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若怯、因愛成仇
春末。洞庭湖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米湯似的春汛一分一分往上漲。長滿水草與蘆葦的
小洲,漸漸消失在浩瀚水線下。水面,各種魚群循水往岸邊的河口涌。天空,水鳥來了一群
又一群,似乎,八百里煙波浩瀚的洞庭洞,正以顯著的速度膨脹、擴大,比冬日壯觀了一倍
以上。
船逆風飛使,兩張大帆吃飽了風,在浩瀚的湖中破浪而進,時左時右,但主航向依然保
持不變,破浪向西又向西。午後不久,輕靈地駛過龍陽縣北境。不久,蕎州在望,洲的面積
已縮小了一半。這裡,大多數人皆稱之為湖。其實卻是沅江的下游,江面時寬時窄。所以被
看成洞庭湖的一部分。
船是常德祥興棧的自用貨船。府城有三家行號,皆自備有長程貨船遠航南京鎮江,是本
店專門經營蘇杭百貨的大商號。三家航號有兩家在城內,因此另一家事實是屬於武陵縣,這
一家就是祥興棧,棧號設在南門外馬伏詞西首不遠處。由於棧主柳尚智另有住宅在城內的春
申坊,位於開元寺東首,所以也算是常德人。
柳尚智其實不是本府人氏,而是東面的沅江縣人,曾經以縣學生員身份考中秀才,後來
棄文從商,鴻圖大展。在沅江,他被尊稱為員外;在府城,他是頗有地位縱哼商場的柳大
爺。
船是兩百石的快船,船老大、梢公、夥計共有十二名,都是見過大風大浪久走江湖的能
手,船老大譚五湖更是個江湖裡的水族班頭,所以綽號叫鬧紅龍。
_風浪並不大,但浪花仍不時撲上艙面。梢公全神貫注把穩舵,控住帆索,其他夥計皆
樂得清閑。
_大艙內盛滿了貨物,三個人在艙內盤膝坐在艙板上聊天;船老大鬧江龍譚五湖、柳大
爺的次子柳志柏、府城的士紳曹玉堂曾三爺曾三爺是城西北郊玉帶河旁的田莊地主在城內東
湖旁建有宏大的宅院,財足勢大,經常到外地與朋友遊山玩水,這次在岳州與好友聚首月
余,搭柳家的便船返回府城。
_「柳賢任。」曾三爺向柳志柏說:「風浪好像愈來愈大,恐怕是晚上趕不上了!」
「曾叔請放心」柳志柏的語氣充滿信心:「沒有風浪才是真麻煩,保證可以在天黑之前
靠岸。」
「賢侄好象很有經驗呢。」
「少東主每年都跟來跑一兩趟」鬧江龍古銅色的臉膛洋溢著得意的笑。什麼事他一看就
會,這條水路上的一切,他比許多老水夫都懂的多,象今天這樣的風,一個時辰行使四十里
不會有問題。「_」哦,這樣說,兩個時辰就可以到了?「曾三爺欣然的問:「豈不是比鑽
風船還要快2」「當然快不過鑽風船,貨船畢竟比鑽風船重的多也大的多。柳柏說:「鑽風
船逆風一個時辰可以跑五六十里,順風可能百里出頭,譚大叔號稱鬧江龍他十年前就曾經是
鑽風船的第一把手-」鑽風船。是一種用來搶救水難的快船,沿湖各縣的主要埠頭,皆有這
種船供水上救難之用,速度十分驚人、是洞庭湖最快的船隻,水手也是頂尖的高手,第二種
速度快的船隻,要數湖寇的流里鑽快船,那是以風網船改裝的快舟,是可帆可槳的特製船
支,風網船是專用來捉撈洞庭湖特產銀魚的船,銀魚洋頭的天侯,白浪滔滔的壞天氣,所以
銀魚也叫做浮頭魚。打這種長不及寸、細小如針的銀魚,如無耐風的風網船,所獲必定有
限。擁有這種船的漁戶,以岳州和沅江兩地最享盛名。湖寇將風網船加以改裝,沒有風時,
可駕起十枝大槳,依然快速絕倫,往來自如,因此能出沒無常。官府的哨船無法追蹤。
四百年前有名的湖寇楊么,首次造明輪船,以水輪行駛如飛據說是世間最快的船支。后
來,岳武穆剿滅湖寇,以水鬼浮草纏住水輪,水面浮乾草縱火,湖寇得以殘除輪船自此禁止
建造,火傳數百年,人們只能從傳說中,知道世間曾經有過這種「怪物而已。在洞庭湖人士
的心目中,楊么可說是傳奇中的草莽英雄人物,與精忠岳飛同享盛名,雖則兩人是截然不同
的正反相併代表性人物。」人是不能不跟老的。「鬧江龍語氣中難以言宣的感慨:「在我來
說,駕鑽風船的年代已經過去了,過豫了的永不會再回來。像我這種四十齣頭的人,玩命冒
險找尋自我表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譚大叔,人總是會老的。柳志柏笑笑說:「總該給年輕人闖蕩的機會。是不是?如
果……」
艙外,突然傳來艄公壓下風濤的宏亮呼叫聲。「黑旗浪里鑽,快出來幫忙。」
「婊子養的!」鬧江龍咒罵著一蹦而起:「真給碰上了,六爪龍真想將我剁了喂王八
呢。」
鬧江龍勿匆出艙走了,曾三爺臉色大變。
「澧州鰲山那一夥歹徒?」
「六爪龍賀壽?,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
「不必害柏,曾叔。柳志柏沉著第說。」我們已有過周詳的準備,六爪龍那群悍寇討不
了好。小侄早就準備屠他這條孽龍。「」小侄準備了一些對付浪里鑽的法寶,就等他們送上
門來。曾叔且在艙內等侯。小侄先出去了。如果曾叔想觀看……「他打開一個三寸見方的小
艙孔:「從這裡可看到前艙面的情況,切記不可出艙。」
右前方四五裡外,白浪滔滔的水面,兩張上加三角黑長方番的灰白色的風帆,起伏不定
斜向飛駛,不時可看到升出浪顛的船影。按航向估計,對方必定預計約在前面六七里左右,
可以截住柳家的貨船。
柳志柏出現在艙面,與鬧江龍並肩而立,船在濤中猛烈升沉,但兩人屹立如山,寒冷的
湖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裳。片刻兩人便成了水淋淋的落湯雞。
鬧江龍手中,握了一把鋒利的戟形鉤。柳志柏空著手,抱肘而立種色從容。
「少東主,還是進艙比較安全些。」鬧江龍善意地說:「六爪龍的箭相當可拍,百步穿
楊防不勝防……」
「不要緊,潭大叔。」他年青地明亮大眼,遠盯著兩艘漸漸接近的浪里鑽:「防禦設備
是我設計的,出事時我不在場,豈不遺憾?我會小心的。」
「我得進去。」鬧江龍堅決地說「如果你有了三長兩短,我如何向東主交代?我不能讓
你冒萬千之險。」
「潭大叔,等會兒再說好不好?還遠著呢!」
船破浪飛駛,雙方逐漸接近。
「他們要搶在前面,然後順風回頭撞現」鬧江龍說:婊子養的I這王八蛋打的好算盤,
就讓他們如願好了,我們偏不採取迴避航向。「」對,決戰是唯一解決的辦法。「他點頭
說:「除掉這悍賊一勞永逸,以免常年擔心夕相防。」
不久,浪里鑽終於超出三裡外,正好截住他們的航道,風帆一轉,兩艘船美妙地畫出掉
頭的半圓航線,從大傾斜的插搶,急變成驚心動魄的轉航,似乎路右舷朝了天,風帆大轉移
似要折衝入水。
「這婊子養的I棒極了,難怪他敢在三十二寨中稱雄」鬧江龍由衷地說:「恐怕鑽風船
也無法逃脫他們的追襲。那兩個操舟的梢公不知是何來路?」
「聽說是從三峽下來的水怪」他信口說:「水上水下無與倫比。」
「噫!少東主,你怎麼知道這些事?」鬧江龍大感詫異:「這消息從何而來?」
「在岳州,我偶然聽人說起的。」他支吾其詞:「唔!他們擺開陣勢了。」
打銀魚的風網船,作業時通常兩艘為一組,網放在中間,兩船帶動,同時起網,所以兩
船的控制必須協同一致,稍有誤差便會網破魚逃。
賊部正采相距五丈齊頭並進的陣勢,以滿帆順風急沖而來,如果撞上了,雙方的船必定
粉碎而同歸於盡,賊船的另一艘,便可放心大膽撈取貨物了。
「升旗。」鬧江龍大吼。
船首出現一位夥計,插上一根兩丈高形如尖矛的竹槍,上面系著一面與軍旗相差不遠的
朱紅三角旗,中間綉了一個大黑字:柳。
「備戰!」鬧江龍接著吆喝。
原本不見人蹤的艙面和兩舷,一排艙板突然掀開、豎立,與舷橋形成一條夾道。而檔板
竟然有內層,也向外張開。搭住了豎立的艙板。這樣,人躲在下面,任何方向射來的弩箭,
也傷不了夾道內的人。同時,船兩旁共伸出八支丈余長的絞刀,不但可以阻止賊船接近,而
且可以絞殺跳船而過的人,與割斷擲來的鉤船的繩鉤。
船頭艙板中分向兩側豎升。中間升起一具大弩,弩架頭是鐵胎,勁道極為可怕。兩名伙
計開始絞緊弩弦,扣上板機,裝上一枝六尺長的沉重大弩箭,箭頭有一節竹筒。
近了。兩里、一里……
兩艘賊船正突然鼓聲震天,穿水靠的箭手幾乎同時現身,總數不下四十名。
鬧江龍正想將柳志柏請入艙內躲避,但柳志柏已跳入弩艙。
「交給我。」柳志柏向控弩的夥計說,接過弩座的活動架頭,恐練地操縱升降移動:
「潭大叔,指揮航公,沖右面那股賊船。」
鼓聲益緊,賊船法出震耳的吶喊聲。
呢矢重有六十斤,勁道可及千步。一聲巨響,弩矢破空而飛,破空飛行的厲嘯聲。有如
天際傳來的隱隱殷雷。
第二支弩矢上了架。船夥計配合得相當完滿。
賊船的人大聲吶喊,仍未達到火箭的有效距離。
右面那艘賊船,已看出柳家貨船的意圖,立即向左偏航,以防柳家貨船轉向越走。這
時,已可看到兩艘賊船中間。升起一根巨纜,一看便知賊船並不打算撞沉貨船,而是希望用
巨纜攔兜,巨纜上的一排三爪巨鉤,足以抓牢貨船的船頭,抓牢之後,兩艘賊船便自然而然
地,左右將貨船夾住,便可登船搶劫了。
霍地,弓弩像巨斧排空而至,劈入賊船的中艙,接著一聲雷鳴,煙硝與碎木板齊飛,爆
炸之強烈,有如天雷狂震,天動地搖。
原來弩尖所帶的竹筒,裡面盛了強烈的瀏陽火藥。湘東瀏陽出產的花炮大大的有名,用
在弩上作軍器,威力駭人聽聞。
第二支巨弩在左面那艘船的船尾後方三四丈左右水面上爆炸,水柱升上半天空。
吶喊聲和鼓聲突然消失了,水面上,漂浮著十餘名無人色的捍賊,被擊中的賊船桅折艙
碎,當時便被風浪掀翻了。
左面那艘賊般像是見了鬼,船首一轉,來一次驚險萬狀,但也漂亮無比的大轉舵,折向
飛逃,丟下水中的同伴們不管啦!逃命要緊。
柳家貨船也雙帆齊擺,船舵徐轉,也來一次漂亮的左轉舵,等完成轉彎時,已咬住了逃
走賊船的后艄,相距不足半里。
順風順流,船速倍增。
第一陣箭雨光臨,賊船發箭阻擊。但逆風發箭,威力小得可憐。
賊船輕快靈活,比貨船快一倍以上脫逃該毫無困難。
一聲雷震,第三支弩矢在賊船的尾部兩支左右水面爆炸,賊船傳出可怖的驚呼狂叫聲,
情勢大亂,船猛烈搖擺,在波浪洶湧中跳躍,風帆亂搖,沒有人再敢發箭了。
「賢侄,擊沉它廣鬧江龍雀躍狂吼。弩弦開始絞動,第四隻弩矢安上弩架,機頭釘住了
賊船,架頭徐徐上升兩寸。」給他們一次機會,譚大叔。「,柳志柏扳住弩機轉頭向鬧江龍
說:「看六爪龍怎麼說好不好?」
「這……賢侄,擒虎容易縱虎難」「六爪龍是死不了的,洞庭湖淹不死這條孽龍。」
「他跳水了?」
「不會。」
「好吧!賢侄可以作主。」
弩矢破空呼嘯而去。砰一聲大震,水柱升起三丈高,弩矢在賊船前面三四丈爆炸,賊船
沖如如山得浪花中,幾乎一頭扎入湖底,船尾幾乎朝了天。
有人跳入水中逃命,水中比船上安全。
貨船平穩地飛駛。破浪疾進。
「掛半帆!」江龍吼叫著揮鉤示意舵工控舟。
四名船伙出現,熟練地降半帆。
順風以半帆行駛,不但安全而且平穩,掌舵的人最為輕鬆。
賊船突然落帆並降下黑旗,一位赤著上身,瘦竹竿身材的人,躍上了艙頂,手提那面黑
旗平伸左右揮動。兩舷有六名賊人,舉起大弓擺動十餘次。伍后將弩弓丟入湖中。
貨船也降下帆右移三十步,逐漸與賊船并行。
風浪不小,用這種跑寡桅方式隨風浪航行,輕快的賊船並不困難,但重大的貨船卻相反
危險,船尾抬不起來,很可能被速度快的大浪所覆蓋而沉沒。
貨船的左舷,站起五名船夥計,每人手中,挺著一具諸葛連弩。
賊船的艙面,七零八落站著二十餘名驚恐萬狀的水賊。
「姓譚的,你打算把我怎樣?」站在艙頂得那位赤著上身的人大聲呼叫「我六爪龍認
載。」0「姓賀的,你這條孽龍,原來你果然是沖譚某而來的。」鬧江龍憤怒地說「我要擊
沉你的船、捉你交給官府法辦。你會上法場的。」
「姓譚的,不要欺人太甚,你……」
「我這條龍對你那條龍天生相剋,雙龍不並立。是你先找上我的,不錯吧。不過,你的
死活,我鬧江龍作不下主,得由敝少東主發落你。」
「哦!柳少東主在你船上?」六爪龍大感驚訝:「難怪你船上有這種犀利的玩意,大概
是他設計的了。」
「不錯,是我設計的。」柳志柏跳出弩座大聲說:「你六瓜龍打我柳家的主意,進行已
經好久好久了。為了自保,唯一的辦法是除去你這條孽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要剷平
你鱉山的巢穴,一勞永逸。」
「放我一馬。」六爪龍絕望地說:「今後這段湖面,我六瓜龍決不動你柳家一帆一
槳。」
「好,我信任你的諾言。」柳志柏揮手說:「你的人,最好遠遠地離開常德湖面山長永
遠,後會有期。希望見面時你不再是強盜,洞庭湖多養你們百十個人算不了什麼」風帆徐
轉,貨船開始大迴旋轉腳。
六爪龍的船也轉彎,要回原處搶救沉船的人。天寒水凍,乳色的湖水、皆是上游冰雪所
化的積寒汛水,泡在水裡太久,很可能凍僵;這些水賊雖則水性高明,可泳至十裡外的北岸
登陸,但也可能有些人支持不了。
回到艙內。曾三爺搖頭苦笑。
「賢侄,你不該放了那條殺人不眨眼的悍寇。」曾三爺餘悸猶在地說「做強盜的那會守
信以後,他會設法對付你柳家的船。後患無窮。」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柳志柏苦笑:「那孽龍水性極為高明,如果不能在船上將地
擊斃,他往水裡一跳,在水下他可以一口氣潛出兩裡外。誰奈何得了他?如果不顧慮手下的
死活,橫定了心,想除去他談何容易?」
「賢侄,想不到你居然有設計軍器的才華,委實難得,佩服佩服。」曾三爺由衷地說。
「其實並不足為齊」柳志柏笑笑,「小侄知道有一些有關六爪龍要圖謀我家船隻的風
聲,所以船在南京多停留了半月之久,請人聘來軍火仗局的名匠,將船隻加以改裝,果然派
上用場,這種弩炮威力有限,爆炸的藥物太不安全。要不是船的載重量有限,小侄真打算安
上幾門神機炮呢,可惜炮太重了。」
「賢侄能找得到這種違禁軍品?」
「有錢可使鬼推磨小侄有門路。」
鬧江龍拉開艙門,浪花隨之濺入。
「耽誤了快一個時辰。」鬧江龍抹著臉上的水,「入黑之前無法趕到府城了,得準備夜
航啦!」
「譚大叔閉上眼睛,也可以將船駛入府城碼頭,曾三爺,請不必擔心。」柳志柏安慰曾
三爺。
曾三爺擔心的不是夜航靠錯了岸,而是擔心水寇六爪龍不肯干休,夜間突然襲擊,貨船
的弩炮夜間威力無從發揮,利用水鬼登舟奇勢,大事休矣!
申牌初,船泊上了城南碼頭,沒發生任何意外,所有的人皆心頭大石落地。
在府城經商或居住的沅江縣人,為數甚多,城外以大南門西至沈約自一帶。聚居的沅江
人最多。城內,則以春申坊以東,再向北延伸至東湖一帶,其是沅江籍的有錢有地位人士的
聚居處。
貨進了佔了五間門面,前後五進的祥興錢,已經是近午時分。船夥計們的保密工十分到
家,船上有軍器的事皆能守口如瓶,因此,碼頭上的人,都不知道柳家的船,昨天曾經與洞
庭湖第一悍匪六爪龍發生戰鬥。曾三爺也遵守柳志柏的請求,絕口不提這件事。昨晚在祥興
棧歇宿,一早便向棧主柳尚智柳大爺告辭入城返家了。
柳志柏不過問店堂的買賣。店堂棧房有他的爺兄負責。他年未弱冠,不配管事,要等年
底行冠禮之後,才能在店中分配一份差事,目下他是個無責一身輕的沒韁野馬,他跟著來辦
貨船往來下江各埠,完全是興之所好玩而已。
早膳后不久,他悠哉悠哉進了城。進城便是春申坊南大街,店鋪林立行人往來不絕。雖
稱之為街,其安街道僅兩丈左右,這裡的人不用車或馬代步,街道窄小自是意料中享。
正走間,街右一處小巷口閃出三名粗胳膊大拳頭的壯漢,穿了體面的藍緞子長袍,舉動
卻衝動粗野,連跑帶跳竄出,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
「柳二,你回來了。」當中為首的壯漢獰笑著打招呼,一面將袍尾掖在腰帶上:「一去
三個月,大爺我以為你已經死在外地,溝死路埋了呢。」
柳志柏身材高大,但外表顯得並不誠實,穿了青夾抱,齒白唇紅修眉大眼,真有點公子
哥兒氣概,看樣子,與人動拳頭決討不了便宜,面對三個牯牛似的壯漢,他臉上明顯地湧現
怯意。
「李乾,你想怎樣?」他退了兩步說:「我死不死與你何干?」
「想怎樣?嘿嘿……」李乾怪笑:「城外人不許進城,就是這麼一回事,你給我乖乖滾
出城去,萬事休休。」
常德府地近武陵山區,叢山深下住著苗人瑤人,平地人與山地人經常發生衝突,因此好
武成風,有村必有館,武館遍湖湘,很少有不練武的子弟。練武則氣盛,氣盛則一言不合就
挺身而斗。街坊與街坊之間,孩子們從穿開檔褲能爬能跑開始,就跟著年齡稍大的孩子起
哄,一街與另一街的孩子斗,一坊與另一坊的孩子劃地盤稱雄道霸,打破頭活該。直至娶了
親成了家,這方乖乖謀生幹活。大人們是見怪不怪,很少護短。因為他們也曾經過這種饒有
興趣的童年嬉遊階段。
「其實,我們並不怕你進城來。」右首那位壯漢不屑地說:「反而樂得看你來出乖露
丑。小秀姑根本就瞧不起你,她的大哥從來就沒有好臉色給你看。你來做什麼呢?真是皮
厚。告訴你,柳二,小秀站是咱們府城一枝花,是屬於城裡人的,你最好早死了這條心,別
做癩蛤蛤貘想吃天鵝肉。」
「你今天真不該來。」李乾介面:「小秀站已經跟她娘和大哥回鄉去了,二月天走的,
何時回來誰也不知道,你何必來?」
「他既然來了,要他爬出去,看我的。」左首的壯漢擄袖露拳大叫,急沖而上。
他急退兩步,上盤手拔開對方一記沉重快速的黑虎偷心,再移步測閃。
前後皆有船隻往來,風帆片片,在煙雨朦朧中,構成一幅極美的雲山秀水洞庭煙雨圖。
但他無心觀賞美景,歸心似箭,真希望能飛舟渡大湖,早些與心愛的人兒在一起訴衷情,一
吐月來的心曲.儘管小秀姑娘對他的態度若即若離,不見得會接他的感情,但這並不重要,
他不是一個輕易使承認失敗的人。
雙桅輕舟也轉移航向,船首略偏左,似是有意避免阻擋他的小舟,雙方已接近至兩里
內.
但他知道,雙桅輕舟井非有意相欺,而是已取正確的航線,目的地一定是洪沾洲。洪沾
洲俗稱洪沾口,是岳州至常德的中途站,往來必經的埠頭.以東便是真正的萬頃波濤,驚濤
駭浪的浩瀚大湖面,快舟一天便可直抵岳陽樓下。
他看到輕舟的艙面,出現了不少人影.接著,中帆開始上升,前帆也在升起.
「糟!怎麼在轉航時升滿帆?」他心中暗叫不妙。
不是轉航時不可以升滿帆,而是風向不能完全配合,時機不到。果然不惜,船突然來一
次意外的左插搶,右舷幾乎上天,船猛烈地晃搖.
中帆突然被狂風廝裂,接著一半飛揚而起,繩索-一斷落,最後脫船飛落在半裡外的波
濤中.
前桅也在中帆飛說的同時折斷,前帆也隨桅失落,船猛烈地搖晃顛簸.險象橫生,水夫
們的驚叫聲此起彼落,全船大亂。
他的小舟破流而至,有如勁矢離弦。
「砍斷前桅杆帆索。」他舌綻春雷大叫:「艄公,不要理會控索,把穩舵,定下神跑寡
桅,不要慌張。」
砍斷前桅的所有繩索.便消去落在水中的桅與帆強勁的拉力,船便可穩定下來。像這種
風,船沒有帆同樣可以平穩地漂流。不張帆行駛,俗稱跑寡桅,並未完全失去動力。但如果
碰上逆風,跑寡桅勢不可能,桅斷帆失,情勢難以收拾。
他降下了帆,船在輕舟的右側漂流。注視著輕舟上的變化,準備隨時相助一臂之力。
後面五六里,那艘桅杆加了一條長紅布帶的快船,開始變換航向,不再跟來了。
輕舟終於穩定下來了,兩舷架起了六枝長槳。
前艙出現一位中年人,站在飄落的微風細雨中,用雙手圈口成話筒,向他高叫:「謝謝
爺台關照。家主人請爺台移玉敞舟,以便面致謝忱。」
「算不了什麼。」他也大聲說:「在下有要事待辦,無暇會貴主人。」
「家主人橘洲田家允文公……」
他已升起帆,小舟破浪而去。
橘洲田家,他井不陌生,但也所知有限,只知洲上四家大戶中,田允文是家境最富裕的
一家。二十里長的橘洲,並有兩處小村落,不足三十戶人家,絕大部分的人,皆以種橘維
生,這裡所出產的橘也稱洞庭紅,收成比種桑林米利潤更高,再加上捕漁,所以生活條件,
比湖岸各村鎮更優裕些。田家就是橘洲四大戶之一,難怪擁有華麗的自用輕舟。
他對橘洲田家所知有限,聞名而已。
田家輕舟的中艙內,一位芳華十六七的美麗少女,正拉開窗帘的一角,目不轉瞬地向小
舟上的他注視。少女身側,坐著一位小侍女,一位僕婦打扮的中年僕婦。
「小姐,就是他,沒錯。」僕婦向少女微笑說:「是不是很雄偉英俊?」
「吳媽,你……」少女臉紅紅地轉首白了僕婦一眼:「你胡說什麼呀?」
「我是說老爺屬意的人呀!」僕婦笑意更濃:「果然不錯,不但人才出眾,而且見義勇
為大丈夫行徑。小姐,老爺的眼光高得很呢。據我所知,我還沒聽過老爺誇過任何人,而這
小後生……」
「不許你胡說!」少女半羞半嗔地阻止吳媽嘮叨:「到前艙請周總管,按爹的吩咐行
事。」
「嘻嘻!小姐,這表示小姐同意老爺的意見和安排……」
「快去快去!」
吳媽卟哧一笑,起身出艙而去。
「小姐,老爺的船轉向了。」侍女注視著五六裡外,桅檣飄揚著長紅布,轉航東南的快
船。
「總管大概已將信號發出了。」少女說,目光仍跟蹤著逐漸遠去的小風帆。船上,柳志
柏的身影仍可看的到。
沅江,位於湖南岸,伸出湖中三角湖岸的小縣城。說是城,真有點不符實,土磚城牆高
不及丈,年深日久,土城殘破風化,有些地段已經崩塌。到像是一條遍體鱗傷的蛇。圍住周
圍不足五里的小市街。四座千瘡百孔寨門似的城門,在微風細雨中顯得更古舊更蒼老。
城東、北、西三面臨湖,城南也面水,因為也有兩座小湖:石溪湖和寒潭,統稱后湖。
土城中,幾條小街零零落落,真正熱鬧的地方,是城外圍的臨湖街,沿著湖濱建屋。曲
曲折折猶如雞腸。外側的房屋,屋后的大半都高架在水中,垃圾贓物皆往水裡倒。湖每年有
兩次漲潮,春泛和秋訊。這兩次漲水各有持色,以秋汛最討厭,經常有狂風暴雨隨渾濁的洪
水而來.漲落的速度極為明顯.春汛卻是逐漸上漲的.水如米湯.逐分逐寸上漲,漲落的速
度也緩慢,極少有暴風雨俱來,漲期漫長。有時一直保持不漲不落的高水位,很可能拖至七
八月。緊接著秋汛,形成一年僅一次漲水的狀況。
漲水期一長,臨湖街的房屋都浸在水裡,水漲滿樓下,人和傢具、貨物,全往樓上搬,
好在水漲速度緩慢,足有餘裕上樓,用不看慌張。
當水漲滿街時.街兩面的房屋店鋪,皆主動合作,取出建屋時便推備的長木板,在屋前
同一建築規格的木梯上架起走道,便成了別有風格的水面木板街,隨水勢和漲落.而逐漸上
升或下降.屋下層水滿了,木板街升上樓,人也往樓上搬,生意繼續做,等到木板街已無法
維持,便撤去木板,街便斷絕行人,改用小舟往來.成了小娃娃們玩水的好處所。喜歡串門
的人,脫掉上衣往水裡一鑽,游到鄰居家好友的搭街梯上,攀住梯彼此天南地北胡扯時辰,
喝林茶告辭往水裡一鑽再回家,寫意極了,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千百年來。沅江的人就過的
是這種日子。漲水對他們來說,是必然的現象,毫不足怪,不以為苦。有時,一年中有一半
日子泡在水裡,誰也不會抱怨,真可算是真正的水城。
這條城外的雞腸街繞著土城,長有六七里,要進城也十分方便,土城牆皆可以爬越,也
可從坍方出入.柳家在縣西的樂山坳有田宅,在城東隅縣學附近也有宅院。而另一富豪劉百
萬,也有宅院建在雞腸街,在西門外的湖西廟北面不遠處.這兒是劉百萬發跡的祖居,以前
是店面,目前不再做生意,成為劉百萬在故鄉的別墅,改建成頗有氣概的住宅。
這天已牌左右,柳志柏換穿了短襖,出現在湖西廟的別墅碼頭,登上了他泊在那兒的小
舟,桅杆已經放下,架槳行駛。
水已經漲滿樓,木極街已經撤除,水仍在慢慢地一分分上漲,一天上漲三五寸,街上只
能利用小舟行走。
不能使用長槳,他坐在船尾,用短手槳將船划入街道,片刻便到了劉家。天已放晴,街
上小舟往來不絕,鬧哄哄地,水中,光溜溜的兒童們盡情歡笑追逐,一個個都是浪里白條。
店鋪的生意仍在做,每家店鋪的樓上都可以作店面,客人皆利用船隻往來交易。
遠遠地,他便看劉家的樓口外,系著五艘小舟,他心中一寬,小秀姑娘一定在家。他已
經知道劉家平時只有幾個僕人照料,這次回沅江的只有玉秀兩兄妹,帶了兩個小廝一位侍
女,昨天傍晚才從鄉下回到這裡的。昨天午後他的小舟抵達時,劉家兄妹還在南鄉的田莊里
不曾動身前來。
小舟緩緩靠上臨時架妥的木排梯,他系妥舟在樓廊下。劉家的樓廊出現一位僕人的身
影,頗表驚訝地向他說:「是柳二少爺嗎?哦!稀客。」
「是我,小鼓叔,昨天才從府城來。」他拎起兩個包裹含笑回答:「大少爺在嗎?」
「在,還有大小姐。」僕人小鼓接過他的包裹。「和大少爺的幾位朋友,龍陽楊家的大
少爺,府城砂井羅家的三公子等等。」
「羅智遠。」他跨入陽台,臉上有不安的神色:「劉大哥不是與羅家幾位兄弟從小就是
死對頭,怎麼人沒聽說他們和好了?」
武陵廖氏的砂井,成了府城著名的地區,羅家就住在砂井西首不遠處。羅家是府城四大
富豪之一,與劉百萬齊名,西家的子弟少不了逞強鬥富,誰也不服輸,最近兩代子弟各自招
朋引類爭強鬥勝,經常械鬥水火不相容,彼此實力你消我漲,在街上碰頭不打一架好像就日
子難過,幾乎成為世仇,似乎兩家都無意和好,怎麼居然走在一起了?
其實,更令他驚訝的事,是龍陽楊家的大少爺也在此作客。龍陽縣是常德的東面小縣,
縣城比沅江縣更小,城北也面臨湖濱,位於沅江縣與府城的中間。據他所知,楊家在龍陽東
關外鎮龍閣附近,目前的當家人號稱武陵武林七豪傑之首,在江湖道上,武陵分水犀楊永盛
的名號,頗令江湖朋友側目。這位爺一度曾經在漢陽鸚鵡洲,號令四條水路的上千排幫子
弟,稱雄道霸,後來追隨黑道巨擎潛龍古天豪闖天下,心黑手辣無惡不作,迄今為止,這位
爺仍不時在江湖出沒無常,很少在家鄉龍陽逗留.三個兒子楊仁、楊義、楊禮,沒有一個是
好東西,也經常在江湖走動,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在家鄉龍陽,楊家卻是以武技稱雄的
地方官豪與武林世家。
柳志柏經常隨船往來沿江各大埠,當然知道江湖動靜,所以知道楊家的底細.一聽劉家
交上了楊仁這種朋友,難免感到心中不安。
「反正他們是月前一同回來的,一直就住在鄉下。」,J『喜將包裹交回他手中:「昨
天傍晚,才從鄉下進城來,這兩天打算一起到龍田楊象去作客.他們在後院,柳二少爺,請
隨小的來.」
這裡的房屋都是兩進,很少有三進的,二進建在水中,眷目多的人.居室皆向兩則伸
展,前進的中全臨街.也算是客廳.
樓板匹本面約有尺余,按目下水漲的速度計算,可能三五天2內水就上了樓板啦1但也可
能中途停止漲落,十天半月一直保持原水位.
前進樓堆滿了傢俱雜物,只留下一條走道通向後進。中間天井架起了木板.作為前後進
的通路.
出了後進門,便看到三名青衣大漢,坐在長本權上人手一竿,正在興高采烈地在天井裡
釣魚。從喜悅的神色和穿章n扮估計,這三位仁兄決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在屋頂、堂屋、后
院、天井中釣魚平常祖很,除了女娃娃,男人穿上衣的少之又少,甚至連車臣搏的人也很
少,穿一條犢鼻樣光赤著上身,在水中來去自如,寫意得很。而且,在屋裡鉤金通常是不用
釣竿的,直接用手握線,玩的成份比釣來台用的成份大,魚在這裡,身價錢相可憐,一國兩
斤重的大績魚,賣不了二十文錢.
小喜從中間的三塊大木板上經過,三個青衣大漢僅否了柳志相一限,毫不在意他的出
現.
后樓也堆滿從樓下極上來的象懼雜物,不見有人,人聲從後面的天回傳來,可聽到男女
們談笑的聲浪。
「柳二少爺,請稅坐一」小直引他在小廳中落坐,信手倒茶段赴:「我家少爺在後面天
棚,與朋友們欣賞湖景,小的這就去請。」
「有勞了,小喜叔。」他客氣地道勞。
片刻,腳步聲傳到,門開處.高大魁梧劍眉虎目,留著八字大胡威猛剽悍的劉忠。大踏
步入廳.穿一襲青綢長袍,袍袂掖在腰帶上;在這一帶穿綢的人不多。
後面跟著玉秀姑娘,十七歲的少女,渾身綻放著春青氣息,瓜子臉紅馥馥,那雙深遂明
亮的明眸,閃爍著相當銳利與慧黠的光芒,穿寶藍綉如意衫裙,美麗、高貴、幾分高傲.幾
分嬌艷、令村夫俗子不敢逆視。在這種純樸的小城中,她像是來自天上的仙子,更像是王公
貴族深宮內院出來的公主.附近那些打赤膊的男人,與荊釵布裙的婦女,在她面前全成了泥
土,在她的光彩下全抬不起頭來。
「忠哥,秀姑,你們好。」柳志柏離座欠身行禮,笑容可掬:「沒料到忠哥有貴客,來
得魯莽,恕罪怨罪。」
接著出來的,是一位年約二十三四.比劉忠年輕三兩歲,身材修長一表非俗的青年人.
髮結用玉環綰住,內穿藍緞子連環絆紐緊身,外披青緞大氅,雕花皮護腰上,一排插袋露出
銀光閃亮的小刀柄,是六寸帶銀纓的小飛刀.這種刀刃重尾輕,銀纓可令飛行穩定,發射時
刀決不翻騰,走直線極易中的,與飛鏢桐去不遠,僅刃身各異而已.著打扮,就知道是個武
林飛刀名手。
「什麼時候回來的?」劉忠的語氣不僅冷淡,而且隱含不悅:「來,我替你引見,這位
是龍陽楊家的楊仁兄,闖過大半壁江山,聲威震江猢,他老爹永盛公,更是名震天下的武林
英傑。」
「在下柳志柏,久仰久仰。」他客氣地抱拳行禮:「請多指教。」
「我知道你,」楊仁僅大刺刺的頷首為禮,背著手緊靠著玉秀姑娘並立,臉上似笑非
笑,傲態明顯:「你是祥興棧的二少爺,聽說你很會做買賣。」
「生意人不會做買賣,就不用棍啦!」他笑笑:」我在學習,行情、交際、記帳、盤算
洋洋學,創業難,守成也不易,祥興棧目前由家父家兄主持,我在外走動以便見識。」
「你沒先到府城?」劉忠問:「坐下來談。」
「小弟從府城來的,昨天下午到。」他將桌上的兩個包裹推至劉忠兄妹的桌面,一人一
個:「從南京帶來一些薄禮,兩位幸勿見笑。」
「志柏,記得上次我已經告訴過你,以後不要再選什麼禮物給我,你如此健忘?」玉秀
不悅地將包裹推回:「你不該來,你忘了上次我拒絕收札的事了?」
「玉秀……」他囁喏著說:「請不要生氣,這只是找的一點心……心意。上次你不是仍
然收了我的……」
「這次我決不收你的。」玉秀堅決他說.
「玉秀……」
「柳志柏,你沒聽清楚是不是?」楊仁將包裹信手一撥,包裹跌落桌下,臉上神色不友
好。我在府城聽說過不少有關你的事,你給我放明白些,強迫一位小姐小禮,你算什麼東
西?」
「算了算了,志柏。」劉忠拾起包裹放在柳志柏面前打圓場。「你回去吧,在楊兄面
前,我不願意當面給你難堪,有事明天再說,好不好?」
「你最好不要再來.」王秀似笑非笑地說:「明天我要陪仁哥到白駝村去訪朋友。」
他瞥了傍坐在玉秀身側的楊仁一眼,明白了大半。以往,玉秀對他雖則報少有好臉色
看,但若即離,很少疾言厲色,不時還向他撒嬌,道是無情卻有情,作弄他時也不忘事後加
以撫尉。而今天……顯然,他有了極為強勁的情故。在府城,條件勝過他的佳子弟沒有幾
個,他不怕有人競爭,他也沒發現玉秀對其他的子弟給過好臉色.至於這位神氣萬分的楊
仁,論人才,並不比他遜色;論財富,也毫不輸與他;論名望,卻比他強多了,他碰上了勁
敵。
「玉秀.我們仍然是好朋友是不是?」他陪小心微笑著說:「到白駝村我是識途老馬,
乘我的快舟,要不了一刻時辰,我陪你……」
楊仁虎目彪圓,倏然而起。
劉忠畢竟稍厚道些,趕忙拍拍柳志柏的手背說:「志柏,我明白你的心情,請不要把事
情弄複雜了好不好?你回去吧,我和楊兄到白駝村有事待辦,你去的確不方便。白駝村事
了,我們可能直返府城。」
「這……忠哥,我……」
「你這人真不識趣。」楊仁沉聲說:「你沒聽見主人下逐客令了?豈有此理。」
「咦!你也是客人。」他忍無可忍,聲調高了:「似乎還輪不到你下逐客令,何必喧賓
奪主……」
楊仁勃然大怒,俯身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衣領猛地一帶。
「混帳東西!你說什麼?」楊仁破口大罵:「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仁哥,不要和他計較。」玉秀趕忙托住了楊仁的手,她對柳志拍畢竟仍有三分溫情:
「他畢竟是我家的客人,好朋友和好鄰居。」
「玉秀妹,我抱歉。」楊仁陰笑著放手、「對,他不但在家鄉是你們的好朋友好鄰居,
在府城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鄉親。柳兄弟,得罪得罪。休怪休怪。」
柳志柏聽到玉秀那些充滿溫情的話,心中的不滿已煙消雲散。接著,他對臉色陰晴不定
的楊仁瞥了一眼,真沒想到這傢伙態度轉變得那麼快,不由心中嘀咕:這傢伙是個喜怒無常
居心難測的怪物。
「好說好說。」他苦笑,無意中衝口說出帶濃濃江湖味的話語:「在下也有點失態、恕
罪恕罪。忠哥,打擾了。小弟告辭。」
「咱們府城見。」劉忠離座送客:「你剛從下江回來,必定有許多事需要處理,我不留
你了。」
玉秀到了他身旁。傍著他相送。
「志柏.這次禮物我如果不收下.顯得我們太生分了。」玉秀向他微笑:「下次,我可
真要對你不客氣啦!禮物是些什麼?」
「一些寶石小玩,兩匹蘇綢,幾盒江南名蜜餞。」他低聲說:「都是你喜歡吃的,一回
府城,就聽說你回鄉來了,連忙往這裡趕,想不到你對我……」
「你到底什麼時侯才死心?」玉秀伴著他往外走,走上天井所搭的木板,臉上有惡作劇
的笑意:「幸好我二哥沒有來,不然,天有你好受的,二哥對揍你極有興趣,最好不要碰上
他。」
三名釣魚的大漢全問他倆注目。跟在身後送客的劉忠臉上不現表情。次后的楊仁瞼上有
不測的笑意,實然舉起右手,向三大漢之一打手式。
到了臨街的樓廊下,僕人小喜搶出將柳志柏小舟拉近,將纜繩解開。
「不送了。」劉忠笑笑說:「你先回府城,日後見。」
「柳兄弟,有空請駕臨龍陽。」楊仁親熱地伸手輕拍他的右肩背:「寒舍在縣城關外鎮
龍閣附近,一問便知。歡迎光臨,兄弟誠心交你這位朋友。」
他先前井未在意,等到對方將話說完,他突然臉色一變倏然轉身閃在一旁,訝然驚呼:
「你……你好惡毒……」
隨後跟來的一名大漢怪眼怒睜,一閃即至。
「該死的東西!你敢辱罵家主人?」大漢厲聲咒罵:「去你的!」喝罵聲中,右手一
伸。
他本能地閃身迴避,沒料到大漢的手是虛招,手伸的一剎那,起右腳閃電似的挑出。
他想閃避,但已力不從心,似乎精力突然消失了,驚叫一聲,身軀被挑飛而起,一聲水
響,水花四泥,被大權挑落街心,重重地摔落在洪水中。
「哎呀!有人打架。」在水中往來的人驚叫,乘小舟往來的人也驚呼。
落水的前一剎那,他聽到玉秀慌急地叫聲:「仁哥、你的人怎麼行兇?」
他的水性極為高明,可是,目下卻掙扎無力,兩沉一浮喝了兩口水,便被人一把揪住發
結,將他從水下拖上水面,救他的人拖著他扳住一艘小船。
當他被送至一條小巷口的地面時,他已可回過氣來了,但渾身在抖索.臉色泛青,似乎
冷得走了樣,其實並不冷,洪水流速緩慢,他竟然禁受不起。
巷底便是土城根,跨過土城牆的缺口,便是城內的市街。
他定下心神站穩,轉身回顧,發現送他近岸的人,是一個赤著上身,雄壯結實的中年
人,笑容可親,眉心長了一顆小青痣。
「你怎麼怕冷?」中年人微笑著說:「奇怪!我和道你是個鐵0打銅澆的人,即使臘月
天下水,你也……」
「水太冷,大叔。」他勉強笑笑:「謝謝你。」
「踢你下眾的人是誰?」
「不知道。」
「咦!你不知道?」中年人大感奇怪:「居然有人將你輕易地踢下水……」
身後駛來一艘小舟,玉秀姑娘棄舟跳上岸來。
中年人不再多說,急急退入水中向外街游去。
「志柏,不要緊吧?」玉秀走近關心地問:「踢中變害了嗎?我看你在水中無力地掙
扎……」
「不要緊。」他沉著地說:「那姓楊的好惡毒……」
「他在吃醋.你不能怪他。」玉秀截住他的話:「志柏,聽我說。」
「玉秀,你要說什麼呢?」他失望長嘆:「從小到大,十幾年的相處,十幾年的感情,
我……玉秀……」
「你只要說傻話了。」玉秀嫣然一笑,嫵媚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
你知道嗎?我們都長大了。懂得也多了,每個人的想法都會隨成長而改變的。」
「我承認人會隨時光的消逝而有所改變。」他突然機伶伶打一冷戰,感到剛退去的寒意
又重薪闖來了:「可是,得看是如何改變,變好呢,抑或變壞?玉秀,你也該明白,在我們
這裡,男孩子十五六歲成家,女孩子十三四歲就名花有主。我今年即將行冠禮,你的青春也
超出二八芳華,你我都在等,等待你我之間的諸多阻力消除。玉秀,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你
對消除阻力的事並不熱衷,完全是我在作徒勞的努力。我儘力巴結你爹娘,我卑躬屈膝討好
忠勇哥;忍受勇哥經常給予我的無情屈辱……但我知道,你心裡也明白,只要我願意出一分
力,這些阻力都會順利地消除。不論是家世和人品,與及你我青梅竹馬年代的感情,你我都
可以成為府城或家鄉,人人稱羨的神仙佳侶……」
「那是你個人的可笑看法……」
「玉秀,實的嗎?」他探頭苦笑:「每一次提親的親友上門拜會你爹娘,都是你慫恿你
爹娘婉言拒絕的。有時,我真忍不住暴躁。你爹娘根本就從不看合婚八字,便一口嘆定八字
不合,忠哥人不壞,但他硬說我沒有男子氣概;勇哥除了什麼都反對之外,堅決主張劉、柳
兩家不結親。玉秀,只要你……」
「你奸像在埋怨我從中作梗?」玉秀不悅地介面,臉上嫵媚動人的笑容消失得無形無
蹤。
「我真不明白。」他繼續說:「你分明也在等,但卻又令人捉摸不定你的真正意向。我
進退兩難……」
「不錯,我在等。」玉秀繃緊臉:「但不是等你,你該明白了吧?」
「你……」他習慣了玉秀那反覆無常的臉色,但這次他終於激動了:「等楊仁這種人
嗎?你……」
「是又怎樣?」玉秀爆發似的說:「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名震天下的豪傑,姑
娘們心目中的如君朗君,而你呢?一個庸庸碌碌的生意人,你能給我什麼?你……」
「我能給你溫飽、富足、快樂,和全部的愛;我能分擔你的痛苦的憂愁,一個充滿愛和
溫馨的家;一雙恩愛的伴侶,一群慈祥和睦可敬可愛的親友;一家不虞匱乏前途無量的商
號;你還想奢求些什麼?」他終於爆發他心中埋藏已久,但始終沒有勇氣說出的話:「玉
秀,也許我有些地方比不上楊仁,我不敢動刀槍殺人;我沒有勇氣在江湖上逞強鬥狠;我不
想將弱小的人一腳踩在腳底下,我……」
「夠了夠了!」玉秀憤怒地叫:「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膽小如鼠苟且偷生的廢物,人
住高走。水往低流,但你永遠與別人不同,從不打算出人頭地。我的想法與你完全相反,你
那些自以為值得珍惜的什麼溫飽、富足、快樂,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世間俯拾即是,任何
人都可以給我。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你以為我會接受你那些平凡的東西,庸庸碌碌過一
生?不,說了,我老老實實告訴你,我的確是在等,等的不是你所能給我的東西。而是我希
望能獲得的多采多姿美好人生,少女們憧憬的滿足生活。這些,楊仁卻可以給我,他跑遍了
天下各地,高貴的朋友遍天下,我不論走到何處,都會受到高貴朋友們的尊敬和羨慕,我將
是人人稱羨的貴夫人,這是我給你最明確的答覆,以後不要來纏我。」
「玉秀……」
玉秀已經憤憤地跳上小舟,頭也不回急急將舟划走了。
他想追,想呼叫,但一陣寒冷襲來,冷氣起自尾閭,沿督脈上升,澈骨奇寒的浪潮幾乎
淹沒了他,身不由已緊抱著胸部,蹲下來忍受寒流的侵襲。
當這陣寒流退去時,他感到渾身脫力,眼前發黑,吃力站起,首先便看到眼前站著的高
大人影,和聽到刺耳的陰笑。
小巷長約百十步,僅升向城根這一二十步沒有水,兩側的房屋,樓下一層幾乎已淹沒人
以中,前後不見有人,遠遠眺望巷口外水漲丈余的街道,不時有小舟劃過,也可看到以游泳
代步往來的人。
他認得,這人是在劉家天井中三個釣魚的青衣大漢之一,但不是賜他下水的那一位,渾
身水淋淋地,顯然是從水中爬上來的。
危機來了]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可是,他無力應付危機,全身脫力,眼前發黑,那一陣洶湧而來,片刻又退去的奇怪寒
流,已奪去他大部分精力。
「小子,你已經聽清劉姑娘的話了。」大漢用令他心寒的語氣說:「按理,你應該死了
這條心。」
「你……你是……」他強提精神問。
「我是來看結果的。紹果,你好像並未絕望。」
「那是我的事。」他咬牙說.
「所以,我決定在幫助你、」
「你……」
「你死吧!」大漢兇狠地說,一掌劈向他的耳門。
他本能地抬手招架,可是,手好沉重,僅提起一半,對方的巨拿已如開山巨斧,猝然光
臨。
驀地,他看到了些什麼。
一個赤著上身的人影。悄然從水中升起,居然沒發出水聲,眨眼間便出現在大漢身後,
真像傳說中的水鬼幻形。
大漢的掌實然僵住了,原來右肩己被一隻手爪抓碎了肩尖,抓得牢牢地,而另一雙手,
扣折了大漢的頸骨。
這人向後退,將肩碎頸斷的大漢拖人水中,一腳踏在水底。
他認得,這人就是將他救來此地的中年人,中年人眉心那顆小青痣他不陌生。
「快走.小兄弟。」救他的人說。
「到底是公子哥兒。」那人笑容可掬地向他揮手:「一浸水就冷得受不了,趕快回家換
衣袋,受了寒可不是好玩的,快走。」
「我……不是怕冷……」
但那人已一頭栽入水中,水花一涌,人已失蹤。
他大感困惑,萍水相逢這人怎麼這樣熱心關切他?不但恰好將他從水中救起,又潛伏在
附近的樓角下監視,再次及時從大漢的鐵掌下救了他。
他並不糊塗,至少,他知道碰上了水中陸上身手高明的名家,襲擊他的大漢已經送掉了
老命。
想起有人為他喪了命,不由毛骨悚然,轉身踉蹌而走。
城內地勢高,土城以內沒淹水,小街上安靜如恆,井不因為漲大水而停頓-切正常活
動。
好不容易走完東大街,折入橫街縣學舍右首的廣場,前面就是他家的院門樓。僕人柳升
正在門前觀望,看到了他蹣跚的身影,吃了一驚,飛奔而至。
「哎呀!二少爺,你……你病了?」柳升扶住了他驚呼:「老天爺!你掉在水裡了?渾
身冰冷,天!」
他感到一陣昏眩,天旋地轉,寒流又光臨了,身形一幌,跌入柳升懷中,終於昏厥了。
不知經過多久,他悠然醒來,發現自己身擁重衾,睡在自己的床上.轉頭一看,鼻中嗅
入極為陌生的淡雅幽香,看到房中間的圓桌旁,站著一位梳雙丫髻十二三歲青衣布裙小侍
女。桌旁坐著一位清麗出塵,明眸皓齒的少女,正全神貫注用小石臼杵,碾磨一些已成粉末
的藥物,門邊,站著僕人柳升,和一位身材修長,神色雍容的中年人.
房中除了杵的磨碾聲之外,靜悄悄地。
少女將小石臼中的葯末,倒入一方白紙上,輕柔地打開手旁的一隻描金雕漆飾盒,取出
一顆有臘衣的拇指大丹丸,小心地剝開衣。
「梅香。」少女銀鈴似的悅耳嗓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去叫吳媽把紫露準備妥當,
-刻時辰之後需用。」
「是的,小姐。」小侍女應喏著出房走了。
「總管。」少女轉向門旁的中年人招呼:「一到時辰之後,二少爺就可能醒來,服藥的
事,我和梅香可以照料。劉家那群人必定不肯干休,處理必須小心,這件事,就請總管留心
了。」
「小姐請放心。」總管欠身答:「已經來了兩批人在外面探頭探腦,第三批可能登門探
動靜,屬下自會小心應付的。」
「有勞總管了。」小姐客氣地說。
「屬下告退。」
「請問田姑娘。」柳升憂心忡沖地問:「家少爺病情不要緊吧?到底……」
「大叔請放心,病情已經控制住了。」小姐柔聲安慰這位忠心的僕人:「如無特殊的變
化,大致無妨。」
「謝謝田姑娘,小的告退,一切有勞姑娘了。」柳升不勝感激地行禮告退,與總管出室
而去。
柳志柏的神智已完全清醒,猛地掀開覆至頭下的重衾,想挺身坐起,出聲呼喚柳升,但
衾掀開時,上身一動,便感到眼前發黑,渾身發軟,有虛脫的感覺。
「哎呀!」少女看到了他的舉動,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搶近床頭,伸手按住了他,拉衾蓋
妥:「請不要移動,目前正是緊關頭不能再招涼見風,不然就難以調理了,哦!你醒得好
快,年輕人到底根基厚,藥力一衝,就很快醒來了。」
「姑娘,你……」
「我姓田,小名叫倩倩。」少女在床前的春凳坐下,大方的微笑,深潭股明亮深遂的眸
子,柔和的目光坦然地注視著他:「昨天……」
「哦!原來是橘洲田家的姑娘。」他恍然:「昨天姑娘在船上?」
「是的。」田倩倩點頭:「昨天如果不是你斷然指揮船上的人砍纜截帆,我的船必定在
驚濤駭浪中翻覆。本來打算回航的,但船無桅無帆逆風逆流,勢難如願,因此駛采貴地上架
搶修。」
「哦!姑娘怎知道我……」
「貴地能有幾戶人家?」田倩倩嫣然一笑:「一問便知,所以今天專誠進城來趨府道
謝,沒料到剛好遇上你有困難,你回家之前,柳升已經把我們安頓在客廳等你回來。同來的
有舍下的總管周守禮,他也是種橘的專家。還有奶娘吳媽,侍女梅香。二少爺,感到怎樣
了。」
「田姑娘,我叫志柏,請不要叫二少爺好不好?」
「那……我稱你為柳二哥,不嫌冒昧吧?說起來。我們也是鄉鄰,相距百十里。你往來
府城,都得經過敝鄉江面。」
「田姑娘……」
「我叫倩倩。」姑娘燦然一笑搶著說。
「不敢有……」
「那我還是稱你二少爺。」
「這……倩倩。」他從姑娘溫柔的笑容中,看到了些什麼:「真謝謝你。你給我服了些
什麼葯?」
「一種神丹。」姑娘說:「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一位前來買橘的老伯,送給家父十
顆丹丸,說是可治一切奇難雜症與跌打損傷。家父贈給我三顆,出門時經常帶在身邊防身。
我給你服了一顆,一刻時辰后再服第二顆和一些藥引,葯已經準備妥當了。」
「謝謝你,倩倩。」他無限感激地說:「你這丹九對症,可說你已經把我從鬼門關里硬
拖回陽世。此恩此德……」
「柳二哥,我不依。」倩倩噘起紅艷艷的小嘴,那神情極為動人:「你先救了我。我還
設正式向你道謝呢,不要提了好不好?柳二哥,你的病……」
「不是病。」他咬牙切齒:「是被一種歹毒絕倫的掌力暗算的,中掌后片刻發作,渾身
冰冷,寒流起自心底有如浪潮,間歇地一陣又一陣不斷襲擊,三個對時后冷僵而死,三天中
苦不堪言,比疾兇猛百倍。這畜牲如果下重手,可以立即置人於死。」
「哎呀!寒魄誅心掌……」
「咦!倩倩,你怎麼知道的?」他訝然問。
「是……是周總管說的。」倩倩掩飾地解釋:「他的武功根基很深厚。是一位深藏不露
的奇人。柳二哥。暗傷你的人是誰?」
「龍陽楊家的楊仁,這畜生一點也不仁。」
「哦!原來是這個大壞蛋。」情倩搖頭苦笑:「他老爺更壞,附近的人,提起分水犀楊
永盛,沒有人不害怕的。哎呀!你怎麼和這種壞人結了怨?」
「一言難盡.唉!」他喟然長嘆:「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認識他,誰會想到他會向我
下毒手?」
「哼!我要請周總管向他……」
「不必了,倩倩。」他趕忙介面:「犯不著和這種惡毒的人結怨。我更不能連累你們,
姓楊的不是善男信女,他的勢力大得很呢!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認了。」
「只怕那畜生不肯放過你。」
「等我好了以後,我不怕他。」他深深吸入一口氣,眼中奇光一閃即逝:「一次教訓一
次乖,我真不該不留意一個口蜜腹劍,向我稱兄道弟的人。惡人自有惡人磨,這畜生早晚會
受到報應的。」
房門響起叩擊聲,倩倩輕呼:進來。
小梅香捧著托盤,盤內有一盞有益的青花磁戰,推開門入室.
「小姐,總管在外廳與人爭吵。」梅香鎮定的說,將托盤放在桌上。「好像來了四個
人,蠻橫的很。」
「你到后廳看動靜,有變化來稟報。」倩倩揮手說。
大廳中,四位來客聲勢洶洶。
周總管坐在大師椅內,神色安詳。柳升站在一旁,驚駭地發抖。
「你放明白些。」楊仁氣勢洶洶地說:「我不信你家二少爺不能走動,趕快把他叫出來
說個明白。他既能夠自己走回來,半路上沒躺下,那就證明他沒有病,他非出來不可。」
「我是府城砂井羅家的羅智遠。」另一位年青公子打扮的人說:「在官府方面還有一點
勢力。楊仁兄的一位手下失了蹤,必定與你家二少爺有關,人命關天,他得出來交代。」
四個傢伙登門索人聲勢洶洶,那位自稱羅智遠的人,竟然無所顧忌公然表示在官府方面
有勢力,威脅的意思極為明顯。楊仁的目光集中在周總管身上,眼神陰險兇狠,他的兩個手
下。更是躍然欲動。
周總管神色安祥,不為對方的氣焰所動,談談一笑說:「諸位既然堅持要見柳二少爺,
在下只好讓諸位與他一見了。」
「你明白就好。」楊仁獰笑著說。
「不過,在下話先講在前面。」周總管不慌不忙地說:「這位羅爺說得不錯,人命關
天.」
「你這話有何用意?」
「柳二少爺渾身冰冷,寒毒發自體內,一陣陣勢如浪潮,恐怕捱不過多少時辰。」周總
管掃視人人一匝:「前一位郎中是個行家,指出柳二少爺是受一種可怕的寒毒邪功所暗算,
必須找出暗算的人,才能知道救治的方法,柳二少爺如果清醒,一定會把今天所接觸的人時
事地物說出來,不難找出行兇暗算他的蛛絲馬跡來。現在,諸位已經表明你們失蹤的人與他
有關,這是一條已可認定的線索。諸位見過他之後,相煩諸位一同到縣街走一趟,在下偕同
坊長里鄰赴衙門作證,以使報案追兇。這位羅書既然在官府方面有勢力,諒必知道該如何報
案,是嗎?」
這一番話理直氣壯,擊中了暴徒們的要害。
「什麼?你要我們做人征?」楊仁忿然問。
「是呀!理該如此哪!柳二少爺命在旦夕,你們也有人失蹤,人命關天,一併交由官府
處置,豈不兩全其美?說不定你們那位失蹤的人,也是被同一個人暗算了的。」
「胡說人道!」楊仁脫口叫。
「在下是就事論事,作合理的推判。哦!請問,柳二少爺早上出門,說是前往城外臨河
街訪友,是不是前往拜會諸位的?」周總管一步步進逼.
「在下不認識他。」楊仁一口否認,向同伴打手式,扭頭往外走。
薑是老的辣,這四位仁兄畢竟膽量不夠,當然也不敢真的見官,一字人公門,九牛拔不
出。沅江縣不是他們的地盤,一入官脫身便難了。
他們通了名,怎能沒交代清楚就一走了之?如果柳家真的報了官,他們脫不了身。羅智
遠是懂得官府辦案程序的。羅家是府城的富豪,交通官府橫行城廂,可說無人不曉,他知
道,只要及時離開縣城,沅江縣的縣太爺想到府城傳他,決不是容易的事了。因此,一群人
不久便登上西航的快船運走高飛,他們算定柳志柏進定了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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