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桃紅劍白

第十九章 桃紅劍白

一道半邊兒破牆旁,是一條水聲淙淙的小溪,溪旁桃林繽紛,景色醉人。

一個神色間微帶憂愁的年青人,匆匆地從牆角轉了過來,沿著溪岸與牆邊走著。牆的陰影投在他的身上,使他默默地有若幽靈。

他微感不安地伸手入懷中,觸到了一塊冰涼的方形之物。他喃喃地道:「萬佛令牌,萬佛令牌,願你助我遂了心愿。」

忽然,他機警地止住了腳步,眼角微微飄了周遭一眼,略一躊躇,便閃入了破牆之後。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光景,前面的桃林之中,傳來了索索的人行聲。

又過了半晌,轉出了一群人,他們的眉色之間也甚是沉重。為首是一個粗布服的老漢,端的是龍行虎步,只見他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了三分許深的腳印。

牆后那少年暗暗尋思道:「此人功力如此精深,莫非是武林七奇中人不成?」

但隨又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七人門人之輩縱橫江湖,從來便是單槍匹馬,那些人又不象他兒子。不過,管你是岳鐵馬好,還是其他人也可以,我少不得總要碰碰你們這些目空一世的老傢伙。」想著,他情不自禁地重重哼了一聲。

那老漢忽地止步,頭微微一轉,雙眼威武地瞪向這邊。

那少年心中一股傲然之氣,油然而生,他正想挺身而出,但一轉念,自己恩師的大仇未報,還是先到少林寺取了東西再說,便悻悻地強自按奈了下來。

那群人本來也都停了下來,只是大家都不出一聲,好象完全聽命於那老人似地。那老人冷冷地又望了少年藏身之處一眼,方才緩緩走去。

少年等一干人都走凈了之後,才從破牆處走了出來,他望著那些人的去處,呸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請看今後之域中,將是何人之天下?」

他驀然仰天長嘯,心中傲然之氣,盤旋不已,然後匆匆而去。

那群人走得不遠,都聽得仔細,其中一個年青人忽地臉色大變,怔在當地,旁邊一人厲聲喝道:「濤兒!你幹什麼?」

領頭那老漢轉身用手止住那人的喝罵,沉聲問道:「方賢侄,是不是遇上了正點子了?」

方濤滿面悲憤地點了點頭。

那老漢忽然仰面哈哈大笑道:「我蕭一笑可要碰碰那後起之秀,哼!」

人群中忽有一個高大漢子向蕭一笑跪下道:「我家主人殺身奇冤,指望蕭老前輩報了,我汪安生不能代主復仇,自當一死隨之於地下。」

說著,手中朴刀往脖子上一翻,眾人大驚,但那還來得及搶救,汪安的屍身早巳倒在塵埃。

眾人一陣錯愕,蕭一笑連連頓足,老淚象珍珠般地掛了下來道:「好!好!不愧是八面威風汪嘉禾門下出來的。」

這是蕭一笑看得汪安的義氣,其實汪安不過是七十二屯的一個庄丁,並不夠資格稱之為汪氏門下的。

要知蕭一笑為人最是沖劫,又講義氣,所以當年曾為了好友羅信章之死,打破三十年靜居的生活,出山力拚劍神胡笠。(詳見正傳第三集)

蕭一笑頭也不回,大踏步往關彤發聲處走去。眾人除了留下一兩個人料理汪安的後事之外,其餘的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眾人一面是激於義憤,另一方面也是心中十分好奇,想見見這心黑手辣的少年高手,所以一發都走得如風也似地。

行了半晌,穿入桃花林中,遙見一個穿了白色衣衫的人,背袖著雙手,慢條斯理地走著。只見他腳步雖是從容不迫,但身子可移動得極為迅速。

蕭一笑忍不住心頭之氣,揚聲喝道:「前面的小子給我站住!」

他這話說得甚是無禮,完全不合「笑鎮天南」的身份,但唯其如此,武林中人才說他口直心快,是個直肛腸的好漢。

蕭一笑何等功力,直震得大家兩耳生聾,桃花受到空氣的激蕩,飄飄然地落下了幾許繽紛,遠遠望去,煞是好看。

關彤聽了心中也是一驚,但他為人深沉,連頭也不回,忽地止步,靜立在當地,只是把頭仰得高高地,凝視著初升的旭日,一字一字地道:「諸位找在下有何見教?」

方濤與他會過,聽他說得輕鬆狂傲,戟指指著他背部大聲問道:「閣下說得好在意,請問白老英雄那筆賬如何交代。」

唐若江見愛徒激動得雙唇都在不住地微抖著,心中一陣難過,忙牽牽方濤衣袖,用目示意,禁止他說話。

眾人聽從方濤一言中的,不啻一針見血,都屏住大氣,想聽聽這怪少年如何回答,不料關彤輕輕地晤了一聲。嘴裡喃喃地念道:「姓白的,姓白的?晤!莫非是少林門下那個老匹夫?」

語氣之中,輕慢已極,眾人不由怒髮衝冠。唐若江見方濤仍要再說話,忙搶先喝道:「你與白老英雄又有何仇?」

關彤冷冰冰地道:「你們問姓白的去!」

眾人中,譚清正第一個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道:「好!好!你小小年紀,死了自然可借,莫怪我們手毒!」

關彤也忍不住,大聲道:「會家過招,必有死傷,只怪姓白的學藝不精,還要出來混世面!」

蕭一笑用手止住眾人,冷峻地望望關彤的背部道:「八面威風汪嘉禾可是你下的毒手。」

關彤又聽得是他的聲音,如此威猛,心中更加吃驚,一時之間,武林七奇的名字一個一個地在他心頭掠過,但他只是聽青蝠劍客提及過七人的特徵,而在急切之中,那裡認得出來。

他嗤了一聲道:「正是!」

說著,右腳輕輕地在地面上點著,一副不耐煩的神態。

卜地一聲,譚清正緩緩地跨前了一步,他與汪嘉禾數十年的交情,心中一股熱流翻滾不已,使得他不能自抑地道:「汪大哥仁義稱世,又有什麼可誅之處?」

關彤喝斷他的話道:「在場各位,莫不是成名多年的英雄,難道真箇沒還過紅紅的血,白白的肉不成?俗語說得好,拳腳沒眼,你怎地偏不知趣,要我一件一件告訴你不成?其實憑姓汪的這點氣候,還想統穎轄淮上英豪。頂多是誤人子弟,就憑這一點,我殺了他又有何話說!」

眾人聽他前半段說的還有些歪理,但後半段實在太不象話,不禁都氣上心治,只有蕭一笑忽地哈哈大笑不巳。

關彤震於他的聲勢,有些惱怒地斥道:「又有什麼好笑!」

蕭一笑忽地止口,那震人心寰的笑聲也突然止住,他這手已是功力大大不凡,到氣隨意發的程度。難怪有「笑鎮天南」的威名。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笑你好大的口氣!」

關彤忽然轉過身來,兩道劍眉直衝髮際,仍背著雙手,嘻嘻笑道:「太早了一點。」

眾人除了方濤以外,都和他是初見,方才又是一背著大家,所以此時有乍見廬山真面目之感。他那份身陷強敵而漫不在意的氣態,卻是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

蕭一笑閱人多矣,方才也竟沒有看清他是怎樣轉過來的,心中暗暗嘀咕,心想十奇中以輕功見稱的,只有「雲台步虛」姜慈航和「百步凌空」秦允二人,這廝眉眼之間便有股邪氣,想來是秦允的後人。

蕭一笑輕捻短須道:「秦允是你的什麼人?」

關彤微皺眉頭,因為他極不高興人家誤會他是秦允之後,因此,他鄙然地淺笑了,也沒見他有何動作,身子忽然倒退了幾步,只見他雙腳已在一退之際,在地上速速大寫了四個大字:「一匹夫耳。」

眾人當然知道他是指秦允而言,心中更是吃驚,他竟連十奇中的人物都不放在眼裡,而且除了蕭一笑之外,大家在錯愕乎中,竟連他如何寫下這四個字都沒看清楚,蕭一笑只覺得他的身法有些熟眼,但又記不起來。

蕭一笑把頭微微一仰,右掌在胸前微微一晃,一股無形勁風,掃向關彤身前,關彤早巳窺出破綻,那拳風並不是奔自己而來,微微感到驚愕,不知這老漢葫蘆中賣的是什麼名堂。

掌風過處,眾人一聲喝彩,關彤順著大家的目光,低頭向腳前的地面一看,只見原先那四字的旁邊,又整整齊齊地。刻寫了四個大字:「何方小子」

加上原先四字,變成了「何方小子,一匹夫耳。」這分明是老漢在折辱自己,關彤心中暗暗吃驚,不料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粗服老漢,竟具有如此成猛的氣勢。他心中滴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暗道莫非是班神拳或雷公不成,但他心中的怯勢,轉瞬之間又被天生的一股冷僻的傲然之氣所壓服,他雙目冷冷地向眾人掃了一遍,鼻中重重哼了一聲,緩緩地把背剪著的雙手放到身前來。

大家的內心隨著他緩緩移動著的雙手而拉緊了。因為,這雙手曾殺了兩個江湖上成名的英雄,也代表著一種令人莫測的武功。

關彤一字一字地道:「諸位願意單斗還是群毆?」

蕭一笑不屑地把頭一偏,看著道旁的桃樹。其互他各人相望了一眼,忽有一個老漢踏步而出,對大家一抱拳道:「諸位給我唐若江一個薄面。」

譚清正一怔,本來他應該挺身而出,但因他是此次大會的發起人,不可在初出師時折了銳氣,所以才遲疑了半晌,此時只得笑著對唐若江道:「這小子心毒手辣,唐兄不必留情。」

他這話說得極其江湖,其實是點醒唐若江不可疏忽,以免遭了關彤的毒手。他又那裡知道關彤與姜慈航有了誓約,除岳門之外,絕不再殺一人呢!

人叢中,方濤三步兩躍地走了出來,他還未來得及出口,唐若江臉色猛然一沉,喝道:「濤兒!」

方濤心中又急又亂,明知師父是為了自己傷勢才出頭的。他結結巴巴地道:「師父,我……」

只因唐門家傳極嚴,方濤也知道師父絕不允自己幫手,心中一急,額上汗珠迸流,兩眼一黑,金創已然迸發,一跌摔在地上。

唐若江連多看他一眼都不,只是向譚清正微微一揖,譚清正和他相交數十年,那有不知道他的心意,忙微笑著上前扶起方濤道:「濤兒有我照顧。」

唐若江心滿意足地笑了一笑,眼光中流露出又愛又憐的神色,輕輕地掃在方濤昏厥而蒼白的臉上。

他毅然地收回了目光,又向蕭一笑默默地一揖,蕭一笑素知他是個漢子,也慌忙回禮。

眾人目送唐若江大踏步地走前了三步,心中都為他略略地提了一把汗,因為四川唐門雖以暗青子著名,武林中聞之色變,但不知他手底下其他的功夫如何。

關彤臉上一無表情地看著唐若江跨近了三步,蕭一笑在旁冷眼旁觀,憑他那付見多識廣的眼睛,竟然從這年青人的臉上,找不出一絲大戰前應有的前奏,他心中不禁暗暗發毛,暗道:「難道這小子是石頭作的不成?」

唐若江穩穩地跨前了三步,離關彤只有丈多遠,便揚聲道:「這位小弟怎生稱呼?」

他倒是先禮後兵,不愧為名家風度,那知關彤最討厭別人追根問底,心想他要知道,我就偏不讓你曉得,他翻了翻白眼道:「說出來也嚇死了你,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唐若江再好風度,再大氣量,也萬萬禁不住他這一激。便嘿嘿笑了一聲道:「我四川唐若江向不誅無名之人,你不說也好,尚可留下一命。」

那少年聽到唐若江這三個字,微微一怔,但迅即朗聲大笑道:「你以為我怕了你唐家不成,哼!天下暗器之最的岳家三環,我也不放在眼裡。」

唐若江被他說得臉上微微一紅,怒道:「小子,你要明來,還是暗動?」

旁觀諸人都瞪大了眼睛,看這年青小夥子如何應付四川後門的暗青子。

關彤並不知道什麼叫明來,什麼叫暗動,但他天生一付傲骨,也不願問唐若江,他於笑了數聲道:「過街老鼠見不得光,我看閣下光明正大的起來?」

這話把發暗器的人可損透了。

唐若江不怒先笑道:「動招不忘兵器、或者只講究氣度。」

這話分明是指關彤妄殺武林英雄,反譏他不夠光明正大。關彤道:「閣下賜招吧。」

唐若江凝神靜立了半晌,這般時刻中,周遭靜得真是連地上落支針都能聽出來,在唐若江的腦中,片刻之間,數百種歹毒的暗器的名目,如流光閃電般地浮起又消失,他緩緩地把右手放入囊中,心中念道:「白兄助我!白兄助我!」

白玄霜那付良善的面目,在他心中縈迥著。

關彤目送著唐若江把手放入腰帶上系著的一個皮囊之中,他心中也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自從他出道以來,也曾遇到了姜慈航這般的高手,但是,卻不曾和像唐若江這等使暗器的名手對過招,雖然,他曾數招擊敗了方濤,但他也知道,方濤和唐若江的功夫是無法比擬的。

青蝠劍客曾兩度為岳家三環所敗,最後終於抑憂而終。即使名列七奇之首的金戈艾長一,也在岳家三環之下,輕輕地送出了七奇之首的名號。

關彤心中最不能放心的,便是岳家三環,但他沒有與暗器作戰的經驗-一雖然岳家三環已不能算是暗器,而是運氣指揮自如的兵器。

因此,關彤沉著地接受了這重要的考驗,假如他栽在唐若江的暗器之下,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向名滿天下的「岳家三環」挑戰。

唐若江開始移動了,但是,他的手並沒有離開布囊。他的雙腳迅速地移動著,每一步都是短促的。

他繞著關彤迅速地轉著,好象一隻飢餓的老鷹,在它的獵物的頭上盤旋著。

關彤的右手放在劍柄上,雙目緊瞪住唐若江的右手,兩腳在原地旋轉著,他的左掌藏在衣袖中,微微發抖,潔白的皮膚上已漸漸地透出了微小的汗珠。

但他的臉容是高傲而鎮定的。

唐若江愈轉愈快,他是在找關彤防禦上的漏洞,但關彤卻一步也不放鬆,使他無機可乘。如是轉了十數個圈子,兩人的面容也愈為沉默起來。

旁觀老的呼吸隨著唐若江的步伐而加快,只有蕭一笑微皺著雙眉,靜靜地注意著關彤的身形,他那緊瞪住關彤的目光,就好象唐若江是不存在似地。

每轉一圈,唐若江便趨近了關彤一些,距離的縮短,意味著唐若江下一步行動的前奏。

不知不覺之間,唐若江的大拇指已從布囊中取出,但其餘的四指仍插在布囊之中,忽然,唐若江大吼一聲,一雙腳速踝倒步,把他那壯碩的身體,硬生生地從快速的轉動中扳了回來。

呼的一聲,關彤也迅速地停上了轉動,他的雙目一直沒離唐若江的右手。

但在唐若江停止旋轉到關彤的轉身之間,有極短的一瞬間,關彤的右側是對著唐若江的正面的,因為關彤的佩劍是掛在左側,所以關彤在往回輸的時候,右手必定會離開劍柄些,雖然,這必是極短促的一瞬間,但這都在唐若江的計算之中。

在場諸人,除了關彤之外,都沒見到唐若江大拇指微微一動,夾在虎口的一枚鐵疾黎便應聲而出。

大伙兒只聽得空中有一種極難聽的嗚嗚之聲,尖銳得令人心寒,大家心中都在吼著:「唐氏毒疾黎!」

這是世上最陰毒的暗器,可見唐若江心中的憤恨-一白玄霜和他是生死之交。

於是,大家幾乎是沒有著情怎麼回事,只見眼前閃起一道迅速的光芒,是倒映在旭日下反射出來的光芒,那光芒,好就天空中的閃電般,但卻沒有雷聲,而且又迅速地消失了。

只聽得關彤一字一字地揚聲道:「黑劍取蠅,誤傷寶器,尚請見諒!」

大家這時才注意到,那嗚嗚之聲巳然停止,不由大驚,紛紛把目光看向地上,只見那令武林英豪聞名喪膽的鐵疾黎,已變成了如雨點般的粒粒碎片,散在地上,譚清正仔細望去,只見地上果然有一隻小蒼蠅的屍體,一劈為二。

蕭一笑微微點頭,唐若江臉色微白,敢情連他也沒看清方才關彤的那手快劍。

關彤右手仍把住劍柄,臉微微偏過去,望著桃林深處,緩緩地道:「下一位是誰?」

其實唐若江和關彤只過了一招,雖然屈居了下風,但並不能算是落敗,但是關彤既已把話說了出口,雖是他理曲,但唐若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那能再和他糾纏下去?況且唐若江莫明其妙地被他破去了鐵疾黎,雖然這並不是最上等的破暗器手法,到底也臉上無光,而他心中也有了幾分怯意,更把眼前的年輕人看成了莫測高深。

旭日照在唐若江激揚的衣角上,顯得一片紅色,反映著唐若江的臉色,更是一付尷尬表情。

譚清正知是唐若江此刻心中的難過,他心頭上也抹上了一絲陰影,他下意識地用右腳在地上微微地踢著,彷彿是要即時使出那名滿天下的「無影七十二腿」似地。

這令人窘迫的沉默,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關彤語聲方息,眾人中有一個漢子揚聲道:「唐老爺請先息息,我郭某兄弟三人不才,先替河洛同道,和這廝算汪大哥的血賬。」

說著,便有三條漢子排眾而出,唐若江素有儒俠之稱,這時也不失風度,微微對場外請人一抱拳道:「蕭兄,譚兄及各位朋友,我唐某愧不能為大家出力,就此告辭了。」

方濤這時已醒了過來,這時也啞聲道:「師父咱們走吧!」

蕭一笑著重唐若江為人,知道他遠居蜀中,而來淌河洛這場混水,正和自己一樣,是為了大伙兒著想,所以聽得他這般說法,知道也留不住,慌忙回了一個大禮。

關彤眼角微揚,便把諸般動作看在眼裡,他心中迅即想道:「這老漢不姓譚便姓蕭,姓譚的是譚清正無疑,但姓蕭的又是誰?」

一時他便想不起來,但他迅即轉身,對唐若江深深一揖道:「小可有事在身,不能遠送,尚請唐大俠見諒。」

眾人不料他會文縐縐的來了這一手,唐若江也是頗為訝然,只得應聲回道:「我瞧閣下必有非常之意,但望鋒芒梢斂。」_

關彤心內雖是大不高興,但裝胡羊便裝到底,只得又一揖道:「敬謝唐大俠指教。」

唐若江師徒便在眾人的目送之下,怏怏地離去了。

那挺身而出的三個漢子,便是郭盛,郭昌,郭明,人稱「淮上三傑」,上次一方混進河洛大會,便是跟在他們身後的。

這三個人都是血性漢子,也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

關彤待眾人都定下來了,冷冷地朝他們看了一眼道:「難道河洛沒有其他的人物了嗎?」

郭盛道:「這話難說,什麼樣的價錢什麼樣的貨,小子,咱們走著瞧好了。」

淮上三傑也不再打話,口中呼哨一聲,三人迅速分開,包圍了關彤,成了鼎足之勢,關彤見他們的動作也頗為清凈俐落,倒也不敢太輕視他們,他雙眼輕輕一轉,便已看清了周遭的情況。

他心想:「如果不顯些手段,這三十多人,可也不容易打發。」

郭氏三傑口中是呼嘯一聲,三人便展開了圍攻,他們兩進一退,敢情是和關彤耗上了。這套拳法,他們練了何止千百次,配合之佳,卻是使關彤急切之間不能取勝。

其實關彤心中另有想法,原來他素知譚門「七十二無影腿」之名,知道今兒遲早要和他耗上的,方才更勝了唐若江,那只是眼睛看得准,出手快而穩,相信眾人也看不清自己下盤的功夫如何,他現在為了使譚清正估計錯誤,便故意把下盤的功夫顯得弱了些,好讓自己有奇襲的機會。

須知高手過招,那能分神,合郭慶三傑之力,再加上關彤藏了計謀,所以十五招過去竟然仍是車輪般地在場中轉著。

譚清正在旁看得清楚,心中雖是奇怪,但他何等敏銳,早已看出關彤每在旋轉身體的時候,左腳掌總是轉過了頭幾分,然後再一跳而回正常的位置,這雖是一個極小的失誤,但是已足以致關彤於死命了。譚門以腿快著稱,這時。無數招下盤絕著在他腦中掠過,他在匆忙之中,巳臨時湊出一套破關彤的腳法。

但蕭一笑在旁卻看得心中嘀咕,他拉拉譚清正的衣袖,右手輕輕地在老譚的左手掌中寫了「左足」兩個大字,意思是提醒譚清正,關彤的左足步法裝得有些可疑,但譚清正卻還以為是英雄所見略同,便微微地點了點頭。

場中戰到第十六招,關彤猛然悟到,敵人三十多個,如果個個戰下去,豈不要被他們累倒?

這時郭氏三傑的拳風愈來愈厲了,處處往關彤的三十六大穴點去,關彤打得火起,見郭盛的左掌如風般地往自己印來,他身向右斜,掌向左腳,右腳一轉,再輕輕一跳,正碰上郭盛的左掌,只聽拳風激蕩聲中微微地卡察一響,郭盛悶哼一聲,連退了三步,左掌已齊腕折斷,這時,正是郭明自他身後攻到,見狀忙搶發一招,雙掌直取關彤,關彤頭也不回,反身長袖一探,郭時為救兄長,拚力受他這一拂,只覺到衣袖拂過之處,十指發麻,腕如刀割,但他掌風卻擊在關彤身上,但覺去勢往兩旁一滑,再加上一拂之力,身不由主也便往右邊跌沖了過去。

郭氏三傑之中,一招之內,竟傷了二人,只剩下老二郭昌,這一招本輪著他和老大郭盛齊進,但那料到禍起倉猝,他一時竟不知所措,呆了半晌,方才大吼一聲道:「我和你拚了!」

雙拳直搗關彤胸前,其勢驚人。其實他是打花了眼,須知這招全全是不合拳理,關彤一幌身,左掌由下翻出,本可結結實實地印在他小腹之上,但這掌下去,郭昌焉有活分之理,眾人看得真切,不禁大聲驚叫了出來。

譚清正和蕭一笑同時撲了出去。

但正在生死俄頃的一剎那,關彤心中忽然一記霹靂,把他從盛氣之中打醒了過來,原來他的內心對他大吼道:「老和尚的賭誓!」

他本已答應姜慈航,在取得鐵騎令之前,決不再殺岳家之外的任何一人。

於是,他急地變掌如推,輕輕在郭昌股上一推,加上郭昌自己前沖之勢,郭昌便摔出老遠之外。

郭昌的人還未落地,關彤雙手已迅即抽回,仍舊倒背著手,他頭一抑,口中清清爽爽地吐出了幾個字道:「敬請無影腿譚大俠賜教!」

他按下心先擒了賊王,打了蛇首再說。

他背著眾人,好象不知道有人撲了出來似地。

但蕭一笑身子已離了地,既聽他口口聲聲挑老譚,自己怎好下場子去,而且他也看準了郭昌並無大礙,他心隨意動,右手往上一伸,自己抓住了一枝柔弱的桃枝,只見枝樹輕輕一彈,他壯碩的身子便好象三兩柿花似地,飛上了桃樹。

譚清正呼地一聲,落在地上,他乾咳了一聲道:「老夫候教。」

關彤緩緩地轉過身來,右手放在劍柄上,左腳仍是留著那破綻,他不發一語,右衣袖一揚,凌空的是一劍,劍如驚鴻一瞥地在大家眼前掠過,眾人大吃一驚,以為他猛下毒手,但譚清正卻臉不改色地哈哈笑道:「閣下還有如此閒情逸緻,佩服,佩服!哼!」

眾人這才定神看去,方見到關彤左手中巳不知何時多了一朵鮮紅欲滴的桃花。

關彤把手中的花湊近了鼻子,轉了兩轉,深深地嗅了嗅道:「干戈不息,愧對名花!花兒花兒,我今送你歸復池玉樓去吧!」

說著,自顧自地用雙手不停地把桃花在手中搓著,眾人見他雙手間竟冒起了縷縷白煙,再見他雙手一分,那還有桃花的影子?竟都化成了氣,散去了。

他這一手,真箇震住了眾人,便連樹上的蕭一笑也不禁暗暗吃驚,覺得這少年竟有意想不到的內功。

譚清正暗思:「這廝上盤功夫不錯,只有找他那左足上的破綻破他。」

他主意打定了,便一歪嘴角笑道:「小朋友好深的功力!」

關彤卻臉色一沉,目如寒星地道:「譚老師是河洛領袖,你且先劃下道兒來,今日之會,是每一位在場的都陪在下走兩招,還是怎地?」

譚清正一怔,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心想這年青人真是厲害,嘴上的功夫可也不差。他沉思了一會兒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關彤應道:「假如諸位朋友都有這個雅興,我可沒空,還是一起上來,大家切磋切磋,不然的話,哼哼!」

他這話說得十分狂妄,根本沒把譚清正放在眼裡。

眾人面面相觀,作聲不得,原來關彤一句話,便把事情給講死了,大伙兒要說不放過他,豈不是現在都要上了嗎?如此一來,場中的譚神腿的臉又要掛到那裡去了呢?如果說就此算了,那麼白玄霜和汪嘉禾的兩筆血賬又怎生還法?將來傳出去,河洛淮穎的英豪便丟盡了臉了。這下倒真是進退兩難。

其中也有明曉事理的人,一想淮上三傑丟了個大人且不說,便是大川唐門的儒俠唐老爺子,也敗在這少年的一手快劍之下,而方才他倒取桃花那一手,也是妙絕人倫,知道自己這方雖是人多,倒也不見得能占上便宜,而挺身而出道:「蕭老師,我等都聽你們兩位的吩咐。」

這話也說得乖巧,把責任輕輕推在蕭譚二人身上,而且也套定了那少年,不得不和蕭一笑也大戰一場。

譚清正自己有破關彤的把握,但他身為此次大會的發起人,豈能說出讓我單斗的話來?蕭一笑在樹上哈哈一笑道:「小子,難道你能死上兩次?」

關彤只覺他內力精深,聲音震耳,他雖是心驚,但卻狂激無比地扭轉頭來,嘴角微微向下一掀,鄙夷地冷笑了一聲。

蕭一芙只覺這少年目光之中,就好象萬丈深的冰洞一樣,令人有深不可見底之感。

譚清正一揚雙掌,怒喝一聲道:「咱們上手吧!」

關彤漫不經心地轉過頭來,怪聲道:「好呀!」

譚清正怒哼一聲,當胸便是一掌劈到,關彤身形不動,右掌一揚一立,也是一股勁道發出,只聽得轟然一聲,譚清正被震退了半步,而關彤卻絲毫不動,但雙足已陷入硬士地中半分。

旁觀眾人暗暗咋舌,蕭一笑心中大驚道:「這一招象煞雷公的身法,難道此人是雷公門下不成?」

當年蕭一笑為了至友之事,曾上胡家莊尋仇,和雷公斗過幾招,所以知之頗洋。

譚清正受這一震之力,血氣逆流,歇了半晌,方才定下心神來,他暗道這廝內力果然驚人,只可智取,不能力拚。

他心意已定,便在關彤身邊遊走起來,關彤也怪,並不隨著他轉,只是右掌當胸,左掌附背,兩眼望著清空,一付怡然自得的樣子。

眾人都暗道:「這下這小子難逃公道。」

只有蕭一笑眉頭暗皺,蓄勢待發。

譚清正本想誘他轉身,好乘機攻他破綻,不料關彤卻裝出這副怪樣來,反而叫他無機可乘。

譚清正愈轉愈快,只見他那身白衣,繞著關彤,迅速旋轉,把關彤的身形都遮了去,只有蕭一笑在樹上看得清楚。

蕭一笑忽然驚噫一聲,原來他見到譚清正就地一滾,雙腿速伸,猛向關彤攻去。

關彤雙腳仍是不動,彎下腰來,雙掌亂拂,在不離敵腿的要穴,但他就是不轉身,譚清正見自己滾地堂的身法,竟然仍誘不動他轉身,被關彤用這從沒有見過的打法破了。

眾人只見關彤手忙腳亂,又喝了一聲好。

譚清正一擊未臻全功,就地一滾,又站了起來,卻把身子在關彤附近兩臂之遠處,慢慢地轉著。

眾人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原來此時譚清正面色沉重之極,雙目凜凜發光,雖是平常的一步一步,但暗含著多少種的妙招在內,他腳尖的方向,也是每步不同,關彤此時也不敢再託大了,便慢慢地隨著譚清正旋轉,雙目不離他的兩隻腳。

譚清正暗喜妙計得售,眼看便要轉到一圈,關彤左腳一動,正要再轉過原來的方向,譚清正料准他一定轉過了頭,然後輕輕躍回,他猛喝一聲,心隨意動,「無影七十二腿」已然如奔雷般地彈出。

眾人只見眼前一花,三聲暴喝俱起,竟比天雷還要震人心耳。

原來關彤故意留下破綻,待他一腿踢出,勁道尚未及收之際,驀然暴喝一聲,全身彈起,忽地頭上腳下,雙掌如鷹爪似地,快如閃電,猛住老譚的腿上拍去。

譚清正素以快腿著稱,不料關彤以快打快,竟比他更快,這時若被他擊中,一生英名便折在此地。

關彤正要得手,忽覺身形斗然不穩,一股無形力道,猛然把自己往右面一拉,他大驚之下,一翻身落地,又跌沖了一步才止住。

只見原先在桃樹上的老漢,不知何時已到了自己身邊。

蕭一笑斥喝道:「年紀輕輕,心地太糟,哼!我最看不順眼這等小了。」

關彤血氣上涌,怒道:「你敢陪我走幾招么?」

「笑鎮天南」蕭一笑冷笑道:「小傢伙也不過爾爾,這又何難?」

關彤長劍出鞘,厲聲道:「看小可可有一絲含糊!」

譚清正對蕭一笑一抱拳道:「蕭兄,一切拜託了。」

說著,回到了眾人堆中,大家臉色也是與他一般沉重,蕭一笑仰天呵呵大笑,笑聲方息,戟指道:「我蕭一笑今天可要使你心服。」

「蕭一笑」這三個字,是何等震人,「笑鎮天南」的名號,僅次於武林七奇,當年與散手伸拳范立亭的名頭,在有些地方還比七奇要響,只因七奇都是幽居的人,平常不大露面,只有范立亭與蕭一笑兩人常在江湖上走動,盡做些俠義的事,後來不知何故,「笑鎮天南」竟也不問起世事來了,這是前話,別過不提。

關彤退了十步,口中喃喃地道:「便是岳鐵馬我也不怕,又怕了你姓蕭的不成?」

蕭一笑收斂了嘴角上的笑容,對關彤冷冷道:「小子,上啊!」

這倒真是老狂遇少狂,狂到一堆來了。

關彤斗然長嘯一聲,手中長劍點向蕭一笑眉心,蕭一笑看準來勢,下盤釘立,上身斗然平移半尺,堪堪避過來勢,等他劍勢一衰,右掌平拍,直取關彤平背五大麻穴。

蕭一笑被關彤這一招,與當年首陽大戰岳多謙戰青蝠一般,是英雄所見略同可不謀而合。

關彤長劍劃一個半圈,正自脫出蕭一笑的掌力。

蕭一笑如出柙之虎,每拳都有千斛之力,虎虎生風,直把地面的土灰撒了一層起來,吹得眾人都張不開眼。

但是關彤的劍卻組成了一道滿天劍網,疇疇一收而成一道玉珀的光芒,破風而入,直攻蕭一笑的三十六大穴。

兩人用的卻是最上乘的輕功,但見兩人愈打愈快,直如兩團光影,在場中飛奔走,把眾人看得眼花嘹亂。

關彤與蕭一笑接了近三百招,真是愈戰神態愈為奮昂,此時兩人早已把作戰的理由給忘了,全神陶醉在雙方的招勢之中。

蕭一笑心中暗暗納罕,只因關彤的招式極雜,他左掌猛如比神拳右側又有胡家的三分味道,足下輕功也帶上了百步凌空的一點氣質,蕭一笑饒是見多識廣,也摸不準眼前這年青小夥子的來歷。

只因當年首陽大戰,七奇合戰青蝠,青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便吸收了七奇的絕招和優點溶合在自己獨特的武學之中,只是班卓的霸拳,被獵人星無故一打擾,並不得見,而岳家三環,青蝠更是兩敗之後,仍不能揣摸得透,所以關彤不會,其他的各門功夫,都被關彤學去了一點。(首陽大戰,見正集第十一及第十二兩集。)

蕭一笑愈戰心愈驚,剎那之間,把一付狂感都拋在腦後,臉色也變得鄭重起來。關彤的內心中在狂吼著,因為他要戰岳鐵馬,蕭一笑便是一個極佳的試石。

戰到第三百六十一招,蕭一笑漸漸不耐煩起來,他大吼一聲,右掌迅速拍出,五指直抓關彤劍尖,只見他食指迅速一彈,關彤劍尖竟硬生生被他彈出了一分,他左掌可也沒閑著,乘關彤劍網上有如此一個小漏洞之際,無聲無息,快如勁風似地遞了進去,直取關彤的胸!

關彤那見過這等拚命打法,速刻之間,各門各派的千百絕招都在他胸中顯現,但無一可救眼前之危,他心頭憤怒地道:「難道我關彤便死在姓蕭的手上嗎?天哪!姓岳的豈不逍遙!」

「岳鐵馬」三個字,在這電光火石般的一剎那,在他心中湧現,他心念一動,心中大喜,脫口喊道:「雲槌!」

只見他左肘劃了個半圓,右手執著劍柄,猛可從左臂下閃電翻擊而出,這一式來得好生奇特,真是令人意想不到,而且招式之猛,威力絕倫!

說時遲那時快,蕭一笑只覺一陣威猛無比的罡風,直取自己胸前,猛聽得關彤喊著「雲槌」二字,心中大驚,然而一切都太遲了,他左掌一翻,右臂一封,只聽得震天價似地一轟,兩人硬止生地對了一掌。

雲槌的威力何等驚人,天下只有范立亭的「寒砧摧木掌」差能比擬,但青蝠饒是聰明絕倫,光憑首陽一戰極模糊的印象,又如何能深知雲槌的妙髓?蕭一笑這招是存心驚駭,手下只用了九成真力。

眾人歇了半晌,方才如夢初醒,只見兩人各退了三步,蕭一笑右臂衣服上劃一道口子,原來是關彤劍鋒僥倖之傷。

關彤只覺得體內血氣翻騰,但蕭一笑也是老臉變色,眉色之間,有幾分痛苦的形狀。

這年青小子竟和「笑鎮天南」戰了個平手!

此時,整個桃林真是冷靜極了,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不知何時,整個林中的桃樹,都變成了牛山濯濯的禿枝,滿地都是繽紛桃花。

於是,一個年青人手中曳著長劍,慢慢地在桃花上行過,走出了林子。

旭日照在他那俊秀的臉上,也映出了他那深沉的眸子。

他喃喃地道:「上天下天,唯我獨尊!」

那是金戈艾長一在首陽大會中的狂語,但竟會重現於一個少年之口!

他忽然摸了摸懷中的萬佛令牌,毅然地道:「少林寺!少林寺!」

他忽然放大了腳步匆,匆匆而去。

旭日浴著大地,一片通紅,桃林中,眾人惘然若失,只有蕭一笑仍喃喃地道:「雲槌!雲槌!」

天上的烏雲愈集愈密,本來已是夠黑的了,這時更是黑得一絲光線都沒有,連野外的空氣都令人覺得有無比的沉悶。

關彤緩緩放慢了速度,他抬起頭看了看天,一顆星光都沒有,他輕嘆了一口氣,喃喃道:「今夜又要下雨了,這一路上可找不著投宿的地方哩。」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他那白晰而俊美的臉上流露過一片迷惘的顏色,他心中想道:「萬萬沒有想到那艾字老葯居中會有這種高手,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那個武林高手是開藥店的呀!」

「為今之計,顯然只好先到少林寺去一遭了。」

他想著想著,身形又無形中加快了起來,漸漸,天空的烏雲更密了,而他的身形也隨著加速,有如脫弦之箭!

一道電光如銀蛇般掠過天空……

接著,「轟隆」一個大雷,震得整個大地都似乎一跳。

關彤望著兩邊的聳天古樹,在黑暗中有如一個個碩長的巨人,搖曳著滿頭長發,張牙噴味,舞衣揮袖。

狂風怒雷下,這不可一世的少年第一次感到自身的渺小,他想:「如果有一個造物的神,那麼它的力量真是可敬可畏的。」

又是一道電光閃過……

電光中,他看到過了三個碩長的人影投在地上——

於是他瞿然而驚,他停下身來,仔細向前方打量過去,只見黑暗中果真有三個人靜靜地站在前面,一聲不響,但是他突然直覺地感到周遭的空氣中充滿著緊張和嚴重,他微微捏了捏拳頭,他心想:「他們是等我?他以會是誰?」

經過那一場大戰,使他深深地感到在他尚不能無敵於天下之前,他與天下武林為敵實是不智之舉,所以目空一切的關彤此時竟感到一絲緊張。

他試探著,裝著滿不在意地走前三步,每一步都如肩負著千斤之軀,但是落腳之際,卻輕得宛如四兩棉花,他提聚了全身功力——

又是一道電光閃過……

「呀……」

關彤輕叫了一聲,因為在這一剎那之間,他認清楚了那三個人中的兩個,一個是劍神胡笠的徒弟林嵐,另一個是那刁蠻姑娘李瓊……雖然他並不知他們的名字。

轟,一聲雷過,接著又是一道電光閃起……

於是關彤看清楚了三人中的另一個,那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公子哥兒,年紀似乎不比林嵐大多少,但是看上去要穩重老練多了,關彤見那人生得面如美玉,一派富貴堂皇之相,關彤自幼是何等貧苦,他每著華麗衣服實是一種自卑感的表現,這時一見了這三人,個個都是華麗富貴,大家氣派,他心中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出極端的反感,他心中一氣,那本性就立刻流露出來,他原有幾分的緊張此刻是一分也不存了,於是他忽然肆然哈哈仰天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清亮的在黑暗中傳出去,四周都有空曠的回聲,顯得格外凄清……

黑暗中,一個溫和而穩定的聲音:「聽說閣下稱言不用劍子也能叫胡家神劍出手?」

關彤聽了心中一怔,暗思自己那曾說過這番話呀?但他繼而一想,不由恍然大悟,心想:「必定是這小子吃了敗仗回去胡言亂語搬養是非了,哼!搬弄是非又怎樣?難不成我關彤還怕了你嗎?」

於是他哈哈大笑道:「是又怎樣?」

那個溫儒的聲音道:「是那你便試試罷……」

關彤冷笑一聲,他想起劍神胡笠,這個在名義上應是他師叔的武林奇人,他不禁心中砰然而跳,他想:「在我未能無敵天下之前,我還是不要和七奇人物動手吧。」

於是他裝著毫不在乎地,自言自語道:「哼,打了小的還怕老的不出來?」

那聲音帶著一絲怒意,略略提高了一些!

「只要閣下勝了在下手中劍,在下發誓閉口不敢再言武字!」

關彤心中暗喜,便索性續狂道:「好吧,一切依你,你們三個一齊上也可以。」

那人向前跨了一步,冷冷道:「如是在下輸了,那麼在下等閣下隨便處置,但若閣下輸了又如何?」

關彤道:「依你說怎地?」

那人道:「若是在下僥倖勝了一招,那可得請閣下到關中胡家莊一行?」

關彤哈哈笑道:「那敢情好,這可成了賭鬥了,不過我覺得我一人與你們三人賭鬥,可太不公平——」

那人道:「依你怎麼說?」

關形心中一動,已有了一個計較,當下道:「咱們賭鬥三場,拳劍輕功暗器任憑君挑,第一場若是在下勝了,那可要麻煩三位去洛陽辦一件事,第二場若是在下勝了,那就請三位多跑一些路,設法替在下尋找鐵騎令主岳家老大岳芷青,至於第三場么——若是在下勝了,那就請三位屆就在下之隨從三月——」

那人聽他如此一番話,便是修養再好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道:「閣下說到這裡,可全是說是"若是閣下勝了』的話,敢問若是閣下敗了呢?」

關彤打的算盤是叫這三人到洛陽艾字藥店去替他取九首玉芝,此外他感到自己一個獨來獨往,實在有點勢單力孤的感覺,是以他想使這三人跟著他,也可命他們辦些鎖事,這乃是他的如意算盤,這時聽那人如此一說,不禁臉色一紅,信口答道:「第一場若是在下敗了,在下就跟三位到關中去,第二場……第三場……」

他原來根本沒有想到「敗」,是以一時說不出來,那人冷冷笑了一聲,關彤一賭氣,發恨道:「第二場若是在下輸了,在下送給三位一條胳膊,第三場若是輸了,那麼在下送上頭顱一顆!」

那人不料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不竟呆了一呆,關彤不知怎的忽然發怒起來,他怒吼道:「不必嚕索啦,你究竟敢是不敢?」

林嵐在旁叫道:「咱們有什麼不敢?」

那人道:「好,這是你自己悅的。」

關彤道:「閣下是劍神的掌門弟子吧?」

那人道:「不錯,在下孫卓然。」

關彤道:「好,我信得過孫兄的話,堂堂的胡劍神的掌門弟子言必有信,可不會象那絝紈弟子膿泡現世——」

他說著望了望林嵐怒目圓睜,正要發作,他師兄孫卓然伸手止住,他揚首對關彤道:「第一場怎麼比法,尚清閣下示下——」

關彤道:「聽由尊便!」

孫卓然雖是富家弟子,但是生性豪爽,也不多說,只道:「好,第一場咱們比劍,不過第二場由閣下定罷!」

「嚓」!孫卓然拔出了長劍。

「嚓」!關彤也抽出了佩劍。

黑暗中,這兩個少年高手,相對立著,立刻他們發現對方的持創姿勢中內蘊著無窮的內力和奧秘,那寒汪汪的劍身中發射著隱隱潛力。

關彤一身絕學,他微一抖劍,試了一招,劍尖從孫卓然的臉邊不及半寸之處飛過,然而孫卓然卻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紋風不動地盯著關彤手上跳動著的劍尖,關彤心中暗道:「到這個地步他仍然穩如泰山,看來我是無法試出他的高低來了。」

他的劍尖在空中跳動了一圈,然後呼的一彈而去!

孫卓然乃是胡家莊的大弟子,一身功夫盡得劍神真傳,他真是劍術大宗師之後,輕輕一揮,長劍發出嗡的一聲,筆直地對著關彤的劍刺去,他們出劍都是疾如旋風,是以兩人都不敢繞劍圈擊,說時遲,那時快,「叮」的一聲,兩隻劍尖在空中碰個正著,一縷火花在黑暗中突的飛出。

黑暗中,暴雨將至,已經不再看得清楚兩人的身形,只在空中不時看到迅速飛舞著的劍光!

電光閃爍,照著兩人行雲流水般的身形,瞬息而滅。

然而在林嵐和李瓊練過武的眼中,卻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孫卓然劍出如飛,從兩脅之間刺出兩劍,又准又穩,真已得到胡家莊神劍中的精體,關彤左刺三劍,右擋一劍,退了一步!

林嵐忍不住大叫道:「好啊!大師哥好一招『后羿射日』!」

關彤冷哼一聲,正待也是一招「后羿射日」施出,忽然轉念一想,暗道:「不行,我著一施出『后羿射日』,那豈不立刻被他認出我的身份?天下除了胡家莊和恩師之外,還有誰能施出胡家神劍?」

於是他把即將出手的一招硬生生地收住,他沉著臉,壓著著嗓子,凝視著孫卓然道:「你也接我一招!」

他前跨半步,右手長劍一吞一吐,左掌向內劃了一個圈兒,霎時內力泉涌,滋滋之聲從劍尖上發出。終於「嗡」的一聲,劍尖筆直地飛刺孫卓然的咽喉,這正是青蝠劍客手創的奇招,內含五個變化,其陰毒狠辣之處,遠在胡家神劍之上,關彤施將出來,尤其又快又狠,有如長蛟出洞!

孫卓然雙肩一沉,舉劍平眉,反手一劍刺出,正好從關彤劍子將到未至之間穿過,直點關彤「神庭」,這一招所取的時間差一絲毫都不能成,一旁的林嵐看得在心中又是大大喝彩!

關彤何等功力,他橫推直挑,全是致人死命的毒招,孫卓然大喝一聲,劍如神御,飛浪而迎。

轟隆隆……

轟隆隆……

巨雷就如在頭頂上爆炸一般,接著,嘩啦啦的大雨落了下來,那聲勢好比倒瀉天河,藉著狂風的威勢,雨水分不出雨點兒地沖將下來,就如大海怒濤一般,淋得樹葉拍拍作響。

大雨巨雷中,映著那兩隻長劍上下飛舞,閃爍著陰森森的光亮,孫卓然委實不愧為一代劍神的衣缽傳人,名震天下的胡家神劍在他手中施出隱然透露出一代大師的味道。人們從他的身上彷彿可以看到神劍胡笠的青春時代!

關彤只覺平生尚未遇到如此過癮的一戰,他的劍法也是愈施愈熟,愈施愈神妙,這些全是青蝠劍客這一代怪傑在最後失去功力的七年中所創的,較之當年首陽大戰與胡笠兄弟交兵時,又是另一番威力!

大雨傾盆,李瓊全身被淋得透濕,她張著小嘴望著那沒有底的黑暗和那寒氣逼人的劍光飛舞,她芳心一陣劇跳,不禁感到一些怕意。

於是。在黑暗中,她悄悄地伸過手去,輕輕地抓著林嵐的衣角,接著,她感到林嵐的手有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轟隆……

雷聲愈打愈響,就象山崩地裂的聲音一般,視得那傾關大雨也生象是益發浩然了。

孫卓然萬料不到這不明來歷的狂妄少年在劍術上竟有如此的威力,他打得性起,運劍如風,胡笠一生巨淫劍道,其中無數劍術妙諦,已是超過古人蔚然自成一家,而孫卓然在此悉心調教下,便是胡笠晚年方始悟出的道理也傳授於他,是以他年紀輕輕,劍道之中,竟然已有古樸純厚,返璞歸真的味道了。

關彤擋了幾招,心中駭然而驚,孫卓然的劍式中流露出一種凜然不可抗拒的威風,他大喝一聲,劍長偏鋒,施出了青蝠手創最毒辣惡毒的「鬼愁二十式!」

霎時之間,形勢大變,兩人都是以快搶快,尤其是關彤,怒目切齒,每一招式都令人膽戰心寒,只要被稍為碰著一點兒,那立刻就得血濺五步之外,開膛破腹,絕無幸理。

漸漸,孫卓然也全放開了手,一些師父告誡不可浪用的狠毒招式也上了手,於是,孫卓然不再保有那溫文儒雅的和穆,他的臉上也露出了殺氣——

劍光在空中飛舞,大雨滴在空中飛舞!

關彤的招式愈來愈詭奇,每一招式,都暗含著三五個陷阱,只要孫卓然有半點疏忽,那是神仙也難逃一死了!

孫卓然躲過了兩次危機,他心頭不禁怒火上升,暗道:「這等毒辣的劍式當真是聞所聞,幸好是碰著我,若是旁人,那還有活命嗎?」

想到這裡,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這人究竟是誰,他的招式我就沒有一招是認得的,中原武林使劍的少年高手我全見遇,便是岳君青似乎也不及此人穩辣呢——一

他略一分心,關彤一連三招攻出,他奮力削出一劍,霎時之間,關彤攻出的三招忽然全斂,孫卓然不禁猛吃一驚,他乃是一代劍神之後,天賦機智無比,以最快的反應向前猛跨——

關彤這一招乃是「鬼愁十二式」中的最後一招——『閻羅亡魂』,是鬼愁十二式中原毒辣的一招,任何人一著了道兒,便無幸理,孫卓然踏得雖快,但是關彤的劍飛快地刺了過來,孫卓然大喝一聲,採取了最後的一招——

只聽見「嘶」的一聲怪嘯,孫卓然身形騰空而起,一道光華閃處,長劍已如飛龍橫天脫手而出-一

這一擲乃是孫卓然功力所聚,劍尖與空氣急途地磨擦,已達炙熱地步,雨點落在上面發出「滋滋」的怪聲!

關彤逼不得已地一閃,然而這一閃,已足使孫卓然脫離險境,孫卓然猛可一扭身形,飛快地反縱而起,打算把那柄長劍抓回手中,因為只要他抓回手中,那麼他仍不算敗落,關彤如何不知他意,也是猛一縱身,身劍合一從中攔截——

那長劍挾著嗚嗚怪嘯直向李瓊和林嵐之處飛去,林嵐一把抱住李瓊滾在地上,關彤冷哼一聲,左手一指,中手指上一枚黃金戒子脫手打出,「叮」的一聲正打上在劍身背面——一

那黃金戒子又小又軟,然而借著關彤的內力,竟然和劍身一撞,那長劍斜斜飛落下來——

等到倒在地上的林嵐和李瓊發現時,劍尖離李瓊上背脊僅距三寸,眼看無論如何是無法躲避的了。

這時,劍尖距李瓊僅有一寸,而孫卓然,飛縱過來,手掌距劍柄尚有一尺,只見突然之間,孫卓然暴叱一聲,頭髮根根直豎,右手伸得筆直,那輛長劍突然如受極大吸力,竟然倒飛而上,呼的一聲跳入孫卓然的手中!

然而就在這時,孫卓然感到背上寒風襲體,他心中暗叫一聲:「完了!」

他奮力向下一彎身,但是依然來不及了,「波」的一聲,關彤的劍子刺穿了他的左肩胛骨。

孫卓然悶哼了一聲,鮮血如泉水一般涌了出來,他伸手在自己左胸上方一點,止住了穴道,李瓊大叫了一聲,一個翻身爬了起來,抓住孫卓然的手臂,心中又愧又急,眼淚也流了出來,她張口叫道:「大師哥……你……那麼多血……」她想要不是為了救她,大師哥豈會敗落?

大雨淋在孫卓然的瞼上,身上,左肩的血液被雨水沖稀了,一道道地流下來,與透濕了的衣衫混和著,分不出那裡是雨,那裡是汗,那裡是血。

他抬起頭來,望著李瓊的大眼睛,也扯動嘴角做出一個微笑,林嵐撕下了一幅衣襟遞過來,李瓊趕忙包紮上去。

關彤望著孫卓然,這富貴之家的弟子,何當受過這等苦楚,那白晰而俊美的臉上現出拚命忍痛的神情,他心中不禁覺著有點不忍,但是這不忍之心方始升起,他又不知怎地覺得惱怒起來,於是他哈哈冷笑了一聲,大聲道:「哼,真是英雄好漢,這點傷算得了什麼?來,咱們再比第二場吧,第二場咱們比輕功好了。」

孫卓然聽了這話,緩緩抬起頭來,他推開李瓊和林嵐,沉聲道:「比便比吧——」

他抱著左肩,向前上了三步,忽然一個踉蹌,跌倒地上,李瓊和林嵐連忙上前扶起,孫卓然望著林嵐臉上露出憤然之色。他知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師弟要上去拚命了,他臉色一沉,正色道:「師弟,今日你一定要聽師兄一句話——」

林嵐道:「什麼?」

孫卓然道:「咱們胡家的威名絕不能葬送在今日,你快扶起我,咱們回胡家莊,三月之後,我孫卓然要叫這小子棄劍投降!」

林嵐正要開口,李瓊柔聲道:「嵐哥哥,聽大師哥的話吧……」

那邊關彤眼見林嵐李瓊一左一右地扶著孫卓然,他冷哼一聲,心中又惱怒起來,大聲道:「喂,姓孫的,不敢比試了嗎?」

孫卓然知道師弟絕非這人對手,自己卻又無能為力,心中一急,險些昏了過去。

關彤嘲笑叫道:「比輕功啊,不大費什麼力呀!」

正在這時,忽然林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是呀,是比輕功呀,可是我到底比不比呢?」

那聲音停了一下又道:「人家說我管別人的事管得太多了,是呀,我是太愛多管閑事啦,自己想想也不好意思,可是這廝鬼叫鬼叫地狂妄得緊,我到底要不要同他比一比呢?」

那人竟這麼大的嗓門在林外自我口心相商起來,關彤喝道:「是什麼人?」

外面那人道:「是我。」

接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年走了進來,李瓊大喜叫道:「躐塌鬼,是你?」

「躐塌鬼」裝著吃了一驚,笑道:「呀,小娘子,又碰著你?」

關彤還道他們是一夥的,便冷冷笑道:「便是你代他比也不妨呀。」

那「躐塌鬼」冷笑了一聲道:「喂,你叫關彤是不是?」

關彤道:「不錯,有何見教?」

「躐塌鬼」臉色頓時如同罩了一層寒霜,一字一字地道:「雲台釣徒白老爺子可是閣下下的毒手?」

關彤笑口吟吟地道:「不錯,又怎樣?」

「那麼白老爺子的令媛如何了?……」

關彤大笑道:「那小妮子么?哈,我關彤從不與婦人孺子動手的,放她走了。咦一一你是誰?管你什麼事?」

「躐塌鬼」在百般緊張中得到了一絲安慰,他悄悄噓了一口氣,那多少年來的感情死結在他心中仍然是一個死結,就如八年前一模一樣,一點也沒變,他在暗中閉上了眼,喃喃對自己說:「只要你無恙,只要你無恙,我們見不見都不重要了……」

關彤見他不回答,他心中以為這廝必是白家的什麼人,所以他大叫道:「姓白的,怎麼啦?」

「躐塌鬼」冷哼道:「誰姓白?」

關彤道:「那麼——嘿!閣下貴姓尊名?」

「岳一方!你聽過嗎?」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他們都想不到岳鐵馬的二公子會是這副蓬頭垢面的模樣,關彤面色斗然間變得鐵青,但是一霎時之間,他又恢復了原狀,他想到鐵騎令並不在岳一方身上,於是他只輕描淡寫地道:「令兄現在何處?」

岳一方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關彤道:「岳兄可是要插一手?」

岳一方故意尖聲叫道:「咦,方才你不是說比斗輕功嗎?」

關彤道:「對,對,你代這位劍神大弟子比斗也可以——」

岳一方道:「什麼代不代,是我岳一方同你賭。」

他這句話聽上去似是嘻笑嘲罵之辭,聽在孫卓然的耳中,他可是暗暗感激,試想關中胡家莊何等威名,豈能讓別人來代赴絕斗之約?

關彤道:「你這人倒奇怪,好,就同你比又何妨?」

一方搓了搓手道:「方才聽你說第一場第二場的,敢問第一場如何,第二場又是如何?」

關彤道:「第一場若是在下輸了,要隨他們到胡家莊走一趟,在下若是贏了,就請他們到洛陽去辦一件事,第二場么,若是在下贏了,他們得代在下查出令兄岳芷青現在何處,在下輸了的話,耽——嘿,在下就把一條胳膊送給他們……」

一方手一擺,大叫道:「好極,在下同你賭輕功,若是在下輸了,在下照樣替你尋出家兄所在,另外在下本人隨你處置,若是在下勝了呢,那麼你們第一場的賭鬥的作廢,另外——」

關彤雙目一睜大喝道:「另外什麼?」

一方嘻嘻笑道:「另外你那條胳膊我還是要的。」

關彤怒極反笑,大喝道:「那麼你便試試吧——」

一方道:「如何比法呀?」

關彤仰首觀天,傾盆大雨中視力不及兩丈,他指著後方,朗聲道:「這後面百丈之遙有一顆合抱古松,咱們從此跑過去,在樹上留下一個掌印,就反身跑回,誰的掌印先留在這顆松樹上,誰就算贏。」

他說著指了指身邊的一顆槐樹。

一方道了聲「好」,關彤退了半步,與一方站個平行,他拾起一個石子交在一方手中,道:「就請岳兄把這石子拋上天空,以落地之聲為準起步。」

一方接著石子,他屈指一彈,那石子帶著「嗚」的一聲怪嘯被空而去,霎時就隱沒在黑暗之中,他們兩人表面輕鬆,實際緊張無比的等待那落地之聲。

過了好一會,仍不聞石子落地之聲,關彤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心想岳家暗器天下無對,指上功夫當真了得。

「叭」!

傾盆之雨擊中,石子落地的聲音輕脆地傳出,只見兩條人影疾逾閃電地奔出-一

一方長吸一口真氣,一口氣連縱三次,每一躍都在八丈之上,霎時就到了三十丈外,當真是乘風駕奔亦不能過,他心無旁騖,不敢分心,腳下猛加內力,霎時又飄出了十餘丈——

但是他耳朵中聽到另一個衣袂破空之聲,他看也不要看便知是關彤已到了與他並肩而馳的地位,於是他猛一換氣,——身形猛挺——

七十丈的距離瞬而過,一方一呂氣也不敢放鬆,他凝目前視,果然依稀可見一顆巨大的松影矗立在大雨黑暗之中。

他的身旁發出呼呼地聲音,身體成了一個弓形,衣服漲得有如一個布氣狀——

距那古松愈來愈近,二十丈,十丈,五丈,三丈,一丈,五尺……

一方身在空中,上半身向前猛然一折,右掌伸出,猛向樹榦上按去……

就在他手掌即將按在樹榦之一霎那間,他看見另一隻手掌了,也正飛快地按向樹榦——

於是,「拍」的一聲,兩雙手掌同時拍上樹仟,也同時借這一掌之力,翻身後轉,呼的一聲,兩條人影已在五丈之外,只留下樹榦上的兩隻掌印影在大雨中淋洗著。

在回程中。兩人無聲無息地拼著足程,一方覺得自己萬難把五尺外並肩而馳的關彤拋後半步,同樣的關彤也有這種感覺,眼看百丈的路程又過了大半,兩人竟然仍是不分上下。

到了最後二十丈,關彤忽然長嘯一聲,施出了青蝠劍客的輕功絕學,呼的一聲,硬生生把一方拋落一步,他這手古怪輕功絕招,便是靈台步虛姜慈航那日見了也覺心驚不已,一方心中一急,猛可向前一衝,但是他發覺關彤身形左右搖幌,在極不穩定的情形下,速度卻又快了一些!

他暗中叫一聲要糟,抬眼望處,只見距那槐樹只有十丈之距——

驀然一條人影飛快地從槐樹林后穿了出來,正攔關彤的面前,關彤身形略側,速度絲毫不受影響地想擦肩而過

那知那人身形竟也一側,又是在好攔住,關彤功力當真驚人,竟然仍有餘力向右猛一拉,不料那人也是向右一跨。

關彤心中大急大怒,暴喝道:「滾開!」

同時雙掌猛進,一股強勁無比的掌風直向那攔路之人擊去,那人絲毫不相讓,雙拳一抱,對準關彤遙空一擊,只聽得轟然一聲大震,那人居然昂立當地,一分也未移動,關彤的身形卻是一緩,只聽得「啪」的一聲,一方已經在那顆大槐樹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掌印。

關彤呆了一呆,胸中怒火上升,臉上如同罩了一層寒霜,岳一方也十分驚訝地反過身來,只見那攔路的人一襲白衫,身材修長,一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瞪大了雙眼看去,果真不錯,他大叫一聲:「卓方!是你!果然是你!」

他猛衝上去,一把抱住卓方的雙臂,卓方也叫著:「二哥,二哥……」

他們忘了一切,四隻手臂緊緊地擁抱著,鼻息之間,他們都嗅到了那親愛的味道,手足情的溫暖,滋潤著一方那枯寂的心田。

「二哥,八年了……」

一方再也矜持不住,淚水涔然而下,他抱著卓方的手在顫抖,他的喉頭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

大雨嘩啦嘩啦地沖瀉著,一方吸了一口氣,讓清涼的空氣漲滿了他的肺,他低聲地道:「爸媽可好?」

「好——」

這一個字,在一方的心中激起了無數的漪漣,那些熟悉的往事——閃過心頭,他覺得天旋地轉,自己彷彿已經回到家了……

關彤目睹著一幕,他冷冷地走到卓方的身後,一字一字地道:「你就是岳卓方?」

卓方機警的跳開了一步,也冷冷地道:「不錯!」

關彤對一方道:「這場賭賽可不能算,咱們再來過——」

一方踱了過去,雨水淋濕了他的頭髮,使他的頭髮蓬亂地披在頸間,他抬起手來把頭髮向上一攏,在頭頂上隨手打了一個結,雨水把他臉上的污垢全部沖洗乾淨,露出了他本來的面目,這使那邊的李瓊大大吃了一驚,她可沒有想到這個「躐塌鬼」竟是這麼一個英俊的美男子,小姑娘不禁瞪著一雙大眼睛,牢牢地注視著他。

一方道:「成,那你第一場賭賽也不能算-一」

關彤怒道:「怎麼?」

一方聳了聳肩,正想憑一張利嘴胡亂編造一個理由,忽然那孫卓然朗聲道:「岳兄盛情可感,第一場就咱們認輸,劃下道兒來吧!」

關彤道:「那就請閣下到洛陽『艾字老藥店』內去為在下取一味叫做『九首玉芝』的藥材——」

一方聽完哈哈大笑起來,關彤道:「笑什麼?」

一方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錯,周下必在艾宇老藥店吃了一點兒看吧——」

關彤瞿然一驚,脫口道:「是便怎樣?不是又怎樣?」

一方道:「你曉得那艾字藥店中的掌柜老頭是誰嗎?」

關彤道:「誰?你怎麼知道?」

他問了這一句話,心中可存了十分緊張的情緒。

一方哈哈笑道:「這幾年來北方那個地方我沒有到過?那老頭兒雖然變了一些樣子,又故意裝得老態龍鍾,又裝了一頭假頭髮,哈哈,可瞞不過我岳一方呀,告訴你,他便是金戈艾長一!」

關彤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他口頭卻冷冷道:「艾長一嗎?在下三日之內,必去找他!」

一方聳了聳肩,不再說話。

關彤想到那天在艾字藥店門口的一掌,他已無心多留,只想趕快得著那二味藥物,他心想:「眼下這些全是武林中少年輩中最高的人物,我雖自信尚可取勝,但是比起武林七奇,那著實尚差一籌啊……」

這時孫卓然大聲道:「咱們雖是輸了,可是叫咱們去強取他人之物,莫說那人武功盡世,便是一個凡夫俗子,咱們也不屑一為,要殺要割,聽由尊便罷了。」

關彤原意是要借他們三人之力去洛陽大鬧一通,並無傷他們性命之意,至少在目前他還是惹不起胡笠的,這時他心中亂極,只想立刻趕上少林寺,先取得『金錢參』再說。

一方見他沉吟,便叫道:「你到底要怎麼樣啊?」

關彤無心多說,忽然道了一聲:「一切都罷了——」

話聲未了,他已如大鵬鳥一般騰空而起——

一方叫道:「喂,不要那麼急著走啊……」

關彤理也不理,飛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雷雨依舊,只是天邊已經露出一絲魚肚白色了。

卓方對一方道:「這廝好深的功力,不知他找大哥是要幹什麼?」

一方道:「不知道呢,大哥現在何方你可知道?」

卓方道:「他此刻大約就在河南境內,聽說去解決開封石老大的糾紛——」

一方道:「那——他們可能會碰上頭——」

卓方想了想,沒有說話。

這時那孫卓然已經把傷口包紮妥當,由林嵐扶著走了過來,他對一方卓方二人一揖到地道:「兩位相助,又承保留在下顏面,在下銘感五內,他日若是有用得著兄弟的,必然千里馳赴。」

一方連忙還禮道:「孫兄劍法無雙,那廝實在是聲東擊西用鬼計勝的,算不得什麼。」

孫卓然苦笑道:「那廝可真不知是什麼來歷,在下自幼浸淫此道,自問凡是施劍的,總不會看不出門路,但是對於此人,卻是莫測高深,陌生得緊。」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三年前在下曾與令弟岳君青小俠印證過幾手劍法,令弟可好?」

一方想說什麼,但他忍住了,卓方笑道:「君青么,他這些日子也在江湖上亂跑,也不知他行蹤何方……」

孫卓然道:「見著令尊,請代為家師問候,自首陽一別,家師無日不在惦念令尊大人,時常說要是能與令尊聚過一年半截,真乃平生一大樂事。」

一方卓方謙遜兩句,孫卓然道:「那麼,咱們先走一步了——」

一方卓方向林嵐李瓊點首為禮,李瓊望著神采豐然的一方,想起那天在林子里的「躐塌鬼」,她不禁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

一方對她微微一笑,她隨著林嵐轉過身去,不知怎的,她的芳心中竟然感到一種難言的悵惘。

孫卓然道了聲:「後會有期,二位珍重——」

便帶著兩人快步走了。

雨漸漸小了,雷聲亦斂,一方和卓方相對望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天邊一道曙光已從將散的黑雲中

透射出來,卓方握著一方的手道:「二哥,咱們回家去——吧!」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鐵騎令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傳統武俠 鐵騎令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九章 桃紅劍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