見華山紫鳳的蹤跡,她怔怔地站在雨中,喃喃地說:「我深信,君珂哥不是這種人,絕不是這種人,銀劍白龍也是近年的白道英雄,也不會的,天啊!

但願我能找到君珂哥。」

她興趣索然,長嘆一聲,踏著泥濘,沮喪地入城去。

上游密林南端,即將展開生死一搏。

君珂一面飛掠,一面心中暗驚,這傢伙身法好快,定然難斗,到了一塊草地,他飛掠而下,一聲龍吟,長劍出鞘,倏然轉身待敵。

「哈哈!老怪物,這兒來。」他高聲招呼。

不久,人影到了,大鳥般落下草坪。

這一見面不打緊,情海因此而湧起狂瀾。

君珂在空坪中,繼續招呼:「老怪物,這兒來。」

灰影飛掠趕到,君珂看清來人,驚道:「是你!」

來人正是四明怪客沈明昭,他也一怔說:「呵呵!是你!」

君珂定下神,哼了一聲說:「老前輩,據晚輩所知,晚輩並沒有開罪你老人家,為何一再苦苦相逼?晚輩委實感然不解,能說明么?」

四明怪客看了他那嚴陣以待的緊張勁,心裡暗笑,卻故意將臉一沉,沉聲說:「你為何見了我就跑?」

「晚輩……」君珂急口分辯。

「凡是見了我老不死就跑的人,准不是好人。」四明怪客搶著說,臉孔扳得十分難看。

君珂不得不分辯,大聲說:「晚輩並不知是你老人家。」

「你還罵我是老怪物。」

「晚輩看錯了人。」他朗聲答,毫無懼態。

「你以為我是誰?」

「晚輩曾受百毒真君與白骨行屍的逼迫,忍無可忍,所以要和他們一決雌雄,誤以為你老人家是……」

四明怪客用一聲怪笑打斷他的話,伸出六尺長的小竹杖,搖頭說:「強辯!那兩個怪物早被我趕跑了。」

「老前輩不信,晚輩有口難言。」

「晴!你倒怪強項的,呵呵!揍你!」聲落,竹杖突然掃出,厲嘯刺耳。

君珂飄身後退,大叫道:「住手!晚輩願向老前輩賠禮。」

四明怪客竹杖一擺,向前貼出說:「吃我一枚再賠禮不遲,別躲。」

君珂向右飄閃,怒聲叫:「以老壓少,你怎配稱前輩?」

老傢伙哈哈笑道:「武林無輩,江湖無歲,少廢話,哈哈!」笑聲中,一杖貼地卷出。

君珂再閃,大叫道:「休逼人太甚,你……」

四明怪客哈哈狂笑,杖化數道虛影,罡風厲嘯,身形暴進,將君珂罩住了。

君珂忍無可忍,一聲叱喝,劍化龍騰,立還顏色,他懍於四明怪客的名頭,功力已運至十成,劍氣突然迸發,直迫三尺外。自練胎息之後,進步驚人,內力之渾,大有日進千里之概,每一天的進境皆大為不同,經昨晚龍虎調和之後,更有長足進步,他所練的胎息,乃是玄門至高絕學,而玄門對龍虎調和有特殊的秘術,(男名白虎,女名青龍,男女分練,謂之降龍之虎,講求練精化氣,乃是築基的功夫,根基有成,方進而講求調和,謂之水火相濟。)他進境奇速並非奇事,差的只是火候而已。

劍氣迸射中,龍吟乍起,化成一個光球,突然從杖影中滾出,再飛起兩道白虹,攻向四明怪客的左脅。

四明怪客經驗老到,一聽劍嘯便知估錯了少年人,他原先只用了三成勁,百忙中再加了三成,原被盪開的竹杖兒,突然重向內收。

君珂感到壓力突增,竹枝以無窮勁道從左右上三方向內緊迫,真氣有回頭反奔之象,劍勢遲滯不靈,不由大吃一驚,是拚命的時候了。

拚命,他有顧忌,恐怕拚不成,反而受到損傷,心中一動,紅衣老道所授的保命劍法出手,第二招「輕雲縹緲」倏出,人化輕煙,劍幻虛影,在三方重壓之下,鬼魅似的從后飄逸而出,劍輕觸竹杖,借力飛逸,只一閃人已脫出竹枝所罩處,輕靈地退出兩丈外,快!快得令人肉眼難辨,卻又那麼從容不迫。

「叮叮叮叮!」人站住后,方傳出劍輕觸竹杖的四聲清鳴,接著是竹杖的厲嘯乍斂,四明怪客怔在那兒,前指的竹杖,仍在輕微地顫動。

君珂逐步後退,他要開溜,這一招,他感到得手應心,但權衡實力,知道相去尚遠,不能拚,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老傢伙太厲害,再拖下去難倒霉。

四明怪客凝視著他,訝然道:「別走,我有話要問你,你這劍法是何人所授於你的?真了不起哩!」

「當然是家師所授。」

「胡說!昨天你在白樓亭斗雷火判官的馬鞭,確是銀河釣翁的絕學,這劍法可奪天地造化,不是的。」

君珂猛一驚,問:「昨天那人是雷火判官。」

「是的,我要不將他攆走,你將骨肉化灰,別顧左右而言他,說你這劍法的來歷。」

「老前輩如果不識,也就不必問了。」君珂冷然答。

四明怪客呵呵笑,慢慢走近說:「你要我好好揍你么?」

「你倚老欺少,不是東西,你與家師齊名,該叫你的門人與我一決勝負。」

四明怪客點頭笑道:「你的話有道理,可是我的徒弟已不再舞刀弄杖了,他使我失望。

哦,徒孫可以么?」

「如果是徒孫,可是可以,但必須是他向我叫陣,我讓他三招。」

四明怪客扶起小竹杖說,「好,咱們一言為定,等我找到徒孫之後,再叫她找你。哦!

你曾看到一個身穿綠色勁裝的女孩子么?」

「綠衣的女孩子?」君珂一驚,又問:「她貴姓芳名?」

提起這綠衣女孩子,四明怪客興趣來啦,他說:「我的不長進徒兒姓庄,在鎮江府北固山大打龍虎擂,奪得龍旗一舉成名……」

「天!是濁世神龍庄清河么?」

「不錯,正是他,他的女兒也就是我老不死的徒孫,叫婉容……」

君珂如中雷擊,心向下沉,只覺渾身一冷,頭腦暈沉,心中一陣絞痛,站不牢打一踉蹌,心中狂叫道:「天啊!她竟然是仇人的女兒,我該死,我該問清她的家世的,我竟然濫用了感情,真該……」

四明怪客吃了一驚,急叫道:「少年人,你怎麼了?你有病?」

君珂心中一震,神智倏清,吸入一口氣,苦笑道:「是的,晚輩有病,是心病。」

「常犯么?」老人家關心地問。

「不!這是第一次。」他臉色全變了,冷汗直冒,幸而有雨水,看不出他冒汗。

「心病麻煩哩,你得保重!」

「謝謝老前輩關懷,晚輩告辭。」

「你等會兒,我有好葯,讓我替你瞧瞧。」

「謝謝,晚輩心領了。」他收劍長揖,轉身入林,在林緣突又轉身說:「老前輩可是要找庄姑娘?」

「是啊,你曾看到她么?」

君珂點頭,向上游一指說:「上面約三五里地,前輩往那兒叫喚,便可找到她了。」說完鑽入林中走了。

他心亂如麻,腦中昏亂,想不到剛向他表露真情愛念,便發現她是當年圍攻他父親的仇人的女兒,這一記沉重的打擊,令他痛苦不堪。

「走吧!我要離開這鬼地方,愈快愈好。」他心中在狂叫。

他的重要物件全在百寶囊中,用不著再回徽松樓了,瘋狂地直奔徽州城,抄小路冒著狂風暴雨,沿新安江東下,取道赴仙霞嶺而去。

在徽州府等他的銀劍白龍和銀衣仙子,直等到第三天方知不妙,料定君珂定然不會回來了,兄妹倆一商量,急急向浙江狂追,也奔向仙霞嶺。

四明怪客向上游急趕,將信將疑,趕了三里地,突然仰天長笑,如雷笑聲八方轟傳。

婉容在樹洞中凝神傾聽四周的動靜,她準備外出接應君珂共同應敵,等了許久,心中漸漸焦躁起來,凡事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只感到心中不安,挂念著君珂的安全,不管狂風暴雨,躍登了樹顛。

恰在這時笑聲傳到,她心中大喜,也學男子一般仰天大叫,並向笑聲起處趕去。

四明怪客聽到了姑娘的叫聲,便再發一到長嘯,在雨中飛撲而來,老遠便叫:「容丫頭,是你么?」

「師祖爺,我在這兒。」她向灰影撲去。

四明怪客到了,看了她的怪樣子,怪叫道:「怎麼啦?丫頭,你像是淹在水裡好半天的小狗,可憐兮兮地;瞧你,狼狽!」

小姑娘一陣子忸怩,羞得粉臉緋紅,掀起小嘴兒,跳著布包著的小腳兒說:「不來啦!

師祖爺,都是你老人家不好,容兒才落得如此狼狽嘛。」

四明怪客抹了抹卷腮胡的雨水,翻著怪眼愕然地說:「怎麼?又是我老人家不好?你鬼精靈環極了,泡了一夜,我老人家急得也成了落湯雞,也奔忙了一夜,就為了找你,還怪我?你這鬼丫頭最壞,要找個小夥子管管你才成。」

「嗯……師祖爺,你……」她用手捂著臉叫。

「別嗯,我已經找到一個蠻像回事的小夥子了。丫頭,說,誰使你落得如此慘慘凄凄的?」

「是一間小樓中的人,容比險些沒臉見人。」

「小樓。"

「是的,容兒被困在內,分明聽見你老人家在和小樓的人說話。且發聲大笑,卻又不上樓救容兒,不是該怪你老人家么?」

「什麼?你就在那小樓上被困?該打,為何不出聲招呼?」

小姑娘身上一陣熱,扯謊道:「容兒穴道被制,怎能出聲?」

四明怪客吹鬍子瞪眼睛,怪叫道:「呸!賊王八……」

「哎呀!你老人家罵起容兒來了……」她變色駭然尖叫。

「誰罵你了?我駕那兩儀陰神賊王八。」

「怎麼與兩儀陰神有關?」

"那小樓是他的小狗殺才門人的,我一時大意,看到裡面有小丫頭出面招呼,便不再進屋搜,真是陰溝裡翻船,被那賊王八騙了,走,我拆了他的王八窩。」

小姑娘不走,她支支唔唔地說:「容兒要……要在這兒等……等人。"「等人?你等什麼人?」老人家惑然問。

「是的,一個……一個人。」

四明怪客恍然大悟,姑娘那羞態可掬的神情,不夠明白了么?哈哈大笑道:「哈哈!我明白了,我猜……」

「師祖爺,不許胡猜。」她扭著小腰兒不依。

「哈哈!怪不得你跑出來做落湯雞,原來……」

「你老人家胡說,那是在小樓救容兒脫險的人嘛。」

四明怪客愕然,問:「誰救你出小樓的?」

「一個姓林的少年人,他……」

四明怪客用一聲長笑打斷地的話,說:「哦!是他,我指的也是他,不錯。」

「師祖爺,你知道他?」

「哪一個他?嗯?」老人家怪聲怪氣咧著嘴問。

姑娘嗯了一聲,撒腿便跑,一面說:「容兒不和你老人家說,他……他叫林君珂。」

「丫頭,別跑,你是找他么?他早走了。」

小姑娘吃了一驚,倏然轉身,怔怔地說:「怎會呢?怎會呢?他說過要我等他的。」

「丫頭,他確是走了,還是他指引我前來的呢。」

小姑娘不得不信,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道:「為什麼?為什麼你逕自走了?」

四明怪客不知就裡,介面道:「那小娃娃是銀河釣翁的徒弟,那老傢伙找到一塊可雕的美材,功力修為比你高些少哩!我告訴他,要你和他印證印證,他答應了,但要你親自向他叫陣,目前你還差點兒,日後再說。」

「師祖爺,是你老人家打了他么?」

「打倒沒有打,輕輕地賞了他兩竹杖……」

「天啊!師祖爺,你……」她絕望地尖叫。

「別心疼,我可沒揍他,他用奇妙的劍法閃開了。」四明怪客仍高興地說。

小姑娘突然向前急射,惶然大叫道:「君珂,君珂,你在哪裡?」

四明怪客一怔,躡后便追,高叫道:「丫頭,別焦急,他跑不了,我替你追他回來。」

一老一少向下游急射,像兩個瘋子,消失在傾盆大雨之中,但這時的君珂,已經取道遠離徽州府了。

在另一處山拗中,一幢無人居住的小屋裡,居然在這天發現了人跡。

華山紫鳳在昏天黑地中醒來,渾身仍是濕濕淋淋地,狂風暴雨仍在呼嘯,天空中電閃雷鳴,似乎天播地動。

她不知身在何處,但分明是在屋中,狂風暴雨並未灑落在她的身上,確是處身在一間搖搖晃晃的簡陋小屋內,只是身上涼颼颶濕膩膩地,有點不好受,也有點寒冷的感覺,不但身上冷,心上也冷。

她一驚而起,發覺自己正躺在堂屋的牆角里,這間屋子甚小,窗裂門垮,梁蛀牆朽,十分寒傖凄涼,四壁與樑柱及各處角落間,蛛網塵封,地下的朽塵,足有半寸厚,大概主人離開這兒,沒有五載也有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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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潑雨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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