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山脈的立派聖地,在玄山主峰之西一百八十里,距打箭爐也有三百里,那兒有一座神奇的山谷,名叫長春谷,三家人老小不過五六十人,就在這谷中無憂無慮地生活。雪山派的門下,其實也只限於三姓子弟,平時極少出山。
白龍峰之役,雪山派出接到請柬,可是他們不想捲入旋禍,僅派了三名門人袖手旁觀,好次崑崙、崆峒、峨嵋、武當四派,死傷奇重,原來是前來相機排解的少林弟子,也遭了無妄之災,只有雪山三位門人,未受波及。
恨海狂人怒闖六大門派山門,在長春谷外放了一把火,未得其門而入,雪山派僅受了一頓驚憂而已。
概略表過,書歸正轉。松風怒號,聲似萬馬奔騰,黃山之松,為天下之冠,這一帶叢山中,全是一望無崖的松海,初冬罡風凜冽,松濤的聲勢確是震人心弦。
乾坤一劍沉聲發話,打破沉寂,他向玉道人說道:「全道兄,咱們不請黃山派的霄道友,豈不失算?」
玉道人淡淡一聲道:「這才是萬全之策。黃山派立派不過三十年,門人弟子恐天下不亂,要讓他們參予,不管成敗與否,六大門派的聲譽,不堪設想。」
乾坤一劍冷笑說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道兄多慮了。」長眉佛木然地說道:「老衲認為,全道友所慮甚為至當。」他昂首向天,又漠然地道:「這次六大門派掌門人,為了門派今後存亡,共聚黃山商討,計算一個後生晚輩,雖勝亦無面見人,何必多讓旁人蔘予?」
笑面如來坐正身形,拍拍大肚皮道:「貧僧亦有此想,但不知嶺檀越有何高見?」
嶺人龍淡淡一笑,道:「老朽毫無意見。雪山派一向是獨善其身,諸位不用老朽解說吧?」
乾坤一劍陰笑問道:「岑施主不怕天殘劍又闖貴派長春谷嗎?」恨海狂龍與老朽一無牽纏,相信他絕不是瘋狂之人。」
乾坤一劍仍在陰笑道:「閣下別忘了。當年的恨海狂人了,又何嘗與貴派牽纏了?咱們六大門派息息相關,禍福利害相共,江湖中人每一提及即說『六大門派,可見彼此之間已可算血脈相連,恨海狂人當年敢於分闖六大門,就日用證。目下恨海狂龍公然與武林為敵,與江湖不齒的淫妖,其行止正邪不兩立,他絕不會放棄與六大門派為敵之圖,岑施主並非健忘,火焚長春外谷的教訓,想必記得,舊事重演,並非不可能之事哩。」
岑人龍仍在往來度步,想得到他定然心中煩燥,委決不下,片刻,他無可奈何地說道:
「老朽就是想到當年之事,故應道全仙長玉簡之召。總之,禍福無門,惟人自擇,權衡日沽利害得失,目下未免言之過早,老朽以諸位馬首是瞻,決定迫隨驟尾就是。」「既然來了,不用思考啦!」笑面如來仍在撫摸著大肚皮大笑,令人無法揣測他心中的意念。
「就請道全兄將行事概況一說。」龍虎真人第一次開口。
長眉突然站起道:「且慢!咱們在搜左近一次。」「超塵大師所慮甚是,咱們搜搜看。」五條紅影和一條灰影,各以驚世駭俗的輕功,向峰下閃電似的流動,四下里一分。
武當是「八步趕贍」。用的是「點」字訣。
少林是「流水行雲」。用的是「移」字訣。
雪山是「飛絮隨風」。用的是「飄」字訣。
峨嵋是「浮光掠影」。用的是「閃」字訣。
崑崙是「龍騰大九式」。用的是「竄」字訣。
峨嵋是「步步踏虛」。用的是「提」字訣……
六個人的輕功縱術,已臻登峰造極之境,快逾飄風,捷如電閃,真的不愧一代掌門,武林翅楚。
不久,天柱峰四周人影又往上飛掠,他們已經四周搜遍使得左近狐鼠難藏,鬼魅掠隱。
六個宇內聲譽盛隆的掌門人,回到峰頂仍在原地坐下,玉道人緩慢而低沉地說道:「池州東北約九十里,有一座頗江小山,高約百丈,山上怪石猿蹲虎踞,而且質鬆軟。頻江一面,有一處伸出江面的懸崖峭壁。往外懸空之一面,土質尤松,其上怪石聳立,茂草密布,大概不過三五十年,即使不受外力震動,亦會自行墮坍入江,在懸崖之南百尺,怪石小丘之旁,就是敝派江南省惟一之道院,這小山就是七星山,道院即叫七星觀。
那兒的敝派主持,七星觀主道爭,平時觀中香火倒還鼎盛,善獨池州施主門的好感。靠懸崖一面,本有竹造欄擋住,禁止香客及觀中道侶誤入險地,免生不測。「貧道與恨海狂龍約定之地,即是這七星觀……」龍虎真人截住他的話,又說道:「且慢!」「那小子藝臻化境,你我六人雖能困住
他但想阻他不是易事,萬一被他溜走,或以蘭羽毒鳩突圍,豈不糟透?六大門派的山門重地,不堪設想。
「蘭羽毒鳩的盛瓶,已是荊州被毀,諸位僅可放心。長眉佛插上了口,他的消息得自法生八僧。
玉道人面涌陰笑,泛上無窮殺機,續往下說道:「他不可能活著離開七星山了,觀后欄干已經撤除,那兒草木繁茂,不易看出是一處絕地。初十那天,貧道與敝派道侶,將他迎往七星觀,動手之地,鄧是那座危崖。那兒已經布置妥當,地下埋有可套住身軀的圈繩,諸位先埋伏於石后草叢之中,待貧道引他到臨江一面,在拔劍之瞬間,突起發難。諸位神功蓋世,以六人全力一擊足以摧山裂石,危崖絕難禁受此雷霆一擊,何況貧道已先得了手腳?」
乾坤一劍不屑地說道:「哼!道兄當真是智珠在胸,咱們也跟著陪葬,多好!」
「真道友少安毋燥。」
玉道人若無其事地答,又道:「危峻一塌;前有百丈下的大江,後有請位堵截,他能不死,在諸位隱身及預定發招之地面,全埋有可套住足腰之套索,危崖塌陷,諸位定然有驚無險。諸位如不放心,大可先行檢視,道全並非無耽小人,豈敢冒與諸位萬千讓人結仇之險?」「那小子輕功世無其匹,恐怕……」龍虎真人領教過文俊功藝,所以不以為然。
「那就得看你我六人之功力,是否能先將他擊傷了。」
玉道人泰然地往下說道:「據貧道所知,鶴鳴峰下七星劍陣中,那小子被震傷不輕,如無那雙老公母倆及時現身,他已沒有今天了,長眉大師的陪提禪功,岑施主的冷魄掌,崑崙絕學天罡掌,真道兄的金銅掌,再車上法性大師的金頂絕教天心掌,貧道不才,一氣掌有相當火候。以六十大門派的武林絕學同時行雷霆一擊,天下問別說無人可擋,鐵打金銅亦成灰粉,何況那小子是血肉之軀?」「善哉!咱們好不慚愧哪!」笑面如來不矢。「大師別念善哉了。」
乾坤一劍站起冷笑,又道:「誅惡務盡,惡天憫人之心誤人誤己,咱們暫且收下吧!」
龍虎真人問道:「要是那小子不往懸崖走呢?」
玉道人笑答道:「他會的,貧道在前領路,他不地台灣省怎成?年青人雄心勃勃,無懼無恐,任性而為,天不怕地不怕。
「貧道走在前面,水裡火里他會夷然無俱跟著。」
龍虎真人輕聲道:「但願如此。」
乾坤一劍又問道:「全道兄,七星山左近,是否已有萬全準備,那小子精明過人,七星觀敞派讓人全無更換左近亦一無戒行,免得引起他的疑心。今日黃山之會,貧道選擇此處人跡罕到之地,亦是此意。」長眉佛問道:「我等何時方前往七星山?」「初九日午後,諸位可到池州北碼頭相候,貧道親迎諸位抄小道前往,入暮時分進入埋伏之地,檢驗防身套索,初十日午正之前,一切當能就緒。七星觀王簡聲一起,就是那狂小子光臨,諸位道友即準備出手可也。」
岑人龍微唱著說。他臉上爬上一絲隱憂,倏然一嘆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勝則六大門派必能安如盤石。敗則玉石俱裂,老朽想:咱們似在玩火。」
龍虎真人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岑施主太過慮了。」「是啊!生死有命。咱們大都是挑出三世外,不在五五行中的世外人,行事但求害擇其輕,對本門但求多福。這次冒險確是如同玩火,但火把操之在我,何患之有?」玉道人趾高氣揚地說,並緩緩站起,笑面如來拍拍大肚皮站起來道:「我們都走了,初九日午後池州北碼頭見,阿彌陀佛!」」珍重」「再會!」人影疾閃,不久,一一隱人峰下松海之中。這六個自私的掌門人,一念之差,竟明知火不好玩,偏要玩,終於玩火焚身。在六位掌門人聚會的同一天,武當三元宮當夜來了一個夜行人,身軀高大修長,一襲黑布長衫飄飄以令人變色的奇快身法,掠過宮門夾走了一個值更老道。而反有道侶,並未警覺到山上來了人。五龍嚴石則怪石古林中,傳出了以下的對話:「雜毛,你要不從實招來,我人魔叫你飽嘗」九絕搜陰』的奇妙滋味,說不說悉從尊便。」聲音異常陰冷,不象發自人口,人聞之毛骨悚然。
「哎……我……我說就……是」這聲音微弱得令人難覺,象在呻吟。「嘿嘿!那怕你不說?治了你我可以再弄一個來問。」「掌門確已遠出,我……我知無不言。」「貴派和恨海狂龍真在七星山一拼嗎?」「是的」「為可真派高手全在三元宮,你們那沒用的牛鼻子掌門,能和恨海狂龍一拼?」
「本派天機三老和地閥二仙都出動了。」
「嘿嘿!全是恨海狂龍手下敗將,你道我老人家不知道嗎?去了也是白送死,其中定有內情你還是實說的好。」
「這……這……」「別這這,我老人魔頂討厭。」「那……哎強……那……」「你再那那試試?」「因六大門派掌門人全都趕往參予,用不著本派人手。」「說在七星山?」「是的,七星山上有本派的道觀。」「你該早說的,嘿嘿!」
語聲突然沉寂,稍停,又傳出那帶有鬼氣的聲音:「這倒好,免了我一場心事。但我仍得前往,也許用得著我呢,陰山那老不死的該在途中了,我得迎上一程。」
聲落,一縷淡淡黑影,閃電似向北一閃而沒。
初九日入暮時分,小孤山下一葉小舟,箭似向下游疾,舟中,文俊一襲蘭緞子勁裝,玉面上微泛著笑容,正和操舟的大漢輕語。操舟大漢正是分水飛魚陳家謀,他豪邁的笑聲震動江面,突聽他說道:「老弟台,你還是那麼神秘,令人難以猜測,不將往池州所辦之事,告訴咱們的弟兄呢屍
「家謀兄,虧你還是吃江湖飯的英雄人物,尋根究底,犯了江湖大忌哩,閑話少說,明天已牌時分,能趕到池州嗎?遠著呢?」「喝!要趕不到,分水飛魚怎敢拍胸膛?可惜風不對勁,不能吃滿帆,不然還可提前一個時辰趕到。」
分水飛魚的語聲愈去愈遠,小舟輕快地滑過了小孤山。
當夜三更天,湖口官道有一條淡淡白影,向東冉冉逝去,快很令人無法分辯是人呢?抑或是光?
而池州七星觀旁,在武當出現的黑影,和另一個灰影在遠遠向六個人影工作之地,定神凝氣視探。
初十日辰初。一艘大官船沿江而下,駛過安慶下游的浮州,船行似箭,向池州飛駛,午正剛到,大船將近池州下游六星山下。午初七星山下上山小徑大踏步走著一個蘭衣年郎,他就是應約而來的梅文俊,武林中譽毀參半的恨海狂龍。他一步步向上盤升,打量著四周形勢,惑然地自語道:「這老雜毛竟然約定在這兒較量,委實令人難解。武當的七星劍陣威力駭人聽聞,在這兒似乎沒有這麼大的地方施展呢。哼!假使他們仍用什麼陣來對付我,要讓他們得逞,除非紅日由西山爬起。」
他拍拍囊中的棋子,淡淡一笑,又道:「滿天星羅,中夾折向旋針,人多正好派用場。
可惜蘭羽毒鴆被死鬼卜世昌的霹靂毒針毀掉了。」七星觀在山頂靠江一面,山上草本蔥籠,大概土質甚松,草木特別繁茂。
快接近山頂,已經可以看到七星觀了。
響起一陣清越的玉簡聲,七星觀祭天桓之前,並肩卓立著一排老道。中間站著身穿大紅法衣的玉道人,右道是天機三老,右首是地閾二機,和一名恭捧著寒英劍的老道人。
玉道人神情肅穆,面臨生死存亡之際,他心中有點緊張,但並未現於神色之間。
天機三老卻怒形於色,被文俊斬掉右腕的賽純陽清松,更是咬牙切齒,眼中怨毒的寒芒懾人心魄。
地閉二仙也沉不著氣,尤其是玄真子清真,他肩下挨了文俊一劍,恨不得把文俊食肉寢皮才肯甘心。
日正當中,午正已到,文俊恰在玉簡聲落之際,踏入觀門。觀門走道未端,就是正殿前的祭天壇。文俊一路上走,道兩廊下的香火道人,由七星觀主道凈率領,同時稽首相迎。
「無量壽佛!施主真信人也,恰是午正時分。」玉道人說完,與六名老道同時稽首一禮。
文俊回了一揖,掃了玉道人一眼,再輕瞥兩廊下二十餘名道侶一轉,徐徐發話道:「道長一代掌門,在下乃武林後學,焉敢失信?」
「門規所限,未能遠迎,施主海涵。」
「自少林不問外事,崑崙西隱流沙,武當躍居武林六大門派之首,名門大派,自有名門風,恨海狂人武林未流,豈敢奢望道長遠迎?」文俊語中帶刺,玉道人心中暗。惱。
「施主遠道而來,請至客室待茶,休嫌簡慢。請!」
「筵無好筵,會無好會,用不著假惺惺,在下心領道長盛情。」「施主詞鋒健甚,貧道甘拜下風。玉道人的語氣亦了
「在下不是鬥口而來,道長見諒。當初漢江道中,貴門下道通道長,約在下於貴派三遠宮一決,但不久之後,貴派俗家高弟湘江大俠譚瑞,又改約於鶴嗚峰一會,這次七星之約,算起來該是第三次了,在下似乎成了貴派玩物,動不動就約定時地,未免於理不合,在下有一事相商,道長尚望俯允」「但不知施主相商何事?」
「小事一件,在下既然來了,想道長絕不肯甘休,定然以貴派絕學與在下生死相搏,已無化解仇之可能,但在下時才說道,此舉未免有失公允,七星觀乃是貴派道院,在下不願在此相搏,山下有一片平陽之地,大可十餘畝,正適合貴派絕學玄門劍陣之推動,道長可肯與在下於山下一決?」
玉道人大驚,心中暗暗叫苦,論身份,他是一派掌門,理應接受晚輩的請求,這是最起碼的武林規矩,何況文俊的要求並非不合情理,勢非答允不可啦!
他心中大急,千百種念頭齊閃,最後把心一橫,心說;「反正事已至此,此間亦無外人,不允他之情,不會讓人知道,自不會有損本門聲譽的。」
便呵呵一笑道:「施主既然來了,豈有更改場地之理?今日之會,貧道仗一把寒英神劍,一搏施主的天殘,並未以玄門劍陣相難,觀後有一寬闊草地,正宜兩人一搏,施主既認為有失公允,下次就由施主相約,亦無不可。」
文俊畢竟江湖經驗不夠,他七星佔地甚廣,認為可能內設機關,引人入伏,他在古記樓石室之中,差點兒被絳衣夫人困死在內,所以他怕萬一重陷覆轍,豈不遭透?既然觀後有空坪,還有什麼可怕的?他可不鄭重付量,憑玉道人這塊料,怎敢大言不慚單斗他的天殘劍,有何可恃之處呢?
另一個原因也令他自陷羅網,這原因就是太看重自己的信諾,認為這是大丈夫的行徑,對方不允他就不再堅持。
兩人的聲音都夠大,可把隱伏著的人驚出一聲冷汗。
「那也好,道長請領路。」文俊上勾了。
「施主難道不先歇息片刻?」牛鼻子心中狂喜,故作大方。」免了,道長道:「玉道人為免文俊生疑,首先脫下法服,露出袍內青色緊身褲襪,取掉九梁冠,接過老道遞來的寒英神劍,用絲條記在背上,結束停當,向觀中眾道侶正色吩咐道:「本掌門即與梅施主至觀后一搏;汝等不許插手,可隨在身後旁觀,也可增長見識。」文俊對一旁咬牙切齒的五個老道說道:「貴派天機三老與地閥二仙,在下還想請益二番。」「貧道如果失手,施主還有機會。」玉道人冷冷地說完,向觀外伸掌往外請,說道:「請施主出觀,由左側花徑往觀后草坪,以免施主疑心貧道在觀中設伏。請!」「道長請!」兩人相距八尺,並肩出觀。身後近三十名老道,則在後面三丈外尾隨,魚貫而出。
觀后,三方俱種有不少花木,原是觀中道侶平時稽息。之處,怪石形成古意盎然的假山。沿懸崖之旁,是一排高約人齊的翠柏,看不見柏外事務。地面靠北七八丈外,假山花木之後,是一塊大約四丈的草坪,四周草高及腰,最外面仍是一團翠柏。初冬之際,除了翠柏之兒花木茂草皆已一片枯黃,寒風掠過時,虎虎之聲尖厲刺耳。
文俊留心周圍可疑事物,可是他卻沒留意那些翠柏之外便是懸崖絕壁,更沒發現假山之後隱伏著五個武林頂尖兒高手。眾道侶在一排假山和花木之前停步,一字排開,檔住了身後的事務,也掩住了五個隱伏的形跡。
玉道人與文俊仍往前走,到草坪中央止步。玉道人往右側正東站住,文俊在西,中間相距約有一丈遠近。
兩人面面向對,玉道人心中大定,含笑稽首道:「這兒人跡罕至,遊客稀少,正是大好約斗之地。今日之會,貧道佔地主之宜,略佔上風,失禮之處,尚望施主海涵。在生死相搏之前,施主有何交待嗎?」「在下四海飄零,恩怨已了,今日已無他求,沒有任何瑣事交待了。」
「施主並非世外之人,難道世間無一可依戀之事?」
文俊心中一震,腦中閃電似掠過一些前情往事,但為時甚暫。他感道玉道人之語氣,大異往昔,似乎甚是得意,而且流露出必勝之概。不容他再進一步懷疑,玉道人又淡淡一笑,面上殺機上涌,又道:「敞派一氣掌,譽為武林一絕。所向披靡,施主可肯賞臉與貧道一較?」
文俊毫不思索,坦然地答道:「道長有興,在下奉陪。貴派一氣掌乃直系門人的不傳之秘,在下有幸,得觀武當絕學,當以至誠向道長請益。道長請!」玉道人傲然一笑,左足踏出半步,立下門戶,說道:「施主請!」
文俊也踏進兩步,按輩份,他該先出格,便左掌直立如刀,右掌向右一抄,左掌輕飄飄猛向玉道人削去。
玉道人由於大敵當前,已存下斃敵之念,將武林則矩置於腦後,下手絕情。掌到,他向右一閃,欺身搶進,左掌疾剪文俊掌背,右掌叫足十二成功,一氣掌暗蓄先天真氣,一招「閃電雷嗚」疾出,急攻文俊肩脅。
武當以內家拳享譽江湖,出手似無力道,借力打力、以柔克剛,看去並無異處,但掌如及身潛勁突開,則力可摧山。文俊當然知道內情,但他沒想到玉道人會不守武林規矩,在第一招便突下殺手,這是前所未有之事。掌到,他向右前跨出一步,右掌變削為封,將玉道人的左掌錯開,左掌一招「金絲纏腕」虛纏老道右腕。
突然,他心中一凜,他由老道煞氣熾盛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警兆,同時他出招一半,按理老道該變招出招,虛應一招,方是武林必需的禮教,可是老道並未變招,那招「電雷閃嗚」突然加快,不閃不避驚雷似的攻到。
這不過是百萬分之一秒的事,已不容他多想,雙方內掌將接實,想變招自己已不可能。
幸而他內力已臻化境,勁道收發由心,只是不可能倉促間,將功力運足十成而已。意動神動,真力亦突發。「砰」一聲暴響,雙方力可撼山的潛勁接實,地面草石紛飛,罡風怒發,人影各自向兩側挫退八尺。
玉道人臉上變了顏色,感到氣血不住翻騰。
文俊倉促間運勁,僅能發出四成真力,只覺左掌略顫,身形被對方巨大的推力,震退了八尺。他無名火起,身形一落地,驀地大吼道:「好雜毛,欺世盜名,無恥!也接我一招。」招字未落,人已勢如奔電,揉身搶撲,雙掌俱出。
玉道人心中大駭,他已試出這少年人的功力,十分渾雄兇猛霸道,反震的力道可以直滲內腑,他苦修了一甲子以上的先天真氣,也禁不住人家倉促間所發的真力輕輕一舉。文俊大怒攻到,他怎敢硬接?便向左一閃,往懸崖外側急飄,同時左掌急伸,將行將及身的奇猛暗勁向下一帶。
「轟」一聲大震,奇猛的罡風,被玉道人借力打力的一氣掌帶得一歪,劈在地面上,刃。掌風所及處,草木紛飛。
文俊只感到腳下微震,但並未在意,叱喝一聲:「別僅躲!」向左疾閃,截住玉道人,雙掌連環劈出。
武當的八禽身法確是高明,在飛躍騰挪間,躲過了多少次危機,偶或看破好機,回敬了三兩記一氣掌。玉道人越打越心驚,在文俊緊迫猛攻第七掌之間,他已退抵懸崖東面翠柏之旁了。文俊在含憤急攻之中,由於草木紛飛,罡風怒號並未留意腳下不時震動的地面。
在玉道人有意的退閃避讓下,文俊正處身正北草坪之中,仍在排山運掌,步步近迫。
正南眾道侶悄悄地分開,留出了五處缺口,文俊毫無心機,並不知其中原委。
玉道人一看時機已至,猛地長嘯一聲,向左疾閃,伸手去拔背上的寒英神劍。
文俊只道他掌上落敗,要拔劍拚老命,也冷哼一聲,伸手拔劍。驀地里,他感後身一股奇猛的勁道一擁而至,及身之瞬間,方聽到罡風怒號。
對面的玉道人,突在這一瞬間凌空而起,以「鷂子翻天「身法直上三丈,「飛燕穿林」
由北向南急射,由文俊上空一掠而過。
同一瞬間,文俊本能地回身一掌扔出。
「轟然」一聲大震,似乎天動地搖,在草木紛飛中,四周的翠柏和巨石的籟籟作響。
文俊似被萬千巨錘所撞擊,飛退兩丈余,剛退抵翠柏之前,他只覺眼前一陣黑,金星亂飛,真氣一窒,血脈倏沉再向上涌,似欲脫體迸散。
天殘劍僅出一半,連拔出的力道亦失去。
他身前衣衫已裂,「叭」一聲響,腰中駕帶寸裂而碎,天殘劍鞘亦同時落地,他手上無力地垂著銹跡斑斑的天殘劍。
「哇」一聲,他噴出一口鮮血,神智倏清。
在五派武林絕學雷霆一擊之下,鐵打金剛亦禁受不起,他一掌扔出,不啻飛蛾撲火。
他感到天地動搖,渾身疼痛欲裂,頭暈目眩,力道盡失,但他仍能踉蹌站穩,支持不倒。
淤血噴出,他神智倏清,定眼一看,只覺憤怒如狂,氣血一涌,又噴出一口鮮血,咬牙恨說道:「你們好!六大門派全到了!」他對面三丈外,散站著六個人。
捧劍肅立的是剛越過頂上的玉道人。
乾坤一劍正怨毒地徐徐拔劍。
龍虎真人臉上灰白,不敢和他正視。
三個玄門羽士他都認得,代表了玄門三大劍派。
那長眉垂夾的老和尚沒見過,但一看就知道武林掌門長眉佛超塵,一個武林尊崇,與為武林泰山北斗,范可風的有道高僧,如不親見,誰也不信會是他。
另一個高大雄偉,挺起大肚皮,雖不笑但臉上仍有笑意,而面目可親的大和尚,文俊雖感到陌生,但由於直迫心派的天心掌上揣測,不用問,準是足不出川,德高望重,可敬可前的峨嵋掌門笑面如來法性。
唯一的俗裝老人,文俊更是陌生,但由那及身其寒澈骨,血脈欲凝的冰魄神功猜想,更由他腰中所懸寒光令人發冷的古劍上,就知道他是不問江湖是非,遠處邊荒,與冰雪同在的雪山派掌門,冰魄神劍岑人龍。
所有的道侶全不見了,文俊面色灰白,向岑人龍道:「你聲言與我武林為敵,與淫妖三音妙尼同流合污,我
七星山下,一條白影以駭人聽聞的逸奇,向山上急掠。
遠處天際,兩隻奇大的蒼鴛,背上載了兩點灰影,向這兒閃電似的急趕。
池州至銅陵官道中,開碑手雲彪率領百餘名好漢,向銅陵緩慢而去。
池州地內,七澤蒼龍劉氏兄弟,剛率水路英雄趕到,會合了分水飛魚,在客店中專等文俊歸來。
「別我了,岑大俠,你也是為了這把天殘劍而已。」
玉道人寒英神劍徐舉,和眾人緩緩欺近,陰森森的說道:「恨海狂龍,你不用怨我們,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辰,該好好地去了。」
文俊氣涌如山,天殘劍徐舉,他拼最後一口元氣運功,卻無氣答話了。
官船距七星山懸崖,不足一里。崖根的沙地,紛紛下墜,草木飛舞而下。
后艄的艄公突然叫道:「大家小心,那懸崖行將落下,我們往左靠,免曹波及。快,下半帆了。」
船向左一靠,風帆骨碌碌地滑下。
七星山下,行將展開生死之搏。
天殘劍無力地舉起,銹跡斑斑。
玉道人長劍一舉,除了冰魄神劍和長眉佛以,全部運功提掌,他們心懼天殘劍,想先以掌勁遙擊,然後乘勢撲上,因為他們必須注意腳下隱埋的套繩,事實上亦不敢大過欺近。
突地風動雷嗚,雄猛的罡風夾隱隱風雷,急愈狂彪,向文俊捲去。
同一瞬間,一黑一灰的身影,由玉道人身側電閃而出猛撲文俊,並向天殘劍伸手便抓。
玉道人和乾坤一劍驚叫一聲,同時一劍揮出。
長眉佛念聲。『我佛慈悲!」向黑影一拳搗出。
罡風襲到,黑灰兩影隨之。文俊低吼一聲,拼最後一絲真力,一掌攻出六合須彌與九幽玄陰真氣的溶合神功。
「撲」一聲悶響,文俊向下一挫,地面突然下陷,他神智一模糊,天殘劍脫手飛射,人亦隨塌崖向江心飛去。他承受了奇猛的推力,身軀遠射六丈外,在千勘崖石碎泥之上,向江心飛墜。
雙方勁道一接,黑影和灰影向上一揚,突然驚人奇速。向後反飛。天殘劍悄然無聲,穿破黑影頸旁,向七星觀飛去。這是文俊以最後一點靈智,以氣馭劍扔出天殘劍,想將黑影擊斃的絕著。可惜他功力已失,黑影又挨了長眉佛一記少林絕學「百步神掌」,再被罡風向上一震,準頭已失了。
龍虎真人和笑面如來收勢不住,隨懸崖急墮,腳下淺埋於上中的套索,套住他倆雙足,將他們掛在崖上。
黑影倒飛落地,玉道人疾退五步,反手一劍揮出,在血雨飛濺中,向天殘劍落處縱去。
灰影在越過玉道人身側之瞬間,乾坤一劍那一劍掃過他的腰肋,罡風二暴,他向後反飛,剛一沾地,雙掌齊揚,兩股罡風狂卷而出,攻向冰魄神劍和長眉佛。
在這剎那間,山下的白影恰好趕到。
黑影雙足齊折,頸上血如泉涌,要不是天殘劍已收了他大半條命,玉道人絕不可能得手。黑影跌落一塊巨石旁,雙掌按處,陷入石中半尺,人也立時氣絕。
灰影腰肋受傷,但所拍出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仍渾雄無比,無聲無息一涌即至。
長眉佛舌定春雷,大吼一聲,百步神拳連環擊出,共搗三拳之多。
冰魄神劍也無暇思索,左掌打出冰魄神功,右掌寒魄精英的冰魄劍同時振出。
在連珠暴響罡風怒吼中,三人同時倒下了。
白影一到,春風隨之,塌崖之前,迎風卓立著一個風華絕代,身穿玉色道袍,腰懸長劍美如天仙的女道冠。
她下望滾滾江流,幽幽一嘆道:「遲來半步,天喪英才,可惜!這朵武林奇葩!」
她緩慢轉身,向剛爬上崖來的龍虎真人和笑面如來敝了不屑的一眼,又向有氣無力渾身發抖勉強站起的長眉佛和冰魄神劍,一撇她那櫻桃小嘴,然後目光落在一旁,伸手拾天殘轉迴向玉道人,冷冷地掃過,她這舉動,把六大高手驚住了。
片刻,響起一聲冷哼,銀鈴似的語音隨起:「你們幹得好事!無恥已極!中原六大門派,竟是如此卑鄙,實在出人意表,哼!武林蒙羞。」
玉道人怒聲問道:「道友,你是何人?」
「何人?你日後自知。」
她玉手一招,怪!玉道人只覺身軀被一股無窮力道,吸了一踉蹌,手中天殘劍不翼而飛,變戲法似的到了道姑手中了。
她察看天殘劍片刻,黛眉緊鎖,然後將劍仍在玉道人腳下,冰冷冷地說道:「為了這把天殘劍,你們做下這種令人齒冷之事。留下吧!中原武林實在該整頓一下了,看來我東海蓬萊門下,得出面重整一番,你們再不倒晦,也許神仙門下會捲土重來,但願你們今後自愛,真有那麼一天你們將後悔嫌遲。」
聲落,白影一閃,瞬即失蹤,只留下陣陣余香。
六位掌門人驚得渾身發冷,半響做聲不得,她那手下已臻化境的「虛空接引」,把六人嚇得毛骨悚然:「蓬萊神山」四字,更令他們倒抽一口涼氣。
正張口結舌間,頂上一聲鷹鳴,罡風撲面,兩頭神騖在他們五丈外疾落,縱下一雙一身灰衣高大健壯的老夫婦,鶴髮童顏色,目中異彩四射。
六人又是一驚,抽口涼氣情不自禁倒退三步。
「無雙老」乾坤一劍和玉道人脫口低吼。
老頭子面上泛寒,沉聲道:「你們亂子闖大了!那小後生乃是百結神乞屬意之人,你們六大門人派聯手,將他打落江中,老花子一生嫉惡如仇,怎肯放過你們?」
「百結神乞?他……他老人家還……還健在?」笑面如來戰抖著問。
「不但老花子健在,假和尚伏魔大師雷音,已修至金剛不壞之身,他倆人活得好好地。」老太婆也冷冷地說。
長眉佛結舌地說道:「老神仙,我們難道已鑄下……」
「是的,你們已鑄下大錯了,人已死了,你們難以善後哪!在老花子那兒,我老人家盡當可能替你們說項,能否挽回此劫,看你們的造化了。」
聲落,兩老已上了鷹背,巨翼倏張,凌空衝天而起。
好半晌,六人方神魂入穴。長眉佛開口道:「我佛慈悲!貧道須趕回嵩山準備了。」
笑面如來也說道:「貪道二字,害人不淺,貧道也該走了。」
龍虎真人默默無語,無意中一腳將灰影翻轉,「突然失驚道:「這位象是傳說中的陰山天魔」
「怎麼不是,不然貧道不會施用百步神拳。貧僧和岑施主,也中了陰山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一月內無法行動了。」
長眉佛說完,掏出兩粒少林至寶「八寶紫金奪命丹」,將一粒遞給岑人龍,自己吞下一粒,又說道:「那黑袍怪物更是唬人,我一記百步神拳亦未能傷他,要沒有恨海狂龍以天殘劍刺破他的,咱們一個也雖想活。玄真道友對他不陌生,請去一看便知。貧道告辭,我得親到祖師爺,金身之前,以十年面壁贖今日之罪。」
長眉佛說完,默默垂首,踏著沉重的腳步,下山而去。
乾坤一劍走到石前,一陣腥味令人作嘔,他閉住氣拉開屍體一看,趕快縮手倏退五步,顫聲驚叫道:「塞北人魔黃……飛……鴻!」
「無量壽佛!貧道該走了。」龍虎真人頭了不回的走了。
「善哉!咱們將海狂龍迫死,但他臨死還救我們。貧道即使懺悔十年,也難贖此蔥。」
笑面如來合掌向江心一拜,木然宣誦佛號,大踏步走了。
不久,七星山一切平靜,七星觀的道侶們,著手拾奪行裝。
池州至銅陵宮道中,開碑手雲彪率人四齣探訪文俊的消息,將一群恩怨分明肝膽照人的江湖朋友,終於在經過七星山下之時,先後見到六大門派的掌門人,由七星山下來奔向池州。
雲彪不愧稱老江湖,他心中一動,便返奔池州。入夜,他率領眾英雄夜襲七星觀,把七星觀主和二十餘名道侶擒住,一問之下,不由心膽懼裂。
七星觀二十餘名道侶葬身長江,升起熊熊烈火。
只一夕之間。恨海狂龍被六大門派掌門人迫死七星山飛下崖的消息,象一陣狂飄掠過無垠的大漠,又急又快地傳向江湖每一角落。
水陸兩路的朋友,展開了一連串的火辣辣的行動。
被雙凶一霸迫得無路可走的人,剛喘過一口大氣,便得到他們的救主恨海狂龍的惡耗,也遷怒六大門派,展開了復仇之舉。
江湖大亂,血肉橫飛,熱火在六大門派門人弟子的房舍中衝天而起,「為恨海狂龍復仇!為武林主持正氣!」這呼聲響徹行雲,連那些懷疑文俊是淫賊的人,也意念開始動搖了。是的,三音妙尼失蹤,武當會解散,迷魂奼女歸正,這豈是一個淫賊可能辯到的功德嗎?
江湖大亂月余,六大門派子弟,皆一一銷聲匿跡,各門派的山門,警衛森嚴兢業業。
天殘劍落在武當山,武當山門下處境委實險惡重重。
恨海狂龍象一顆慧星,在人間一閃而沒。
他真的死了嗎?要是死了,本書也該結束了。
文俊昏昏沉沉墮下百丈高崖,他渾身除了一雙藍色快靴以外.已經身無寸縷,全被六人的絕世神功震的粉碎,要不是他自小得玉漿之助,渾身堅似金鋼,恐怕也得化為肉泥了。
土石的落勢比較快,而且他未落下時先被震飛,所以在最後落下。
說話真巧,一株株翠白,被江風一刮,下落速度比土石慢,恰好在半空與文俊相合。
文俊在昏迷中,突覺背部與樹枝似要接觸,本能地手一張,雙手和背部恰好擱在枝葉上,仰面朝天向下飛墮。在轟隆連聲,驚夭動地的大震中,千噸土石砸下江心,水柱掀起一二十丈之高,端的驚心動魄。
無數水柱未落,碎石和林木隨即墮下,被水柱一托,墜勢銳減。
在浪花飛卷中,翠柏叢「華」然一聲,隨水柱沒入江中。
文俊只覺得渾身一震,肌肉筋骨氣血皆似欲脫體而飛,並未被波及。
內艙里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掀開綉帷,露出半片嬌嫩無比吹彈得破地粉面似不介意地回望下的碎石殘枝。
所有的舟子,全目定口呆注視著江心巨大的水柱,如奔騰而下的碎枝殘葉,駭然變色。
突然,綉帷一動,那與花競艷的粉面不見了,卻傳出一陣脆甜無比的嗓音:「爹,叫家樹叔準備救人啊,山上有人落下來哩!」
「傻孩子,鐵打的人也跌成肉餅,還救什麼?」聲音文靜而且溫柔。
「不嘛!人死了,屍體也得撈上來,人士為安,爹怎忘了?也許有救呢!」
「好,乖女兒,你的菩薩心腸,為父確是引以自傲。家樹弟,叫他們泊舟,速派小艇到落崖處下游左近,看是否有以救上遇難之人。」
艙外有人答道:「老爺,家樹就吩咐下去。」大船上從多,七手八腳放下兩隻小艇,向上游急划。大船一轉,緩緩向右岸靠去。
官船一靠岸,小艇已有一艘轉回,艇中躺著赤身露休的梅文俊,有位好心的船夥計,脫下一件外衣罩著他的下身,老遠便向船首的人大叫道:「救了一個人,還有一絲游氣,怪!
渾身蒼白卻沒有一絲兒傷痕。」
小舟一靠大船,船上人一陣好忙。艙面上站著一個穿綠底團花長衫,器字軒昂的中年人,團團臉,齒白唇紅,目朗神清而神態可親,三縷長須黑油油地光可鑒人,他指揮著船夥計,將文俊抬入艙中,一疊聲吩咐備參湯,並請來船上會救溺的計伙施行急救。
文俊昏迷不醒,他腹中無水,用不著急救,身上也無傷痕,自然不用敷藥。
一杯參湯灌下后,他呼吸逐漸沉重,不久,嘔出不少紫色汗血,但人尚水轉醒。
另一小舟一無所獲返回,只拾到一隻內有防水油綢包緊的蘭色革囊,裡面有許多小瓶小盒,還有不少黑白棋子。
船夥計將革囊交給中年人,一面笑道:「大人,這落水少年恐怕是個棋迷,這革囊準是他的,如果能將他救活,大人不愁沒有對手了。」
大人番視囊中物,他發暮瓶盒內的丹丸藥粉和木片草根,都是有異味的東西,有香有臭,與常葯不同。
他不敢亂動,交給身畔一名家僕裝束的人,說道:
「別亂動囊中之物,放在書匣之內。」
「是,老爺。」僕人自去了。
「啟航,大約人暮可以趕到了。」大人吩船夥計。
官船緩緩起錨,啟錠東下,向江心緩緩移去。中艙房一間客艙中,兩名健仆取來一身青褲褂,替文俊穿好,用薄裳輕輕蓋住。對一旁的大人說道:「老爺這人身材好壯!看他呼吸十分細沉,全身無半點傷痕,只是口中不時滲出些少血水,恐怕受了極重的內傷,要不要送他到銅陵就醫?他至今昏厥未醒,恐怕……」
「且待會兒看看,反正今更必可趕返家中,要是傷熱不變,想必無妨。」
正說間,進一來一名僕婦,低聲道:「老爺,小姐請您。」
老爺點點頭,向兩位健仆微笑道:「你兩人好好招呼,有何動靜速來告我。」
說完,隨僕婦出艙。中艙后第二室,乃是內脊所居,老爺推開艙門,含笑跨入。
艙中布置得相當幽雅,一色翠綠穿帷,矮小的桌兒光可照人,兩旁是一排綉墩,顯然這兒是內脊的起坐間。
左側綉墩上,並坐著一雙母女,母親約三十四五年紀,面如春花,未顯老態:那高貴端肅的風華,令人見之不但肅然起敬,而且感到和藹可親,身穿銀底碎花家常團衫,同色百招長裙,除了一對金珠耳環外,淡裝清雅,沒帶其他首飾。
她身畔少女,美得教人屏息,就是剛才掀帷采看落崖情景的美姑娘,頭上三小舍,寶釵珠頭巾,穿袖子綵衣,一色綉綠色長裙,紳絹小坎肩,流蘇兒輕輕顫擺。
說美真美,俗氣些說:國色天香,美得教人雖赴湯蹈火亦是心甜。不單是眉目如書,玉面桃腮,而且骨肉勻亭,不能加減半分。好在她未施脂粉,不然准污了她的顏色。
可是也有點美中不足,就是她那一雙黛眉,不時微蹙,乍看去,大有淡淡青山淡淡愁之慨。這位正屆黃金時代天仙似的少女,怎會平空生出無可言宣的淡淡薄愁呢?
母女倆身旁,傍立著一名打扮整齊的中年僕婦,和一位頭雙譬雙舍,長袖短衫,水色長裙的梳環。
老爺一進艙,母女倆盈盈站起,同聲含笑請安。
「爹,那人有救嗎?」少女隨後問。她目中有些憂鬱,薄愁未褪。
「很難說,他並未跌死,真是奇迹。」
老爺搖頭答,在對面綉墩上落坐,又道:「也真怪,渾身未傷,脈息細沉,口滲血水,卻又昏迷不醒,一碗參湯灌下,毫無動靜。」
姑娘說道:「那……恐怕是內腑經脈,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老爺訝然問道:「茹兒,你說什麼內腑經脈是何所指?」
茹兒自知失言,急忙掩飾道:「那是指內臟受到損傷,而脈受阻,並無他意。」
「可惜」
老爺並未追問,說了聲可惜,接著說道:「如果雷平兄弟倆在此,這人就有救了。」
「老爺,那人是否自尋短見的?救了他,恐怕日後麻煩哩!不如在銅陵靠岸,將他交與知縣算了。」夫人說話了。
老爺說道:「夫人,這斷然不可,黃同年為人固執,一絲不苟,任何事皆秉公處理,勢必耽誤行程,恐怕十天半月還弄不清頭緒,豈不誤事?」
頓了一頓,又道:「這人身材偉岸,俊秀絕倫,而且、年紀輕輕,絕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也絕不是自尋短見之輩。」
「這人身上可帶有物件嗎?或許可以測知他的身份哩。」夫人甚有見地,提出了意見。
「除了一雙薄底短統的蘭色靴,渾身精赤一無所有。」
「蘭色靴?」姑娘倏然站起,臉色一變。
老爺並未留意,接著往下說:「後來船夥計又撈起一隻蘭色大革囊,裡面有些小瓶小盒,裝了莫名其妙的丹九草藥,可是他的所有物。」
老爺若無其事的往下說,姑娘每聽一句,心中便冬冬亂跳,臉上神色瞬息萬變,緊張的神色愈來愈顯明。
女兒的神色,沒逃過心細如髮的母親,她也隨之緊張,但並未驚動女兒。
老爺剛說完,姑娘突然向船外望,以難以分辯的語音說道:「是他!是他!那次他沒死!又舊事重演嗎?你……你使我痛苦了一年有餘,度日如年,你……你……」
夫婦倆同聲驚問道:「茹兒你怎麼了?」
茹兒陡然一驚,一整神色,平靜地說道:「爹,那蘭色革囊可以讓女兒一觀嗎?」
夫婦倆驚詫地注視著女兒,發現她深也似的美眸中,隱有一絲淚光。
老爺向僕婦輕聲說道:「徐媽,到中艙書匣內取那蘭革囊來。」
徐媽應聲是,正待出艙,茹兒突然說道:「徐媽,千萬別動裡面的物品。」
老爺又是一怔,夫人慈愛地將茹兒攬入懷中,輕聲道:「茹兒,你有許多事瞞住媽。自從你由南昌到峨嵋朝山歸來后,完全變了,一個人整日里默默寡歡。張大爹走後,你更終日鬱郁,好教爹媽擾心啊!茹兒,有心事告訴媽,媽或可替你分擾,可別郁在心裡啊!」
茹兒不言不語,伏在乃母懷中,渾身輕顫,直至徐媽進艙,她才掙脫乃母擁抱,一把搶過革囊,輕呼出聲:「果然是百毒天尊之物,是他!」
她打開革囊,檢視各物,握住一把黑白棋子,按在胸前緩緩閉上秀目,喃喃地自語道:
「果然是他,謝天謝地!」
夫婦倆同聲惶然地叫:「茹兒!」
茹兒又是一驚,突然進入內問。片刻,她提著革囊出來,對徐媽和譬環說道:「徐媽,請和秀秀到中艙稍候好嗎?」
徐媽點點頭,困惑地帶著秀秀出艙,茹兒掩上艙門,伸開玉掌,掌中有一顆指大的白色腦丸正色說道:「爹,請恕茹兒不孝,茹兒確有許多秘密瞞住爹媽,日後茹兒再將內情詳稟,這是一粒救傷聖葯,請爹給那人服下、不久他自會醒來,卻不可讓人打攪他,大概抵家之時,他可能自行會出艙。」
她取出蘭革囊中。一卷翠綠的葉卷,又道:「他若問起誰用藥救他,爹可說一時好奇,曾將這卷綠葉塞入他口中,其餘一概不知。這卷綠葉,待丹丸人口片刻,即可塞入他口中。
爹,求求你目前不要問女兒為什麼,女兒心亂如麻,日後定將該情向爹媽稟告。」
老爺茫然地提過丹丸和綠葉卷,困惑地說道:「茹兒,爹被你弄得一頭霧水。」
「請恕茹兒!」
老爺突然清醒過來,臉上湧起神秘的笑容,點頭道:「李正噗呀李正噗,虧你身為知府,半生仕途,滿口兒濟世治民之道,卻連自己的惟一女兒,也摸不清她的骯細,你好慚愧!」
茹兒忸怩地叫道:「爹!」
「好!爹等會兒再聽你的秘密。」他含笑出艙。
「爹,這革囊可在他醒后交給他,切記不可令入啟開瓶盒之蓋,裡面的葯未,一顆之量,可死人亦可活人,千萬小心。」
老爺轉頭笑問道:「真有那麼嚴重嗎?」
「豈只嚴重而已?爹可會聽說過龍芝、千年玄參、和化血神砂,那裡面全有。」
「什麼?茹兒,你不是說笑吧?」
「女兒豈敢?爹手中的翠葉卷,就是千年龍芝葉。快去啊!」
老爺驚得張口結舌,迷惑地走了。
「孩子,你該告訴媽了。」
讀者大概早就明白了,李正噗就是卸任不久的南昌知府李大人,茹兒就是雷音大師的愛侶雲裳金劍之徒,她,也就是神秘香車中美人兒,也就是出現長湖徐家灣的綵衣姑娘李茹。
至於那功力超人的張大爹,已經完成他秘密守護的重責,回去與老伴合籍雙修,合家團聚去了。
遠摩劍和三劍一奇雷家兄弟,自南昌道中與五怪衝突深感技不如人,早就返回少林苦修了啦!
銅陵至繁昌之間,長江江面特寬,江心有許多大小參差的島嶼州。在兩縣交界之處,江流一合,向東狂瀉而下。就在江流東瀉的一段水程中,南岸有一座不算小的小村落,土名兒叫雙漢溝,但大多數人叫他雙漢李家。
村落近百戶人家,正座落在兩處河灣的正中交叉點。兩處河灣不算深,嚴格的說,勉可算灣而不能算漢。
李大人的府第,在村落的西面,一般說來,沿長江一帶肥沃的平原上,自晚唐以迄大明中葉可算得是全國精華之地,端的是民豐物阜,魚節之鄉。怪也怪在這兒,自古以來,定都金陵的皇朝,大多是國炸不長的短命皇朝,龍皤虎踞的金陵,保不住大好的江山,也許是江南太過富繞了飽暖之餘。釀於逸樂,消失了建國時艱苦奮鬥開疆拓土的精神,瞟悍豪邁的蓬勃朝氣消磨凈盡的關係吧!
雙漢溝李家雖僅百戶人家,但占之廣,足可茹美一座小城鎮,村中那座大柯,大得足可容納千餘人,在內設宴兩百席,可見這村莊富得教人眼紅。
村西的李大人府第,佔地更廣,可是沒有祠堂那中廣大古板的建築。
一座西面花木扶疏的大型花園,亭台樓閣泉林假山一應俱全,近南一面是一座三進院廳房,兩廓向東西延伸,又是一棟棟客舍和僕人的居室。後面,是一個大荷花池,池旁奇花異草陪襯著一座座小閣小亭,一座九曲小橋,直達池中那座精美的「望仙小閣」。
池兩旁是古香的東西兩廓,翠綠的調字欄杆,每一根雕花大柱下,有一盆以玲玫花托住的白玉蘭,兩廓蛇蜒而來,中間才是內眷專用的花廳,花廳后是富盧清雅的樓閣,樓高院深,這才是主人和內眷的居室。
更北近江一面,才是真正的林園,有兩座月洞門可通,平時園丁和僕婦,是不許進月洞門的,每天清晨,自有召齡小環到門外取去經過修剪的鮮花和果品。
園佔地約三十餘畝,以兩丈高的圍牆圈住,園中一叢叢的桃梅李杏不勝其繁的果木,和數不清種類的奇花,還有一座座小巧玲瓏的小樓花謝雅亭。正北門是外園門,兩側共有四座園丁的居室。時廟初冬,草木凋零,看園人大多另有工作分排,不住這兒居住,只有三個年屆知命的老花匠,仍在這兒照顧園中瑣事。
官船過了銅陵,進入分岔的河道。
艙中空蕩蕩地,只有面呈焦急之色的李大人,不安地坐在矮墩上,目不稍瞬注視著呼吸漸正常的梅文俊。
文俊服下丹丸和龍芝葉,渾身氣血漸歸流歸脈,內腑的沉重傷勢,慢慢地復原。
而小夥子的蒼白俊面,相的地愈來愈潤,肌膚下似有。光中流轉,溢顯得齒白唇紅,劍眉虎目,英俊已極。更令他吃驚的是,已散了髮結,滿頭光可鑒人的長發四面散開,每一恨都象在躍然活動。
再往小夥子胸前一看,那霧氣是起時伏之際,可以看到他的寬闊胸膛,他嚇了一大跳,怎麼沒氣啦!一不動嘛。他伸手輕按,不錯,真沒氣啦!大事不好——
文學殿堂赤雷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