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再接再勵
馱隊進了開封府城,直趨南關豐源寶號的棧房。
貨物清點完畢,五十馱貨物完整無缺,中州鏢局取得貨物安全入棧的憑證.責任已了,三陰手暗中額手稱慶。他對豐源寶號的印象完全改變,對一向被人輕視的花花公子杜二東主,懷有說不出的恐懼。
杜二東主在豐源寶號喝過了慶功宴,踏著夜市的燈光,由一名店伙摻扶著,醉態朦朧進入了自己的大宅院門。那位老門子早知主人從遠地歸來,在門內已久候多時,接到人忙向送主人返回的店伙道謝。
「二東主喝得太多了。」店伙好意地說:「給他喝一碗醒酒湯.讓他好好睡一覺。這些日子以來,千里迢迢長途跋涉,真也苦了他。人已平安送到,小的告辭了。」
老門子將醉得糊糊塗塗的主人扶入,裡面已搶出兩名健仆一位僕婦,將人捧鳳凰似的往大廳走。廳內燈火輝煌,杜二東主的妻子洪氏,早已率領僕婦使女枯候乃夫歸來,接到的不是久別歸家欣喜莫名的丈夫,而是一個醉得不知身在何處的醉鬼。
杜家一陣好忙,從前廳忙至內院。
一個跟在兩人身後的面目陰沉中年人,繞至宅右的小街。看看四下無人,輕靈地躍登瓦面,三兩起落便消失在杜宅的後院內。
半個時辰后,已經是三更正未之間,杜宅燈火已熄,所有的人皆已安睡。
隱伏許久的中年人,重新出現在杜宅的後院瓦面,從後面的房舍逸走,輕靈地飄落小街,從容向不遠處的大街街口舉步。
小街暗沉沉,大街卻有門燈照耀。距街口還有三二十步,後面突然傳來清晰而細小的語音:「閣下不要走了,閣下所辦的事尚未獲得結果。」
中年人一驚,火速轉身。
小街太暗,僅可看到一個黑袍人的模糊身影,相距不足五尺,伸手可及。
「咦!閣下真像個鬼。」中年人不勝駭異地說:「天下間能無聲無息跟在我身後而不被發覺的人,沒有幾個,你閣下……」
「你把我算在幾個中的一個好了。」黑袍人介面。
「貴姓呀?」
「屆時在下會告訴你的。」
「你跟蹤在下多久了?」中年人硬著頭皮問。
「你出豐源寶號,在下便盯牢你了。」
「跟蹤在下有何用意?」
「看你們是不是要殺杜二東主滅口。」
「什麼?你……」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黑袍人說:「在豐源寶號吃慶功宴的杜二東主,根本不是剛從鳳翔押貨返家的花花公子本人,送回來的這個醉鬼,根本不曾離開過開封,是不是隱藏在豐源的地窖內躲了幾個月了?他的臉色毫無風霜的遺迹,完全是個被酒色掏空了的空架子。」
「胡說八道!」
「是否胡說你心裡明白。你們派人把他灌醉送回來,他如果今晚不回家,豈不是露出馬腳了?而你潛伏在他房外枯等,等他安靜了你才離開,其中的作用只有一個。」
「在下不聽你胡說。」中年人向後退。
「你想聽得很,因為在下正是你想等的人。你要辦的事,就是看是否有人跟來追查真像。可惜,你閣下不夠機警,也修為不夠,居然被在下跟蹤了許久而毫無所覺,栽到家了。
現在,你肯與在下合作合作嗎?」
「你閣下口氣好大,亮名號?」
「你真要知道?」
「當然.你閣下一定是冒充橫山大怪的人了。」
「你猜錯了。」
「你是……」
「狂劍榮昌,這名號對你不陌生吧……」
中年人大吃一驚,猛地飛退丈外,手一秒,從衣袂下拔出一把匕首,反應奇快。
匕首尚未完全出鞘,黑影迎面壓到,「撲」一聲響,手腕換了一腳,匕首飛拋出三丈外。
「拍!」中年人自衛的功夫相當老到,左手拍中狂劍的大腿側,掌力相當兇猛沉重。狂劍渾如未覺,右手疾揮,一臂掌劈中肩膀。左掌穿出,削中胸口如中敗革,兩掌全中快速絕倫。
「哎……」中年人厲叫,馬步大亂踉蹌後退。
「撲撲!」兩劈掌落實,打擊之迅疾有如雷電,一掌比一掌沉重。
「砰!」中年人仰面摔倒,渾身痛軟了。
狂劍在一旁背手而立,語氣奇冷:「現在,你可以亮名號了。」
「你……我是天……天下十一高人之首。」中年人攤開手腳像具死屍:「天下武林公……公認的英雄豪傑,我不信你敢把我怎樣。」
街邊屋角踱出一個穿勁裝的人,輕笑一聲說:「榮老前輩不敢把你這賴漢怎洋。正所謂好漢怕賴漢。而在下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什麼怪事都可以做出來的,朋友,你的運氣太壞了。」
「榮大俠,你不能把我交給他。」中年人狂叫:「你是武林共尊的……」
「不要用這種話來扣我。」狂劍徐徐後退:「那不會有用處的,在下事忙得很呢。這裡己沒有我的事了。閣下,碰你的運氣吧。」
中年入狂亂地翻轉身軀,但爬起來逃命,已經來不及了,腰背上被人一腳踏住。腳重得像一座山,壓得凶內臟分向上下擠.似乎胄部要往外翻,手腳更軟,眼前發黑痛人心脾。
「你願意招供嗎?朋友。」踏住他的人平靜地問,平靜得令他汗毛直豎。
「放,放我……一馬……」凶哀聲求饒。
「你如果不招,更壞的運氣將會接踵而至,壞得出乎你想像之外。現在,報上你的名號,你很自負,口氣極狂,居然敢說天下間,能無聲無息跟在你身後而不被發覺的人沒有幾個,可知你決不是無名之輩,極不平凡。說啦!我在聽。」
「在……在下姓……姓羅,羅北極……」
「好傢夥!嶗山孤鬼羅北極,曾經大鬧泰山慈雲庵,力拚庵主炎陽雷上官蘭近百招,破解庵主威震武林的兩打殘花十八掌,最後被庵主用般若大真力,擊傷左臂含恨遠離山東,難怪你敢吹牛。閣下在離開山東之前,曾經做了三年走狗,在江湖客手下替太監陳閻王做劊子手。喂!這次你又做誰的走狗?說呀!」
「替……替豐……豐源的徐東主作保鏢。」
「可敬可敬。徐東主與陝西的梁剝皮勾結,你敢說你不知道?」
「羅某沒聽說過。」嶗山孤鬼羅北極堅決否認:「豐源交通官府確是實情,要說他勾結梁剝皮,絕無此事。」
「杜二東主由誰化裝易容冒充的?」
「這……我不清楚。」
「你推得一乾二淨,看來,不給你三分顏色塗塗臉,你是不會招供的。好,第一次用刑,該從何處下手?從臉部開始,閣下沒意見吧?從臉上剔出兩三條肉,死不了的,對不對?」
「我發誓,我……我真的不知道。」嶗山孤鬼嘎聲叫:「恐……恐怕連徐東主也不知道,他完全受人擺布的,與他接頭的人神出鬼沒,他只能聽命行事。」
「哼!你不知道我知道,千面客聞健,閣下對這名號不陌生吧?」
「聽說過,但誰也不會見過這人的廬山真面目。」
「這次你隨馱隊到過些什麼地方?」
「在下一直就在開封替徐東主保鏢。」
「哦!扮奚總管的人是誰?」
「在下真的不知道,人從前面進來,片刻便從後門走了,走時又變了另一個人。接著是從地窖里放出真的杜二東主、奚夫子、范老七,出來到前面應酬,連在下也幾乎無法分辨他們是真是假。」
「看來,只有把徐東主弄到手,才能知道他們的秘密了。」
「那不會有用處的。」嶗山孤鬼說:「據在下所知,他與那些神秘人物勾結,恐怕已有兩三年歲月了,但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細,被人牽著鼻子走,如果是你,你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嗎?在下願供給你一些線索。」
「謝謝你的合作。」
「徐東主的確不時接到從陝西傳來的書信。」
「我知道。」
「十一道死在榮大俠門人大刺客林彥之手的前兩月.曾經專程秘密潛抵開封,是不是曾與徐東主接頭,在下就不知道了。」
遠處傳來了更柝聲,更夫將要接近了。
「閣下十分合作,在下不為難你。記住,今晚的事,閣下必須守口如瓶,以免榮老前輩再找你。」
背腰上的壓力消失了,嶗山孤鬼吃力地撐起上身,發覺附近已鬼影俱無。
狂劍光臨開封,追查豐源馱隊秘密的消息,第二天使傳遍全城。
徐東主躲起來了,嶗山孤鬼也失了蹤。
狂劍的門人大刺客休彥大鬧陝西,殺毒龍屠江湖客與十一道,與梁剝皮公然叫陣的事迹,早已傳遍天下。這次狂劍親自出馬,追查豐源馱隊之秘,馱隊來自陝西,恰好碰上樑剝皮被召返京,這件事當然並非巧合,敏感的人早已想到必定與追殺梁剝皮的事有關。
沒有人敢信梁剝皮會利用豐源的馱隊返京,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南關大街豐源寶號的店面有五間,規模宏大,經營南北百貨,交易額相當大。由於該寶號批發而不零售,所以上門的顧客都是在商場頗有地位的人士,沒有一般商號那種門庭若市的擁擠情形,現金交易的情形也不見多,大概未牌左右,店面就顯得清閑了。但今天,豐源寶號有點反常,未牌后,進出的人反而多了,而且來的都是些粗胳膊大拳頭的人。
本地有些聲望的武林名家、武師、江湖名流,都成了豐源的佳賓。原來今天豐源宴客,客人包括了中州鏢局的各鏢師。
遺憾的是,中州鏢局借口局主已保鏢外出,只派了三陰手和兩名夥計為代表赴宴,敷衍的成份顯然可見。
豐源這一手是相當厲害的,把握住本地武林人胳膊往裡彎的心理,在這些人身上下工夫。一方面否認與陝西梁剝皮之間有所牽連,強調這次買賣是清清白白的。一方面擺出受害的人委屈姿態,堅決表示狂劍榮昌和大刺客林彥,前來開封騷擾豐源是不合情理的事,要求武林朋友主持公道,阻止榮、林兩人在本城無理取鬧。
開封的武林人為數不少,百分之九十的人沒在外地闖蕩過,有一半的人不知陝西是紅是綠,大多數的人不知狂劍到底是何人物,更不知大刺客是高是矮。吃了豐源的酒席、豐源是本城的大商號,在一面之詞的挑撥下,哪能不同情豐源?又怎能忍受外地人向豐源騷擾?結果是群情洶洶,那些名義上是本城武師,事實是本城地棍頭兒的人一起鬨,吵吵鬧鬧拍胸膛保證,要一致對外把榮、林兩人揪出來整治,至少也要把榮、林兩人弄得在開封無處容身。
參加宴會的三陰手並不是名鏢師,聲望也有限,而且他也不敢出面揭發豐源的秘密,他也不能代表中州鏢局聲明贊同這些人的作為,心中暗暗叫苦。
掌燈時分酒席方散,立即地棍滿街走,搜尋榮、林兩人的落腳處,連班房的巡捕也到處亂竄,客店酒樓痞棍們進進出出,令旅客們大起反感。
如果榮、林兩人真被找到,很可能發生不幸的事故。強龍不鬥地頭蛇,出了事落了案,後果是相當嚴重的,白道英雄落了案就不再是白道人物了。
地棍們不怕英雄,怕的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黑道亡命。狂劍榮昌與大刺客林彥都是英雄,沒有甚麼好怕的。
第二天傍晚時分,三陰手離開鏢局,懶洋洋地走向南大街,要返回南黃門附近的家。今晚他不值夜。本來有四五天假期,但他心中苦悶,白天寧可回鏢局與同伴聊天打發日子。
夜市方張,寬闊的大街上行人往來不絕。正走間,街角一條小巷口踱出一個青飽人,嘿嘿一笑與他走了個並排,放低嗓音說:「張大鏢師愁眉不展,有什麼心事嗎?」
他一怔,眼中湧起疑雲,警覺地問:「老兄,咱們認識嗎?」
青袍人那雙陰森森的三角眼,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盯得他渾身不自在。他直覺地感到,這雙怪眼不陌生。
「你大鏢師真是貴人多忘事。」青袍人背著手與他並肩信步而行:「咱們見過。哦!貴局主這趟匆匆忙忙起鏢赴徐州,怎麼事先沒聽到絲毫風聲?是紅貨嗎?」
紅貨,意思是指鏢局主在保暗鏢,問的相當無禮,等於是直接侮辱中州鏢局。中州鏢局天下四大鏢局之一,哪有鏢局主去保暗鏢的道理?
三陰手居然不介意,笑笑說:「這趟鏢早半月前便安排好了。至於其中詳情,在下從陝西回來,所以不知其詳。老兄你……」
「你叫我趙宋好了。」青飽人向前的一條小巷伸手虛引,說:「借一步說話,小巷子里有朋友在相候。」
「你……」
「張兄,你怕什麼?天掉下來,有高個兒去頂,壓不到你對不對?」
「如果在下拒絕……」
「你不會拒絕的,因為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做傻事,你會做傻事嗎?」
「好吧。」他當然不做傻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在下雖然不聰明,也不會做傻事。」
折入小巷,眼前一暗。他有點毛骨悚然,黑暗的小巷子里,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果然有兩個黑影從屋角閃出,一個嘿嘿陰笑說:「張兄,得罪得罪。」
「撲」一聲響,後腦便挨了一下,他立即失去知覺。
醒來時,身在一間內室,但不是卧房,像是柴房一類堆集廢物的所在,一股霉氣直往鼻腔里鑽,角落裡真的堆放了一些廢毀的木料。
門兩側,兩個黑衣大漢抱肘而立,臉上有令他不寒而慄的陰森獰笑。近南壁,站著那位青袍人,和一個留有花白短須,長了一雙不帶表情山羊眼的灰袍中年人。
「用這種方式把你請來,十分抱歉。」那位自稱趙宋的青袍人笑笑說:「事非得已,張大鏢師海涵。」
「你知道在下不會反抗,會隨你到任何地方,何必在我頭上來那麼一下?」他從地上爬起,摸著後腦被擊處苦笑:「有什麼事,諸位請開門見山吩咐好了。」
「抱歉,咱們這地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得不委屈你老兄一下。」趙宋收斂了笑容:
「不要問咱們是什麼人,問也沒有用。有件事特地向張兄請教,希望咱們彼此合作愉快。」
「請教不敢當,在下知無不言。」他硬著頭皮說。
「張兄肯衷誠合作,那就一切好辦。」趙宋又笑了,笑得三陰手汗毛直豎:「張兄與豐源的杜二東相處三個月,應該看出一些什麼來,譬如說,他的為人,性情等等。」
三陰手本來就不糊塗,心中一動,橫定了心押下了孤注,他要在賭註上碰運氣,輸了拉倒。這條命反正已輸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一分希望他已豁出去了。
「我承認我這人笨得可憐亦復可笑。」他定下心神說。「我張世群是在開封長大的,可是對酒色無緣,與花花公子雖則在一個城裡長大,他有錢,對徵逐酒色有偏好,他的地位就不是我這個武夫所敢高攀的。所以對他可說一無所知並不為過,要不然在這三個月相處期間,也不至於不知道他是假的,你老兄問我,不啻問道於盲。」
「哦!你已知道他是假的?」
「不錯,那是在鄭州有了變故,才對他起疑的。」
「貴鏢局的人如何想法?」
「如何想法無關宏旨,問題是今後如何應付是非。」
「怎麼說?」
「今後儘可能不接豐源的鏢,才能避免殃及池魚。諸位想必是狂劍榮前輩的朋友,奉勸諸位不必在張某身上浪費工夫,敝鏢局上百名人手,全是些飯桶,敢說沒有一個人知道豐源的底細,你就是把我剝了,我也不能胡說八道供給你們錯誤的消息,你們必須向豐源的首腦人物打聽,或許能夠……」
「你認為梁剝皮會不會躲在豐源寶號內?」灰袍人搶著發問。
「鬼才會笨得猜想梁剝皮躲在豐源。」三明手不假思索地說:「馱隊離開西安,梁剝皮根本就沒有動身的消息。如果我是梁剝皮,我就不怕你們行刺,有錢可使鬼推磨,我會請無數的江湖高手保護我的安全,誰也近不了身。」
「你認為咱們是狂劍的朋友?」趙宋問。
「不是嗎?」
「不是。」趙宋笑笑:「現在告訴你已經沒有多少關係了。」
「哦,你們……」
「咱們是豐源的人。」
「什麼?不是說來玩的?」三陰手的口氣顯得很驚訝,其實他心中明白,他下對了賭注押對了寶,可是,仍然是輸了。對方如果不表露身份,也許他會贏。現在,他絕望了,輸了這一注,輸掉了老命;這些人不會放過他的,殺他滅口勢在必行。
「生死大事,怎能說來玩?」趙宋陰笑著說。
「那麼,在下是死定了?」
「恐怕是的。殺你,是咱們計劃的一部份,你一死,貴鏢局的人,定會相信這是狂劍與大刺客所為,必將與本城的地棍們擄手合作,共同對付狂劍與大別客。」
「這種如意算盤打得不夠高明,他兩位名震天下的高手中的高手,決不會費心在張某這種三流人物身上費工夫,殺了我滅口,你們不但嫁禍不成,反而引起旁人的疑心,幫助你們的熱忱必將消失,因為狂劍決不會傷害我這種三流武林小混混。」
「中州鏢局的人不信,其他的人信,你無能為力。張兄,在下抱歉。」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三陰手挺起胸膛:「你們激起公憤的手段,初步已經成功,要是殺了我,因而引起公疑,你們必將前功盡棄,信不信由你。現在,你們動手吧,張某不是怕死的人,要腦袋,你們拎去好了。」
「咱們已經計算好了,殺了你,決不會引起公疑,咱們控制得住情勢,因此,你非死不可……」
「真的嗎?」柴門外傳出答話聲,門徐徐被推開了,高大英俊的身影當門而立。
原來把守門左右的兩名大漢,口吐白沫搖搖晃晃向下栽倒。
灰袍人大吃一驚,手一按長劍出鞘。
趙宋也不慢,右手一抖,袖底暗藏的一把鐵骨把扇入手,刷一聲抖開擋在身前護住要害。
「你是誰?」灰袍人沉喝:「閣下是如何將門外的人傷了的?」
「連我大刺客林彥你都不認識?」不速之客陰笑著說,邁步入房:「我可憐你們。」
「哈哈哈哈……」灰袍人狂笑:「林彥目下在太原,枉勞心力疲於奔命,閣下不必冒充他了。告訴你老夫認識林小輩。」
「真的?好吧,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下的確不是林彥,林彥的確目下在太原疲於奔命上當吃虧。」不速之客毫不臉紅地說。
「你為何冒充他?亮名號。」
「免了,說出名號,你們也不知道。」
「說說看?」
「好吧,說說也好。在下姓符,鬼畫符的符。這個姓對閣下是否有印象?」
「沒聽說過……」
「所以在下懶得多說。」
「你把老夫的兩個人怎樣了?」
「殺死了,不信你可以去檢查檢查。」
「殺死了?你……」
「在下殺人,不一定用刀劍,也不需要面對面咬牙切齒追魂奪命。至於他們是如何死的,你不必追問了,反正你到了陰司地獄,就會知道了,因為你們三個人,都註定要在今晚死了。」
門外人影再現,語音傳到:「不是三個,是兩個。三陰手死不了,他畢竟是局外人,中州鏢局總算有點骨氣,咱們不能虧待他。」
「狂劍榮昌!」灰袍人駭然叫。
自稱趙宋的人,突然伸手拍向身側那座小小的透氣窗,想破窗鑽走。
「你已經沒有穿窗之力了,破窗也無能為力。」姓符的年輕人說:「那小窗牢得很呢!」
趙宋連劈三掌,一掌比一掌虛弱,拍到第四掌,掌發抖得很厲害,掌一觸窗門,人便口吐白沫,撲倒在窗下徐徐滑倒,在窗腳下捲縮成團,呼吸漸止。
三陰手也口吐白沫,也向下倒。
灰袍人厲吼,挺劍疾沖,但雙腳抖得厲害,口中也在吐白沫,眼珠子在向上翻。
姓符的年輕人向側一閃,搖搖頭說:「真奇怪!像他這種修為深厚,武功不俗的人,一聽自己註定要死,居然就相信死期到了,毫無求生的意識存在,豈不太可憐了?」
狂劍站在門外,灰袍人衝過姓符的身旁,砰然衝倒向前滑,被門限擋住便手腳一攤,像具死屍。
「賢侄。」狂劍舉步跨入,笑笑說:「如果愚叔也看到門內的同伴無緣無故栽倒,也會驚得魂飛魄散的。把他們廢了吧,三陰手當然不必傷害他。」
「小侄遵命。」
「他們醒來,會不會懷疑中了疫毒?」
「小侄並未使用疫毒,而是一種令人麻痹的藥物,半個時辰后便可自行復原,但全身乏力,與中了返魂香的癥狀差不多。哦!榮叔,不問口供?」
「問不出什麼來的,我們也不需要口供,只要他們相信我們在追查梁剝皮就夠了,借這些人之口,傳出讓他們安心的消息,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三陰手最先蘇醒,他發現四個死對頭並未斷氣,只是口吐白沫昏迷不醒而已。他不是一個大量的人,三陰手的綽號就代表他的為人,這幾個傢伙竟然要他的命,他怎能不恨之切骨?
他出門察看,發覺身在一座大廈的偏院後進的廢屋內,不見燈火,也不見有人。他一咬牙,退回房內,拾起扶袍人的劍,把四個傢伙的手腳大筋割斷,方吹熄燭火溜之大吉。如果他知道四個傢伙已被廢了內腑經脈,便不會浪費工夫割手腳大筋啦!
中州鏢局一出面,地棍們嘩然。四個手腳大筋已被割晰的人,已被三陰手帶人背回鏢局,讓本城的地棍頭兒過目,並將昨晚被挾持的事-一說了,當然不說他自己下手割斷了四位仁兄的手腳大筋,也不解釋是不是狂劍和姓符的年輕人所為。
情勢急轉直下,有人認出四個傢伙中,有兩個確是曾在豐源走動的夥計,豐源挑撥嫁禍的毒計陰謀敗露,終於激起了公憤,地棍們立即調轉槍頭,開始糾纏豐源,展開了騷擾和抵制的行動,把豐源孤立起來。有些人反應更為激烈,聲稱要和狂劍合作,直接打擊豐源寶號,群情洶洶。與豐源有交易的商號皆受到地棍們嚴厲的警告,誰要再和豐源在生意上有往來,後果將極為嚴重。
這一步棋,豐源輸掉了半壁江山。
第二步棋,豐源卻贏回失去的優勢
官府開始出面干涉,當然是應豐源的請求而提供保護,丁勇巡捕日夜駐守,內部日夜嚴密警戒,白天戒備林嚴,夜間燈火通明,外人決難越雷池一步。狂劍如想入內追查梁剝皮的消息,決無成功的可能。因此,把狂劍吸引在開封無暇他顧的目的是達到了,贏回了優勢狂劍確是被拖住了,一天又一天,他時隱時現,曾經一度乘夜侵入倉棧的警戒區,被一群高手所發現,不得不知難而退。
那位姓符的年輕人,正是六合瘟神的兒子符瑞,與狂劍配合得很好,也忽隱忽現故意出面騷擾。
這種局面維持了三天,豐源的人一個個心中竊喜,警衛們的表情,顯得一天比一天輕鬆。
第五天。丁勇和巡捕們都撤走了。
狂劍也失了蹤,留下一串令人難解的謎團。
這天傍晚時分,豐源寶號街北的汴梁酒樓,樓上座無虛席,酒香四溢。
三陰手與鏢局的兩位夥計,佔了靠窗口的一桌。另五位酒友,是本城最潑悍最令人側目的地棍頭兒們。八個人興高采烈,酒到杯乾,全有了六七分酒意,喉嚨粗嗓門大語驚四座。
茶樓酒館,是傳播謠言打聽消息的好地方。
那位橫行南關的地棍頭頭張霸,與三陰手張世群是本家,綽號叫一手遮天,說話的聲音像打雷,身材壯得像頭大牯牛,確有十分地棍頭頭的氣概。
「張鏢頭。」一手遮天清了清嗓門說:「你說有驚世的消息要宣布,但一直就在拖宕,你到底要等到何時,才能將這驚世的消息告訴我們?」
「不是消息,是傳聞。」三陰手糾正一手遮天的話:「傳聞與消息是不同的。傳聞十九是捕風捉影的,消息卻大半是真實的。」」
「廢話!說啦!」
「這件事是今早我從一個宿酒未醒的酒鬼口中聽來的,只能作為茶餘酒後的消遣,不能當真事來看的。」
「醉話有時是可以聽的,所以說酒後吐真言。」一手遮無居然有不俗的看法:「至於我張霸嘛!不喝則已,一喝就爛醉如泥,八棍子也打不出半個屁來。因為我張霸活得相當滿意,用不著借酒裝瘋發牢騷吐苦水。」
「張鏢頭,你快點說好不好?」另一位仁兄介面催促。
「你們可曾發覺,今天豐源寶號的丁勇巡捕都不見蹤影了?還有,店中的人一個個喜形於色,好像很得意,與早些天大禍臨頭似的憂容都消失了?」」
「對呀!這件事委實令人莫測高深。」一手遮天拍著桌子吸引全樓酒客的注意:「張鏢頭,酒鬼的話與這件事有關?」
「是呀。」三陰手點頭。
「怎麼一回事?」
「各位,兄弟上次所保那趟鏢,據說陝西那位天怒人怨的欽差梁剝皮,的確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詭計,在聲勢浩大的護送兵馬啟程之前,便偷偷潛隱在豐源的馱隊中,悄悄經過咱們開封城。」三陰手一本正經地說:「狂劍榮大俠得到消息趕來,在滎陽追上了馱隊,假扮橫山雙怪,幾乎摘了我三陰手的腦袋,好險。」
「他救了你,不是嗎?」一手遮天問。
「對,他一代大俠,畢竟不同凡響,對咱們中州鏢局也算給足了面子。」
「沒有人相信你的鬼話,梁剝皮怎麼會與豐源拉上關係?只怕是他的鬼魂經過咱們開封城吧。」
「信不信由你。豐源早在兩年前,就與梁剝皮搭上了線,當然是由那些江湖醜類替他們安排的。我三陰手白跑了一輩子江湖,居然沒看出馱隊的人都是可怕的江湖高手,居然沒看出杜二東主、奚夫子、范老七都是化裝易穿高手所偽裝的。」
「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梁剝皮呢?」
「梁剝皮扮成騾夫,也可能是那兩個車把式中的一個,或者是兩廚子之一,反正總有一個人是他。按行程,梁剝皮該已遠出數百裡外了,任何人也追之不及啦!豐源的狗腿子們把狂劍榮大俠牽制在此地,外表緊張心中高興,算算榮大俠這時發現真象,也來不及追趕啦!
所以今天丁勇巡捕撤走了,狗腿子們也欣喜若狂大放寬心啦!」
「高明!狂劍榮大俠栽在他們手上了。」一手遮天嗓門大得驚人:「梁剝皮走了狗運……」
「他不一定走狗運。」三陰手的聲音也提高了一倍:「其實,榮大俠早在鄭州就發現他們的陰謀,將計就計在開封與他們周旋,讓他們心中得意,而榮大俠的得意門人大刺客林彥,早已經跟上去見機行事啦!」
「鬼話!大刺客是假的,並未在榮大俠身邊,這件事他們謀害你的那天晚上,你是知道的,那年輕人自稱姓符,不姓林。」
「榮大俠帶來了不少人。梁剝皮一群人,是從鄭州偷偷溜走的,那是敝鏢局的人與豐源的人接到信息趕到鄭州支援時,悄悄走馬換將偷渡大河北行。想想看,梁剝皮滿以為得計,身邊一定沒有幾個人,大刺客跟上去,他的狗命能保得住嗎?留在豐源的大批走狗以為拖住了狂劍榮大俠,便可一切如意了。豈知卻上了大當,那位暗中主持大局的千面客聞健,以後有得哭了,哈哈哈哈……」
有三名食客倉皇下樓,腳下甚急。
夜風凜冽,大河南岸的柳園四渡口一片死寂。
高高的河堤上,建了兩座候渡亭。向北望,半里長的河岸寸草不生,外邊濁流滾滾,水聲澎湃。三艘渡船靠在灘岸旁,每艘船有兩名船夫照料,在艙內睡覺鼾聲震耳。
十八匹健馬來自南面,蹄聲如雷,打破了夜空的沉寂,飛馳通過柳園口鎮,引起一陣犬吠,直奔至河堤下。
「袁賢弟,把坐騎帶走!」領先的騎上下馬大叫:「告訴把守的和驛渡口的人,務必阻止任何人過來,看見人就立下殺手。」
「這裡要不要留下人阻擋?」另一名騎上問。
「不必了,把剩下的渡船弄沉便可,走!」
十七個武林高手奔越河堤,向河濱急走。
河面高出地面,這一段黃河從汜水到蘭陽,河床全是泥沙,河泥沖積,一年比一年高,河堤也一年比一年加高。尤其是河北岸,泥松沙浮,三年兩載便會鬧水災,河水經常把北堤衝決,每一次決堤,總有無數生靈遭殃。
半里長的河岸,不可能藏有人,所以十七個武林高手毫無顧忌向渡船奔去。
黑夜中視界有限,但仍可看到船影。相距不足百步,三艘渡船有兩艘突然自行向下游漂流。
「咦!渡船怎麼了?」一名騎上急叫:「五爪龍,五爪龍,你的船……」
留下的唯一的一艘渡船上,兩個黑影飛落河岸,語音傳到:「五爪龍已被龍王招去做駙馬,封邱三蛟三兄弟也進了水晶宮。哈哈哈哈!你們來得好快,汴梁酒樓傳出的醉鬼謠言居然被證實了,諸位這時即使能過河,也趕不上熱鬧啦!不過,梁剝皮不會一下子送命,你們還可以趕得上替他送喪。哈哈哈哈哈……」
十七個騎士大驚失色,但並不害怕,在直震耳膜的狂笑聲中,快速地奔到。
第二個黑影青袍飄飄,袍袂與袍袖迎風搖曳,劍插在腰帶上,右手有一根棗木棍,用中氣充沛的語音說:「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得了梁剝皮巨額的聘金,理該替梁剝皮賣命,水裡火里都得往裡跳,這是武林最重視的道義,神聖信諾,所以,老夫不能勸你們棄暗投明自尋生路,你們來得好!」
十七個人雁翅排開,把兩人堵在河濱背水而站。
「你是誰!」中間為首的人沉聲問。
「狂劍榮昌。」
十七個人中,有五個人身軀抖動了幾下。
「那一位是大刺客林彥嗎?」
「不是,在下姓符。呵呵!你呢?」腰是大革囊的黑影說:「諸位雖則一直就藏頭露尾,被情勢所逼而隱姓埋名受了相當委屈,但仍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因此,在榮大叔面前,你們必須按武林規矩一比一公平決鬥,不論場數,不限時間,不問手段,雙方不死不休。如果有人不知自愛想倚多為勝,他將永遠永遠後悔。」
「閣下口氣真不小。」
「沒有三分顏色,就不敢開染坊。」姓符的說:「不客氣地說,要不是榮大叔堅持遵守武林規矩要與你們公平決鬥,依在下之見,你們十七個人,恐怕屍骨早寒了,來上百十條好漢,在下保證在片刻間,便會死得半個不剩,不信的話,閣下何不試試?不過,在下奉勸各位,千萬不要輕試,那不會有好處的。」
一聲龍吟,狂劍拔劍在手。
「十餘年來,老夫今天是第一次亮劍。」狂劍一字一吐地說:「蒼天諒我!蒼天諒我!」
他徐徐邁出第一步,劍橫身前隱發龍吟,雖在黑夜中,那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無形殺氣,依然可以讓遠在三丈外的高手們感覺得出來。武林十一高人之首,聲譽得來不易。狂劍的名號,足以令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心驚肉跳。
邁出第三步,走狗中的右翼出來了一個人,「克啦啦」一陣金鐵聲傳出,九節鞭開始旋舞,呼呼有聲。
兩丈,丈五……面面相對。
「斷魂絕魄尤丹楓,你不該打頭陣。」狂劍向前引劍:「你更不該貪圖重賞,暗保人神共憤的梁剝皮,榮某得罪了……」
話未完,身劍合一行致命的衝刺,快逾電光石火,劍氣突然迸發。
九節鞭急旋,宛若靈蛇般向來劍猛纏,罡風乍起,潛勁山涌。雙方都快,勢難避免兵刃接觸,九節鞭必可將直線刺來的長劍纏住,鞭梢最後兩節,極可能毀了狂劍持劍的右手。
高手拚命,出手生死立判。
「錚!」劍虹從直進改為上挑,輕觸九節鞭的第三節,鞭以被無形的手所拉開。向上一蹦。
劍虹一振一沉,長驅直入,然後閃電似的後退,退出丈外,令人駭然的快速閃動人影重現。
「下一位是誰?」狂劍冷森森地說。
斷魂絕魄尤丹楓勉強收回鞭,身形一晃,左手突然掩住右胸,上體徐徐下屈,然後拖著鞭往後退,退了兩步,突然慘叫半聲,屈膝摔倒。
「二比一,狂劍,你敢不敢接受?」為首的人沉聲叫。
「好,上!」
兩人並肩而出,慢慢舉步欺進。
「榮老哥。」為首的人說:「即使你勝得了我們,也來不及趕上去了,梁公公已先走了七八天,你何苦不放手自認失敗?」
「你放心,大刺客林賢侄早已追上去好幾天了。梁賊心虛而多疑,多疑的人常會疑神疑鬼,舉止反常。他過了河,必定會重布疑陣,晝伏夜行慢慢探路而進,不會走得太快,他只比林賢任早走四天,林賢侄是晝夜兼程北上的。」
「別騙人了,榮老哥,大刺客遠在太原……」
「你錯了,在太原的林賢侄是假的。你們所派的黑狼會主陰狼宰森、副會主賽方朔晏天長,全是假的,林賢侄不會上當的。你們的出現,已證實梁剝皮的行蹤去向,老夫的責任是,阻止你們留在開封作誘餌的人過河傳信赴援,你們該拔劍了。」
「在下根本不相信你任何一句話。」為首的人拔劍立下門戶:「姓榮的,你真的老了,不該仍在江湖現世……」
狂劍一聲長笑,聲出劍到,恍若電光一閃。
三支劍兇猛地吞吐旋動,狂野地糾纏在一起。三個人影更是急劇地閃掠、遊走、盤旋,移位之迅疾驚心動魄,劍氣的撕裂爆發聲令人毛骨悚然,猛烈的兵刃接觸聲直撼心脈,撕裂人的心肺。
片刻的可怖接觸,勢若電耀霆擊。
這就是狂劍狂瀾十二式,威震武林狂野絕倫的劍道神髓。
金蛇亂舞中,人影突然中分。
一條人影從劍山中穿掠而出,遠出丈外突然折向反繞,一聲冷叱劍芒如經天長虹,人影再次急速會合。
「砰!」另一個人影在第一條人影穿掠而出時,兇猛地扔劍摔倒。
第三個人影也同時側射,同時折向,卻恰好被第一條人影反繞而回迎面截住,冷叱聲與可怖的快速劍尖同時及體,任何超人的反應也無法應變了,這一劍神乎其神。
「砰!」第三個人影接著倒下了。
狂劍站在兩個仍在掙扎的人體間,捧劍屹立有如天神。
「快走!與狂劍拚命,不會有好處的。」有人驚叫。
十四個人幾乎同時轉身狂奔,急似漏河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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