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破人亡追仇蹤
哈拉湖位於疏勒河之上游!
湖畔十餘里處,有一座小村莊,名叫「牛家灣子」,村裡散居著十幾戶農夫,靠開墾耕牧,販買糧食過活!
村莊之北,是一片廣大牧場,牧主住在四十裡外,哈拉湖的另一踹,祗因這牧場太大,由牛家灣子望去,不但看不到牧場的房舍,甚至連放牧的牲口,也很少望見!
祗不過,每年秋收之季,牧場上總有車馬來「牛家灣子」牧購糧食!
時光如天邊浮雲,轉瞬已過了七個年頭!
「牛家灣子」一對羅姓老農夫婦,七年前收養了個天賜的麟兒。最初左鄰右舍,為這個來歷不明的娃兒,都不禁驚駭詫異,但時光與平安沖淡了他們的疑懼,漸漸的人們似已忘卻,羅天賜不是羅老實的親生兒子!
為扶養天賜,真的煞費了羅老實夫婦的一番心血,因為羅老實之妻,年已五旬,未曾生育過一男半女,不但無奶,便連一丁點育兒的經驗也沒有!
更巧的鄰居們當時也沒有坐月的產婦,無奈之下,祗好乞憐於家養的母牛,母羊,以牛羊之奶餵食!
那知道這一來反而將天賜養得更壯,從小便肥肥胖胖的,百病不生,祗是皮膚較黑,性情有點兒牛氣憨勁!
因此別人都喊他小黑子。他爹娘,則除了叫他天賜,有時還「心肝」,「肉兒」,寶貝得不得了!
羅天賜性子很野,平常除了吃飯睡覺,打二歲起便很少呆在屋子裡!
他有點兒傻不楞呆的,平常不大喜歡講話,但非常正直能辨別是非曲直,雖則力氣大得驚人,卻從不欺負別的孩子。
五歲以前,羅天賜常受大的孩子們欺負,只是他似乎具有一種超凡的耐性,挨了打從不告狀訴苦,有時大人看見他頭破血流,問起來總說是自己跌的!
六歲開始,體型與身高,都有驚人的進步,若不知底細,見著他那粗壯的模樣,起碼也以為,他己十歲!
因此,他成了一群毛毛頭之間的領袖,玩伴間發生了什麼糾紛與爭執,總是他出來說公平話,以判別曲直!
他的話很少,卻十分有力,若誰屬曲方,又不肯服低,則非被他打個頭破血流不可!
別的孩子,沒他有種,挨了他的打,總都得回家去告他一狀,這一來護短的父母,看見兒子的可憐像,多半會出面找羅老實夫婦交涉!
羅老實夫婦,人如其名,雖疼愛天賜,不忍責打他,卻嚴戒他與人打架滋事。
天賜甚是孝順,一受父母誡斥,總有一陣安穩寧息。可是有一次牛勁發作,差點將一個偷雞的十歲孩子打死!
為此,羅老實把天賜痛罵一頓,不准他再同人玩,但家裡太小,又關他不住,無奈便指定他每日出去放牛,不到天黑,不許回來!
天賜到這時還不斷吃奶,他常常頑皮的爬到母牛腹下,用嘴吸吮,因之他與牛兒,便在了偏愛的感情!
因此對這种放牧的苦差事,不但不覺其苦,甚遠樂而使為。自此以後,他使每天趕著四條老牛,出外放牧!
夏季氣候苦熱,十歲的羅天賜,像往常一樣,僅穿著一條短褲,精赤著上身與雙腿,原本粗黑的皮膚,更被太陽哂成焦炭也似,橫騎在牛背上,像一座小黑鐵塔,一頭短髮,既粗又硬,梳著只翹天小辮,像只小小旗杆,圓臉凸額,方頷大眼,再襯上兩道濃眉,也活像個小玄壇,威風凜凜的跨在耕田之虎」」牛上!
在他的小心靈里,由於生活的單純,思想也極為簡單,他的夢想,由於爹娘常對他講述些班超出使,張騫通番一類的故事,因此也啟發了他作英雄豪傑的夢想!
中午,羅天賜獨自在廣漠的草原上,放牧著四條老牛,羅老實卻未像往常一樣,準時來給他送飯。
天賜肚子餓了,卻不願回家。他俯在老牛腹下吸吮著牛奶,正吃得滋滋有味,突然聽見一陣轔轔的車聲。
他抬頭翹望,祗見一條少有人跡的大道上,果然飛馳著一輛四輪馬車。
那馬車由四匹黃鏢馬拉著,賓士極速,車身油以紅漆,十分華麗醒目,駕車人身穿夏布短裝衣褲,長鞭揮舞呼呼,十分威風。
車后另眼看八匹健馬,馬上人一個個精神抖擻,威風凜凜。此際在天賜眼中,不由以為他們都是英雄一流的人物!
他看得出神,不知不覺的站了起來!
那馬車上人,一望見他,驀然一帶韁繩,馳近前來,勒韁帶住奔馬,問道:「喂!小子,隴西牧場離這兒還有多遠?」
羅天賜獃獃的打量著這輛華麗的,馬車車裡碧綠紗窗邊,也正映現出一個圓圓的小臉,睜著大大眼睛,打量著他!
他心裡十分羨慕車中乘客,暗忖:「坐在裡頭,一定十分舒服!」
因此,他沒有聽清趕車的問話,當然也忘了回答。
趕車人瞥見這付傻樣,不由生氣,「叭」的一聲,在空中打了個響鞭,罵道:「媽的,野種。老子問你隴西牧場在什麼地方?你他媽的裝什麼蒜?」
羅天賜嚇了一跳,轉眼瞥見那人臉生橫肉,豎肩瞪眼,不由心生反感,楞腦的責問!
「喂,你罵我嗎?」
此言一出,車后八騎與趕車的,以及車中人都嘩然大笑,好半晌,趕車的面色一寒,說:「大爺正是罵你,你待怎的?」
羅天賜毅然作色,說:「你罵我我不同你講話。」
車后八個騎士,見他神態莊重,笑得更是厲害,趕車人卻大為生氣,長鞭一揮,便要打他,道:「媽的,老子偏要你講!」
說話間,長鞭呼呼,堪堪要打在天賜身上,錯眼間,車窗內一聲嬌呼:「住手!」車簾一動,己攢出個七八歲,一身翠綠的小姑娘來!
趕車的一聞喚聲,手腕一抖,鞭稍自天賜頂門掠過,扭頭對小姑娘溫和的道:「小姐……」
那小姐年紀雖小,卻不但聰明伶俐,更還深明事理,神色間別具一種懾人的華貴氣質。
祗見她微皺著小眉頭,揮手止住那趕車的申辯,和緩的問羅天賜:「隴西牧場可是由這兒去嗎?」
羅天賜一生那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孩,不由直了眼,聞言也未思索,便即點頭認可!
小姑娘嫣然一笑,道聲:「謝謝!」吩咐:「走吧!」回身進入車內。趕車的韁繩一振,四匹馬八蹄齊動,絕塵而去!
羅天賜痴痴的望著,直到那車馬去遠,方才回過神來「哎喲」一聲叫道:「隴西牧場在那兒?是不是北邊那個?………」
原來,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當時小姑娘問他,他迷里迷糊的祗知道點頭,只覺得小姑娘美似天仙,好看之極,聲音婉囀,活像是馬兒唱歌,根本就未想小姑娘問的什麼!
他生性正直無私,這一回味過來,頓時自慚對不起小姑娘,皆因他雖是一點頭,卻不就等於是騙了人家嗎?
因此,羅天賜心中大急,一翻身爬上牛背,拍著牛臀催促道:「老黑,快去追那輛車去,我騙了人家啦!我………」
跨下老牛,與他廝混得極熟,被他一催,果然放開四蹄,順馬車去路追去!
羅天賜雙手緊抓著老牛的頭皮,忖道:「不對,我追上去祗告訴人家不知道嗎?不行,噢!
說不定我爹曉得,待我回家去問問爹去………」
想著,遂催老牛:「回家。」
那老牛依言轉變方向,不一時已奔進「牛家灣子」。
天賜的家在村子東頭,土磚為牆,圍繞著矮屋兩間。
此際正是中午,平常日子,羅老實耕作回家,先為天賜送飯,再回來休息!
今日不知何故未送,以天賜想,可能己在家睡上覺了!
老牛跑進園子,羅天賜便可做聲大喊「爹爹………」奇怪,憑他那大嗓門,連叫了數聲,竟然無人答應!
羅天賜一躍下地,三腳兩步跑進屋裡,大眼一掃,可不得了啦!他娘他爹,一橫一豎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床前地上,一大灘濃黑紫血!
羅天賜這一發現,頓時嚇傻了眼,好半響方才哇的一聲,號哭起來!
那知才哭了一聲,羅老實竟被他哭活了,只見那俯在床邊的身子,一陣抖動,一聲微弱的呻吟,叫道:「是……是天賜嗎?」
羅天賜一下跳過去,雙手扶起他爹,祗見羅老實臉色鐵青,層角上直流黑血!
他這時年紀還不,還不了解太多的世事,但此際看他爹這種情形,卻也曉得羅老實大約是活不成了!
羅老實雙目無神,瞧見天賜失聲垂淚的模樣,慘然一笑,他心知自己已不久於人世,想再關顧愛護這個寶貝兒子卻也無能為力!
他呆僵的示意天賜,將他自己放平在老妻的身邊,緩了緩氣,方才斷斷續續的說出原因:「你娘被毒蛇咬……咬了,中午我……我回來,想用嘴為你……娘放血拔……毒,那知她……她等不及就……就死了,我心裡一急,竟……竟咽咽口毒血,也……也中了毒了……」
羅天賜向床里一看,果然見他娘腿上有一個血口,還在不住的滴著紫血。
一時他心裡彷彿是失去了依憑,祗覺得孤孤單單的,寂寞怕人!他忍不住雙淚滾滾,耳中卻聽他爹又道:「唉!兒啊!人生百年,總得死的,……死我倒不怕……只是留下你……這麼小,無人照應……使我放不下心……不過……兒啊!我得告訴你……你……可不是我親生的。兒啊!
你……的身世,我……我也不知……但總歸絕……絕不簡單……所以,將來你大了,得想法打聽……打聽……我死之後……這裡你也別呆了……種田下方,沒……沒出息……你將來,……學文……學武……總得學一樣本事,你……你去隴西牧場……吧!那邊……人傑地靈……說不定你造化好……能……」
羅老實一生誠實無欺,他認為生前不喪良心,死後為鬼,才能往升極樂,因此,在死亡的剎那,想起往事,使得他不能不說實話,因為他覺得,若不對羅天賜有所交待,將來在陰司之中,天賜的親生爹娘,是不會放過他的。
只是羅天賜卻被他這番話困惑住了。皆因這多年來,他一直以為羅老實是自己親生父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怎能令他那十分單純的頭腦,所能接受與理解呢?
他痴獃的望著羅老實,雙淚長流,直獃獃的半天也不能出聲,直待羅老頭話住,他才遲遲疑疑的喚:「爹!」
羅老實兩眼仍然睜著,口也張著,但卻不再回答他!
他抖顫著摸摸羅老實的胸口,發覺那兒已然不再跳動,一股失去依賴的恐懼,立時襲擊著他的身心,使得他再也忍耐不住,放聲號啕起來!
隔壁的農婦聽到哭聲,深為驚異,皆因平日天賜既便是挨了打,也從來不哭,這一回他哭得這麼凄慘宏烈,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鄰里相助,天經地義,隔壁農婦半為著好奇,走過來一瞧,發現羅老實夫婦,雙雙身死,頓時也吃了一驚!
於是,全村人都被驚動,大伙兒悲悼之餘,七手八腳合力將老夫婦合葬在村后的林地里!
羅天賜兩天來卻像是更加傻了,他呆立在一退,看著別人忙進忙出,一句話也不說。
別人照呼他穿孝,叩頭,他一一照辦,但除此之外,卻連飯都不肯吃!
善心的鄰里村婦勸他,替他送了飯來,他祗是點頭表示理會,但人家走了,卻又依然如故,不言不食!
幾次以後,人家見他不可理喻,便不屑再去勸解,一個個各回到自己的工作上,不再過問!
羅天賜這二天只是悲傷過度,有點迷糊,有些六神無主!
他反覆思索著羅老實臨終遺言,他記得每一個字,卻總不十分了解其中的意義!
第三天羅天賜一方面憤恨自己的愚笨,想不通他爹臨終所說的話,另一方面,卻恨那可惡的毒蛇,為什麼好好的偏要咬死爹娘!
他激憤地拋開思想,去搜尋那條「毒蛇」,立意要把它殺了,為爹娘報仇出氣!
他不會作飯,也不向別家求食,餓了便到牛欄里去吃牛奶,吃飽了就村前村后的尋找毒蛇!
一連三天,村子里每一個角落,都被他尋遍。這是中午,他掮著柄鋤頭,開始到村后的林子里去!
炎夏酷熱,林子里輕風習習,頗見清涼,蛇蟲之類畏熱,多半都藏在陰涼處!
羅天賜中午入林,尋找一會,果然發現林蔭下卧著丈余大蛇!
羅天賜一見大蛇,真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也不忖量自己力道是否攏斗得過它,也不問爹娘是否便是被它所咬,三不管舉起鋤頭,「惚」的擲了過去!
羅天賜年紀雖小,蠻力十足,這一鋤擲出,人也跟著奔去!
鐵鋤「叭」的打中蛇腰,劃破一道血口,復被彈起,鋤柄長有五尺,經這一彈,向前一倒,無巧不巧,「叭」的又是一下,正恰打在蛇的「七才子」上!
七才子乃是蛇的要害,脆弱不過,這一下雖是彈力打中,可使它受了暗傷!
那蛇負痛,見不是路,屈身一弓,見隙入洞,「哧」的鑽進身邊洞內,等天賜趕到,已只剩下尺余的尾稍在外了!
羅天賜見狀大急,上前一腳踏住蛇尾,雙手並用,緊握蛇身,向外使力拉曳!
他雖有一身牛力,但一者蛇大力氣也自不小,二者洞窄蛇鱗倒掛洞壁,阻力更大,一時雙方僵持,那能拉得出來!
羅天賜又累又急,出了一身大汗,仍自不濟,無意一瞥地上鋤頭,靈機一轉,雙腳一手緊壓著蛇身,一手執拗,去挖四周泥土。以他之意,是想把土弄鬆,好拉那大蛇出來。
其實他不想想,蛇粗人小,若非湊巧打著了那蛇七才子要害,將蛇驚了,若真要纏鬥,還不定是誰吃虧呢?
羅天賜心眼死實,一心為親報仇出氣,不計利害,一陣亂掘,及至蛇身露出了一半。
羅天賜去了鋤頭,雙手緊握蛇尾,蹲身站穩,「嘿」的吐氣使力,祗見那大蛇鱗翻土涌,「惚」的一下,不但將蛇拉出洞外,他自己卻遠因阻立一失,立腳不穩,「蹬蹬蹬」倒退數步。
那蛇一被拉出土,立作困獸之鬥,一弓一屈,回身張口便噬!
羅天賜嚇了一跳,無奈之下雙手一掄,忙將蛇身盪入半空!
蛇身推被盪起,蛇頭仍向回屈,羅天賜無計可施,大喝一聲,猛的奮力一抖一松,那大蛇被他拋起數丈,「叭噠」再跌在地上,一身骨節,竟然全被抖散,暈死過去!
羅天賜見狀,忙拾起鋤頭,迅速跑過去一陣亂拍,將蛇頭打成粉碎!
他心裡一陣陽快,自以為已替爹娘報過仇了!
但想到仇雖報過,人卻再難復生,又不由流下淚來!
哭過一陣,羅天賜霍然想起他爹的遺言,要他去隴西牧場。
由隴西牧場,他又聯想到前幾天向他問路的小女孩:「她八成已找到了隴西牧場了吧?……她去那做什麼?也是學本事的嗎?……那……」
那他更得要去,因為在他的腦海里,翠衣圓臉的小女孩,實在太可愛,太令人樂於親近了!
他回到村上,向鄰人一問,原來隴西牧場就在哈拉湖的北端,說近,出了村往北的一片草原也就是的,說遠,可還得走上個四五十里路,才能到牧場的中央,那住著人的地方!
他,收拾了個小包袱,騎上那頭老黑乳牛,當天下午,便離開了小小的牛家灣子,踏向隴西牧場的去路!
天色漸漸的黑了!
沒有月亮,天邊僅有幾顆寒星,像那個翠衣小女孩的大眼睛,對他閃眨著。
雖然是夏天,夜風仍有涼意!
草原上一望無涯,遠處黑忽忽的,任什麼也看不清,近處,除了個土丘之外什麼也無!
羅天賜生來膽大,不知道什麼叫怕,但目見這一片荒原,心裡卻蹩扭的慌!
他騎在老牛背上,有點兒渴累,走了一整下午,老黑牛也一樣吃不住累,越走越蹣跚!
羅天賜有些著急,便對者牛開了口:「老黑啊!今兒個看來是到不了啦!咱們快找個避風的地方睡吧!你緊走幾步,咱們到那個小山邊看看,有沒有洞穴?……」
老牛像懂得他的話,「嗚」「嗚」的吼了兩聲,靜夜荒野中,顯得分外沉悶!
小山高不過兩丈,除了草,山頭到還長著一顆樹,亭亭玉立,樹葉被風吹著,瑟瑟作響!
羅天賜正有點失望,突然嗅得一陣烤肉的香氣。
他奇怪這地方居然有人,精神一振,跳下牛背,撒腿循香味找去!
小山那邊,避風處果然燃著一堆野火,火上周架的竹枝上,穿著兩隻去毛的野雁!野雁被火烤得油脂直滴,陣陣的香氣,撲鼻沁脾,引動得飢腸,更加轆轆而鳴!
只是:「奇怪?怎麼沒有人啊?」
羅天賜走近火堆,瞥見架上的野雁,快烤焦了,連忙動手翻了翻。
但他卻不願取下來吃,他知道,這東西是人家的,未得准許,既便是餓死,也不該非份去取,這是他的家訓!
他蹲在火堆邊,肚子「哇哇」直叫,架上的野雁也早已被翻來翻去的,翻了八九個轉,卻還不見主人走來!
四處打量,除了老黑牛在一旁啃食野草,影子也找不到一個,他想:「或許這人早走了吧?」
他撤下點柴火,任由那野雁架在架上。卻跑到老黑身邊躺下,準備去吮點奶水!
誰知他才走了兩步,身後卻突然起了人聲:「難得吧!老二,你沒說的了吧?」
羅天賜嚇了一大跳,疾速轉身,火堆邊不知何時,突然竟多了個人?
「這人好怪!」這是他的第一個印象!
皆因,那人是坐在火堆旁,竟比他站著還高,一身黑袍,眉發雪白,最奇怪特長的脖子似不堪腦袋的重壓,歪在右肩膀上。而左肩上又像是扛著大西瓜,卻偏用黑布裹著!
他見羅天賜回身,霍然露齒一笑,火光映在他嘴裡的兩排牙上,閃閃放光。
羅天賜心中暗贊他:「好白的牙齒!」他祗是驚訝,卻不害怕!
那人瞥見羅天賜微帶疑惑的目光,招招手說:「來,天賜你餓了吧?坐下來吃吧!」
羅天賜更奇:「你……你……老人家,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啊!」
老怪人哈哈大笑,聲音十分悅耳!
「是你爹告訴我的吧!這個我也講不清了,你過來吃吧!」
羅天賜接過一隻野雁,問道:「老人家認得我爹?請問你怎麼稱呼呀?」
他頗知禮數,請問那怪人姓名,卻教那怪人難以回答:「我嗎?……哦,我叫老大,不對,你叫我大伯伯吧!」
顯然這老大不願談他自己,岔開話題,語氣一轉:「我說天賜,你到隴西牧場去幹什麼啊?」
羅天賜坐在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咕噥道:「學本事,我爹吩咐我去學……學本事!」
學什麼本事?他不曉得,只好重複這三個字!
老大莞爾而笑,慈愷的看著他,說:「我說你別去了,要學本事,跟著我學好不好?」
羅天賜高興道:「你會教?你會教什麼本事啊?」
老大道:「你要學什麼我就教什麼,包你滿意!」
羅天賜注視著他,想了一會,突然搖搖頭:「不行,我也不知道要學什麼?我爹吩咐去隴西牧場,我就得去,到那裡我或許知道要學什麼?」
「哼!這小子真不知好歹。」一陣低沉沙啞的聲音,卻不知從那裡來的。
羅天賜回頭四顧,不見人影,惑疑的問:「是誰在說話啊!」
老大急道:「沒有嘛!老二你別胡說好不好,誰也沒說呀?」
羅天賜傻裡傻氣的猜不透,是什麼古怪,卻問:「誰是老二啊?」
老大「咳」了一聲,搔搔頭上的白髮,答非所問:「這麼吧!我教你一個法子,若是你學會了,每天早晚做上兩個時辰,包你一天不累,力氣大增,你說好不好?」
羅天賜騎了半天的老牛,正有點疲倦,聽他這麼說,十分高興,馬上答應。
老大待他吃完了,立即教授,先命他盤膝打坐,正心,誠意,吐氣調息,凝神運氣。
羅天賜雖有點笨,記性卻是極好,依言照做,十分用心。
老大坐在一邊指導,看著他做得中規中矩,臉上喜意更濃,半響之後,方才命他停住,說:「好啦!天賜你以後就照這樣做,不過卻不能讓別人曉得,也不能告訴別人,你答應嗎?」
羅天賜坐了這一會,直覺得腰僵屁股痛,一點也覺不出有什麼好處?
他心直口快,便說:「這玩意一點也不管用,我以後可不大想做了!」
「媽的,這傻小子。」又是那低沉沙啞的聲音,這一次因為很近,羅天賜轉出似乎是老大左肩黑市中所發。
他嚇了一跳,剛要張口詢問,腰間微麻,霍地打了一個哈欠,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怪老人等他一睡,右手一抬,一把抓下左肩黑市,頓時現出個赤紅似火的頭臉來!
老大道:「老二你是誠心搗蛋。這孩子別看他外表傻裡傻氣,實則正是塊未琢美玉,不要說骨格天賦,上佳之選,但憑這正直無私,不苟不欺的心性,也是難得的啊!你,老二你曉得,當年咱們也有一腔熱血抱負,欲鏟盡人間不平之事,祗無奈生像特別,空負了恩師數十年教養之恩,如今好不容易找著這良材美質,堪承衣缽,你偏要存心搗蛋,這………恩師天上有知,豈不…」
老二赤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熟睡的羅天賜,沙聲辯道:「好啦!老大,算你有理,你說該怎麼辦吧?」
老大思索片刻,力道:「這孩子現在既不願追隨咱們,讓他去隴西牧場再混上幾年,長點見識也好,不過這內功心法可得現在傳給他,否則年歲一長,任、督二脈濁淤沉滯,再想打通就事倍功半了!」
老二道:「你沒聽這小子方才說不要學了嗎?」
老大道:「這是他沒嘗到好處,若是得趣不讓他練他還不肯呢!」
「所以……」老大一頓,又道:「咱們得費點力氣,幫他把真氣聚凝一下,以後他試出異處,自然便不肯放鬆了!」
「唉!」老二嘆息了聲,罵道:「媽的,真麻煩!」
只是罵歸罵,卻仍然得同意出手,費上一番力氣。
只見雙手並用,將羅天賜剝個精光,右手駢指,由頭到腳,由背至腹,虛空連點。
左掌平伸,「叭叭」地在點過的穴道上連連拍打,片刻功夫,將他周身拍點個遍。再替他穿上衫褲,一人雙頭,已然是熱汗淋漓了!
這時又雙手齊舉,左手以左袖,擦抹左首老二的頭臉,右手卻在擦右首老大的臉,擦罷扭頸對望,一同低說聲:「走!」
雙袖拂處,丈余身軀,去如輕煙,剎時失去影跡!
太陽在無涯的草原上,升起得特別早!
羅天賜被陽光照醒,爬起來四下一望,身邊除了老黑牛,及一堆灰燼外,還有架上的那隻熟雁,而怪老頭兒,卻不知何時走了!
他覺得很餓,但奇怪的是體力特別充沛,呼吸之間,竟有一股氣流,隨之上下起伏。
羅天賜想起老大的話,雖因為昨夜坐得腰僵背直,但如今這種情形,顯然便是那一坐之功!
這豈非是一種「本事」,他想著,於是又盤膝坐下,認真的做了起來!
他閉上眼睛,凝神調息,按「老大」所教,一心一意的以意念引導呼吸,下透小腹丹田!
漸漸的小腹處熱氣凝聚,逐漸渾成一團,每一呼吸,竟滾體流轉,四肢百骸,舒暢無比!
羅天賜初甚奇怪,心意一動,誰知那氣團,頓時化成一股洪流,循脊骨竄行而上,自後腦越過頭頂,分兩路而由鼻孔送出。
羅天賜驚喜參半,覺得十分好玩,更加用心去做,片刻功夫,竟能運用自如,遇身遊行,氣達四梢了!
這一來,他體內真氣暢達凝鍊,靈合心胸間明凈朗徹,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揚,使得他渾然忘卻身之所在!
直到紅日東升數丈,羅天賜始霍然醒來,不但未再有僵直的不自在,反免得周身氣機活潑,舒泰之極,若不是又看見架上的野雁,甚至連飢餓卻忘懷了!
但未得那老人准許,豈能擅動?
他圍著小山找了一圈,仍不見老人影蹤,祗好對野雁嘆息一聲,去吃老黑牛的奶!
吃飽了看看天已不早,不能再呆,遂即跨上牛背,依依對架上的野雁,望了最後一眼,便催牛向北而去!
哈拉湖北端,玉門關內,一線並連著三家牧場。
最大的「隴西牧場」,場主「隴西一掌」蘇治泉,在隴西一帶,財、勢、武功,都稱得上首曲一指,是個領袖一力的熱門人物。
另外「回馬槍」石連,開設「石家牧場」,「三連劍」馬永昌,獨創「永昌牧場」。
兩人為隴西一掌蘇治泉,莫逆相交,通家往還,並稱「隴西三霸」。
這三座牧場比鄰相倚,幅廣百里,各蓄養有成千上萬的牛、羊、馬匹,手下的馬師牛童,都不下數百。
尤其隴西牧場,獨佔湖濱一片曠野,立柵為寨。
寨內屋宇連雲,牛欄,馬廄羊舍,交錯而建,除馬師牧童的家小分戶相聚而居外,倘有酒樓餐館,各行各業的店鴿形成一獨立的鎮甸社會!
這下午,日色已暮。
牧場外草原上放牧的牲口,一群由馬師牧童往柵內趕著,祗見那牛群馬群,萬頭攢臍,蹄聲雷動,塵頭上觸九霄,遮雲掩口,景色煞是壯觀!
羅天賜遠遠望見這一片連雲屋宇,及所見牲口群奔騰如雷的音響,內心極為興奮。
他知道大約已到了隴西牧場,便催促坐下老黑牛,加速奔去!
牲口群已進了欄柵,四外都是三三兩兩的牧童!
羅天賜趕過去喚住一人,問道:「請問大叔,這兒是隴西牧場嗎?」
那人騎馬執緶,一身勁裝,年紀四十上下,神色頗為和善。
他打量羅天賜一副村童打扮,亂髮蓬散,皮膚黝黑,騎著條老牛,牛角上掛著個藍布包袱,不由深以為怪,道:「是啊!小哥兒你要找誰?」
羅天賜搖搖頭,喜悠悠的說:「我爹叫我來這兒學本事,可是沒說過要我找誰……請問大叔這兒誰的本事最大啊?」
那人啞然失笑,望著他那付興奮期待,一本正經的模樣,便道:「要論本事,可數我們的場主最大,祗是他老人家事體繁忙,怎能收你這來歷不明的徒弟?」
這話等於是一盆冷水,差點沒把羅天賜給澆哭起來,他急得搔搔頭上亂髮,不知所措的怔在那裡!
那人心中好生不忍,又道:「小哥你家在那裡?我勸你還是回去吧!……」
羅天賜堅絕的搖頭,表示不要回去,他心中想:「既然已到了這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回家去了,再說……」
他心中一邊忖想,一邊也用目光打量那人,瞥見他安然坐在馬上,雙目炯炯,神態十分英武,不由心下一動,衝口而說:「大叔,我先跟你學點本事,好不好?」
那人一怔,繼而有點慚然,皆因他自知,自己的地位武學,在牧場里只是個二三流角色,平日里統領著十來個牧童,放牧牛馬,怎能教這小童什麼!
但是,他見羅天賜熱切的注視著自己,誠摯的等待答覆;同時,另一種「好為人師」的潛意識作祟,使得他微帶嘆息的說:「好吧!你現在暫時跟看我,將來有機會,我再向場主推薦,不過你自問能吃苦嗎?」
羅天賜大喜過望,連說:「能,能,我能!」
於是那人才簡單的問起他的家事!
羅天賜說出家居牛家灣子,父名羅老實,務農為業,已於數天以前與母雙雙身死,臨終囑咐自己,到隴西牧場學本事等情。同時又道:「大叔你貴姓呀?」
那人見他不過是一個農家小孩,便猜想他父親所以囑他出來,祗不過想讓他改個行業,所說的「本事」,也必非便指武術而言。
他心想:「這不簡單嗎?只要這小子跟我三年兩載,學會了牧牛馴馬之技,一生執此為業,確也比做農夫安逸得多!」便道:「我名陳四,任場中馬師,以後你就叫我四叔吧!」
說著,縱轡進入柵門,羅天賜騎牛跟在後頭,目光卻不住左瞧右看,稱奇不止!
他奇怪的盼顧著毗連綿一日一的牛欄,馬廄,與那麼多忙碌的人物。
而他也引起不少的注視,有些人還問陳四:「老四,這娃兒是那裡來的!」
陳四則隨口漫應,片刻來到一所小院前。
這小院是陳四的居所,陳四年屆四旬,尚孤身未娶。羅天賜也就此追隨陳四棲息此間。
羅天賜來到隴西牧場,有一個多月了!
陳四為他補了個牧童的名字,按月供給伙食外,還支領一兩銀子的月薪。
他漸漸的了解了不少事情,他知道,在場主隴西一掌蘇治泉之下,還分了若干階級!
牧場的事,蘇治泉很少過問,一切的雜務,統由總營蘇致威管理!
蘇致威是場主的表弟,年約四旬上下,整日長袍大褂,文質彬彬,手裡老拿著一根旱煙袋,笑迷迷的走到那兒抽到那兒!
只是他那對眼睛十分厲害,炯炯然像能夠看穿人的內心,故此場中上下人等,都有點怕他!
總管事以下,分帳房、牛圈、馬圈。
牛圈總領夏武,是個雄糾糾的大漢,身高腰粗,嗓門宏大,性情粗暴,動不動伸手就揍人!
馬圈總領王英,與夏武差不多,只是脾氣好些。
這兩圈之下,又分若干頭目,管轄著馬師牧童。
陳四是馬圈的頭目,羅天賜現在則為陳四組內的一名牧童!
每日清晨,黎明即起,場里規定,年在三十以下的小夥子,都得集合在寨內的廣場上,鍛煉武術,及馴獸技巧,打熬力氣。
蘇致威每天這時必定到場,他托著旱煙袋指示進度,監督著總領頭目,教導手下練習,拳掌兵刃及馭馬術。
羅天賜跟著學練,每天由陳四教授,從最其本的拳腳開始!
但是他比較笨,一招一式,普普通通的都得教上個三五遍,方能使他領會,不過他也有一宗好處,便是不貪,一招練不好,他總是反反覆覆的練著,決不學第二招!
而一招學會之後,使出來則又往往比別人紮實得多。
除此而外,白天其他的時間就是放牧牲口。
這種生活,對羅天賜來說,到不以為苦,只是他不大喜歡馬匹。
他認為馬兒都很狡猾,尤其是未經訓練過的野馬,若是去接近它,常常會突如其來的給你一蹄,拒人於千里之外!
羅天賜以為牛兒較好,篤實馴良,祗要稍加慰撫,它們便會乖乖的受你驅策!
其實,這完全是羅天賜從小牧牛,熟知牛性的關係。
因此不久之後,在他滿足了對馬的好奇心之後,便要求陳四,調他到牛圈去,擔任牧牛工作。
陳四與一干相熟的牧人,對羅天賜篤實不苟的個性,都十分欣賞,再加羅天賜虛懷若谷,肯謙遜的向人討教,雖有些傻頭笨腦,但卻能吃苦耐勞,所以大家也樂意助他工他所求自也容易如願以償。
羅天賜平常出入牧場,總是騎著他那頭老黑牛,作為前導,牛群循跡而行,毫不用人在旁喝叱。
到達了指定牧地,牛兒們三五成群的散開覓食,直至羅天賜促使老黑牛長鳴發令,牛群亦皆知歸隊返寨,用不著人們費一點心!
這一來,不但其他放牧諸人省卻很多麻煩,而羅天賜自己也得了不少空閑!
羅天賜空閑的時候,並不像其他牧人一樣,三三兩兩的聚坐閑聊,或聚賭酗酒,他總是悄悄的遠離眾人,獨個兒到僻靜的地方,去練習晨間所學的拳掌招式,或打坐練那老大教他的吐納之術!
漸漸的,隨著時序,他有了顯著的進步!
他不但氣力大增,能力挽奔牛,甚還能將陳四教他的六合拳法,鍛煉得中規中矩,變化入神。
冬天在邊塞降臨得特別早,秋末時節,已然是寒風如刀,草枯葉落了!
隴西牧場上,在冬季是罕有出外放牧,將牲口統統開在柵欄里,由牧童喂飼糧秣。
羅天賜極為勤奮,分內的工作,做得一絲不苟,尤其自修習吐納之術后,體力驚人,任何大人們擔當的工作,他也能做,且遠比別人要快,因此空閑的時間也特別多些!
陳四與他住在一起,對他這種上進的精神,不但欣賞,更愛他篤實無私,勤勞無怨。
因之,除卻每日清晨,教他些武術外,晚間更盡己所能課以文墨。
只是陳四本人,也只是粗通文字,和他的拳腳是一樣的半瓶子醋!教了幾個月之後,力所不逮,只好想法子向寨里的唯一學究推薦!
寨中的學究,也是場主的遠房親戚,名叫蘇治文,是個飽學的通儒,年已六旬,舉家老幼全居於牧場,主持著為蘇家子弟開設的一間私塾!
蘇治文本是個不第秀士,多年前被牧場主蘇治泉延聘來家,課讀子女弟子。
如今他一聽有個小牧童欲習文事,卻也有教無類,便一口答應下來!
場主隴西一掌蘇治泉,年已五旬,其妻張氏,是個賢德的婦人!膝下生有三子一女,長子蘇瀧,年已十八,早在三年前,技藝關中太白神叟門下。
次子蘇瀚,年方十四,與小妹妹蘇巧燕都在家中。
另外蘇治泉還有兩個徒弟,大弟子釣鐮槍石磊,年已弱冠,乃是石家牧場的少場主,二弟子金羽,與蘇巧燕年紀相若,均祗十齡。
這幹人除石磊年紀已長,武功稍有成就,居住在他自己牧場上,每隔三日一臨外,其他的均住在寨后濱湖一所大的院落中。
這獨院后濱哈拉湖,其他三面圍以丈余石牆,與外隔絕,朱紅大院門,門前分列一對石獅,氣勢雄偉!
院中樓閣水榭,花木扶疏,建築精美典雅!
正房分二進,首進客廳廂房,二進書房小花廳,另外還有特設的演武堂,以備弟子們練武之用!
第三進是內宅卧房,除蘇氏場主一家外,二弟子金羽,亦起息是間!
塾師蘇治文則與夫人王氏,居住在院外不遠一幢精舍,但塾館卻設在院內第一進左首廂房中。
蘇家子弟武林世家,自然以練武為其主謀,因之每日上午與晚間,多用於練習武功,而只有下午二三個時辰,方才到塾讀書。
羅天賜上午工作亦忙,分不開身,自得特許入塾之後,蘇治文與他約定,每日下午在蘇家子弟課後,再為他開課一個時辰!
如此羅天賜每日進出場主私宅,讀書習字,月余以還,而習之,能將三字經,千宇文,朗朗上口了!
塞北早寒,初冬已然瑞雪瓢飛了!
隴西牧場牛棚馬廄,樹木房舍,處處蒙蓋上一片純白,裝點成銀色世界!
一連兩天,雪花翻飛,天空陰霾沉沉,使夜色降臨得特別早些!
羅天賜做完份內工作,雖穿著一身粗布單衫卻已是汗大汗淋漓!
他念念有詞的默誦著「千宇文」,趕回去換了乾淨衣衫,拿起昨夜臨摹的大楷小楷,急急忙忙的奔向場主私宅。
看門的老王認得他,見面招呼一聲,便放他進去。
他順著回廓,走近廂房,老遠里聽見老師房中,書聲朗朗!
「大約少爺小姐們還未下學吧!」他想。
他來此推已數月,可是到還沒有見過少爺小姐的樣子,因為他們似乎根本未出過宅門,而往常他來的時候,他們卻早已走了!
今天來得早些,他好奇的想看看,場主的少爺小姐,到底是什麼樣人物?
他悄悄地溜到窗下,想自窗隙中偷窺,那知方一探頭,尚未看清室內的人物,「惚」的一聲,窗中霍然飛出一物,「叭」的一下,擊破了窗紙,正好打在他頭上!
羅天賜嚇了一跳,咬牙忍住火辣辣痛疼,伸手一摸,額角腫起很高,摸了一手墨汁,低頭一瞧,地上躺著的正是一塊硯台!
「誰呀!」是蘇治文老師聽見響聲后,發著蒼老的語聲詢問,其間並夾雜著吃吃的聲。
羅天賜心裡頗不是滋味,強抑心中怒氣,低應:「是我,天賜。」
蘇治文聽見是天賜來了,便道:「好啦!你們下學回內宅去吧!」
羅天賜一臉墨汁,不好進去,又無水可洗,一眼瞥見院中積雪,心中一動,便轉身抓起兩把雪,向臉上抹擦。
一陣嘻笑起自身後,羅天賜尚未及轉身瞧著,耳中已聽得一聲叱罵:「那裡跑來的野小子?」
接著屁股上吃了一腳,蹬得他前蹌了三步,雪地光滑,吃不住勁,「噗」的一交跌在地上,弄了個雪花滿身,連腋下的習字簿子,也沾了不少!
羅天賜心中大怒,迅速的爬起來轉身一瞧,走廓上站著,十一二歲的少年童子,頭戴皮風帽,身著紫紅密扣勁裝,顏容俊美如玉,層紅齒白。
只是嘴唇太薄,緊緊閉著,顯露出寡情高傲神色!兩眼斜睨,一-不屑神氣,令人厭惡。
羅天賜以為他是場主的步爺,正不知該不該發作,卻見那小孩子指手罵道:「野小子誰讓你跑到這裡來的,快快實說,要不然看小節不打斷你的狗腿!」
室內聞得外面的聲音,首先蹦出來一個紅衫紅裙髫齡女孩。
那女孩顏容如花,柳眉細長,杏眼桃腮,活潑玲瓏可愛!
她一見廓下羅天賜,滿面墨汁,粗衣布裳蓬頭散發,兩眼如-,閃閃發著光芒,先是一怔,繼而「格格」嬌笑,道:「羽哥哥,他是誰呀?」
小女孩後面,又跟著走出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輕袍緩帶,濃眉大眼,神態猛威剛健,對羅天賜的花臉,亦是露齒一笑,問道:「喂!你便是羅天賜嗎?」
「對的,瀚侄,他就是我對你們說的羅天賜!」蘇治文跟了出來,代他回答。當他瞥見羅天賜那一臉墨汁,訝異的又問:「天賜,你的臉怎麼啦?」
將羅天賜踢翻的小孩,面對著他,雙眼瞪著,雙層嚅嚅欲言,雖未出聲,羅天賜卻能會意,他是在威脅著,意思是:「不許你說。」
羅天賜雖則不怕威脅,向來不願在大人面前告狀,這時見老師追問,卻又不便撒謊,正不知如何應付!
那紅衫女孩,卻搶先嬌聲代他答道:「是羽哥哥打的,哪!老師你看,這不是羽哥哥的硯台嗎?」
蘇治文這時才注意到地上的硯台,及窗上的破洞,頓時大怒,覺得這孩子太沒規矩,不該乘自己看不見時,向窗外拋擲硯台,更不該仗勢欺負這勤奮苦寒的小牧童!
因此,蘇治文臉色一寒,斥道:「金羽!你好大膽,竟敢目無師長。」
說著對那少年又道:「瀚兒,你替我取戒尺來!」
原來那少年才是場主的二少爺蘇瀚,那女孩則是蘇治泉的掌上明珠蘇巧燕,而那童子,正是他的二弟子金羽!
蘇瀚見老師發怒,要打平日與他頗為相得的師弟,心雖不願,卻亦不敢違命,應「諾」一聲,怒視了羅天賜一眼,遲疑不肯舉步!
場主的掌珠蘇巧燕,見老師要打「羽哥哥」,認為十分有趣,「嗤」的一笑,跳著搶進書房,嬌聲道:「我去拿,我去拿!」
金羽可是氣白了俊臉,皆因他認為打了一個小牧童,原是小事,老師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
但是他生牲高傲,不肖申辯,站在那裡不言不動,雙目充滿了狠毒之光,死盯在羅天賜身上蘇巧燕特地拿了個大戒尺來,足有二尺長五分寬厚,遞在老師手裡,嬌憨的背起小手,退立一邊,瞪著兩隻杏眼,興奮的注視著事情的發展!
蘇治文接過戒尺,一手捋須,道:「金羽你伸過手來!」
蘇瀚吶吶欲言,想加以勸阻,蘇治文揮手止住,道:「你不必多說,金羽!……」
金羽並未回答,他仍然背對著老師站著,耳中聞知,老師的意志堅決,小牙一咬,不等他吩咐第二遍,霍的將左手伸向後方!
蘇治文本想輕責幾下,告誡一番,此際見他倔強之狀,心底怒火陡升,手起板落,「叭,叭,叭……」一連打了二十記。
金羽雖是練武之人,但到底年紀幼小,火候尚差,不能運功護痛。
再加檀木戒尺,又厚又沉,打的又重,十下方過,那小手已然腫起老高,痛得他眼淚直流,滋牙咧嘴!
不過,他到是條硬漢,雖然痛不可忍,卻不哼叫半聲。
他祗是狠狠的盯著廊下的羅天賜,心想著:「總有一天,我要你的狗命!」
蘇治文年老力衰,二十板打過,已然氣喘呼呼,停手微息,道:「金羽你知罪嗎?」
「我有什麼罪,你這老狗自以為為人師表,作威作福,哼!總有一日,少爺長大,要加倍奉還!」
金羽心裡暗罵,表面上他卻一聲不響,一動不動,連那腫痛的左手,都不去撫摸一下。
蘇瀚暗贊金羽英雄。蘇巧燕目睹她羽哥哥受責不屈的神態,小心眼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連她本人亦不知是好是壞!
蘇治文見他倔強,暗暗搖頭,道:「金羽,並非為師曲意相責,你自己想想,既不專心讀書,又復心馳外物,聽見有人走近,還敢乘我不注意時,擲硯打人。這等行為,一者是目無長上,二者是用心不專,三者亂拋硯台打人,設若不巧闖出人命,怎生了得!」
金羽暗哼著,心中罵道:「什麼長上不長上,我看清是這個野小子才打他。打死了活該,誰叫他來偷看我們!」
卻聽蘇治文,又道:「故此我才輕責於你,使你曉得所行不正,知所悛改………」
說著,微微一頓,繼道:「好吧!你三人回去吧!」
金羽聞言,不作任何錶示,撒腿小腳,順著看長廊向內宅奔去!
蘇家兄弟對老師行了一禮,緩緩轉身而去。
蘇巧燕行不數步,回頭瞧了瞧一直呆立在雪中的羅天賜,「嗤」的一聲,脆笑聲似小銀鈴響,嬌小織細的腰肢猛擰,「嗖」的掠過長廊,直似一隻小燕一般,翩翩向內宅飛去!
羅天賜目送小飛燕去遠,覺得這位小姐,頑皮可愛,心靈中不知不覺,竟深印上她的影子!
蘇治文招呼羅天賜洗去墨汁,開始教授他文課。
羅天賜自習吐納有進境以來,靈智漸開,學起來較前容易得多,先生所教,不移時,便皆瞭然於胸!
蘇治文看過了他的大小楷,因適才之氣,尚未平息,便草草結束當日文課,命他回去!
羅天賜拜別老師,像往常一般,循原路回去。
那知出得大門,走出不遠,霍聞身後喚他之聲。
羅天賜回頭一看,祗見金羽手裹著白布,氣呼呼的跑了上來!
羅天賜一怔,一時想不出他找自己何事,停身相待,倘未開口,金羽跑到他的面前,一聲不響,呼的就是一拳,直向他面門搗來!
羅天賜驟然不妨,嚇了一跳差一點被他打著,幸虧半年來每日勤習,學會了一些粗淺拳腳,更以因習吐納內功,身段靈活,當金羽一拳堪堪擊到他的鼻尖,猛的一挫-兒,竟將那一拳避過,嚷道:「喂!你講理不講理,我也沒得罪你,見面就打怎的?」
金羽可不聽他這些話,一拳未中,第二拳跟蹤發出,竟然拳夾勁風,向他腹下打去!
羅天賜后躍三尺,又避開了第二拳,還待說話,金羽卻已然怒罵:「好野小子,小爺非打死你不可!」
罵聲中,身形一頓,身軀往下一蹲,雙臂一展,「雙煞亮印」,腳下盤走欺近,堪堪夠上尺寸,左手一-,一領對方眼神,右手一吐,向羅天賜心窩擊去!
金羽年雖只十一歲,跟隨隴西一掌蘇治泉,內外兼修,卻已有五年功夫。
他平日心思靈巧,善體大人顏色,因此甚得蘇治泉夫妻關愛,將他視如親生,無論衣食住行,與蘇瀚一般無二。
而他的一身功夫,因從名師鍛煉時久,自比羅天賜一些組成的莊稼把式,奇異數倍。
此時他兩擊不中,立將隴西一掌傳他的「地煞掌法」,施展開來!
這「地煞掌法」,乃隴西一掌仗以成名的絕學,共有一十五招。
起手第一招「雙煞亮印」,雙臂平分亮出,形似武當的「白鶴亮翅」,若無「地煞神功」相輛相成,僅是起手的一種虛著。
設若「地煞神功」,練有火候,雙掌掌心,透紅晶亮色如珊瑚,雙印一亮,神功真力透出兩股炎熱柔勁,直襲而出,徑丈之內,敵人如被這柔勁透穴侵入,必然會引發體內三味真火,自焚而死!
即或不中大穴,如膚肌一被掃中,亦如火燙烙鐵一般,炙焦一片!
金羽年紀尚幼,自是談不到功力,故而這起手一招,只是虛式!
羅天賜瞥見金羽亮掌欺近,雖不知他要的是什麼名堂,到曉得他這是拳法的一種,早留了神。
及至金羽左掌上引,眼神情不由己,跟著往上一抬,霍覺胸口前有一絲炙人的熱氣勁風撞至,心頭一凜,顧不得垂目查看,右腳猛的後撤,退了半步,右掌平推向金羽面門,左掌同時,五指如釣,斜斜劃出,扣向金羽的右腕脈門,居然是有守有攻,正是六合拳法第一式:「滾手虎坐」,金羽眼梢一掃,可知他用的「六合拳」,唇角一撇,心中暗哼:「這等把式,也在少爺面前來耍,真是自不量力………」
想著正待加勁,卻震然驚覺不對!
敢情這六合拳法,雖然是粗淺得俗而又俗,卻不料在羅天賜手中施出,竟然是威力大增。
不僅這迎面推出的滾手,勁風凌厲,距臉三尺,已自勁道龔人,便左方的一式釣手,也拿捏得巧是時候,要是不趕緊撤掌,非被他釣中不可!
金羽心頭一凜,盤腿錯步,雙臂招變「煞神舉火」,右掌閃電般向羅天賜推出的腕肘托去!
羅天賜雖已還手,卻並不真想傷了金羽!
皆因他如今在牧場上呆了半年,深知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個牧童!
這金羽乃場主的心愛弟子,在牧場中的地位,不啻是金枝玉葉,若真箇將他打傷,打破了飯碗事小,從此不能再呆在牧場學練本事,才冤枉呢!
故此他一見金羽收招變式,忙身形一撤,一連後退正步,雙手亂搖,道:「喂!喂!有話好說,我真沒得罪你嘛!你………」
金羽連出三招絕學,均未能將這野小子收拾下來,自覺臉上無光,羞惱頻增,怒火更熾!
祗見他一咬牙,恨聲叱道:「小雜種那裡走!」
「嗖」的一聲,又縱上前去,繼續展地煞掌絕學,剎時間掌影縱橫,勁風怒生,呼呼地向羅天賜周身要害打去!
羅天賜一見他不可理喻,被逼無奈,便也施出二十四式六合拳法,與金羽打在一起!
轉眼間十合過去,羅天賜一來身軀靈活,內力充沛,二來是六合拳法練得精熟透頂,熟能生巧,更見運用自如!
那金羽雖仗著掌法毒辣精妙,因內力差遜一籌,一時竟奈何他不得,雙雙戰個平手。
十合一過,金羽一方面他深知六合拳的招式竅門,可以料敵先機,其次也看穿羅天賜的心思,並不敢真箇傷他,把心一狠,竟不管羅天賜拳腳來路,只一味橫劈豎砍,硬幹起來!
這一著果然厲害,才三五個照面,已打得羅天賜連連後退,無法招架了!
羅天賜心中大憤,怒火漸漸被他逗起,煩燥不耐。正考慮是否真箇還手,打他一頓,霍聞遠處,傳了斷喝:「羽兒住手」之聲!
羅天賜分辨語音,如是牧場的總管事蘇致威,心志一分,微一疏神,右脅下「叭」的著了一掌,一陣如焚炙痛,「蹬蹬蹬」倒退數步,跌倒地上,耳中僅聞得一聲:「哎呀!……」其音脆潤悅耳,似是蘇巧燕所發,未及細辨,便自暈迷過去!
羅天賜漸漸蘇醒,脅下焚熱已除,清涼涼舒透無比。
他未曾睜眼,感覺中,似睡在軟軟的棉花堆里,周身衣衫盡除,身上似蓋著從未蓋過的滑溜錦被!
同時,耳中也聞得一陣嘈雜的語聲,男女老少皆有,細一聆聽,但聞一低沉洪亮的語聲,道:「這孩子骨格真好,怎的過去我未曾見過?是新來的吧?怎麼羽兒會和他打起來呢!」
羅天賜不知這人是誰?但介面的卻是蘇巧燕:「爸爸!這孩子是牧牛的,平常每天下午,都進來跟老師讀書,聽老師說,他到蠻知道用功,不過也笨得很,今天他來得早了些,我和哥哥,羽哥,都還沒有下學,羽哥哥見他走近廂房,乘老師沒留神,甩出一個硯台,正巧打在他頭上,哈,把他澆了個大花臉,後來老師知道了,很是生氣,就打了羽哥哥二十戒尺,還是我拿的板子呢?……」
羅天賜此際憬然而悟,原來這人便是場主!
偷眼一睽,祗見自己卧身在一間精緻的卧室,房中陳設平生僅見,靠窗邊太師椅上,坐著位五旬老人,身穿醬紫長袍,頭頂方巾,身軀高大,膀寬腰粗,面如滿月,長髯尺余,一雙電目環眼,炯炯閃射精光,濃眉上挑,鷹鼻帶釣,盼顧間令人凜然生畏自具,一股迫人威嚴!
總管事蘇致威仍然是手執旱煙管,站在一旁,面對床榻,蘇巧燕卻如小鳥兒般,依在蘇治泉懷內,瑩潔的小手,梳拉著他爸爸的鬍鬚,嚦嚦述說。
蘇治泉垂頭望著懷內掌珠,露齒而笑道:「巧燕你才多大,也叫人家孩子?咳!怪不得羽兒拿他生氣,誰叫你拿板子讓老師打他的?」
蘇巧燕撤嬌,一拉他爸爸的長髯,喊道:「是老師叫我拿的嘛!他無故欺負人家,不該打嗎?爸爸好偏心,我不管!……」
蘇治泉哈哈大笑,聲音洪亮,笑畢又「咳」了一聲,道:「可也是,羽兒怎好隨便欺人?再說便是打架,也用不著使出地煞掌啊?」
說著,轉問牧揚總管事,道:「老二,這孩子是什麼來歷,你曉得嗎?以其骨格稟賦,練武確屬上上之選,但不知人品怎樣?」
蘇治威簡約的將羅天賜來歷述說了一遍,又道:「人倒是蠻篤實,就是笨拙了點兒,要不,我早就向大哥推薦了!」
隴西一掌「嗯」了一聲,沉思片刻,起身道:「以後再說吧!這孩子中了地煞掌,一半天也好不了!老二你招呼一聲,就讓他在這兒養傷好了!」
說著,牽著蘇巧燕的小手,往外走去。
蘇巧燕邊走邊問:「爸爸,這孩子還沒醒呢!」
蘇治泉道:「我不早對你講過嗎?這地煞掌厲害之極,雖然說羽兒真力不夠,但一經中上,即便是對症下藥,像他這般毫無內功休養的人,非得暈迷半天,方能回醒,……」
語聲漸遠,漸不可聞。室內總管事,在場主出去之後,略一瞻顧,便也跟著出去,一時房中僅剩下羅天賜一人。
羅天賜確覺得有點頭暈,等眾人走後,卻立即盤坐榻上,調息起來!
待他行功三匝,倒轉五車,人天交匯,身上的傷痛,一掃而光。
要想起床,卻又找不著衣衫,無奈祗好躺下,暗暗猜測適才揚主的一番言語!
暮色四合,天已漸黑,羅天賜方感腹中飢餓,便聽窗外,腳步聲帶著燈影走近。
接著門房「呀」然洞開,進來了一個托盤提燈的年青童子!
羅天賜常來此宅,認得他正是揚主身邊的小廝,姓蘇名青二忙坐起身來,招呼道:「青哥哥麻煩你啦!……」
蘇青瞥見他能坐了起來,訝然道:「怎麼,你好啦?奇怪,方才聽場主說,中了地煞掌,非三五天不能行動,你………你怎會好的這麼快?」
羅天賜微微一笑,心中暗想:「這大約就是打坐的功效吧?」
不過他卻不能說破,只是笑道:「謝謝你,我真的好了,煩你替我把衣服拿來好嗎?」
蘇青將托盤燈籠,放在榻邊几上,燃起室中的燭火,仔細打量他幾眼,力道:「你的衣服,因已撕破,場主在救你之時,已著人為你脫下,縫補洗滌去了,這刻怕還未乾,依我看,你雖然不覺怎的,據說這地煞掌厲害非凡,你還是乖乖的休養兩天才是!」
說著將托盤遞了過去,羅天賜接下一看,盤中雖僅只兩碗稀飯三盤小菜,卻均精緻異常!
他此時正覺肚餓,也不客氣,道一聲:「謝!」一氣吃了個凈光,祗覺得味美可口,好吃之極,就是嫌量少了些,不過,他也不好意思再要,等蘇青收拾碗盞出去,便倒頭睡下,瞑想心事
次日清晨!
羅天賜再行功一遍,更覺周身舒泰,無絲毫異狀。
他生性好動,因卧床褥,自覺不耐。適時外門「呀」然一聲,拉開一線,伸進個嬌艷的小面龐來!
羅天賜嚇了一跳,趕緊卧倒用錦被裹住身體,閉目裝睡!
但聞得哇的一笑,已然近在床邊了!二羅天賜又窘又奇,忍不住睜開雙眼,觸目處,祗見一片鮮紅,正是場主的明掌愛女」」蘇巧燕。
蘇巧燕見他醒來,嫣然一笑,嬌聲問道:「喂!你好些了嗎?」
羅天賜一生之中,除見過一個綠衣小姑娘外,從未與這等可愛的女孩子相對交談過!
此際璨蘇巧燕近在咫尺,巧笑倩兮,俏然而立,嬌顏勝花,加以他身上寸縷未著,雖說有錦被蓋著,不算赤身露體,但也是窘得他雙頰漲紅,吶吶出聲不得!
蘇巧燕自小深受父母鍾愛,下人的奉承,頑皮淘氣之極,這時見他窘態畢露,「格格」嬌笑得更加厲害!
笑聲中伸出纖纖小手,去捏羅天賜鼻子,道:「喂,你怎麼不說話,是啞子嗎?」
羅天賜紐頭避過她的絨手,喃喃道:「不,我……我謝謝小姐關心我……我好啦!」
蘇巧燕捏不著他的鼻子,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耳朵,用力一擰,佯嗔道:「呸!誰關心你啦!
不要臉,你既然好了,為什麼還懶在床上!起來!起來!」
叫嚷聲中,提著羅天賜耳朵,便往上拉!
羅天賜耳朵被拉得痛煞,還能忍住,但若真箇這等起身,露出赤體,豈不愧羞煞人!
因此,羅天賜一邊伸手抓住蘇巧燕小手,一邊道:「小姐,快放手,我……我沒穿衣服,我……」
蘇巧燕聞言一怔,放了他的耳朵,甩開手,眸珠一轉,嗔道:「我不信,你剛才不是起來了嗎?……」
說話間,猛的拉住錦被一角,向上一掀,瞬目處,被下果然精赤赤一絲未掛,不由嘩然大叫,扭頭飛奔而出!
羅天賜本來嚇了一跳,見狀驚意漸消,反哈哈大笑起來!
新年到了!
隴西牧場雖仍然掩蓋在冰雪之下,卻到處懸燈結綵,喜氣洋溢!
羅天賜仍然與陳四住在一起,祗是,每日工作卻已非專門喂牛了!
自上次被金羽打傷,羅天賜得以會見場主,而亦得場主賞識。
本來隴西一掌蘇治泉愛他的骨格,有意收他為徒!
但羅天賜自聽說場主的「地煞掌法」如此厲害歹毒后,卻反而不願意學!
蘇治泉一者不願強其所難,再者認為他既然在牧場工作,日久天長,自能讓他心服口服的!
故此,便將他調到私宅執役,每日專管打掃庭院,空閑時,上午則在演武廳侍候茶水,看著蘇氏兄妹與金羽練武!
蘇治泉親自監督指導,興緻來時,偶爾也教羅天賜幾手普通的拳腳功夫!
羅天賜到是有教必學,學會了在一旁苦練不輟,比蘇氏兄妹及金羽,還要用心!
只是卻不願拜師,去練那歹毒的地煞神功,與地煞掌法!
其實,羅天賜年方八歲,跟本不了解什麼是歹毒,拜不拜師的意義,分別在那裡!
他所以如此,第一是因親身挨過金羽一掌,體會到地煞掌法,委實厲害,舉手投足,均歹毒得足致人死命。另外,他還聽陳四及蘇青等人講起,場主的神功,如何厲害,遠在丈外,舉手輕擊,便能將人燒死等等!
羅天賜不願殺生,更不願殺人,在他的心眼裡,認為這等工夫,只要略一疏神,豈非處處都要傷人?
再方面,他每日在演武廳中,目擊蘇氏兄妹,與金羽三人,終日所練,多半是地煞掌法,因而給予他一個錯覺,認為拜師之後,必然要同樣練習!
因此他不拜師,雖不時學練場主教的武技,卻總不肯叫場主師父。
下午,羅天賜的工作,是在首進右廂私塾伴讀,同時蘇治文也為他訂了功課,如今,他已然讀四書了。
二月以來,羅天賜與小姐蘇巧燕混得極熟,巧燕有時雖刁難他,卻總是暗地裡給他些稀奇的好吃的東西,尤其是當金羽故意給他難堪的時候,總是維護著他!
蘇瀚年紀最長,雖不似金羽一般,時時將羅天賜視為深仇大敵,處處白眼相加,找他麻煩,卻也看他不起,認為他出身微賤,不識抬舉,而常常擺出小主人的架子,不理會他!
如此一來,羅天賜的處境十分困難,同時也更加感激蘇巧燕給他的可貴友情!
他將蘇巧燕視為知己,有什麼不愉快,統統會毫不保留的告訴她。有時蘇巧燕雖也發小姐脾氣,罵他打他,他也不以為意!
這天是臘月廿九,牧場中全體員工,做完份內之事,卻提前下班回家。
蘇治泉私宅內更是洋溢著歡笑之聲,一切的課業,盡皆停止!
羅天賜一早掃清前院的積雪,正想回去,突然眼前里線影一幌,出現了一個滿身翠碧的小姑娘!
羅天賜心中一種,但細一打量,卻是蘇巧燕。
蘇巧燕雙手叉腰,小臉通紅,貝他目不轉睛的傻看著自己,佯嗔道:「喂!你不認得啦?看什麼?」
羅天賜心眼死實,照實說道:「你身穿一身綠衣,我還當是另外一個人呢!」
蘇巧燕粉臉一寒,追問說:「什麼?另外一個人?誰呀?」
羅天賜道:「她也是穿綠衣服的,年紀和你差不多,眼睛大大的,又圓又亮,一笑一個酒窩,漂亮極……」
「啦!」字未出,蘇巧燕幌身上前,「叭」的打了他一個大嘴吧,道:「好哇,原來你認得表妹,你這個死東西,怎麼不去他家,………」
罵著亮掌又打,羅天賜挨了一記,臉頰生痛,心中莫名其妙,見她又是一掌打來,雖不願還手,卻不由用臂去擋,同時口中分辯道:「巧燕姐,你聽我說……」
巧燕打他不著,氣得直跺小腳,道:「呸!誰是你巧燕姐,不要臉,不要臉!」
她這一鬧,驚動了房中的金羽。
那金羽本恨羅天賜,此際一見燕妹妹大發雷霆,羅天賜竟敢叫巧燕姐姐,頓時恨上加怒,「嗖」的搶上前去,舉掌就劈,罵道:「打死你這個無禮的狗東西,你也不照照鏡子,想想自己是什麼東西,竟敢叫燕妹「姐姐」……」
一旁的蘇巧燕正在氣憤頭上,不但未像過去,阻止金羽,反道:「羽哥哥加油,狠狠的打這沒良心的東西!」
羅天賜被金羽一罵,本來就己心酸,聞聽此言,更是悲忿難堪,知道再留下去,不能回手,勢必又要被金羽打傷!
因此,不等金羽第二掌打出,轉身便跑,不走大門,「嗖」然躍過石牆,奔向陳四家中。
那知金羽不肯放鬆,竟也越牆飛追,羅天賜回頭瞥見,一狠心,腳下加勁直往寨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