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下喉見血夠毒!姑娘花容失色!
牛老頭勃然大怒,推座而起。
龍飛獰笑一聲:「三位不必心急,還有十二道大菜,不等席終么?」
帳房先生以下,已動如脫兔,散開,控制住了四面八方出路。
只有丑鬼安坐如山,紋風不動,好像什麼也與他無關,一仰脖,幹了一杯,一擦鼻尖,道:「怎麼啦,放著好酒不喝,亂什麼馬?來,來,再拚十杯。」
一手舉杯,一手抓起大酒壺,醉態可掬地向龍飛走去。
龍飛這時要多難看,就多難看。
只見他頰上刀疤跳動,怪笑一聲:「丑鬼,一併請你!」
說未完,猛掀席面,把整席的殘肴盤碟,向丑鬼猛撞過來。
人已向後退兩步,一聲斷喝:「要活的!」
眨眼間,奇事又發生了!
只見丑鬼雙手虛空一托,左手酒杯已射向帳房先生,右手大酒壺砸向龍飛,那張倒翻向他的席面,仍回原處,連非摔下地面不可的杯盤筷碟,也一樣不少地都在原處。
也等於龍飛那一猛翻,白廢了氣力。
這是甚麼工夫?
武林絕傳的「隔空定物」是也。
也即天下武林為之紛擾不已的四大奇技之一。
百忙中,一陣亂,正向牛姑娘小玉欺去的帳房先生,慌不迭地吐掌移身,才讓過那隻酒杯,余勢仍強,噗地一聲深深陷入東面花崗石砌的牆壁內。
龍飛一聲怒吼,暴跳如雷。
原來,他想抄住猛砸過來的大酒壺。
他自負兩臂有千斤之力,外五門功夫一流硬生,區區一把酒壺算得什麼?
但因是一把特製的酒壺,所謂「鴛鴦壺」內外兩層,一按機括,能隨意酌出外層的毒酒,龍飛尚未利用,他怕酒壺砸破,露出機關,所以伸手去接。
他雙臂貫勁,腳下立椿,便是幾百斤石頭,他也可以接個四平八穩。
出他意外地,手指剛碰上酒壺便奇痛如折,衝勁不算大卻有一種彈震力道,把他十個長約半寸,薄如小刀的指甲撞翻了八個,掌心也如火燙過!
立時,成了一雙血手。
大酒壺總算被他接住了,卻還猛跳了兩下,龍飛怒吼聲中,如被蛇咬,猛把酒壺摔出。
又是一聲驚叫,一個倒霉的大漢猛不及防,閃躲不及,酒壺正摔在他左肩上,人與酒壺,一同滾倒。
再一看,那個酒杯一點也沒破碎,杯口向外,整整齊齊陷入在石壁中,還有幾滴餘瀝在滴下。
丑鬼這一手,可把全場嚇呆了,帳房先生熬白了臉,見鬼似的連向後退。
其他都是龍飛手下的得力爪牙,共是二十人,個個目射駭芒,面如土色。
他們原以為對付牛老頭等三人,易如吹灰反掌,擺下陣勢,不過示威作用,憑三個混江湖飯的,除了乖乖屈服聽命外,便是真的翻臉,牛老頭等有多大能為?即使有,也是老鼠尾巴上的膿,有限得緊。
所以,適才一生變,都以為手到擒來,還想消遺取樂一下子。
不料,六月天大雪,反常的怪事,丑鬼反掌擺手間,包括龍飛在內,雖不知是四大奇技中的至上玄功,也自問不及丑鬼好扎手,難怪他們麻了爪子。
只見丑鬼習慣地又摸下鼻尖,懶洋洋地道:「龍爺,你是夠豪氣的,為何一變,就顯得這麼小家子,在家門裡欺人?自白糟塌了一壺好酒,這盤豬肉到口又飛了,真是沒有口福」
龍飛在心寒膽裂之下,凶威盡斂,嘴裡仍是發狠道:「丑鬼,你要怎樣?」
丑鬼摸摸臉,滋牙笑道:「俺是鬼,你也別臭美,我是心好人丑,你是人丑心也黑,俺說龍爺,剛才還拉交情,不恥下交,幹嘛翻臉不認人,俺武小有名有姓,你得還俺一個明白。」
龍飛吸了一口氣,忍住火氣,沉聲道:「武朋友,果然高明,龍某認識你了,可是要到門外見個明白?」
色厲內荏,在找台階下。
武小一拱手,道:「人不親,酒親,看在幾斤好酒下肚份上,雖不算飽,總算打擾龍爺了,打狗也看主人面,是么?」
沒來由,龍飛臉上一陣白,一陣青,比那班挨罵的手下還要難看,半晌,才沉聲道:「龍某認裁了,武朋友,你敢跟龍某見個人么」
「敢情你還有主人!」武小腫泡眼一亮,道:「著!恭候?還是勞您帶個路?」
龍飛陰聲道:「屈駕等三天如何?」
武小道:「好,乾脆一客不煩二主,省點住店錢,您這兒還算氣派,俺就屈居三天,還捨得幾罐好酒么?」
龍飛連聲道:「有,有,龍某竭誠招待您們三位。」
牛老頭剛要開口,姑娘已脫口叫了一聲:「武」
卻一頓而止,她叫慣了丑鬼,覺得礙口。
丑鬼已介面道:「少班主只管吩咐,丑鬼在聽著。」
她漲紅了臉,掙出一句話:
「咱們走。」
丑鬼道:「遵命,咳咳,只好還是自己買酒了。」
向牛老頭滋牙一笑,道:「班主,俺們已打擾過龍爺,可要回棧,還是即刻趕路?趕下一個碼頭?」
牛老頭啞聲道:「隨你」
又像夢囈似的:「咱們走吧,謝過了。」向龍飛拱拱手。
緊張的空氣,驟然又緩和下來,也出乎龍飛意外,想不到丑鬼並不打蛇隨棍上,如此下台,還算大大便宜,忙抱拳道:「簡慢,簡慢,就算剛才的事沒有,三位屈留三大,好讓龍飛陪個罪兒,您老多擔待。」
輪到他低聲下氣了。
武小唉聲嘆氣地道:「班主,能留下三天,等龍爺趕來吃喜酒的,朋友到齊了再走可好?」
真損人,不但叫龍飛啼笑皆非,無可奈何,連牛老頭與姑娘也把他沒辦法。
丑鬼苦著臉道:「得得,別教人家作難,走哇。」
龍飛乾笑道:「如三位不願屈留,那麼,龍某負責安排,請三位遷到『嘉賓』棧去住,一切有龍某盡地主之誼。
武小一轉羅圈腿,道:「要得!俺也成了『嘉賓』了,心隨境換,也許該交好運啦,班主,先請。」
又向龍飛笑道:「煩主人帶下路,龍爺養的狗好多,姑娘家最怕狗咬!」
龍飛一咬牙,連道:「禮當敬送,直到『嘉賓』。」
武小道:「不敢,及門而止,禮也,只要您差弟兄去打個招呼就得了。」
龍飛忙道:「遵命,遵命。」
又揚聲喝著道:「送客,送客。」
一面當頭引路只聽鐵門靡地響聲,敢情甲花廳直到大門,都是鐵鑄的門,已經關閉了幾重鐵門,這時,一連迅速打開了。
龍飛帶著手下,一直把三人送到門口,十分恭敬,和剛才牛老頭等進庄時判若兩人。
龍飛向武小再三致意,道:「不試字兒假瞎子,不認人才是真瞎子,武朋友,屈駕三天,龍飛立即報告敞主人。」
武小仰面大笑,道:「一定,一定,龍爺,月亮霸頭看影子,您太看大俺丑鬼了,掏三次有好水,人無教導藝不精,武小年紀輕,學藝不精,尚請多多教導,道聲打擾了。」
真是把人損絕透了,龍飛也只有紅著刀疤臉,不吭聲。
他已一抱拳,幌開羅旋腿,昂然先走。
牛老頭和龍娘姑勉強也道了一聲「擾過了。」
龍飛和手下二十多條大漢,目送三人影遠去,空自咬牙發狠,卻垂頭喪氣,個人如斗敗的公雞。
龍飛猛一頓腳,吼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走雷字運,你們」
他怒目橫眉掃過手一眼,破口大罵:「都是草包飯袋,直娘賊,還不火速飛報上去。」
手下齊聲暴應,立即有二個壯漢奔向後院,去放信鴿。
龍飛恨聲不絕,只有自發脾氣,明知自己也是不行,何況手下?也感沒趣,帳房先生冷聲冷氣地道:「莊主,還是等主人示下再說,那丑鬼,好像知道不少,說不定是專為冒犯咱們主人而來。」
龍飛身形一凜,震聲道:「不會吧,主人何等深不可測,豈是這小子」
帳房先生介面道:「莊主,你沒聽出醜鬼不知有多大的口氣?」
龍飛發獃道:「那,那,真是奇怪,好大膽的丑鬼!」
帳房先生慢條斯理的,緩聲道:「孫猴子翻跟斗,再強,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去,莊主且放寬心,不論主人派下誰來,也夠料理這丑鬼了,倒是這小子深藏不露,咱們都走了眼,還好他自扯下蓬帆,若是剛才順風煽火,那怕」
一頓而止,人人明白,如丑鬼剛才真心動起手來,「龍家莊」可能流血遍地連埋屍也沒人哩。
龍飛黑虎著臉,悶聲了。
帳房先生又道:「莊主還是快上藥吧,那丑鬼,大約知道莊主有『龍爪功』?缺德!」
龍飛本是咬牙忍痛,擺英雄,充好漢,其實,十指連心,指甲翻轉,連根斷,那有不奇痛攻心的?還想在手下面前表示不在乎而已,被帳房先生直言提醒,又是一身臭汗,哇哇叫道:「好恨!多蒙主人賜賞,傳下咱一門功夫,練到三四成火候,就哼哼,該死的丑鬼,沒完的帳!」
帳房先生道:「帳留著算,莊主」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震聲道:「幾乎誤大事!咱們進去罷!」
龍飛忍痛扭屈的醜臉,一下子也變了色,頓腳道:「前天上頭來了密令?
嚴禁任何活動,不好!快快停止傳報!」
話剛落,已由後院衝天飛起兩隻信鴿,空中略一盤旋一向東,一向西,向兩個不同方向飛去。
龍飛急得暴跳,大罵不停:「直娘賊,可坑了咱了
一面發狂似的直往後院奔去。
卻被帳房先生一聲冷厲的哼聲,使他猛止住步。
笑話,堂堂一庄之主,會對一個帳房先生怕得這樣?
顯然,此中大有文章,應該是帳房先生與「主人」關係不同,龍飛這個莊主得聽他的,也等於是帳房先生才是真正的莊主,又好比「如朕親臨」,只有帳房先生作得主也。
龍飛急紅了眼,道:「先生有何吩咐?」
帳房先生沉吟一下,道:「信鴿已放出,急也無用,依我看,這件事可以報上去,不屬『擅生事端』的違令行動,該列入『發生可疑事件』一項上,非上報不可,如隱瞞了,一樣是違令結果。」
龍飛為之一凜,狠天狠地的氣勢,早沒了影子,連道:「還是先生聖明」
帳房先生截口道:「聖明莫過於『帝君』,你知道,帝君神目如電,無遠勿屆,無微不察,什麼事能瞞過他?如能由這丑鬼身上得到一些線索,說不定莊主還大功一件呢。」
龍飛忙道:「那裡,只要『帝君』不降罪已太好了,這件事,噯,這件事,真叫咱頭大。」
帳房先生道:「莊主還是去歇著,由我來調度一下,說不定,莊主如能再建一次大功,就有正式高升希望!」
龍飛一聽,忘了手痛,喜色滿臉,急問:「先生可是聽上頭說的?」
龍飛大約心急如火身子,湊近了帳房先生。
帳房先生皮笑肉不笑的:「當然,帝君賞罰分明,但,玄極莫測,連上頭也只透露這一點口風,只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