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排難解紛
芝姑娘有自知之明,要用輕靈的佩劍,與面積寬大的勾魂令相搏,絕對討不了好。而且受了傷的黑衣用客已成了受傷的猛獸,受傷的猛獸最為危險。她沒有冒險的必要,所以明白告訴對方她要用暗器制敵。
打字出口,她左手一揮。
黑在弔客勾魂令急升。穩下馬步先求自保。
沒有暗器發出,姑娘輕蔑她說:「你慌什麼?小爺我還不想太早要你的命呢。」
在神色上,黑衣用客敗象已顯。
曹明也因為林彥所說的那些話,觸動了心中的疙瘩,有點毛骨悚然,焦灼之情溢於臉面,突然舉手一揮,發出一聲短嘯;然後拔劍叫:「古兄,這小子知道得太多。事不宜遲,遲則生變,恐怕他已布下了詭謀,咱們必須及早解決他,速戰速絕永除後患,上!」
紅面老人古兄拔劍出鞘,冷冷地說:「本來就應該早早斃了他,要不是你堅持看他玩什麼把戲,兄弟早就在他登岸時便送他去見閻王了。」
曹明挺劍急進,佔住了上首。
路兩側的矮林中;連續奔出十餘名彪形入漢,把亭子圍住了。
跟在曹明身後的三個人,也佔住了三方。
林彥臉色一變,急叫:「小弟,他們人太多,引他們到曠野去決戰,走!」
黑衣弔客一聲怒吼,搶先發難,勾魂令一揮,猛撲芝姑娘。
芝姑娘迅速飛退,一聲嬌叱,半途轉正身軀,躍入亭中,林彥也隨後跟到。
「砰」一聲大震,黑衣弔客摔倒在地,右膝切入一枚制錢,肉裂骨開,怎能不倒?勾魂令護得住胸腹,卻顧不了雙腿,姑娘的飛錢奇准無比,一擊便中。
斷後的林彥在事中追上了芝姑娘,立即超越從亭的另一面躍出開道。劈面碰上了兩名大漢,他無畏地急沖而進,要破圍撤走。
兩大漢一刀一劍左右齊上.出劍的人大喝:「留下命再走……」
劍上風雷驟發,長驅直入,眼看要刺入林彥的胸口,卻又眼一花,劍似已入體,可是手上沒感到任何阻力,人影已經近身。
劍並未刺中林彥,而是被林彥挾在脅下,這一著極為兇險,誰也沒料到林彥竟敢如此大膽,連在後面跟出的芝姑娘也嚇了一跳。
姑娘也沒閑著,以往她與林彥配合行動,似寡擊眾闖過無數劍海刀山,彼此之間的默契渾而為一,心意相通無需手式暗號,便配合得天衣無縫,她的飛錢,已先一剎那鍥入使刀大漢的右目,切開了眼珠嵌入顱骨內。
幾乎在同一剎那,林彥已一掌劈中使劍大漢的左肩頸,力道千鈞,像鋼刀一樣幾乎劈開大漢胸肩。
說快真快,一接觸生死已判,沒有絲毫停頓,兩大漢哀嚎著栽倒,林彥與芝姑娘已衝出三丈外了。
兩人似乎逃昏了頭,不往路旁的樹林里鑽,反而沿著大道狂奔,奔抱裡外巍峨的曹家大宅。
後面。追的人像潮水。
追得最快的,是一個瘦竹竿似的中年人,腳下如風,跨一步起落間足有丈五六,但見雙腳交跨,冉冉而至。
落後五六步的是曹明,這位曹老爺平日養尊處代,外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武林高手,追逐的輕功宛若天馬行空,每一縱躍遠及兩丈外。但比起瘦竹竿中年人的跨步疾掠,仍然略為遜色。
其次是紅面老人古兄,用的是豹躥術。
距村柵門尚有二三十步,柵門開處,湧出二十餘名持撓鉤長槍大刀的壯漢,有章有法地一字排開列兵刃前指,森森然形成鐵壁銅牆。
不能被纏住,兩人向有奔入稻田,在泥水飛濺中,繞至庄西北角,奔上了一塊空地,躍登一座瓦房縱身一跳,便消失在莊子里。
全庄大亂,婦孺的驚叫聲震耳。
曹明急得要上吊,幾十名高手,竟然堵不住兩個人,反而讓人侵入莊院,麻煩大了。
警鑼聲狂鳴,警訊傳出了。
派在外圍警戒的暗樁,紛紛撤回應變。這些對外稱為長工的打手,家眷都在莊院內,庄內有警,他門怎能不趕回?
外圍警哨盡撤,任由外人長驅直入禁地。
最後一組自孤山撤回的四名警哨,心懸家小的安全,走得甚急,每個人皆顯得焦灼不安。走在最後的人正走得匆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異聲,警覺地扭頭回顧,不由大吃一驚,三位穿草綠色勁裝,曲線玲瓏的美婦,正以奇快的輕功身法追趕,已到了身後二十步左右了。
「什麼人?」警哨止步旋身大喝,清鳴隱隱,光芒刺目的單刀出鞘。
前面三人聞警轉身,全都愣住了。老天爺!這地方哪來的美天仙?那令人目眩的美麗面龐;那動人的噴火們體;那耀目的綢制勁裝;還有系在背上的兇器長劍……。
三美婦急射而來,在丈外拔劍出鞘。
來意不善,警哨單刀一領,再次大喝:「站住!你們……」
長劍化虹而至,香風撲鼻,劍氣撲面生寒。
「掙!」單刀封住了射來的一劍,立還顏色乘勢回敬一刀,火雜雜貼身猛攻,刀氣進發凌厲無匹,身手不凡,而且勇悍絕倫,充分發揮了拚命單刀的威力。
美婦一驚,一個警哨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怎敢硬接?閃身避招劍走輕靈,劍如流光從偏門進招,製造致命一擊的機會。
就在山下的短草坪中,四男三女展開了空前猛烈的惡鬥捨死忘生,刀來劍往、纏鬥不休。
一名警哨這才記起忘了傳警,一面揮刀進攻,一面發出兩長聲厲嘯。
正主你來我往狠拼,第二批三位美婦在南面現身,立即加入揮劍搶進,到得最快的是傅夫人,她今天也穿了草綠色的勁裝,三十餘歲徐娘不論面貌風華皆令人目眩,美麗的女人真不易看出真實年齡。她最先衝到,接近兩名警哨夾攻一位美婦的斗場。長劍一伸,沉聲冷叱:「情勢已經明朗,殺!」
殺字出於一個美婦口中,決不會引起什麼美感,更令人心驚膽跳。
殺字聲落,劍如奔電八步風生,身劍合一衝到。
「錚錚!」一名警哨封住她急攻的兩劍,單刀反而被震得向外盪。
雷芒再閃,劍無情地貫入警哨的心坎要害。
片刻間,四名警哨死了三名,被活擒一名。
庄外有警,在庄內指揮打手搜索的曹明亂了章法。
庄內房舍甚多,有足夠的空間奔東逐北。林彥與藝姑娘四處飄掠,吸引打手們八方追逐,就是不進入曹明的大宅!」
廈,已知廣廈內機關密布,犯不著冒不必要之險。雖則曹宅的機關比西安梁剝皮的欽差府相去天壤,但他仍然有所顧忌,因為大白天進入,沒有應付機關埋伏的餘暇。而且最簡單的機關。往往是最具威脅的機關,卓三堂屋內的翻板,就是最好的說明,任何人也不會想到,簡陋的茅舍內會安裝翻板,堂屋本來就是平時走動最頻繁的地方。
庄外有警,必須派人外出探看。十餘名打手出柵門不遠,便看到路中擺了三具屍體。
對面,八名美婦一字排開,八雙美麗的秋水明眸不再動人了,簡直是八雙飢餓的食肉猛獸的眼睛。
一陣劍鳴,八支長劍同時出鞘,龍吟震耳,聲勢駭人。
「來得好!」中間發令的美婦叫:「出來一個殺一個,絕不留情。」
十二名打手知道利害,不敢再進列陣相候,立即派人入內報警。
八名美婦也不逼進,明白表示志在封鎖。她們也知道曹家高手眾多,其中不乏武林一流人物,連派出的警哨也極為高明,冒失地殺人庄中,必將有人斷送在內,最好的辦法就是引誘在內的人在外面決戰,依敵勢強弱而定進退。這都是林彥出的主意,他把在陝西與梁剝皮的爪牙周旋,所用的手段在這裡大大施展。
內憂外患交加,曹明心中叫苦。要想保全自己,必須先除去內憂,方能御外,便下令堅守莊院,暫不出擊,先解決侵入的人,再談其他,攘外必先安內,這步棋他的決心下對了。
庄內真正夠得上一流高手的人並不太多,想困住林彥這種藝臻化境的超塵拔俗高手,談何容易?
庄內雞飛狗走,終於,林彥與藝姑娘出現在一座大宅的屋頂。
附近共有五棟相連的大瓦房,瓦面高度相等。這是說,屋頂有足夠的空間施展。
正東,隔了一條防火巷,然後又是一排房屋。再過去,便是曹家大宅的西院,西院寬大的天並呈現眼前。
四個打手躍登屋頂,輕功都很了不起。
林彥與芝姑娘背向而立,屹立屋脊神定氣閑。他取出插在腰帶上的一根尺半長、寬約寸半的竹片,再從百寶囊中抓出一把鴿卵大的泥丸。這種泥丸俗稱彈子,是供彈弓發射的,用黏上製造加以燒硬,擊中野雞野鴨,彈子爆碎,但獵物仍是完好的。
他左手握竹片,右手扣上一枚彈子,一扳之下,竹片彎成弧形。
「小心你們的腦袋。」他大聲呼叫:「打!哈哈哈哈……下去!」
竹片突然彈直,彈子破空而飛.彈力之猛,可媲美強弓;彈子破空的飛行厲嘯,也與勁矢破空相去不遠。
「啪」一聲響,泥丸爆裂。
「哎啃……」最先躍登瓦面的大漢狂叫著摔倒,骨碌碌向下滾,鋼刀墜地聲入耳。鼻尖換了一彈,整個鼻子裂陷,怎能不倒?
竹片強韌,彈力驚人,襲擊三十步外的人,威力可怕,彈子雖然是泥燒的,打破人的鼻子輕而易舉。
四顆彈子,將四個打手全部擊倒、滾落。瓦面上,接著跳上來三個人。
「來得好!多多益善。」林彥高叫,彈子發似連珠,這比放連珠箭方便多了。
三個人只有一個能登上瓦面衝進三步,其他兩人腳一沾瓦便倒了。
人接二連三往下掉,難免令人心中發毛,一兩個人更不敢冒險往上跳啦!只好去請高手來應付了。
林彥掏出了另一把鐵蓮子,這玩藝可不是泥做的了。
「高手將到,我們給他們一次精彩的二合一八方風雨。」林彥向姑娘說:「你準備好了沒有?」-「我正感到手癢。」姑娘手一揚,一串制錢整齊地銜尾上升,最先一枚到達頂點,最下一枚恰好離掌上升,當后頂點的一枚成小弧度下降,一陣清鳴,制錢整齊有序地疊落在她的掌心。
林彥將竹片插回腰帶,不再使用這種頑童打雀用的玩具,改用雙手發射泥丸和鐵蓮子。
兩人相距八尺左右,狀極悠閑。
站在屋脊上,看不到屋下的情景,卻可聽到蝟集在下面的人,鬼吵鬼鬧的聲浪。
對面那排房屋的瓦面,屋脊出現了兩個人。這裡本來是竹簧片的有效威力範圍,但林彥已停止使用竹簧片了。這一帶已成了安全區,可監視林彥所佔的屋頂。
一聲暴叱,瘦竹竿中年人躍登屋頂,位於芝姑娘左首,相距約兩丈余。
共上來了九個人。曹明位於林彥的右首,劍已撤在手中,神情獰惡已極。
林彥與姑娘相背而立,雙手自然下垂面帶笑容。
「曹兄,讓在下先會他一會。」瘦竹竿中年人用老公鴨嗓子說,聲音沙嘎刺耳。
「洪兄,小心他的暗器。」曹明說。
「雕蟲小技,何足道哉……」
「哈哈哈哈……」林彥仰天狂笑。
這瞬間,林彥與姑娘身形疾轉,自背向變為面向,四隻手急劇地揮舞,破空厲嘯動魄驚心,錢飛彈舞,漫天徹地連續飛射,如暴雨打殘花。
人雙腳靈巧地滑動,身形忽左忽右疾轉如風,雙手起落快得令人目眩,暗器的速度快得令人肉眼難辨。
「哎……呀!」一位高手滾下屋去了。
「嗯……」同時又倒了一個。
瘦竹竿中年人洪兄認為林彥的暗器是雕蟲小技,一雙大袖狂野地揮拂,護住全身潑水不入,泥丸在衣袖爆炸,泥粉四散,鐵蓮子擊中衣袖的響聲,如中金石。
片刻間,洪兄共挨了二十枚暗器之多;似乎暗器並未發生作用。
終於,鐵蓮子換上了快速絕倫的青芒。
那是四寸長的扁針,鋒利無比。
「嗤!」扁針貫穿衣袖,破圍而入。
「哎……」瘦竹竿洪兄驚叫,側躍八尺,右肩外側裂了一條血縫,衣裂血出。
「啪啪!」姑娘兩枚制錢全射在洪兄的腹脅下,被神奇的護體奇功震落瓦面。
但震落不了林彥的扁針。同是內家練氣高手,功深者勝。
另一枚扁針,鑽入洪兄的左大腿內股部位。
洪兄大叫一聲,跌落屋下去了,再不見機溜走,下一枚可能致命啦!
林彥與姑娘身形倏然停止,屹立原地點塵不驚。
屋頂留下了三個人。曹明、紅面老人古兄、另一個五短身材像猿猴般的中年人。
三個人臉都沒受傷,但泥丸在身上爆裂留下的痕迹,盡說明他們誰也未能逃過暗器的襲擊。曹明的胸口心坎部位,共有四枚彈子爆炸的遺痕。
三個人狼狽已極,臉色十分難看。
「在下手下留情,留下你們。」林彥冷冷地說:「如果用的不是泥彈,你們每個人最少也死過三次以上了。你們能完整地留下,是否幸運,得看你們自己的了。」
「用暗器不算英雄。」曹明厲叫:「在下要求與你公平決鬥。」
「你們人多勢眾,沒有公平可言。」
「你……」
「世間決無公平。」林彥語音轉厲:「你們三人已在林某的暗器有效控制下,林某要你們死,你們決無生理。曹老爺,你願意談談嗎?」
「曹某沒有什麼好談的,全在已經封鎖,任何人休想平安出入,在下也不怕你暗器的威脅。」曹明的語氣依然強硬:「你有人質在我手上,你也不敢殺我。」
「好吧,在下就宰了你。傅姑娘與在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這可是你說的,她倆的死活與在下無關痛癢,在下沒有不敢殺你的理由。」林彥兇狠地說:「你這種為害地方的土豪惡霸,死了只有蛆也替你掉眼淚。你那些打手全是些烏合之眾,豈能困得住我?殺了你在下立即放火,你這些木造的樓房火一起,二十裡外都可以看得到,定然大快人心。」
「你……你敢?你……」
「在下為何不敢?即使在下不殺你不燒你,也會有無數的人來殺你燒你。」
「胡說八道……」
「閣下,你難道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險惡嗎?」
「什麼險惡?」
「林某知道你擄劫傅姑娘的原因,更知道你受誰的指使。」
「見你的大頭鬼。」
「等易容改姓,大膽隱藏荊州那兩位仁兄的船到達,見鬼的該是你了。等他們被擒露出本來面目,閣下,夷陵州要殺你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你信是不信?」
「你……」曹明臉色大變,語不成聲。
「只要在下把他們的名號說出來,你那些打手、朋友、長工,會不會咒罵著一鬨而散?
是否可能倒戈相向要你的命?閣下,你已經無路可走,你知道嗎?」
下面本來人聲嘈雜,這時突然變得死一般的靜。
曹明如受雷殛,渾身在發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林彥繼續陳說利害:「你的底細,瞞不了有心人。是擺脫他們控制的時候了,閣下。告訴我,派來監視你的人,除了卓三幾個人之外,還有哪幾個?
在下替你除去他們。」
「這……」曹明語不成聲,目光落在紅面老人古兄身上,眼中有強烈的恐懼。
「這是你唯一的生路,唯一的……該死!」
紅面老人古兄,突然撲向曹明,劍尖距曹明的胸口不足三寸,突然上體一震,腳下大亂。
曹明如夢初醒,駭然扭身閃避。
古兄的沖勢難止,嗤一聲裂帛響,劍劃過曹明的胸口,衣裂皮傷。如果稍慢一剎那,曹明算是完了。
古兄的右脅下,共鍥入三枚四寸扁針,僅露出一星針尾。
一枚也夠了,三枚的確太多啦!猛虎也受不了。
下面人聲乍起,古兄的身軀落地聲引起一陣大亂。
「你的夢醒了嗎?」林彥問。
曹明用手掩住胸口,臉色蒼白像是死人面孔,渾身在戰慄,虛弱地說:「他……們快……快到了,我……我……」
「他們恐怕不會來了。」林彥說。
「這……他們原來在……在宜……宜都……」
「按行程,他們快到了。」
「是的,我……他們吃定我了……」
「可惜你派在孤山頂的人不在,不然定可接到有變的信號。」
「這……」
「上航的公私船隻,決不會航行孤山江面。不論任何上下航行的大小舟船.皆必須在夷陵江面行駛或停泊,你這裡連漁舟都不會靠過來。所以,凡是孤山航行的船隻,九成九是他們的船。」
「是的,航道在府城一面。」
「已經有船負責纏住他們,可能舵已經掉了,他們的船除了在孤山下游打旋之外,恐怕只有順水漂流一條路好走啦!」
「哦……」
「風聲已經放出,不久之後,湖廣地面必定風起雲湧,各方豪俠大會荊州,他們的命運不問可知。」
「我把人交給你,你肯保全我嗎?」曹明問。
「我不能向你提供任何保證。」林彥審慎地說:「你是被迫的,我相信會有人替你說話,只要傅姑娘主婢的家人不提出指控,你應該可以渡過難關。」
「你能替我在博姑娘的家人面前替我求恕嗎?」
「我願盡全力替你化解。」
「我相信你。」
「謝謝你的信任。」林彥客氣地說。
「我這就下去放人。」
「請便。」
曹明下屬走了,那位身材像猿猴的人並沒有走,收了劍困惑地問:「林兄,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從荊州來的人是誰?
曹明兄又受誰所通的?」
「生死大事,恕在下不能說。」林彥一口拒絕:「閣下如果把曹明看作真正的朋友,就不要追究這件事的因果始末。」
「在下姓袁,袁偉。」
「哦!原來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通天猿袁兄,輕功號稱武林一絕,久仰久仰,」林彥口中客氣,心中暗笑,這位仁兄身材矮小;名卻稱偉,真是名不符實,綽號倒是符合身份。
「比起閣下來,有如小巫見大巫。」通天猿苦笑:「在下半月前在曹兄府上作客,確是不知他與分人的恩恩怨怨。那位赤面神古洋兄是曹兄的帳房夫子,誰會想得到是別人派來監視他的眼線呢?真是想不到內情如此複雜。」
「其實並不算複雜,曹明自己心中有數。」
「賢昆仲身手高明,暗器手法技絕武林。據在下所知,天下間惟有早已失去蹤跡的千手魔君,方有此出神入化的暗器奇技,林兄與千手魔君有何淵源?」
林彥心中一跳,這位仁兄好厲害,居然看出門路來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也因此而提高了警覺,以後如非必要,切不可使用暗器絕技。
「一丸兩珠,全擊中心坎要害僅差分毫。」通天猿又說,指指胸口彈與珠留下的遺痕,彈痕很容易看出,珠則留下相併的破孔:「你老兄如不是手下留情,再加半分勁,必定擊破在下的護體氣功,在下欠你一份情。」
「好說好說,袁兄請不要放在心上。」林彥抱拳施禮:「在下兄弟下去了,告辭。」
通天猿目送兩人縱落,低頭伸手撫摩心坎的珠與彈道痕。
搖搖頭喃喃自語:「如果他們是千手魔君的傳人或子侄,我這條命早就完了,千手魔君的暗器,從沒饒過任何找他麻煩的人。」
林彥與姑娘在院門外等候。不久,曹明親將傅姑娘主婢送出。
傅天奇仍是男裝,似乎並未受到虐待,看到了林彥與芝姑娘,雀躍地奔近,欣然說:
「林兄,謝謝你們,你們怎知道我被他們擄來的?」
「猜想而已。你們倆沒吃苦頭吧?」林彥關切地問。
「還沒有,你……」
「走吧,令堂還在外面等候呢。」林彥低聲說。
「哎呀,我娘……」
「小聲些,咱們還沒離開險地呢,走吧。」
「好.我們走。」傅姑娘急急舉步,大概想早些見到她的母親。
「你們先走。」林彥低聲叮嚀:「請轉告令堂,必須火速離開,須防有變。」
「你們倆……」
「不要等我們。」林彥說:「這裡還有一些事未了,在下須妥善處理,你們走吧。」
「這……好吧。千萬小心,姓曹的靠不住,小心他弄鬼。」
傅姑娘反而向他叮嚀。
送走了博姑娘主婢,林彥走向臉帶重憂的曹明,淡淡一笑說:「曹兄,那兩位仁兄派在你身邊監視的人,決不止一個古兄,他們能收買你的田莊管事卓三,同樣會用威迫利誘手段,脅迫其他的人替他們做眼線,更可能暗中派人前來卧底,你有應變的打算嗎?」
「我不怕他們的眼線,只怕他們親來。」曹明顯得有點緊張:「他們很不講理,手段殘酷惡毒,有理也說不清。我得嚴防他們,不讓他們進來。」。
「你有把柄在他手中?」
「那是無可奈何的事,當初他們握有生殺大權,把我控制在手中,不聽他們的行嗎?」
曹明沮喪地說:「如果我拒絕合作,恐怕孤山曹家早就煙消雲散了。」
「你拒絕讓他們進庄,準備不算完善,你必須協調附近的村落,動用民壯來自保。」林彥提出意見說:「他們是人神共憤的妖魔,決不敢明火執仗找你算帳,民壯一出動,、他們不.敢不退走。至於把柄的事,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事過境遷,沒有人會聽他們的說詞。不過,你還得好好準備自保的計劃,事先有備,到底要穩當些。時辰不早,在下兄弟該告辭了,後會有期。」
到了江邊,傅夫人一群人早已不知去向。林彥打出手式,召來在上游等候的小舟,登船駛返府城。
船駛離碼頭,姑娘扭頭回望,從樹梢可隱約看到曹家那些高樓的屋頂,鴟吻高翹,鎮火塔光芒耀目。
「如果是我。」姑娘感慨地說:「我也會不擇手段,來保護花了無窮心血建造的家園、身份、地位。」
「所以我放他一馬。」林彥說:「遭逢亂世,那是不得已,玉石俱焚,一切只好付之天命。但這次朝庭派太監至天下各地直接徵稅加稅,是劫數而不是常規,只是一次無常的風暴。
暴雨不終朝,任何人不擇手段保護自己,不算是罪大惡極,曹.明的苦心,是值得同情的。譬喻說:這艘輕舟上共有六個人,如果翻覆了,而六個人都不信水性,落水后都面臨生死關頭,突然漂來了一塊木板,木板只能乘載一個人,你想想看,為了爭奪這塊救命的木板,誰願意放棄自己爭奪的權利?幸而爭獲的人,能以殺人罪名將他繩之於法嗎?」
「彥哥?」姑娘幽幽地說:「你說這些話,是否意味著……」
「我說的只是常情,一種可能發生的譬喻。」林彥緊握住姑娘的手,堅強、有力、穩定,傳達他的情意、保證、愛心:「我和你的感情不平常。如果真發生了那種事,我會把木板讓給你,我寧可自己沉下去。」
「彥哥……」
「這就是愛。親情之愛。夫妻之愛;人與人之間的博愛;都會產生這種結果。不但萬物之靈的人,連禽獸也會有這種至性至情的表現。那種危難時的競爭,是正常的陌生人之間所產生的正常反應。求生的本能所產生的結果。就是強存弱亡,這就是人間悲慘事件綿綿不絕,永無窮盡的原因所在。」
「彥哥,你知道,我不會接受你的木板……」
「呵呵!那麼,結果將是你我同在世間消失,愛心同沉。」
林彥故意用笑聲沖淡嚴肅的氣氛:「曹明將有一段艱苦的日子要過,但他會克服的。在兩妖魔來說,曹明臨危賣友不講道義,豈肯善罷干休?除非兩妖魔未能逃過這次大劫,不然曹明必將寢食難安。」
「兩妖魔會不會在近期趕到問罪?」
「恐怕不易,傅夫人不是善男信女。」林彥苦笑:「如果我所料不差,兩妖魔的船出了意外,便知大事不妙,再接不到孤山上的信號,怎能不提高警覺?定然順水撤走,順水航行可用撓代舵。傅夫人不等我們出在便走了,必定是心有不甘去追兩妖魔啦!附近有巡江營的船隻巡邏,船上不會發生水戰,這一追,可能直下荊州。所以曹明今後是否平安大吉,決定在兩妖魔荊州之戰的存亡上。
「沒有我們的事啦?」
「沒有我們的事了,傅夫人顯然不好意思再啟齒找我們助拳。」
次日一早,兩人由店伙領至碼頭登船。
這是一艘專走三峽的客貨船,舟長五丈,寬兩丈五,外.表古古怪怪,與下江的船顯著的不同。船后艄有兩座艙供旅客坐卧,前面艙面是平的,上面架木為棚屋,啟航前把棚屋拆掉,便於舟子操舟。兩側共有十四根槳,由十四個人操縱。
前面有兩個人,操縱一支巨槳,可像舵一樣控制方向。后艄的舵像一具大櫓,又長又大。船頭有數根巨型纜樁,上灘時雇當地的縴夫將舟拉上灘去。纜繩粗有一握,長有數十丈,一堆堆一盤盤,蔚為壯觀。
這就是船主(板主)不歡迎短程旅客的原因,半途下客必將損失半程船資,船上的容量有限,所載客貨本來就不多。
祭過江,祀了水神。船在香燭繚繞鞭炮長鳴聲中,駛離碼頭,開始了艱辛兇險的航程。
自萬流驛蜀楚分界處,下迄夷陵州,這段江流稱西陵峽,三峽中最長的一峽,也是兇險居末的一峽卻有最兇險的新灘,號稱蜀江第一險。
航行多日,終於到達新灘。
這座灘在嘉靖二十一年,久雨山崩,而至兩岸壁立,大石橫江,僅南岸一帶勉強可通舟揖,巨石森然羅列江心,雪浪峰涌,轟然水聲遠傳十裡外,舟船上下有如飛渡鬼門關。後來在天啟五年,按察使喬拱壁僱工鑿平當流的數座險石,覆舟慘禍減少了一半以上。
灘距歸州約二十五里,北岸叫龍門,南岸叫涫漕。上航皆由官漕牽上,龍門不通舟揖,江中亂石如林,舟船闖入絕難倖免。
灘下的小村就叫官漕村,這裡有官方派來照顧官船的丁役。沿南岸倚崖鑿開一條小路,貫連灘上灘下的交通。也是縴夫牽纜的路。不論上行下行的船,皆需將貨卸下,旅客也全部離船由陸路上下,以免覆舟時葬身魚腹。
下灘的船,在灘上游的屈原沱泊舟,卸下客貨,僱用當地的舟師加槳引航,凌空下放,一瀉而下泊於官漕,等候客貨到達再啟航。
林彥的船,薄暮時分泊舟官漕。板主當即宣布,客人可登岸至客棧投宿,明日旅客可自行動身上行至屈原沱候舟,務須於近午時分抵達。因下行船隻優先下放,下行的船放盡,上行的舟才能由縴夫牽上,上灘該是近午時分了。
林彥與姑娘皆是第一次行走三峽,這幾天經過了不少灘峽,覺得並不如傳聞般可怕。像南北兩虎頭灘,當地人說魚鱉不能游,其實並不算兇險。但到了這裡,聽到了如雷水聲,這才知道真的到了險峻處了。
他倆曾橫渡龍門天險,但看到了新灘,龍門天險又算不了什麼啦!至少龍門的江流中,沒有千奇百怪的巨石森列中游,沒有撞毀的顧忌。
船上共有二十位旅客,數十擔江南土產,板主忙得不可開交,下貨點貨、雇請夫子、找主事人請數十名縴夫牽纜……旅客的一切,只有自己處理了。
村中相當熱鬧,十餘艘早到的船,帶來了兩三百位旅客六家旅店幾乎客滿。
這裡的旅店皆規模不大,大半因陋就簡,只有三家設有可容納攜眷旅客的大房,其他都是又臟又臭的大統鋪,一間房擠上二三十位旅客,每人僅佔三尺鋪平常得很。
姑娘穿的雖是男裝,女人仍然是女人,她怎敢與其他的男人擠在大統鋪里並頭睡覺?女孩子走江湖麻煩得很呢。住宿不便就是麻煩之一。
跑遍了六家旅店,就是找不到房間。三家有大房的客店,皆被有眷的旅客住滿了。
小村只有前後兩條街,百十戶人家。兩人無可奈何,眼看天色不早,兩岸奇峰插天,天黑得早,再找不到宿處,問題大啦。
「先找地方填飽五臟廟,回頭到碼頭找板主。」林彥將隨身攜帶的小包裹搭上肩:「在船上過一宵總比露宿街頭好。」
「不可能的。」蘭姑娘苦著臉說:「為了卸艙下的貨擔,船板都取掉了。船頭全是水,也不能睡。」
「這……吃不要管,食罷再說。」
「也只好如此了,在碼頭睡一夜也無妨。」姑娘不反對露宿,她有太多的露宿經驗。
他倆在一家小食店進食,鄰桌有三位食客,操著濃重的鄉音,一面進食一面聊天。
食畢,店伙送來一壺好條。鄰桌的三位食客,也正在喝茶,仍在大聲聊天。
林彥心中一動,扭轉身向鄰桌坐得最近的食客說:「老哥請了,請問這裡到歸州還有多遠?」
他的口音帶有湖廣腔,彼此相去不遠。食客用手抹抹大嘴,眯著眼反問:「你問得很奇怪。這裡不是歸州嗎?」
「在下的意思,是指歸州城。」
「哦.快了快了,上灘不久就到了。」
「你老哥好像是州城的人。」
「是呀,但不是州城的人,是舊歸州城的人。」
「歸州還有新舊?」
「是的,本來州城遷來遷去,灘上的愛子城也曾經是州城。
最近遷走的一次,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哦!客官是到歸州的?」
「對,到歸州訪友。老哥是歸州人,地頭一定很熟羅。」
「哈哈!歸州能有多大?三五百戶人家,活了一輩子,當然熟啦!」
「請教,貴地有沒有姓符的人?靈符的符,四五年前從下江遷來的。」
「姓符?怪姓。」食客沉思片刻,眼神有些小變化:「沒聽說過。」
「也許你老哥地面並不熟。」林彥笑笑說。
「什麼話?」食客惱了:「新歸州舊歸州,哪一家我不清楚?
你……」
「城郊你也熟嗎?不見得吧?」
「見了鬼了,城郊除了山還是山,只有鬼占而無人住,你認為我熟不熟?」
另一名食客哈哈大笑,笑得曖昧。
「張老五,你笑什麼?」食客不悅地問。
「王老哥,這位客官的意思,並不專指城郊。」張老五加以解釋:「大概是指鄉下。郊與鄉是不同的,郊僅指城廓附近,鄉就大啦!」
「對。」林彥介面:「在下的意思是指四鄉。」
「這個……」食客不再吹了。
「沙鎮溪一帶,你就沒有去過。」張老五說。
「這……往上走。我是沒去過。」張老五隻好承認。
「沙鎮溪在何處?」林彥問張老五。
「在州西十幾里,是一條小溪。江口附近本來有一座巨大的石樑攔在江面,那年新灘山崩江水暴漲那座石樑突然失了蹤,水勢平下來了。」張老五熱心地解釋:「溪口往西,上游三四里半山腰,就有幾戶人家。船經過時,你抬頭上望,那幾家人就住在你頭頂上的高空里,吐口痰也可能掉落在你的頭上。像那些地方,八輩子也沒有人去過,誰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光從山下往上爬,也得爬上老半天,鬼才願意去打聽他們姓錢趙孫李。」
林彥感到相當失望,歸州地面不大,找一個人該無困難,反正只有兩岸有人煙,一問便知,沒料到山裡面還有人居住。
那些人真成了所謂化外之民,兩山相隔似在咫尺,雞犬相聞門戶相望,但走起來上山下山,花一天工夫也不見得就可以走到,鄰居之間咫尺天涯,老死不相往來並非奇事,這種地方想要打聽一個人,得花多少時日?簡直與大海撈針差不多,而他又沒有充裕的時間。
符家在內方山定居,六合瘟神並沒有隱姓埋名,只是少與外界往來而已。符家男女老少一大群,日常生活所需不簡單,決不會躲到深山裡隱居,躲進山也隱不了人,他不相信像六合瘟神這種人,能過得了刀耕火種的苦日子。
因此,他心中已有所決定,在歸州停留最多以三日為期,如無所獲便立即入川。
姓符的人不多,打聽費不了多少工夫,這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謝謝你們。」他向對方道謝:「歸州地面,有沒有修道學長生的宮觀?」
「有呀。」張老五說:」州城西面不遠。就有一座古老的天慶觀,可是本地最古老最有名的修真好地方。下面就是蜀江最險處黃魔灘,也叫叱灘,蜀江三叱的頭叱,二叱就是這裡的新灘。觀中住有十幾個牛鼻子老道,降妖捉鬼靈得很呢,法力大得驚人,據說可以移山倒海,可惜我沒親眼見過,我這一輩子也沒見過妖魔鬼怪。哦!客官貴姓呀?來找姓符的家,是朋友嗎?」
「在下兄弟姓林。」林彥毫無心機說出姓氏:「那是在下一位父執輩,年荒歲歉而一再遷徙,失去音訊,聽說已遷至歸州附近落戶,因此前來查訪查訪。」
「出家當老道去了?」
「還不知道,猜想有此可能。」
第三位食客一直含笑不語,標準的局外人好聽眾,但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林彥擱在身側的凳子上的那沉重的小包裹和佩劍,嘴角的笑意令人莫測高深。
「我們這裡,信鬼神的人很多很多,信巫的人也不少,但真正出世去做老道的人很稀罕。」張老五似乎頗有與林彥聊下去的意思:「其實么,天慶觀的老道也都是些騙子,道行有限,跳神攆鬼蠻像一回事,真碰上妖魔鬼怪還不是只能光瞪眼?就說觀門外的黃魔灘吧,巨石橫江掩住江面三分之二,水勢如崩,那下面的魔鬼為祟,哪一年不掀翻三二十條船?天慶觀的老道又能怎樣?我可懷疑他們與江中的魔鬼是同謀,老道斂財,魔鬼吞噬人命,狼狽為奸,皆大歡喜。」
「張老兄,你這些話罪過罪過。」林彥溫和地笑笑。「其實嘛,不管世間是否真有鬼神,至少相信天道循環,敬畏鬼神的人,不至於做出該受天譴與鬼神報應的壞事。可惜這種真正誠信的人並不多見,而希望鬼神賜福的人卻多多,利用鬼神坑害人的騙很真不少。你信鬼神嗎?」
「你呢.」張老五聰明地反問。
「敬鬼神而遠之。」林彥含蓄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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