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步步為營
豐原城西郊的「謝家墓地」乃是畔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林子,荒涼地倘佯在山麓之下。
由於樹林生得很密,是以天光很難透過,墓地里益發顯得陰森森的,凄涼得緊。
這塊「謝家墓地」乃是前朝一個大富翁謝某的葬身之地,已有近百年的歷史,以幾十畝的墓地,只埋著一個人,由此可想見這人生前的富有了。
近幾十年來,謝家的子孫衰敗了下去,十幾年來,這墓地都沒有來過問,墓上雜草蔓生,竟然成了一片野地,一些貧苦人民無力購地葬祖的都葬到這塊空地來,不到三年,這墓地就成了一個亂葬墳場。
黑沉沉的天邊,漸漸露出一線魚肚色的淡白天光,黎明了……。
密織如網的樹枝把那一絲微弱得可憐的天光阻擋得更是微弱,樹枝孔中稍稍進些許亮光,枝影被拖得長長的,像一個個歷鬼的影子在張臂舞爪。
「沙」,「沙」,樹枝動了動,是風?
不,這會兒根本沒有風,草尖兒都不曾動一動。
「咕」,「咕」!
驀地里,這一陣令人刺骨寒心的聲響傳了過來,真有說不出的刺耳難聽,就如女鬼夜泣,冤魂不散,替這凄涼可聞的墳場上,增加了幾分陰森的氣氛。
「咕咕」,難道真是幽魂出現?
「沙」,「沙」樹葉簌簌散開,光線登時透了進來,一個修長的影子緩緩映進林子,這影子緩緩移了一點兒,「咕「咕」怪聲又起,於是影子陡然停了下來。
隨著影兒前移,樹枝一陣暴響,進來了一個「人」!
這聲亂響方歇,忽聞「咕」的一聲,一團黑影「噗」地升了起來。
「嘿!該死的貓頭鷹……」這是從心底里叫出的,並沒有傳出聲波,黑黑的墳場仍是一片寂靜。
這個人穿著白色的衣衫,在黑暗中仍能辨得清楚,高大的身材,頭上卻厚厚地纏著一大捆白紗布。
他楊首望著那曾令他緊張半天的貓頭鷹,自嘲地苦笑了。
四周陰陰森森,仗著一絲弱光,隱約可見一坯坯的墓堆,亂七八糟的碑碣,還有一絲絲綠色的磷火。
他揩了揩鼻尖上的冷汗,心中忖道:「古人說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真是-絲也不錯,唉,想不到我范立亭也有今天——」
「哼,當年在『鬼牙谷』大戰『笑鎮天南』,那形勢比這鬼墳場可不知險惡幾百倍,我范立亭何曾皺過一下眉,現在被這貓頭鷹一唬,也毛骨悚然,哼,范立亭,你是老了……」
「但是這顆明珠非同小可,我舍了命也得上終南山告知岳老哥——」
想到這裡,他邁步前行,在墳堆累累中匆匆而過。
驀然——
「刷」的一聲,一排箭矢釘射在范立亭的腳前,他剛踏出去的一步登時縮了回來。
他左右一瞟,一共是十三隻箭矢,青竿白羽,整整地一字立在腳前,箭尾還在左右恍動,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方向射來的!
「嘿!十三支!綠林十三奇!」
雖然他立刻做出一個不屑的冷嗤,但是他心中仍免不了一震。
只因綠林十三奇乃是當今綠林中最具勢力的一大霸,十三個人個個有出類拔萃的工夫,更加十三人一致行動,威不可當,華中一代綠林作了案,都要將三成利潤無條件奉獻給綠林十三奇,正派劍俠好幾次想剷除這十三人,但卻始終沒有機會。
范立亭見綠林十三奇找上了自己,心中不禁盤算:「我姓范的和這十三個強盜可沒什麼過節啊,哼,要是平常碰上了,好歹把這十三個壞坯全給宰了,怎奈我現下身受重傷——」
他知按綠林十三奇的規矩,只要不越過這一排箭,自認吃癟,調頭走路的話,十三奇就不再追迫,當然如果十三奇立定要取這人之命,他就算是調頭走路,不出百步,必然再逢箭阻!
范立亭哼了一聲,一踏步就要越箭而入,但是,他又停了下來。
他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紗布,又探了探囊中的事物,他忽然沉吟起來:「這珠兒事關非小,定要交到岳老哥的手中,我若拼著重傷和這十三個兔崽子打一架,自信闖將得過——」
「但是……但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珠兒就到不了岳老哥手上啦——」
想到這裡他不禁冷汗直冒,他暗暗低呼:「范立亭,范立亭,你這個大老粗一生只知道往前沖就是,可從來沒有遭到過什麼難以決定的事,可是現在你可得好好抉擇一下啊——」
他一用腦神,腦門隱隱脹痛,他拳頭緊捏,下了平生最大的決心,自我安慰地道:「我范某和綠林十三奇沒有什麼梁子,也許是他們在前面有什麼秘密勾當才攔阻我的,我——我就做一次瘟生吧!」
他毅然轉身繞道而行,在他眼中那十三支白羽箭尾似乎有著令人難堪的刺目。
他走出不到百步,忽然,「擦」地一響,勁風忽起,帶著破空的刺耳聲,他不必揚目,已知是怎麼一會事!
范立亭心中好似被人打了一錘,猛然一緊,目光如炬,瞥眼之下,十三支令箭整整齊齊排在足前。
「看來,這十三個傢伙是有意要留住我范立亭了-一」
他可不明白人家為什麼要留著他。
他左右一陣張望,黑密密的森林,死一般的靜,甚至連這箭矢是從何發出的也不得而知。
怒火慢慢上涌,血脈賁張,他冷冷一哼,忖道:「今日我姓范的自認吃癟,你們仍不放手,我范立亭昔日威名何在……」「況且我和你們無怨無仇,難道我范立亭就怕你十三條漢子的挑釁……」
他心中念頭一閃而過,豪氣疾發,伸出的右足有力的落在地上,右足順勢一步,剛正地踏過那一排箭矢。
忽然,黑暗中有人冷冷說道:「哼,散手神拳果是英雄!」
敢情范立亭的萬兒正是「散手神拳」
范立亭低沉有力的應了一聲:「過獎!」
這一聲好不雄渾,登時把那黑暗中冷冷的話聲逼了下去。
范立亭魁梧的身軀昂正地走了前去,一絲沒有遲疑,大踏步的順著雜草叢生的小徑前進。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對方並沒有發動,范立亭也沒有出聲,這密沉的森林立刻陷入一種極端的沉寂,正象徵著這一場暴風雨來的前兆。
愈行愈前,來到一個土堆的前面。
散手神拳何等人物,江湖上的伎倆那會不知?料定對手必定有人埋伏在土堆之後!
范立亭帶著驕傲的冷笑,毫不停留踏步上土堆。
這土堆乃是一個墓土,堆前歪歪正了一塊石碑,范立亭來到堆前,目光如電,一掃之下,但見那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刻著幾個大字:「散手神拳之冢」。
范立亭哈哈狂笑,心中怒極,雙足一點,身形便踏上土堆。
說時遲,那時快,呼的一聲,果然不出所料,土堆后風聲疾響,兩股兵器橫掃而至。
范立亭動作有如閃電,觀的親切,左足一抬,猛踩下去,這一腳怕有千斤力道,端端正正踏在掃向左側的一根兵刃上,那暗襲者何能敵得此般神力,「當」的一聲,兵刃脫手被范立亭一腳踏得深深陷入土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中,右面一柄朴刀巳疾襲而至,范立亭左足一立,足尖上翹,正好抵在對方的刀身上,他這一挑之力好大,把對方的猛砍之力完全消去,左足不停,順著刀鋒斜踩而下,「奪」的一聲,正踢在對方刀柄上,那能吃住這千斤之力,朴刀斜手脫手而飛。
范立亭心中怒火上升,毫不留情雙足齊飛,一式「鎖骨連環腿」一齊踢在左右兩邊的兩個敵人身上,登時昏死過去。
一個照面,散手神拳上盤都沒有動一下,便擊破對方第一道防線,他的功力可見一斑。
說時遲,那時快,范立亭身形尚未站穩,忽然見暗處有人低低的吼一聲「打!」
登時暗器划空之聲大作。
范立亭心中一凜,凝神以待,聽那破空之聲,已知飛來暗器大大小小可在十來宗,他可不把這些破銅爛鐵放在心上,冷冷一笑。
黑暗中施放暗器的乃是綠林十三奇中坐第十把椅位的千手閻羅陶元一,暗器工夫稱霸一方。
他放出這許多暗器但見范立亭不屑的站在土堆上,不由心中大喜,原來他這許多暗器卻包括了一件他生平最為厲害的殺手「破空針」。
這種暗器細小無比,而且放出,絲毫沒有風聲,對方一個託大,非死即傷。
他一生浸淫此道,手法更是奇特,「破空針」、夾在各種暗器中施放,端的令人防不勝防。
皆因范立亭十分託大,似乎自恃有「聽風辨器」的功力,不把這批暗青子放在眼內,非上這個大當不可,是以陶元一心中狂喜。
黑暗中,陶元一卻看得分明,暗器打到范立亭身邊,范立亭仍是不動,陶元一暗罵一聲道:「姓范的,你今日可是該死啦!」
說時遲,那時快,范立亭驀然哈哈大笑道:「千手閻羅承讓!」
「嗤」的一聲,范立亭出手如風,只自撕下一幅衣襟,運氣略一舞動。
這一舞之下,勁道好不奇特,衣襟被內力灌注得有如硬的東西,畢直的在長空劃一個半圓。
這一掄乃是范立亭功力所集,所有飛來的暗器都有如石沉大海,完全被衣襟吸附其上。
原來范立亭早在陶元一剛一出手之際,已自明白對方的陰謀,而且也由這獨門暗器而知道放發者必是千手閻羅無疑,心念一動,凝神以待,裝出沒有發覺的模樣,等倒暗器凌空,才突然發動,用功破去這種歹毒的暗器。
范立亭心恨陶元一歹毒,衣襟一震,洪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姓陶的接招!」
一震之下,所有附在衣襟上的暗器一齊飛奔而至陶元一停身之地,登時破空之聲大作,而且好似比陶元一適才發出時還要強勁!
陶元一正自狂喜,不料對方早有所備,反擊回來,措手不及,慘叫一聲,竟自死在自己的暗器下。
范立亭頭都沒有回一下,大踏步走向前去。
走不了數步,驀然人影一閃,兩個人迎路而立。
范立亭默然瞅著兩人,只見左面一個人冷冷報名道:
「火眼狻猊。」
右面一個啞聲介面道:「萬里秋毫!」
范立亭點點首,冷冷道:「久仰!不知兩位在十三奇中坐第幾把金椅?」
火眼狻猊仍是冷冷答道:「八、九!」
范立亭暗暗打算:「這兩個傢伙是第八,第九,照這樣看來,那陶元一乃是第十位。加上最先頭的那兩人,一共是五個了,唉!還有八個高手在這附近里虎視眈眈……」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一凜,腦上包紮紗布之處,又是一陣刺痛,竟有一種功力不繼的感覺。
原來范立亭幾天前曾和一個高手動手,不幸身受重傷,雖經數天療養,內力仍有不繼,尤其是先前以衣襟用上乘氣動破去那陶元一「破空針」的時候,再又動了真氣,這時心中不適,不由大急,忖道:「看來不再快快下手,只怕雖然輸不了但也會傷發而死哩!嘿,這珠兒!」
想到懷中的明珠,不由更加心急如焚,雙手一搓,冷冷道:「借光?」
萬里秋毫搖了搖首,微微笑道:「咱們瓢把子命令下來的!」
范立亭疾聲道:「好,走著瞧。」
身隨話起,已發動攻勢。
他可不知道這火眼較犯和萬里秋毫兩人功夫雖不算太強,但一身輕身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他身形才動,兩人巳左右一分一合,四隻手掌一起攻向范立亭身後。
范立亭左右一盪,避開攻勢,身形一長,破空而起,那知他快,火眼狻猊和萬里秋毫更快,兩人身形有若滑魚,一溜而走。
范立亭身形有若天馬行空,一閃而至,身形在空中一停,觀得清切,「散手神拳」陡展,虛空往火眼狻猊和萬里秋毫背後一按。
這一手輕功乃是他生平絕技,喚作「天馬行空」,身形在空中一劃,可以停得一停,而且速度又快,是以火眼狻猊和萬里秋毫著名滑溜,亦逃不開去。
說時遲,那時快,范立亭身子在空中一停,猛吸一口真氣,驀然他感到一種真氣煥發的感覺,心知內傷複發。大吃一驚,身子登時墜了下來。
「嘿」,萬里秋毫陡覺勁風襲體,吐氣開聲叫了一響,反手一掌擊出,范立亭真力才散,敵人掌風已及身體,大叱一聲,勉力凝神用左手肘部微微一曲,硬接了萬里秋毫一掌,身子不由一震,好容易才站在地上,搖動一下右手,已是轉動不靈。
萬里秋毫和火眼狻猊驚疑不定,怔在一邊。
范立亭猛吸一口真氣,調勻不定的血氣,左右手齊發,一式「散手神拳」中的「守株待兔」猛打而出。
火眼狻猊和萬里秋毫兩人驚疑才消,范立亭雙掌已打到身旁,兩人大吃一驚,足跟墊地,向前一聳,便想開溜,范立亭長嘯一聲,雙掌斗然暴長,掌心外吐,「嗤」「嗤——兩聲,火眼狻猊和萬里秋毫兩人身形巳動,胸骨已被震斷,昏死在地上。
范立亭跨前一步,馬步一沉,牢牢釘立,高聲道:「領教!」
乘說話之際,緩緩調息,努力寧下心神。
半晌,黑暗中又有一個沙啞的口音接道:「三支金鏢申淑拜賜高招——」
隨著話聲,一個高大的漢子緩步走出。
范立亭心頭一震,沉聲道:「申大俠豈和這般人物為伍?」
原來這申淑乃是一代俠盜,平日和范立亭倒有一段交情,這時申淑竟是綠林十奇中人物,可真出乎范立亭的意料之外。
申淑沙聲道:「范大俠不必多言,這就領教絕學!」
說著探手一揚。
范立亭心中一凜,忖道:「這三支金鏢昔年以金鏢絕技打遍大江南北,暗器上能勝得此人的可說極少,今日反友為敵,倒是勝負尚未可知!」
正沉吟間,申淑右手一揚,金光一閃處,第一隻金鏢脫手而飛,但見金光亂閃,聲勢好不驚人。
范立亭凌神以待,身形斗然一矮,呼的一聲,金鏢越頭而過,正起身間,背後勁風大作,好個三支金鏢,這等沉重的暗器竟被他練成這種巧妙的打法。
范立亭身形猛往前頭一折,頭部重問地上,呼的一響,好不容易躲過此鏢,申淑右手再抬,第二隻金鏢也脫手而飛,范立亭身形尚未立直,逼不得已,右足猛向上抬,點向那迎面襲來的金鏢。
那知申淑何等手法,全鏢才到附近,驀然一旋,滴溜溜地在空中打個圈兒,猛往下襲。
范立亭一腳撩空,身形不停,左右一幌,勉強閃過金鏢,但衣衫也被金鏢劃破一道口子。
他臉上一紅,身形如風向左虛點一步,猛向右方橫跨一步,說時遲,那時快,申淑沉聲叫道:「著!」
但見一縷金光破空而飛,呼呼發出破空之聲。
這一鏢是申淑的絕技,鏢子才一出手,身形同時一震,敢情他打完這一鏢后,功力已是大減。
范立亭深知這鏢的利害,不知多少英雄豪傑失敗在這一鏢上,那敢絲毫大意,疾叱聲,雙掌齊揚。
那鏢兒帶有風雷之聲,「呼」的一響,飛了過來。
驀然,金鏢在空中一窒,范立亭有過經驗,身形又動,果見那鏢兒一沉,范立亭雙掌齊推而去,掌上力重如山,呼嘯之聲大作。
那知那支金鏢一沉之下,忽又向上激射,范立亭雙掌走空,身形一傾,招式已老,來不及撤掌,大吃一驚,「嘿」然大吼一聲,右手骨節猛力一轉,「嗤」的一聲,硬生生給他撤了回來,閃電般一擋。
他內力高強,金鏢擊在手心上,只一縮,便化去來勢僥倖逃過一關。
但覺這一鏢手勁好大,右手一震,差一點握之不住,心一中暗驚這申淑的內力,緩緩吸一口氣,長聲道:「承讓!」
申淑面色大變,拱一拱手,范立亭恨他投暗,面色一沉,大踏步從他身邊走過!
申淑見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內,不由一陣慚愧,瞥那范立亭一眼,但見他正氣凜然,威風凜凜,大踏步走過身邊,心中一陣羞愧,自己以前行俠仗義的情形,和目前搶掠殺人的情景,呈現腦際,嘆道:「罷了!」
舉手一掌擊在天靈蓋上。
范立亭頭不回視,心中卻浩嘆道:「姓申的總算是條好漢!」
走不了數步,右手震麻的感覺仍然未見好轉,連忙定下神來,打通穴脈,心中暗暗討道:「看來對方防守者一道比一道強硬,范立亭啊,今日可是你生平最險的一次!千方不可大意。」
他到現在始終不知「綠林十三奇」為什麼要阻攔自己。但他生性倔強,絕不肯出口相問,只因這一出口,便有畏戰示弱的企圖。
正沉吟間,驀然眼前一花,一條人影有如鬼魅般挺立在墓場之中,不言不語,陰森森的。
定眼一看,心中識得,原來是十三奇中的第六位,喚叫作「震山手」陸宗,這個人物范立亭早在十多年前見過一面,只因此人長象十分奇特,是以至今仍然記得。
這「震山手」陸宗的掌上造詣可是出奇的高強,范立亭也早有個耳聞,是以這時以疲乏之身對他,心中一絲把握都沒有。
陸宗冷冷站在面前一聲不出,范立亭吸一口氣,狠聲道:「姓陸的,不讓開嗎?」
陸宗嘿然一哼,並不答話,右拳突的一揚,作一個打鬥的姿勢。
范立亭退後兩步,右手一立,右拳猛搗而出。
范立亭知道敵人的斤兩,那敢分毫大意,一掌打出,巳用了八成以上的內家功力。
陸宗身影一沉,也是迎面一拳打來。
「拍」的一聲,兩人身形動也不動,倒像是勢均力敵的模樣。
范立亭冷然道:「好功夫!」
真氣飛快運轉,一連用全力擊出兩掌。
陸宗仍是一聲不發,架擋范立亭這兩式神拳,身形絲毫沒有被震動。
范立亭心中一驚,忖道:「雖說我現下身受內傷,但我這三掌一發,天下能擋得住的,倒也沒有幾人,這震山手盡有如此功夫……」
心中盤算,猛一橫心,長吸一口氣,雙掌各自劃一個半圓,準備合擊而出。這一式乃是「散手神拳」中的「電動萬物」,威力之強,無可匹敵。
真氣斗然提至十成,一揮而下。
只見他面色凝重,想是內力已運到極點。
驀然,胸口象是被人打了一拳,悶了一下,心中一凜,功力全散,雙手軟軟的打將出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知陳宗掌力奇重,自己這無力的一擊,一定會遭嚴重的反震,情急之下,雙手勉力往外一吐,全身功力只運出二成不到。
陸宗呆立不動,范立亭拳勁及體,只一觸之下,撲地後仰,摔在地上。范立亭驚咦一聲自語道:「什麼?這陸宗竟會如此不濟?」
俯身一探,一片冷涼,顯然死去多時。
原來震山手素以掌力自負,和范立亭連對三掌,勉力抵住,不讓戶已移動分毫,但范立亭三掌劈完,他全身動力虛脫,但一股堅強意志仍使他挺立在地上,是以范立亭最後一掌劈下,雖然只有二成力道,陸宗也吃不住跌仆。
范立亭長嘆一聲,瞧瞧這硬朗的漢子,突然體內真氣透往上沖,心神一亂,只感喉頭一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
「散手神拳」何等英雄,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漬,大踏步往前繼續闖去。
才行得兩步,左方頭上勁風急嘶,范立亭大吃一驚,強壓下翻騰的血氣,辨到那風聲,巳知是一種極為沉重的兵刃發出,怕不有上千斤的力道。」
勁風嘶嘶然中,黑暗裡一人微微叫道:「大力神君領教……」
范立亭腦中一震,他早就聽過這大力神君的萬兒,雙臂有千斤之力,用一柄行者棒威名甚大。
要是在平日,范立亭可以用招數變化的精妙來制到這個大力神君,但是目前范立亭馬步不穩,身形不靈,勁風臨頂,閃躲不及,一急之下,冷汗直冒,心中一橫,暗暗祝道:
「老天有眼讓我內傷遲發片刻——」
說時遲,那時快,大叱一聲,左手一招,巳用出他生平威震天下的「寒砧摧木掌力」來。
「當」的一聲,行者棒和范中亭的手臂相接,竟然發出金石相擊之聲,范立亭心神一震,不敢怠慢,吐氣開聲,「寒砧摧木掌力」發出,「當」地又是一響,行者棒吃不住這普天之下最為剛硬的掌力,脫手飛去,范立亭反手一掌打在敵人腹上。
從背面看來,微弱的晨曦下,范立亭踉蹌的背影,左手一揮,大力神君行者棒脫手而飛,但范立亭也力乏欲倒。
須知『這寒砧摧木掌』施出之時,內力消耗之大,令人咋舌,范立亭在重傷之後,劇戰之時,勉力使出,雖然一舉擊敗敵人,但真力劇減,身形欲倒。
驀然,人影紛亂,刀光閃閃,原來是綠林十三奇另一道防線又出動攔截。范立亭站定身來,仔細一看,這一道防線是三個人把守,默默一算,當是排行第二、第三、第四的三人了。
范立亭冷冷看著三人,心中下決心道:「除去這三人,十三奇中僅有瓢把子一人了,不行,非得速戰速決不可,否則真力一散,非被活活累死不可。」
心念一定,猛吸真氣,鬚髮齊舉,「寒砧摧木掌」陡使,和三個敵人拚鬥起來。
謝家墓地中,一片然雲慘霧,黑密密的森林,由於晨曦漸強,巳緩緩透入光線來,冷森森的婆娑樹影,有如一叢叢張牙舞爪的厲鬼,倘佯在於泥土地上。
過了片刻,三聲慘叫傳來,使得這靜寂的墓地增了幾分鬼一樣的恐怖,然後,一切都安靜了……
一會兒,叢木後轉出一個疲累的身形,他一步一步拖地挨著前進,漸漸走過了。他那高大魁武的背影表現出一種無畏的精神-一儘管他那身形已顛仆得有如醉漢。
他頭上的白紗布已散開,雙眼血絲充得通紅,他雙肩上都是鮮血,大腿上也割破了一大塊,四肢只剩下一隻右腿是完好的。他頭腦中昏昏的,也不知痛苦,只不斷反覆地低呼著:「還有一個……范立亭,你千萬不能死……還有一個……」
他勉強撐行過去,叢林中只剩下三個血肉模糊的屍身——綠林十三奇中的老二老三老四一同結束了他們罪惡的一生。
范立亭撐出不到三十步,忽然天色更暗,一大片烏雲籠罩當空,剛亮的天又黑暗了下去!他仰首望了望,停住腳,低頭之際忽然一個身形出現眼前!
他定目一看,只見一個獨腳壯漢撐著一支拐杖如厲鬼般立在眼前,他想都不用想就知正是綠林十三奇的老大——「獨腳天王」方琨!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身子挺直,斜睨著獨腳天王。
方琨瞧見范立亭的狼狽像,獰笑一聲道「姓范的,嘿!好狠的角色,嘿!」
范立亭雙手和左腳動都不能動,心中暗道:「這方琨在十三奇中雖是老大,但武功遠不及『大力神君』和『震山手』,不過以我現下這副模樣,怎能是他對手?唉!不料我范立亭今日糊裡糊塗送命在這廝手中。」
方琨陰惻惻地笑道:「姓范的,你心中一定在奇怪我姓方的為什麼不放過你是吧?嘿,告訴你也不妨,你那懷中珠兒……」
范立亭一聞此語,如雷轟頂,大叫一聲,舉起右腳踢出。
方琨欺他左腳受傷,一定立不穩,大笑道:「我姓方的喚作獨腳大王,你就試試我的獨腳!」
一撐拐杖,揚腳對踢過來。
「砰」一聲,兩隻腳在空中猛碰,范立亭右腳立刻彈回,左腳一個不穩,險些跌在地上,他拚命定住身形,舉腳再度踢出。
方琨獰笑一聲,也是一腳踢出,碰一聲,又是各自彈回。
范立亭搖幌著,喘氣著,嘴唇被咬得鮮血直流,但再也施不出一點力氣。
忽然,空中一個大雷,一滴豆大雨點打在范立亭鼻尖上,他心中有如觸電一般,登時感到一陣異樣的清醒,他勉強伸手摸了摸懷中的珠兒,猛然提氣,鼓足全身之力再一腳掃出!
方琨獨腳才起,忽然感到萬斤巨力襲上小腹,他只慘叫一聲,若大的身軀就飛將出去-一
「撲」一聲,范立亭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地上!
嘩啦啦,傾盆大雨-一
……
大雨中,墓地上忽然一個人影掙扎著爬了起來,他勉強站直了寬大的身軀,俯身拾起一塊巨木,他面帶豪氣地哼了一聲,忽然伸指為戟,在木塊上一陣刻鏤,然後奮力把木塊牢牢插入地中。
他的雙手彎在空中好半天才收回,像是酸疼不堪的樣子,他的臉上雖然疲累無比,但這時卻流露出一般奮發之色,斜睨著木牌上的字:
「綠林十三奇之冢
散手神拳范立亭」。
大雨中,一個蹌踉的身形漸漸消失。
終南山上。
黃昏,冬日的夕陽真如一個衰弱的老翁,儘管西天仍是紅雲一片,但是卻沒有絲毫熱意。
幾棵合抱的老松,在寒光朔氣之中巍然挺立,好一派蒼勁之氣,松濤似海,北風如刀,那些許陽光更談不上絲毫暖意了。
然而山麓邊,清溪叢木之後。卻露出一角茅屋來。
屋前一塊平場,一個少年在揮拳踢腿地練拳招,另一個少年卻坐在屋旁大石上讀書。
讀書的少年約十七八歲,生得劍眉星目,唇朱齒皓,端的是個俊美絕世的佳公子,只見他捧著一卷書,神色悠然地朗吟道:「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喂,大哥,你瞧這半闕詞如何?『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馮延已端的是絕代驚才——」
那正在練招的少年約計五六,也是額廣准隆,和讀書的少年甚是相似,只是身高膀闊,益見英氣勃然。他聞讀書少年招呼,停下身手笑道:「瞧你這書獃子,這種故弄呻吟的文句有什麼了不得,春天去便去就是,還要什麼『無計留春住』,什麼『淚眼問花』,真是——」
吟詞的少年朗笑道:「得啦!大哥是英雄人物,自然不喜這等風花雪月,我看要叫個關西大漢,彈銅琵琶,執鐵綽板,高唱『大江東去』方才對你的勁呢!」
「大哥」聞言微笑,更不答話,突然猛吸一口真氣,在掌虛虛往上一探,立刻收回,然後跑前到丈多外一棵大松前仔細察看,只見松幹上赫然現著一個掌印,這分明是「百步神拳」一類的絕世神功,但少年面上卻似仍有不滿足之色。
正在這時,茅屋門呀然打開,走出一個年約六旬的老者,老者後面緊跟著兩個二十左右的少年。
這老者滿頭白髮,頷下銀髯數縷,面色都紅潤得緊,而且目光奕奕,絲毫不見老弱之態。
老者走到溪旁,並不從竹橋上走過,只見他輕輕一步走出,身形斗然就到了四五丈外的對岸,姿勢安穩得就像走一步路一般。
後面兩個少年也是一躍而過,姿勢美妙無比,落地宛如柳絮綿蘆!
但是若在行家高手眼中看來,這兩少年的輕功固是一等一的。而老者那份「縮地神功」已是一代宗師的功力了。
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你們這一對寶貝又在爭鬧什麼啊?」
他身後的兩個少年也學著老者的聲調齊聲道:「你們這一對寶貝又在爭鬧什麼啊?」
那正在練武的少年轉身叫道:「爸,我這招『雷動萬物』怎麼也沒有爸爸那末氣勢磅礴——」
老者笑道:「都像你這樣學法,巴不得-躍而蹴,江湖上還有老一輩混的份兒么?」
老者身後的一對少年齊聲道:「是啊。」
老者橫了他們一眼,對檐下看書的少年道:「君兒,你在看什麼書?」
少年答道:「爸,我在看五代的詞選,南唐君臣的詞真好極啦!」
老者身後的一個少年道:「君弟一天到晚只曉得捧書捲兒,到現在連一招一式也不曾練過,將來人家說爸爸的兒子這麼膿胞,我們都不好意思呢。」
老者笑叱道:「一方就是這樣口齒傷人,人各有志,練武的就一定怎麼了不起么?」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屋中傳出:「老頭子,吃飯啦——」
老者掀著鬍子笑道:「你媽媽真是-嗦。」
竹門開處,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走了出來道:「誰說我-嗦?」
這婦人面如滿月,慈藹可親,雖是板著臉孔,但是拗住她本來的慈祥面目。
老者笑嘻嘻地咽了一把口水,低聲道:「我還沒說完呢,我是說『你媽真是-嗦的可愛。」
婦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團團的臉有如一朵盛開的牡丹。
老人自以為答得十分得體,得意地呵呵大笑。
婦人叫道:「喂!青兒你們快進屋洗手,飯都擺在桌上啦!」
四兄弟應了一聲,一起進屋,老夫妻看著四個生龍活虎般的孩兒,個個有如玉樹臨風,不禁浮上一個安慰的笑容。
天色漸暗,兩人也緩緩走困茅屋,到了屋門口,老者卻停了下來,面帶笑容地凝視一方橫額,額上寫著斗大的字:
「出岫無心」。
旁邊的落款是「乙未新春岳多謙自署」。
字跡龍飛鳳舞,筆力蒼勁有力,老人看得出神。
婦人笑道:「自己寫的字有什麼好看,一天到晚不停地看!」
老人笑而不答,雙雙進屋。
桌上菜蔬雖全是素菜,但是香氣四溢,熱氣騰騰,老夫婦坐在上首,對面是老大芷青及老二一方,橫邊就是老三卓方和最小的君青了。
孩子們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飯,就一齊停下碗筷,母親許氏道:「你們怎麼盡吃飯不吃菜呵?」
於是兄弟們又各倒了一大碗萊,三口兩口地吃了下去。
吃完飯,岳多謙坐在竹椅上,兄弟們習慣地圍在爸爸身旁,許氏一面收拾碗盤,一面對老三道:「卓兒,去替爸爸倒杯茶來。」
卓方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卻躺在椅上沒有動,只把眼睛瞟向小弟君青。
一方笑道:「三弟出了名的懶骨頭,吃完飯更是只想做睡,我們要原諒他,君弟你就替他倒一回吧。」
君青笑了笑,起身去打茶,卓方只懶做地說了聲:「君弟,多謝你。」
岳多謙從君青手中接過茶,一連呷了三口,打了一個呃,仍是動也不動,一方忍不住提醒道:「爸!講故事啦。」
岳多謙笑了笑反問道:「從那裡開始啊?」
芷青道:「爸昨天講到『青蝠劍客』。」
岳多謙拖長了聲音呵了一聲,開口道:「對了,我說過那時我還很年輕吧?」
他看見孩子們都聚精會神地點了點頭,他突然停住了下面的話,嘴掛著慈祥的笑容,雙目凝視在少年的臉上——
老人家又沉湎在如煙的往事中了,是的,那時他真年輕,就象面前這幾個少年一樣,於是老人家在孩子的臉上找到了那些失去的青春-一——
幾許歡樂的往事,多少英雄的偉績!
孩子們聽到父親談往年英雄的事迹,都是興高采烈,只有最小的君青,卻生來厭惡武技,打鬥的事更是不感興趣,以前岳多謙也曾試著要他學武,但他總是不願,後來岳多謙只好把內功口訣傳了給他,哄他說是練氣修養之術。君青自練這內功以來,自覺對心身涵養方面頗多益處,以為真是古人所說的「養氣」,有時心情不好,一運動之下,立時心平氣和,心想難怪古人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這養氣端的益處極大,於是專心修鍊,是以他雖厭惡武技,但是這玄門正宗的神妙內功卻是不知不覺了移入他體內。
岳多謙收回了浩渺的思維,忽然道:「那是一個深秋的夜裡,月色朦朧,秋風有一點肅殺之感——」
幾個孩子都不由自主地一震,一種激奮的心情自然地襲入少年的心上。
岳多謙接著說:「那時候找正從蘇州寒山寺和老方丈談完出來一你們知道寒山寺的方丈清蓮禪師和我原是老友,嘿,我剛走出不到一里,一個蒙面的漢子忽然從路旁竄了出來。」
「他開口問我:「閣下可是岳多謙岳大俠?』」
「我奇怪地點了點頭,正要問他貴姓,他忽然刷地拔出一柄長劍對我道:「在下喚著青蝠劍客,聽說岳大俠碎玉雙環天下無雙,特來請教幾招!」
「我見他形跡詭異,也不由心頭有火,聽他『青蝠劍客』四個字陌生的緊,心想必竟這廝自己胡造的,哼!這廝明知我的名頭,卻指名索戰,我縱橫天下二十多年還是頭一遭碰著哩!」
一方聽得高興,回望卓方一眼,只見卓方懶洋洋地躺著,並沒理他,他又回頭看大哥一眼,只見芷青臉上神采飛揚,二人相對一笑。
岳多謙續道:「我那時年輕氣盛,三言兩語就和他動上了手,哪知『青蝠劍客』冷笑一聲道:「你不亮兵刃不是我敵手!』」
芷青一方想到父親拳上功夫的了得,不禁輕嗤一聲。
岳多謙道:「那知那廝劍法俊極啦-一我一生還沒有見過比他劍法更好的,我空手和他鬥了百招,也抖出碎玉雙環!」
「誰知道那廝劍法大變,招招神妙無比,我平生對敵用雙環從來沒有施出二十招的,但這下我和他鬥了千招依然勝敗不分。」
聽到這裡卓方也忍不住直坐起來,瞪目傾聽!
岳多謙平淡地道:「最後我施出七十二路碎玉雙環的最後十二招!」
這七十二路雙環絕技,三兄弟都熟悉得緊,三人憧憬著爸爸神姿英發,雙環殺手施出,威風凜凜,不由心神馳逸。
岳多謙停了停道:「十二招一過,竟是仍然半斤八兩!」
芷青驚道:「爸,青蝠劍客施的什麼劍招,竟有這麼厲害?」
岳多謙沉吟道:「以我的眼光竟看不出來,不過這些年來我仔細一琢磨,總是和華山神劍有點關連——」
一方皺眉道:「大哥,你別插嘴行不行?」他心中暗自嘀咕為什麼一提到武學,大哥就要追問不休。
岳多謙淡淡一笑,卻沒有說下去。
一方和卓方同時問道:「爸,後來怎樣?」
岳多謙雙目忽然精光暴射,但隨即淡然道:「最後我打出了『岳家三環』!」
芷青一方單方三人同時驚叫出口,靜坐在一旁的君青也瞪大了眼!
岳多謙低聲道:「我當時瞧他劍法神通,又蒙面匿名,心中動了疑,心想除了武林七奇中別人有這麼高功力么?武林七奇中除了劍神胡笠外別人有這麼好的劍術么?想到這裡不由雄心奮發,心道:「好啊!原來是胡笠你這小子來尋我的碴兒了。」一怒之下打了『岳家三環』!」
須知當今天下無人不知武林七奇的名頭,有道是:「金戈鐵馬摩蒼穹,雷公劍神震關中,龍池百步飛霹靂,凌空步虛爭神風。」
第一句中的金戈乃是「金戈艾長一」。
鐵馬正是岳多謙。
第二句中的雷公乃是奔雷手程顯然。
劍神乃是「穿腸神劍」胡笠。
龍池「百步飛霹靂」乃是指霹靂神拳斑卓。
凌空是指「百步凌空」秦允。
步虛乃是「靈台步虛」姜慈航。
這七人都是當今武林最負盛名者,七人各在一方,一生都未見過面,有時湊巧碰上都各自避而不見,以免盛名之下,難免引起糾紛,其中只有岳多謙和靈台步應姜慈航稍有交情。
也難怪岳多謙想到青蝠劍客乃是劍神胡笠后就想發「岳家三環」,名之為態,世上又有幾人能免?
岳多謙續道:「當時我認定他是劍神胡笠,所以決心要用這岳家絕技折服他,這是我出道以來第一次用這三環,而且以後我也沒有再用過-一」
他伸出右手的中指,修長的中指上套著三個極狹顏色不同的玉環,外面的一個是黃色,中間的一個是綠色,最裡面的一個是白色。
「我揚起套在手中的三個玉環兒對他道:「你有種試一試么?」
「他傲然點了點頭,於是我的第一個黃環兒已如飛打出,結果,竟被他硬用內力從劍尖逼出劍氣破去,只劃開了他一點衣衫!」
四兄弟同時驚叫起來,君青雖然不諳武學,但是他也知道「岳家三環」乃是鐵馬平生絕技,武林中只傳說這三環有鬼神莫測之神妙,但是從沒有人看見過,若是三環齊發,普天之下,只怕無人能免一死!
一方叫道:「他竟躲過了?那麼——」
岳多謙平靜地道:「我愕了一愕,叫了聲:「你再接一招!』第二個綠色環兒又出了手!」
四兄弟幾乎同時叫道:「第二環他怎麼了?」
岳多謙沒有回答,吸了一口氣似乎盡量平靜著聲調道:
「這一下他想躲也躲不了!」
他雖然壓著嗓子,但那一個極微的聲量卻震得屋宇簌然!
芷青和一方相對輕鬆地噓了一口氣,他們再看父親時,只見岳多謙仰首凝目望著屋頂,左手雙指捏著右手指上環兒,轉了兩轉,輕聲道:「就算他躲得了第二環,我還有第三個白環兒哩——」
芷青直聽得熱血沸騰,心中想到父親當天縱橫湖海的雄姿,不由雄心萬丈!
但是忽然一個陰影掠過他的心頭,他暗道:「當年祖父以『鐵騎令』打遍南北,從此『鐵騎令』成了江湖正義的標幟,『鐵馬』也成了岳家的信符,可是天下人都不知道『鐵騎令』早已離奇失蹤,而岳家人到現在還不曾查出是怎麼一回事哩!」
芷青一向以身為岳家長子為榮,他暗下決心,一定要設法把「鐵騎令」下落查明,尋得之後,憑岳家絕藝把「鐵騎令」重揚江湖!
想到這裡也不禁豪氣干雲地輕哼一聲,右掌不自覺地緩緩推出。
他這一掌緩緩推出,一股柔和之勁隨掌而動,丈外油燈的火焰竟緩緩低暗下去,眼看兩寸長的燈心漸漸趨於熄滅!
隔空掌滅燈火原非難事,但象芷青這種緩緩令焰火低落的工夫,至少得有一甲子的功力,但芷青年紀輕輕竟然臻此!
岳多謙望著他微微含笑,單掌一立,也是一股柔勁打出,那將熄的火焰竟又緩緩升起!
岳芷青仍似不覺,右掌依然推出,那火焰又低落一些。
岳多謙暗暗將真力加至八成,才把燈心抬到兩寸長的原來形勢,他一收勁,站在身旁的芷青忽然一個蹌踉,他斗然驚覺,漲紅著臉呆望著父親。
岳多謙呵呵大笑,心中對芷青的功力真有說不出的安慰,心想:「芷青嗜武若狂,若是到了我這把年紀,只怕功力要在我之上哩。」
方才父子這一較勁,君青雖是懵懵然;一方和卓方卻是相顧赫然,心想大哥的功力著實了得!
耳邊那溫柔的聲音又響起:「看你們談得多入神,茶都涼了。」
許氏含笑從廚房走入,停在君青的背後。
一方突然道:「爸,我有一事不明白。」
岳多謙答道:「什麼?」
一方道:「以范叔叔的武功為什麼還算不了武林七奇?」
岳多謙呵了一聲道:「你范叔叔外號『散手神拳』,那身武功著實了得,江湖上提起范立亭的萬兒來,什麼人都得撓拇指贊聲好——」
敢情范立亭和岳多謙乃是平生至交,岳多謙隱居在此只有范立亭知曉。
芷青插嘴道:「是啊,那年他傳我們的那套『寒砧摧木掌』真是妙極啦!」
岳多謙也道:「你們那知道範叔叔這套掌法端的是武林一絕,若是練到十成時,論『精奇』兩字,只怕雷公程景然和霹靂神拳斑卓親臨也得贊口不絕哩——」
一方道:「所以為什麼范叔叔仍算不上武林七奇呢?」
岳多謙終於道:「我們武林七奇雖然沒有碰過頭,但那靈台步虛姜慈航我可認得,他的功力就絕不在我之下,由此推測,立亭弟雖然武藝高強,但是和我們七人比起來,只怕仍要略遜一些兒。」
說到這裡他又道:「嗯,對了,范叔叔傳你們那『寒砧摧木掌』你們可得加緊多練練,當年你范叔叔在居庸關上獨戰燕雲十八騎,百招之內連斃七人,用的就是這套掌法呢!」
許氏也插口道:「范叔叔有好久不曾來了。」
接著芷青一方卓方就圍著父親提起武林掌故起來,什麼仇殺火拚,談得不亦樂乎。
君青皺了皺眉,悄悄把椅子移遠了些,他總覺這種殺伐爭鬥有違聖賢大道,偷眼一看,三個哥哥都正興高采烈,就連爸爸也白髯飄飄,豪情畢露。
許氏微笑看著這幼子,笑道:「君兒,你那篇荀子勸學篇讀熟沒有?」
君青答道:「媽,早背熟啦!」
耳邊忽然傳來爸爸的聲音:「咱們練武的人雖然武學第一,但是尤其重要的還是為人,假如一個人學了天下第一的武功,但他的為人不好,儘管他功力蓋世,天下人也不會認他是天下第一的。你們讀書,看歷史上多少英雄豪傑,你們要學著象誰?」
芷青道:「我要象爸。」他說得一本正經,絲毫不帶玩笑。
岳多謙一怔道:「象爸有什麼好啊?」
一方嘻嘻笑地道:「爸自然是好的。」
岳多謙白了他一眼,正要說話,許氏已笑道:「你們若是學得象你爸這般老糊塗,我都要不容哩——好啦,好啦,君兒來背書吧。」
立刻大家都安靜下來,只聽君青悅耳的書聲如行雲流水般熟稔地背下去。
茅屋雞聲方鳴-一
剛過完年,大雪紛飛不止,破曉,總算停了下來。
天上兩朵烏雲算是各自閃開了一些,露出中間一條光明的天光,連續下了七八天的雪,總算開了晴。
終南山上。
南山之蘆蒼勁地挺立孤峰上,自皚皚的雪花在茅草覆蓋了一層,偶而從雪花縫中露出一兩線枯黃的草色,在雪地里益發顯得醒目!
小徑上,一個中年婦人正在忙碌著,她雙手持著一柄竹帚,使勁地掃拂著積至地上厚厚的雪花片兒。
只一刻,便掃出一條小徑通到茅蘆門口。
許氏直立起腰身來,挺一挺彎久的身子,伸手拂開几絲垂落下來的頭髮,呼了一口氣。
忽然她的目光瞥見那枯黃的屋頂,自言自語道:「哦!這屋頂的蘆草又得換了——」
驀然,一個蒼勁的聲音答道:「是啊,今兒是年初七了,市上也應開業了,等會下山去買一些物品來吧!咦,一大清早,又才過完年,你怎麼就這麼勤快?」
許氏循聲轉首一看,正是自己丈夫,信口道:「雪已有五天沒有掃了,積得都有尺把厚,不打掃打掃還行嗎?」
岳多謙呵呵笑道:「我是好心啊。」
在談笑間,遠處忽然有人高叫道:「爸!今天總該恢復授招了?」
兩夫婦回首一看,原來正是芷青和一方奔來。
岳多謙哈哈道:「看芷兒,仍是老性子,真是嗜武如命!」
邊說邊迎向前去,口中道:「好好!卓兒君兒那裡去了?」
芷青一方兩兄弟來得近了,一方搶著道:「君弟一大早便上左邊平台上去讀書了,叫他也來試著練習新的招式,他卻說那一本楚詞已有八九天沒有溫習哪,連卓方也被他拉去相陪哩!」
岳多謙大聲道:「很好,君兒一心向學,生性厭斗,倒是很少見的人才哩!一方,你和他比較相投,應好好注意弟弟的性子,不要譏笑他!唉,咱們也不要再閑談了,就上對面廣場去吧?」
芷青早已等著來不及,歡聲道:「快去,快去。」
說著身形一起一落,便領先奔去。
許氏正一旁見他們父子三人又要去對河拆招對掌,傳授工夫,大聲叫道:「喂!喂!快點回來啊!還別忘記捉那隻黑母雞到市集去賣掉變換銀兩,順便帶一兩束新鮮硬扎的茅草來……」
話未說完,父子三人早已去遠了,只是岳多謙信手揮了一揮,也不知聽真沒有!
「唉,這老兒!」許氏無奈的一嘆,重新打掃雪地。
芷青忙不及待,早已跨過那條小溪,回身相候,一方也隨著跳過去,岳多謙不慌不忙,緩緩而行,速度可並不慢,虛虛一跨便是七八丈遠,敢情已使出「凌空虛渡」的功夫了。
驀然,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傳來,讀曰:「……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正是楚辭中「國殤篇」中的最精彩的一段。
書聲入耳便知,正是君青的聲音。
岳多謙心念一動,停下身來仔細一聽,但聞君青接著朗朗吟道:「-一誠既勇兮又以武,剛強終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聲調朗然,挫頓分明。
岳多謙聽后不由一笑,忖道:「君兒雖是生性厭武,但我傳他的幾手氣功要訣,卻不知不覺間領悟了去。可見他用心不二,學起事來真是事倍功半,一日千里哩!瞧他剛才讀書的聲音,中氣充沛,內力大有根基,尤其是最後的那句,不但聲調鏗鏘,而且有力低沉已極,可見他對這辭句的了解實在深刻!這處處顯示他內力的修為,已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可笑這個書獃子自己還蒙在鼓裡哩!」
須知君青讀書的地方,乃是在這一彎清淡的頂上頭一塊孤單突出的大岩石上,岳家管它叫作「天台」。距這茅蘆,可有一段不近的距離,而君青的讀書聲仍清晰破空而來,可見他中氣充沛。正沉吟間,芷青、一方再也等不及,一齊道:「爹!快一點,不要再停滯了!」
岳多謙呵呵頷首道:「好,好,這就來了。」
話聲方落,一步已虛空跨出,這一步走得好遠,一落步間,便到了清溪對岸,芷青一方雖是多見不怪,但心中仍有一同的感想:「什麼時候才能練到爸爸這等功夫!」
到得廣場上,岳多謙也不再多言,撫撫白須道:「今天該傳授什麼?」
芷青、一方齊道:「今兒是年初七,是授拳術和暗器!」
原來岳多謙給芷青他們規定,每逢單日便傳拳術和暗器,每逢雙日則授以兵刃的用法及一些江湖見識,有時也多授些四書五經之類。
岳多謙點了點頭:「不錯,好吧,去年年底所傳的那一套『秋月拳招』忘掉沒有?」
一方搶著答道:「我們日夜無時無刻都潛心思索,怎麼會忘掉!」
岳多謙點首道:「好,那麼青兒,你就用這拳法和一方過招,我看倒是使正確了沒有——」
話聲方落,芷青、一方各自身法一展,登時掌風虎虎,身形飄忽,巳自戰在一起。
這「秋月拳法」雖然招式並不多,但變化卻很是複雜,岳多謙當日傳給他們兄弟這拳招時,曾警告他們這拳法中的每一招都有它特須的用意,一絲也使錯不得,否則威力全失,實是易學難精。
岳多謙笑眯眯的看那一對兄弟拆招,同時也凝神留心看他們到底有沒有錯誤!
兩兄弟的功力都有相當深的造詣,但見拳影飄忽,兩人迅刻便已拆了將近有二十餘招!
岳多謙心中有數,若論精靈,當是一方伶俐已極,但在武學一路上,芷青都是學不厭倦,功力之深,實是岳多謙最認為安慰者。
眼看「秋月舉招」巳使到最後三路:「玄鳥划沙」,「霧失樓台」及「旋風掃落葉」三式。
芷青果是不凡,雙腿牢並,立定如釘,右拳一圈而收,右掌卻從右拳圈兒中一掉而出,中指、食指、無名三指並立為「品」字形,一劃而下,身形欲弧形往後一退,準備再行出招。
這一式「玄鳥划沙」很是困難,一方以前便一直使不正確,這時見芷青使出,攻勢奇猛,心中不由一慌。
他本來正使一招喚著「伏地打虎」,心神一疏,竟然不敢使全,身形暴退,堪堪避過。
岳芷青身形好快,拳足一晃,「霧失樓台」已然使出。
說時遲,那時快,芷青心知一方必然會間左方閃避,掌中式子變實為虛,雙腿齊抬,用「連環腿」配合「旋風掃落葉」之式猛然踢出。
一方身形不定,眼看閃避不開,但他機警伶俐,驀然平身一卧,一掌向地上拍出,身形卻借一拍之力,飛也似乘芷青雙腿交錯之時,從胯間鑽竄過去,不是芷青收招快,臀上差點吃了一記!
岳多謙呵呵大笑道:「住手!住手!」
芷青,一方停下手來。
岳多謙道:「若論拳術,芷青真是穩極,方兒決非敵手,但方兒最後臨危不亂,並出奇兵平反敗局,這種機智,也實為可取——」岳多謙正色說著,言語之間,自具威儀,兩兄弟互望一眼,相對一笑!
老頭子又道:「很好!很好!兩兄弟都沒有忘掉。不過,青兒,武學不可拘泥,剛才你若在『玄鳥划沙』之後,不必依招式之先後發出『霧失樓台」,只要用一式「伏地打虎』,斜打而下方兒非敗不可——」
芷青絕頂聰明,一點即透。
岳多謙轉而又對一方道:「方兒,你這套拳法用的還不算太熟,在危急時那一式『伏地打虎』不敢使全竟棄式而退,這若遇上內力高強的人,來一記『雙雷灌耳」,從下方反撩上來,偷襲你的下盤,再快的輕功也來不及門躲。」
兩兄弟洗耳聆聽,各自暗記心頭。
岳多謙指出兩人缺點,又勉勵了一番,然後才道:「今天要傳授你們的雖只有一招。不過,假若能把這一招學會了,就是一些武林前輩也不見得擋得住——」
岳多謙說到這裡,斗然停住,頓了頓一下才緩緩道:「尤其是方兒,學會了千萬不能任意使用。」
一方早已不服道:「爸!您既然教會了這一招,怎麼又不準咱們使用——」
岳多謙微微一笑道:「這個原本有一層道理的,今日不說也罷——」
一方還想再問,芷青連忙止住。岳多謙也不再說話,思索一回,驀然上前一步,虛虛拉了一個架式。兩兄弟目不轉睛,仔細觀看,但見他左手橫至胸前,右手彎曲,手撐向外,五指微張作蘭花形,放至左肘下方,和左臂成垂直角度。
一面說道:「注意了!」
芷青,一方全神貫注,岳多謙驀然左臂上臂不動,下臂自肘向外虛虛一摔。
這一摔,看起來毫無勁道,但在行家眼中,卻知是暗藏「小天星」內家掌力,但見岳多謙大袍袖子飄飄震起千百條波紋,可見內力之猛。
驀地里,岳多謙左臂自劃了一個半圓,右手原式不動,從左臂下閃電擊出。這一式好生奇幻,威力之大,實是驚人,假若要把這式傳出武林,包管無人相信。
芷青和一方齊聲大喝:「好妙!」
岳多謙微微一笑,忽地改變身形。他的下盤本來是不丁不八,驀然緊隨右手擊出後上踏一步,成為暗含子午的姿態。
一方並不在意,連聲叫妙,芷青卻凝神沉思了好一會,驀地里嚷道:「好!好!」
一方詫異的望他一眼,奇怪他怎麼隔了好一會又忽地喝句采?岳多謙卻微笑道:「青兒,你可知道好在那裡?」
芷青飛快答道:「爸上盤的招式已可稱得上妙絕人寰,尤其是那右手從右肘下翻起出擊,真令人防不勝防,但我認為最妙的便是下盤所跨的一步——」
岳多謙呵呵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方兒,你的功力可不如你大哥——」
一方仍然不解,茫然望著芷青,芷青道:「爸剛才右手那一式,雖然威力大絕,但如是遇到絕頂高手卻不見得一定可以傷人。而爸出擊的地方正是敵方前胸,敵人要想閃躲,必需身形後仰——」
一方霍然而悟,介面道:「那豈不是剛好湊上爸下盤由不丁不八變為暗含子午形式而踏出的那一腿-一」芷青用力點了點頭,表情十分欣喜。
岳老爺子大呵呵笑:「這一招喚作』雲槌』雖說是一招,卻包含有三個式子,一方的內力造詣雖還不能暗藏『小天星』內家工夫,但只要使得對,威力之大,真要為你們所料不及的哩!」
說著頓了一頓,又道:「時間已不多了,快些授你們暗器上的工夫,這式『雲槌』回來要好好練習一-」
說到這裡,忽見芷青嘴唇一動,微笑道:「青兒,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芷青吶吶道:「爸!我覺得您的絕技是在於暗器上——」
說到這裡,岳多謙已知他意,揮揮手道:「青兒,你的意見很對。不過,你要知道,爸的平生絕技雖在於這『岳家三環』,但是爸爸一生的研究武學也全針對這三環,是以至今我仍不能將三環絕使授予你們,這是由於三環打法時時皆有改進,你們一時不可能領悟的原故。爸打這三環,需要以平生內力灌注,假若三環齊發,爸的內力也會損耗過半——」
說到這裡,芷青,一方都不由「啊」了一聲。
岳多謙又道:「爸每打出一枚玉環,內力灌注,幾乎可以達到能夠操縱這玉環去勢的地步,是以,這三環已不能算是暗器,可以把它歸入『內家氣功』或『兵刃』一類。
「但是江湖人士並不作如此想,再加上爸拳腳工夫也是鮮有敵手,是以從來不動用——」
「以青蝠劍客的功力,練到巳能在劍招上發出劍氣的地步,也僅能躲開第一枚,假若三環齊出,你們可以自己想一想——」
說到這裡,岳多謙想是觸動雄心,蒼蒼白須無風自動,引吭長嘯一聲,但覺嘯聲深沉異常,聲波在空中激蕩衝散,真可稱上「虎嘯龍吟」!
芷青不料自己一語激起爸如此豪性,怔在一旁。
岳老爺子半晌才道:「今天閑話說的太多了,趕快練武吧。」
芷青,一方應諾一聲,岳多謙又道:「你們平日吵著要學那『飛雷』暗器手法,我總是以你們內力不夠為憂,適才看你倆過招,內勁好似已夠,大概可以學了。」芷青,一方都不禁大喜。
岳多謙又道:「這『飛雷』手法說來也是靠一股真力灌注,爸爸可以舉個實例給你們看看——
說著隨手摘了一片樹葉道:「你們留神這葉兒的去勢。」
驀地右手一震,那片葉兒竟似箭般飛出。
這一手內力造詣,芷青和一方是多見不怪,奇的是那葉兒去勢雖勁,但始終好象有一樣東西托著它似的,平衡穩健異常。
葉兒飛了約莫五六丈,驀地炸了開來——最奇怪的是那葉兒炸開后也好象是什麼東西把它托著,仍是平穩巳極。
芷青,一方一時還不知其中奧妙。
岳多謙道:「你們可看出這葉兒可象是有人用手托到那兒握著把它炸開的樣子?」芷青,一方一起點首。
岳多謙道:「這豈不是和你們操縱一件兵刃一樣?需知要使葉兒炸開不難,最難的便是一口真氣灌注葉上,到了你需要它炸開的時候,再發另一支勁道去擊炸它。這樣便有如持一件兵器,領要它到什麼地方攻敵時便能炸開傷人。」
芷青,一方似懂非懂,默然不語。
岳多謙又道:「以一方目前的功力,大概只能作到炸開一枚制錢的樣子,至於花朵綠葉,卻是不可能,芷青大概能成。」
芷青,一方卻是一怔,忖道:「聽爸爸的口氣是認為我們的功力不夠,不能炸開綠葉,但他卻說反能炸開一枚堅硬的制錢?」
岳多謙笑著解釋道:「要知要使一件暗器炸開,必須用一股陰柔的勁道灌注其上,再用陽剛的力道去發射,到一定時候,把陰柔勁道吐出,和陽剛勁道互逼,則可使它立刻炸開。」
「現下你們的陽剛力道已夠,陰柔力道卻是不成,是以只能擊炸那些脆硬的東西,假如說銅板之類。但比較柔韌一點的,如樹葉這種不易著力的東西不易成功。」
岳多謙細心解釋一遍,芷青,一方二人也都能了悟,心中暗暗佩服爸爸的這一門天下僅有的絕學。
岳多謙又道:「今後你們務必要多培養些陰柔的內功。若能到了能使飛花落葉隨心所欲的炸開的地方,則這些東西在手中也不啻是厲害的暗器,照樣可制人於死地。」。
芷青,一方都知這「飛雷」手法威力之大,實是不可思議,爸雖說它沒有「三環絕技」厲害,但卻也是江湖上鮮見的暗器手法,一起潛心思索爸爸剛才那一番話。
岳多謙笑眯眯的拈著鬍子,站在一旁。
驀地里,一縷晨風襲來,隱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岳多謙奇怪的咦了一聲,循聲望去。
果然,有一條人影出現在百丈外,由於天色陰沉,但雪地里水霧迷漫,以岳多謙的眼力也看不清切。
辨一下方向,那來者意向要走到「終南之蘆」這一方面來哩。岳多謙不由暗暗奇怪。
原來岳多謙當年擇地隱居,因不願外人打擾,特別選一個孤嶺,和終南山其他各峰都毫無關連,僅在東面用了一卷藤索造成一座索橋,以為交通之道。
橋下便是萬丈深崖,若是失足,是有死沒活的。繩橋雖然十分牢固,但長達十五六丈,終日隨風搖蕩,沒有絕頂功夫的,根本走都不敢走。
就是三四年前,四兄弟也都不敢走。但那來人好象正直奔「終南之蘆」而來,那麼也必須經過那繩橋-一岳家管它叫作「一線天」-一如果不是有上乘輕功的人,怎麼可能飛渡而過?
岳多謙心中一動,身形已如箭般向前一掠。
芷青和一方也都發現有人趕來,但以父親的眼力也看不真切,他兄弟兩人僅瞥見一線灰線。
兩人見爸爸向前,同是一樣心念,也是斜掠跟上。
來得近了,果然不出所料,岳多謙已看清那來人的面容了,正待喚他一聲,陡然全身一震,噤不敢言。
芷青,一方看得好生奇怪,在水霧中,隱約可辨來人似是受了重傷,身形蹌踉,這時巳走上了那危險已極的「一線天」索橋。
他身形左右搖擺,再加上山風狂吹,繩橋振幅愈來愈大,那人隨時都有跌下深谷的可能。
芷青和一方不明事理,想上前看個真切,不約而同向前竄出十丈左右。
距離縮短了一大截,芷青和一方都已清切的看到來人的面目,齊聲歡叫道:「范叔叔!」
陡覺身後風聲一響,二人話尚未出聲,便覺脅下一麻,便被人制住了穴道。定神一看,卻是自己父親。
二人一怔,同時醒悟,敢情范叔叔此刻受了極重的傷,全靠一絲心神完全灌注才能飛渡索橋,若然出言相擾,他心神一疏,不立刻跌落下去才怪呢!
兩人心中又驚又急,眼看范叔叔危如系卵,卻連發聲都不能夠,只得眼見危局,兩人都是至情性格,不禁都流下淚來。
轉目望見自己父親,也是緊張已極,雙拳緊捏,白須顫動,卻是一聲也不敢出。
那十五六丈橋本是不算太遠,但在這時看來,好象是一條極長極長的道路一樣。范叔叔的功夫實在高極,身形如此不穩,但仍能步步前行。
驀然一陣山風吹來,索橋盪起好高,范叔叔蹌踉的身形幾乎和地面成平行,但仍牢牢立在上面。
以范叔叔的功夫,慢說這橋,就是比這橋再險十倍,再長十倍,范叔叔還不是如履平地。但目前范叔叔重傷在身,而在連舉步都感艱難,實在危險的緊。
岳老爺子和范立亭乃生死之交,心中緊張之極,空有一身神功,卻不能去救助,忖道:「范賢弟受那麼重的傷,還冒奇險過來,必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相告,天佑他能渡過難關——」
山風頻吹,尤其是在兩片高物的中間,風勢更勁,更發出絲絲的銳響——
驀地里,范叔叔想是重傷一發,「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身形一俯,滑足跌下-一
岳多謙從心底里大叫一聲,說時遲,那時快,范叔叔是地左足閃電一勾,隨著一盪。
他一勾正搭在繩上,一盪之下,身形盪起,再度立在索橋上,到是這邊三人的一顆心都險些跳出口腔!
岳多謙不想范立亭在這等危急時分用此怪招得救,心中暗暗讚歎,忖道:「范賢弟這等功夫,就是我和他拆招也必要千招以上才可以勝他,又有誰能如此傷他?」
正沉吟間,范立亭已渡過了十三四丈。
岳多謙再也忍不住,一掠上前,運氣大叫道:「范賢弟,『平沙落雁』!」
范立亭一見是他,心中一喜,心神微疏。驀然岳多謙喝聲傳來,他用的是「獅子吼」的內功,范立亭心神一震,神志大清,努力提氣縱向崖上。
岳多謙不待他落地,便一把抱起。
岳多謙在如此冷天,雙手冷汗沁得全濕,他緊張的程度便可見一斑。
岳多謙心中暗嘆,忖道:「還好自己見機得宜,否則早先喝叫,就算用獅子吼的工夫,范賢弟也難一縱上崖——」
范立亭躺在岳老爺子的懷中,心中緊懸的一絲心神一懈,登時昏了過去,眼見他氣若遊絲,已是奄奄一息。
岳多謙抱著他飛快的走到芷青和一方身前,拍開兩人穴道,一起走向那片廣場,把范叔叔放在地上。
岳多謙微一把脈,已知范叔叔不能活了,不由長嘆一聲,淚如雨下。正在這時,范叔叔卻悠悠醒來。
岳老爺子不敢待慢忙道:「立亭,有什麼事嗎?」
范立亭苦笑一下,微弱的道:「這顆……這顆珠兒……我震不開……重要……」
說到這裡已是喘氣連連,但仍勉力揚一揚緊握的手,示意那珠兒正在手心中。
岳多謙點點首,剛想問他下手者是誰,范立亭又道:「那鐵騎令……的頂兒和這珠子可能有關……下手者是一個蒙面人……這珠兒……」
驀地他抽搐一下,又昏死過去。
須知他重傷之後,全仗一口真氣和一絲心神支持,此時心神一松,真氣一散,自是非死不可了。
岳多謙急聲喚道:「立亭,立亭……」不見回答。
一按脈息,竟已死去。
岳多謙有若雷轟,呆立在旁,直起身來,目光一片鈍遲,他覺得淚水已注滿了眼眶。
岳多謙長吸一口氣,忍住將掉下的淚水,默默忖道:「下手者是蒙面人?立亭弟,好好安息吧,我做大哥的這就立刻下山,踏遍天下也要替你復仇……」
散手神拳范立亭和鐵馬岳多謙多年老友,兩個蓋世奇人不能長久並存,這豈不是一件極悲痛的事嗎?
寒冷的山風依然肆勁……
這些對岳多謙都沒有關係了,他不必再擔心范立亭會跌落下橋了。他獃獃立著,腦海中是一片空白。
低頭瞥見范立亭安詳地卧在地上,那面容呈現出一種安慰鬆弛的表情,似乎他把一切已交到岳多謙的手上,他可以無憂無慮地去了。
多少重要的事要辦啊,但是岳多謙卻想不到這些,他腦海中斗然充滿了那些鎖碎的往事——
是那一年的事了,也是這麼寒冷的冬天,岳多謙——那時他還年輕——和范叔叔午夜立在武漢黃鶴樓上,一面欣賞著如畫夜色,一面談著自己的豪傑事迹,范立亭用刀背敲著當地一個大惡霸的骷髏骨,縱聲高歌,那歌聲,歌詞他都還記得。「夫天地為爐兮,萬物為工,賊為魚肉兮,刀宰是吾!」
往事真清楚啊,一絲一毫不漏地閃過岳多謙的腦海,他本是至性的人,他喃喃自語道:「立亭是天下第一個妒惡如仇的人,為了天下正義,他在我隱居的時刻里,真不知為江湖做了多少人心大快的好事,然而他畢竟死了,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難道世上好人都該死么?是誰殺了我的立亭弟?是誰殺了我的立亭弟?」
最後兩句已由喃喃自語變為仰首疾呼,他仰向蒼天,聲音凄厲之極。
天穹寒氣茫茫,了無聲息——
陣陣哭聲傳出,原來芷青和一方早已在撫屍痛哭了。
岳多謙用袖角揩了揩臉上縱橫老淚,耳邊卻傳來芷青哽咽的聲音:「爸,別傷心了,范叔叔手中握有一顆明珠哩——」
說著他也拭好眼淚,握住范叔叔的手,準備扳開,握手之際,已是一片冷涼,芷青的淚水又忍不住撲撲而下。
他抬起頭,用詢問的眼光望了爸爸一眼,岳多謙點了點頭,於是他用力扳開范叔叔緊捏住的手。
范叔叔的手捏得極緊,芷青用盡了力才扳開三個手指,一方連忙伸手掬了出來。芷青手一放,范叔叔的手指又緊握回去,可見他生前必是拼全力緊捏著這珠兒。
范叔叔臨死的話仍強烈地在芷青腦海中:「這……珠兒……我震……不開……重要……」
一方將那珠子放在手中猛用全力一捏,卻是絲毫未損,他默默遞給芷青。
芷青心想連范叔叔如此神功也不能震開,自己更是無望,但轉念想到可能范叔叔內傷太重,震不開來,自己倒可以一試。於是按過合在手心,默用神功,只見他猛吸一口氣,慢慢額上見汗,青筋突出,然後又徐徐呼出那口氣。寂然不動!
一方急問道:「怎麼啦?」
芷青默默攤開手來,那明珠仍好端端地放在手心中。
岳多謙跨前一步,從芷青手中接過小珠,他只覺珠兒有點兒沉手,心中不由大奇,低頭仔細觀看。
雪地里,反映出絲絲光輝,那明珠精瑩透亮,好似有一潭清水包在其中。岳多謙反覆略一轉動,驀然明珠中精光暴長,突出怪事。
芷青,一方在一旁看得分明,原來這珠兒中這一經雪光反照,竟在珠中出現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來,那條龍好不生動,在那明瑩的珠中,有如一條嬉水之龍,栩栩欲生。
兩兄弟看得奇怪,都不由驚呼一聲。
岳多謙再一轉動珠子,精光頓斂,其中飛龍亦不復在,想是非要光線入射那某一個角度,龍兒才會出現。
有了這個發現,岳多謙心中大震,忖道:「看來這顆明珠定是稀世之物了,立亭弟方才說:「那……鐵騎令……旗頂……』,嘿,莫非果然如此,怪不得立亭弟緊急如此了——」
沉吟間,長吸一口氣,方透掌心,猛力向那珠兒捏去。
忽然,他臉上神色大變,但隨即恢復常色,只是臉上顯出一種潛心思索的神情,寂然無語。
好半天,一方實在忍不住了,才開口道:「爸,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岳多謙默然不語,攤開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