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小無猜初相會
羅天賜生具俠骨義膽,天性仁厚正直,不要說對方是韓茜茜的師父,便是個陌生路人,也不肯占他的便宜。
另一方面,他深知自己,已然媾通了玄關之竅,功力大進,這梅花仙姑,雖則功力冠絕,氣凝發梢,但看樣子,雞皮鶴髮,卻分明未達功力九轉,爐火純青,打通生死玄關,修成不壞之身的至高境界。
如此,她便是再厲害十倍,若真箇拚鬥起真力來,卻也拿自己莫可奈何!
因之,羅天賜雙手一抱拳,道:「仙姑你年紀大,先動手打我好了!」
韓茜茜聞言,既急且疑,心裡以為大哥哥是中了邪,要不然他分明看見過師父怒發直豎,功至頂峰,為何又這麼傻,提出這自絕後路法兒來?
故此,她直覺得背後吹來的北風,忽的轉冷,其冷澈骨寒心。天際陰霾烏雲下降,但要壓上眉隙。整個的天地,瞬息間,與她的小小芳心,似同時陷入愁雲慘霧,冷酷無情之境!
然而,梅花仙姑是她的師父,對她的嚴厲的管教,幾乎可說已變成冷酷,她雖然對這位初識一面的大哥哥,隱藏著無匹深厚的感情,卻不僅不敢代他向師父祈求饒恕,甚且不敢讓梅花仙姑曉得,他與她相識!
她因之只能把焦急與難過,藏在心裡,連唯一的能表達心情的眼波,也不敢投向師父,或是羅天賜,怕被她師父銳利的目光,察覺了她的心事,怕看到羅天賜,接掌受傷,自己會忍不住尖叫起來!
梅花仙姑聽了羅天賜的話,卻是大為愕然,她心想:「這小子敢情不是瘋子,便是傻子,否則怎能看不出我的厲害?」
但另外可又有一種想法:「要不,便是他別有絕活有持無恐!」
然而,她仔細打量羅天賜。
羅天賜濃眉大眼,頭角崢嶸,肌膚晶瑩,面上稚氣十足,分明是富室培育的嬌嫩公子。
但偏偏一身單薄的粗布衫,赤腳無襪,粗布鞋的頭上露著兩隻大趾,又活像是一個放牛的村童。
手但卻有兩宗異處,其一雖則衣衫單薄,卓立在冰天雪地中,任那凜冽的北風,吹得發衣飛揚,卻毫無畏寒害冷之態,甚至連臉色,都不曾變!
其二則是那軒昂神態,竟另有一付威武不屈,臨難不苟,臨危不懼的丈夫氣概,懾人心魄!
梅花仙姑素性怪癖,但這時把羅天賜看仔細了,心中卻不由暗暗讚歎!
「此子果非他中之物!」
然而,贊歸贊,過節仍在,梅花仙姑已然是江湖成名的人物?數十年來,幾曾被人如此輕視?
故而,她心中念頭,千迴百轉,到最後還是放不開手。
祗見她怒目一瞪,雙眼裡奇光電閃,聲色俱厲,手指著羅天賜道:「小子,你這般託大,目中無人,輕視本仙姑,想來必有所持,但本仙姑偏不信邪,好小子,你且接這一掌!」
聲音方出未落,猛舉起烏黑的右掌,迎風一幌,電疾劈出去一陣狂焰勁風,夾帶起地上冰雪,向丈外羅天賜胸腹之間撞去。
羅天賜不懂武林規則,不知那梅花仙姑所言的接掌,乃是以掌相接。
他只當挨打的不準用掌,故此一望見梅花仙姑,說打就打,快捷無倫,眨眼間掌風已到身前,不由得心慌意亂,鼠首兩端。
皆因,他在青松谷中,同時鍛練三種全不相同的神功,那「大龍神功」與「天羅神功」,雖則全屬內家,卻是性質大異。
故而他雖將此兩種神功,俱皆練成,卻尚還未能合而為一。
再加他從未與人動手過招,缺乏武林人最最重要的歷練與經驗,故此際雖空具蓋世功力,卻因事出突然,竟一時心慌意亂,拿不定主意,用何種神功禦敵方好!
梅花仙姑的掌力雄厚,何等速捷,電般襲至,結結實實的,撞在他的胸膛之上。
到這時,羅天賜主意方定,心念一動,真氣四散佈於胸腹,差僅一線,先一步護住了要穴!
這一來,他雖則不曾受傷,卻因下盤未固,「砰」的一聲,被梅花仙姑凌厲的掌風擊飛出去,翩翩然飄了丈許遠,才拿樁落地。
韓茜茜聞聲知變,強咬著小小紅唇,總算未喊出聲來。
但是,痛心的同情定淚,卻怎地也忍不住,涔涔然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直落了下來二梅花仙姑的掌風擊實,到也吃了一驚,皆因她推見羅天賜被她擊飛,但卻察覺到,羅天賜身上,似隱有一般暗震柔力。
這柔力,據說非練成不壞身法,或特別練有護身罡氣一類功夫的,難以產生。
梅花仙姑自己無有,同時也還未遇著個會的,但奇怪,這小子怎的……她想著。但未想完,羅天賜卻已然落在丈外地上。
梅花仙姑又是一驚,及瞥見羅天賜面色未變,毫無受傷的模樣,不由得驚上又加疑。暗自駭然疑惑,頻呼:「見鬼!」
羅天賜落地后一提氣,倏忽掠回原地,察覺自己並未受傷,不由將一腔驚怒,消去大半。
他沖著梅花仙姑微微一笑,朗聲道:「仙姑,現在該到我打你啦!你可要準備好!」
韓茜茜一直垂著頭,以為他受了重傷,或已送掉了性命,正在傷心垂淚!
此際聞聲,不由得猛然抬起頭來,疾眼掃視。當她望見羅天賜卓立原地,安然無恙,不由得寬心大放,嫣然的笑了起來!
梅花仙姑聞言,心中可大大不是滋味,皆因言者雖然無心,聽者卻以為他有意譏諷她,攻人無備。
她冷然一「哼」,怒形於色,道:「小子別耍貧嘴,快快動手就是!」
羅天賜朗聲應:「好!」右掌一舉,正欲推出,猛瞥見韓茜茜笑顏如花,滿面淚痕,神態楚楚中,隱含著的默默情意。
他不由心中大動,忖道:「茜茜對我這麼好,我怎能打她師父呢………」
故此,霍然將舉起的手掌放下,道:「我不打你啦!仙姑你回去吧!」
梅花仙姑不明就裡,只當他故意戲弄自己,她乃是江湖中成名人物,這下那受得了,暴叱一聲,銀髮為之衝動,厲聲道:「小子,你少賣狂,若你不行,今日就休想生離此地………」
羅天賜見狀大為愕然,心想:「這老仙姑真不講理,怎麼不打她都不成?」
想著,便道:「好,好,仙姑你別動氣,看掌!」
「掌」字出口,輕輕飄一掌擊出,無聲無形,若似他毫未用出一點點力氣!
梅花仙姑當他是故意如此,氣憤憤一掌劈出,罵道:「好小子,還敢戲弄………」
後面的話,尚未說出,發出狂颼一般的勁風,才撞出不足三尺,斗然間暗遇著一股潛力,全身一震,右掌一熱,來不及運氣拿樁,蹬蹬蹬運返三步。
梅花仙姑,這一驚非同小可,面目為之變色,心頭為之怦怦。
皆因,若非她適才氣極發掌,羅天賜那無形無聲,看似兒戲的一掌,打在身上,無論是那一處,都來不及運氣保護。
這豈不要受重傷,其實受重傷到也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梅花仙姑可丟不起這個人?這時,雖湊巧被她擋住,但連返三步,豈非也等如是折在這小子手上?
故此梅花仙姑,暴叱一聲,雙臂齊飛,竟和身向羅天賜撲擊過去。
羅天賜見狀,認定她已然狂不可喻,但看在韓茜茜份上,又不便認真動手,未待撲近,突然恍身幻化出數條人影,長嘯一聲,道:「阿銀走吧!」
那語聲,清朗之極,隨身影划空搖曳,瞬息間轉過一座山頭不見!
旁邊的,與巨鹿「駒兒」,對侍敵視的大小銀牛,望見羅天賜飛身而起,「-」「-」兩聲,一沉一嫩的鳴叫,撒開八條腿隨後追趕,去如銀河溝星,亦是在眨眼之間,便既消失無蹤!
韓茜茜望著那人牛消失之處,小心眼裡,既代「大哥哥」喜,又為自己不能與他一談而悲,故此這兩種不同的情緒,混雜在一處,只令她痴痴凝望,半響悵然!
梅花仙姑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似被羅天賜奇異的武功,奇速的身法驚著了。
她自慚弗如,卻又怎肯承認?
故此,在她的心中千迴百轉,呆望朝遠處出神,直到那天際烏雲,撒下來一片鵝掌大雪,方才狠狠的一跺腳,招呼她徒兒回去!
風雪漸大,這時間祁連之巔,陷入迷離的世界。
在山巔活動的生物,都歸了巢穴,遺下的除卻呼嘯的北風,便只有一片寂靜!
青松各的入口,封蓋著堅冰的小溪邊,凝立著一個丈余身軀,頸分雙叉,各有一頭的怪物。
那兩頭的生像各異,焦灼的表情卻是如一。
左邊的腦袋是戚左,他情急暴燥,沒用那兩隻紅光灼灼的環眼,探索著谷外,左邊沙啞著叫罵:「媽的,賜兒這小鬼,還不回來,天都快黑了,再等會兒不迷了路,才見他媽的活見鬼呢!………」
右肩的戚右,用右手一把接一把的,梳攏著頷下的白爰,一對寒光四射的眼睛,也沒息著。
只是,他遇事沉著,性子溫和,雖則同樣的關心與焦急,卻不願過分形之於色。
他見戚左發了脾氣,心知勸也勸不住,便默默不出聲,任由他罵街。
但戚左沒罵完,突然住了嘴,這事竟可怪得緊。戚右料想必有緣故,扭頭順著戚左的目光一瞧,果然望見羅天賜,騎坐在銀牛背上,眨眼間馳至近前。
羅天賜在牛背上,遠遠望見二位一體的師父,立時放聲歡呼!
「大師父,二師父,你們看哪!」
戚左戚右早已見過銀牛,幾次設計兜捕,均被它驚覺逃去。
這時見羅天賜不但騎了回來,後面還跟了一條小牛,不由得雙雙大喜。
但戚左面上的笑容,方才綻出,驟又一扳臉,罵道:「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真像但皮猴,難為你居然還曉得回來,現在是什麼時候啦?」
羅天賜雖被他澆了一盆冷水,但望見戚右面無怒色,便知然妨,聞言嘻笑道:「二師父你別凶好不好,賜兒我要不是跑得快,早被人留住啦!怕連小命兒都丟掉啦!」
兩條大小銀牛,望見戚右戚左這一付怪像,雖不知什麼害怕,卻不由得奇怪,為什麼他們與羅天賜長得不同。
尤其是那條小的,「-」叫著走到戚右戚左的身邊,昂著頭上下打量看,逗得戚右老懷大開,忍不住笑哈哈的,垂頭伸手去摸那小牛的嫩角。
那小牛扭頭藏開,伸出鮮紅的舌頭來,反去舐他的手心,舐得戚右痒痒地,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來!
但戚方可不管這些,他沖著羅天賜,聳眉毛瞪眼睛地道:「是誰?有這麼大的種,能把你給留下,你,小子,你說,我和老大去見識見識,若他有什麼出奇的本領……」
羅天賜抬頭看看天色,看看天上飄下的鵝毛大雪,便笑著道:「二師父,算啦吧!天黑雪大路又遠,你老要是迷了路,誰去找你?依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吃飯正經,大師父你老說對不對?」
戚左見他嘻皮笑臉的,沒個正經,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叱道:「小子你的屁股癢啦!過來讓我替你治治。」
羅天賜那能把屁股送到他手邊上去,讓他打的,因此只好向戚右求援,道:「大師父,你看嘛!二師父要打我屁股呢!」
戚右這才算住了笑,扭過頭來,對戚左道:「老二,算啦!那來這大的火氣,走,還是回去吧!賜兒他跑了一天,早該餓啦!你真要打,讓他先吃飽了也不為遲!」
戚左見老大替小子撐腰,祗好順勢收蓬,卻又心有未甘,嘀咕道:「老大你這大年紀啦!還是童心未泯,一個勁的慣著他,護著他,連他在外面替咱們丟了人,也不過問,這………」
嘴上說著,腳下可不再堅持,轉身邁動左腳,與戚右的右腿合作,向青松谷中邁去。
銀牛望望谷內,扭頭對背上的羅天賜「-」聲而鳴。
羅天賜輕拍其頸,安撫道:「阿銀,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進去瞧瞧,包你滿意,否則儘管走,我和我師父絕不攔你!如何?」
那銀牛得到了保證,這才滿意,「-」聲回答,一躍縱入夾谷,往谷內馳去。
那小牛跟在後面,一步一趨,自然和它母親是分不開的!
陡剎間,馳完夾谷,趕上了戚右戚左,羅天賜在牛背上,只聽他「大師父」道:「老二你別太小看賜兒,他雖未練其它劍掌絕學,憑他的一身「鬼影百變」輕功身法,及一套「天雷掌」法,就絕對吃不了虧,再說這祁連山一帶,除了那梅花婆子,五年前遷居鹿谷之外,那還有什麼人?依我想,八成是梅花婆子回來啦!」
說著,頭也不迴向羅天賜:「對不對,賜兒?」
羅天賜嗯了一聲,心中霍又浮起了韓茜茜那一付帶雨梨花,默默相望的倩影,而忘了回答!
戚左催道:「喂,小子,你到是開口啊!」
羅天賜突然驚醒,回答道:「是嘛!除了她還有誰呢?大師父的話不錯,要不是我看在她徒兒的份上,那一掌只用了五成真力,她,她豈止退後三步?………」
戚左咦然再問:「真的,你和她對了掌嗎?」
羅天賜道:「怎麼不是,那仙姑好不講理,她打我一掌,我沒有用手,直被她打得飛出去一丈開外,後來她要我打,我想不打都不成,那知我一掌打出,她卻又用手來接,但雖然接住了,到底還是被我迫退了三步!後來,她惱羞成怒,要和我拚命,所以我只好跑了!」
戚左啞聲一笑道:「好小子,這麼說還不算十分丟人,不過,既然迷戀梅花婆子的徒兒………」
羅天賜聞言大覺不是意思,忙紅臉急呼:「二師父你說什麼?我不要聽……」
戚右笑哈哈地道:「老二你還說我,你這不也是為老不尊嗎?」
戚左佯怒道:「還不是跟你老大學的……」
說話間,均來至松林內巨松之下,戚右戚左恍肩穿入樹室,羅天賜昂首高聲道:「大師父,二師父你們先吃飯,我要先為阿銀小銀找個住的地方,等一等再來!」
說著,一拍牛頭,馳出松林,直達林外一片疏落的莫林草地之上,一躍下地向銀牛推薦道:「阿銀,你看這地方好嗎?有肥草,有鮮果,一年四季都不斷絕,還有明兒我再為你們兩搭建一間房子,包你吃食方便舒服,你可願留下來嗎?」
銀牛抬頭,閃眨著一對紅光四射的銅鈴大眼,四處打量一匝,方望著羅天賜「-」然點頭,表示願意在此地居留下來!
羅天賜見狀大喜,伸臂摟住了銀牛的長頸,跳腳高喊!
「阿銀真好,阿銀真好!」
小銀牛跟在他屁股後面,望見他又跳又叫,也跟著又跳又叫,「嘔嘔」的聲音雖嫩,卻嚇得谷中其他的獐鹿之屬,競相奔逐!
翌日,羅天賜上午依例在林間練「天雷神功」。
但見他精赤著胸膛,只穿著一條短褲,一身細白潤滑的肌肉,與冰雪相映爭輝,賓士於松林之中,運勁擊樹,掌發隱有雷聲,周身骨節,被振得發出陣陣的脆響,密如連珠。
戚右戚左凝立在一旁,督導著,祗是表情卻各有不同。
戚右此際事不關己,右手拿著一冊書籍,垂著右肩上的腦袋邊點邊搖,低聲的吟哦著。
戚左則雙目瞪得,宛如雞卵,閃灼著赤紅目光,緊盯著羅天賜,跟著他的身形,團團打轉,直到東方的太陽,升到頭頂,方才長「吁」一聲,出聲叫停。
下午,羅天賜向戚右請了半天的事假,說要為銀牛母子,搭建房舍!
其實,銀牛不僅是個異種,體健逾恆,更且露宿野處,已成習慣,那用得著為它等建舍禦寒?
但戚右戚左對羅天賜珍愛如子,向來是有求必應,再者他們這二位一體,雖則已逾百齡,卻仍保存著可貴的童心!
故此,羅天賜不但一請便准,戚右戚左更還自告奮勇,下手幫忙。
三人四隻手,都是各俱有一身超凡拔俗的無上功力,砍樹伐木,舉重若輕,不到三個時辰,便在莫林與松林之間,建起了一座木屋。
那木屋,其實僅三面牆壁,向東的一面,完全開散著,以便接受著那由來谷射進的和暖日光。木屋中無桌無椅,羅天賜卻弄來許多鋸木屑,鋪在一角。
一切弄好,羅天賜招呼銀牛遷入,熱心的為它介紹,木屑的功用。
於是,銀牛與小牛,都十分滿意,便在此居留了下來!
時光過得真快,轉眼之間己過了三年!
羅天賜年居十三歲了,除了衣衫更加破舊外,並無多大的變化。
三年中,內功上則是百尺竿頭,更進了一步,至於「天羅神功」,則也已練至大成之境!
三年中,羅天賜山谷一次,為的是與韓茜茜的「一年之約」。
但那次山谷,卻給予羅天賜極大的痛苦與失望,因為韓茜茜竟爾跟隨她師父梅花仙姑,遷往他處去了!
鹿谷的靈境仍在,只少了那數間青草茅屋,與一群肥壯的野鹿。
但事實上,僅僅是這點變遷,那鹿谷的靈境,便已在他的心中,失去了分量。
羅天賜在感受上,不僅不覺得那鹿谷有什麼可愛之處,反到嫌它的青色破壞了整個祁連山雪景的純潔!
當時,他恨不得將那些樹木一一劈倒,將那湖池水毀去。
但後來想想,又覺得自己拿它們出氣,亦是無濟於事便好悵然而返。
以後的兩年,羅天賜不曾山谷一步,專心一志的-練著「天雷神掌」。
每當閑暇,他就去訓練銀牛之子--「小銀」。
「小銀」已長得如同它母親一般大了!它自遷入青松谷內,日夕與羅天賜相處一起,對羅天賜自更產生了親切的感情。
它不像老「銀牛」一般,習性使然,有時候發作起來,便不肯聽任指揮。
「小銀」自幼入谷,不僅深通人言,更且深解人性,羅天賜但有於命,或教它些奇異的動作,它無不俯首如命,乖乖的依言而做!
因此,羅天賜更加喜歡它,不僅暇時與它玩耍,更將所學「天羅神功」與「天雷掌」法之中,蛻化出若干避敵進擊的奇妙身法,教給那小銀牛兒。
羅天賜打定主意,將來出山行道江湖,要帶這條小銀牛同行,故此,便將他自己所知的許多事理,講給那小銀牛聽。
時日一久,諸如不殺生靈,與人和平相處,人有好壞,好人應該幫助,壞人應當懲戒等等觀念,都無形中灌入到小銀牛的心中。
當然,這一切的觀念,都是些原理,否則,至於好人與壞人的分別,是非屈直的判斷等,實質的問題,則是千變萬化,如今連羅天賜尚且搞不大清楚,要等待將來親身歷練,自然也無法教小銀牛去分辨了!
夏季某日的中午!
青松谷內並不炎熱,但不知何故,羅天賜突然覺著心裡頭煩燥之極!
他掠下巨松樹室,招呼那銀牛母子,一同到小溪里洗澡。
那小溪別看寬只丈許,其深卻有數尋,溪水多半乃由冰雪化成,另小牛則是出自溪底之泉。
故此,雖當盛夏,溪水仍然是異常寒冷,而青松谷內的氣候,也受其影響,一早一晚,仍然有點冷習習的!
羅天賜自練成三種神功,貫通了玄關之竅,早已達寒暑不侵的境界。他脫得赤條條的,縱入溪中,載沉載浮,與大小兩條銀牛,撲擊為戲,玩了一陣,心中霍然一動,暗忖:「這小溪盡頭,不知通到何處!」
想看,一個猛子,潛入溪底,直向上流游去。
羅天賜在水中,靈活勝似游魚,祗見他手腳輕划,其快如箭,瞬息間,已到了盡頭之處!
羅天賜此際早已經練成了夜眼,視黑夜如白晝,在水底下亦能開眼見物。
他游近盡頭,但覺水力激沖而下,其大無窮,若不運功抵禦,竟有點禁受不住。
羅天賜心頭微驚,那欲探究竟的好奇心,更加迫切!
他連忙提運「大龍神功」,將真力遍布周身,手腳齊動,猛力上沖,雙目儘力往黯黑的前方望去。
那前面果然有一個深洞,五尺方圓,洶湧的冰水,自洞內泛涌而出。
羅天賜也不管那裡面能不能去,猛的一劃,疾沖而進,竟發現其中有許多魚類。
誰知那深洞內水流奇特,不但衝力極大,更還有一股無匹的漩轉之力。羅天賜方一衝入,未曾提防,竟而被那股水力帶著,急急往上方漩去。
羅天賜微吃一驚,方待運功掙扎,閉目掠處,竟而意外的發現,這洞中竟然寬大深廣!異乎尋常!
於是,羅天賜便不抵抗,任由那水力漩著,在水中疾轉起來!
數轉下來,羅天賜愈升愈高,瞬息間,上升三丈,已將接近頂部了!
羅天賜此際已將洞中一切,打量清楚,祗不過愈來得清楚,也愈是覺得奇怪!
原來那洞式,宛如是一隻覆碗,四周石壁,十分光滑只不過上面有無數尺余小洞,如蜂窩,每一個小洞里,游魚穿進穿出竟然似十分自在,並不受水力影響!
頂部中央,更有一個小洞,徑約三尺,羅天賜被水力漩轉著,竟直將他往那洞中擁去。
羅天賜一方面自恃功力,不怕危險,再方面好奇心也特別重,故此便不掙扎,任由那水力推著他向上升去!
轉眼間,又上升三丈多高,水力漸弱,漸漸失去那一股奇特推力。
羅天賜在那形若深井,直上直下,三尺方圓的洞里,察覺並未到頂,水力已失,便即划動雙臂,往上潛升。
不移時又升兩丈,霍達水面之上,羅天賜抬頭一望,上面丈許之上,竟爾忽顯微光。
羅天賜心中一動,猛的提氣,雙臂輕震,翩然拔起,落在洞外,閉目一掠,果然是所料不差,止不住怦然色喜!
原來,他立身之處,正是一座石室,那石室三丈方圓,其中陳設著鍋碗爐灶,竟然是一座廚房。
他力才掠上之處,便是這廚房一角,一口深井!
羅天賜忖量地勢,料定這廚房必然與百獸仙翁的居室相連,他自從三年前,衝出洞外,誤觸機關將通路堵死,事後每一想起,便自悔恨,尤其他跟隨戚右讀書習字,受其熏染,對書本子也發生濃厚的興趣。
故此每思及百獸仙翁的秘洞之中,書籍浩瀚,便不由恨不得破壁而入,拿出來讀上一讀。
而今,無意間摸了進來,甚且別有發現,怎不令羅天賜大喜若狂呢?
此隙,他打量那間廚房,四四方方的,雖不甚大,但其中陳設卻都是井井有條,尤其是壁角頂上,各嵌著四顆巨大的夜明珠,各發著燦爛光華,映照得一室通明,絨毫畢顯,室內各物,如盤碟鍋碗等物,雖蒙著淡薄的一層灰塵,但看那形式,古樸高雅,竟然見所未見!
對面壁上,有一重門戶,門為石質,看去十分沉厚,開得緊緊的,不知通往何處。
羅天賜走到邊門,車掌抵住石門,用力一推,竟未推動分毫。
他低頭細察地上,並無石門滑擦的痕迹,暗自忖料,這可能是嵌在牆裡!
故此,他雙掌貼在門上,運功粘緊,向左一堆,未曾推動,向右一拉,立聞得軋軋連響,石門果然應手而開,緩緩向牆中滑去!
羅天賜見狀大喜抬頭一瞧,裡面果如所料,正是那條甬道。
三年前,羅天賜本在這甬道之中,找尋過一陣,只是那時候,他一來心智初開,遇事還未能沉著思想,詳加分析,二來初睹洞中奇景與奇學,初則愕然,繼則一心練那「大能神功」,而未能仔細搜索!
羅天賜奔入甬道,駕輕就熟,直奔石室,那知才轉了一轉,竟霍然發現了另外一重門戶!
他探頭進去,一瞥之下,不由嚇了一跳,細心一想,卻又不由釋然。
原來,那石室之中陳設十分華麗,榻桌錦凳,珠光寶氣之外,地上壁上,更鋪著掛著不少的奇異獸頭獸皮!
當然,但憑這點,並不是嚇著羅天賜。
那嚇他一跳的,卻是對面壁甬兩頭,兩具石棺,那石棺的材料,似由那壁上整塊挖下來的,故此那放置石棺的地方,向里凹進數尺!
羅天賜定下心來,走進石棺,只見那棺材頭上,果然各刻著兩行小字,左邊的是「百獸仙翁之棺!」
右邊的則是「金杖使者之柩」。
羅天賜心存敬老,跪倒棺前,各叩了三個頭,起自出去轉入甬道盡頭那間最大的石室。
祗見那室中,珠光燦然,各物如舊,尤其那機關總扭的巨大石鼎,仍昂然企立在石室中央!
羅天賜一躍入室,先不理會其他伸手握住石鼎,往右一拉。
那石鼎應手連轉三匝,軋軋連響,南面壁問的書架,霍而連震,自中央忽裂為二,現出一道寬約二尺的石隙來!
羅天賜睹狀大喜,但心急通知師父,便不入內,轉身掠入甬道,片刻間,已達那通往青松各的唯一的門戶之前!
羅天賜前事有鑒,不敢再去踏那洞門的凸出機鈕,小心跨過,立在門邊,向下一望,青松谷整個入目,立身處竟有十五丈以上。
他俯規之際,霍瞥見小溪之中,一雙銀牛,如同翻江倒海的蛟龍一般,霍浮霍沉,「-」「-」長鳴,其音頗為悲急,似在尋找失落的東西!
羅天賜初則一怔,繼則大悟,敢情它們是在尋找自己,不由得十分感動,長嘯一聲,翩然躍起,凌空急降,宛如一隻雪白無毛的大鳥般,盤空直向銀牛近處落去!
那知尚未著地,耳聽水聲「嘩啦」連響,銀牛相繼歡鳴躍出,緊接著後面溪中,突然又冒起兩顆毗連的腦袋來!
羅天賜翩然落地,方叫了一聲:「師父!………」
戚右戚左,一躍登岸,戚左忍不住開口叫罵:「小混蛋,你藏到那兒去啦!害得我和老大,一陣好找………」
羅天賜瞥見兩位一體的師父,一身水濕,黑市長袍,緊貼在奇高精瘦的身體上,兩頸雙頭,神態各異,一個是滿面關切,一個是滿面怒容,十分好笑。
只是羅天賜身受戚右戚左,這雙頭怪人的三年教養,到不致譏笑他們的怪異醜陋,不過,今天他無意中藉著通路,垂入秘洞,心中高興,不由自主高笑叫:「師父別罵,我找著那座洞啦!」
說著用手,向西連指。
戚右順他手指方向,瞧見西面石壁間,十五丈處果然有一方洞門,不由亦是大喜道:「好賜兒………」
那知話未說完,戚左左手指著羅天賜,嗤之以-,罵道:「小子你愈大愈沒規矩,精赤著屁股,也不害羞,說話沒頭沒尾,和你的光屁股一樣!………」
羅天賜聞言,這才驚覺自己高興得過了頭,連沒穿衣服,都給忘了,不由大羞,紅著臉,跳腳急喊!
「二師父!」
雙手掩耳,趕緊去穿衣服!
戚右見狀,為之莞爾,戚左瞥見他那付窘態,才算是開心,轉怒為喜,哈哈大笑起來。
戚右等他笑罷,才道:「老二你看,那什麼百獸仙翁的洞府,又被賜兒打開啦!咱們去瞧瞧如何?」
羅天賜穿好衣服,雙臂各抱著兩顆牛頭,安撫感謝它們的關懷!
聞言帶著兩牛走近,喜悠悠的道:「師父,我剛才在溪底盡頭,發現了一個深洞,攢進去一瞧,那洞里不但有許多魚類,更且寬大異常,水力奇異,漩轉不息,洞頂上又有一洞,直上直下,我浮上去一瞧,果然到了那洞府的廚房裡了!………」
戚右戚左大大奇怪,戚左急問:「什麼,那裡還有廚房?從前………」
羅天賜搶先道:「是啊!從前我只發現了一間,那知這次進去,不但發現了廚房,更還我看另外一室,那裡面陳設華麗,地上牆上到處都掛著奇怪的獸頭獸皮,不過,其中有兩具石棺,正是「百獸仙翁」,與「金杖使者」的棺木!」
戚右戚左雖已到達百齡,赤子童心仍在,聞聽羅天賜這般說法,不由奇心大起,戚左道:「小子,別說啦!快帶路讓我和老大去瞧瞧去!」
羅天賜欣然應好,放開兩條銀牛,點腳輕掠,當先馳近西方絕壁,縱身一躍,輕巧巧的躍登到洞里,一閃不見。
戚右戚左見他這快捷無比的身法,相視欣然而笑,雙腳互發而動,也倏忽掠進洞去。
羅天賜等他進來,一一介紹,最後帶著戚右戚左,進入那座書室,道:「師父,你們在這兒瞧瞧,我到那裡面去瞧瞧那條巨蟒去!」
戚右望著壁上的「大能神功」圖形上「十二禽掌」,若有所思,戚右卻自點頭應道:「好吧!不過最好是快點回來……」
羅天賜點頭答應,恍身掠入石隙。
那知入回一瞧,尺余隙道中,已然被亂石堵死,無路可通,不由得十分愕然。
無奈只得退了回來。
戚右見狀,正待詢問,戚左卻霍然開口,啞聲道:「啊!老大,這百獸仙翁果然有兩下子,你看這「大能神功」,與「十二禽掌」,竟然玄妙之極!」
戚右聞言,扭頭對壁上所刻的字畫,凝視有頃,力道:「果然有點門道,只是這大能神功,不但大異於我老大的大羅神功,亦與如今天下名門的內家練氣之法,背道而馳,且逆行真氣,大背人體構造,練時若無特異的稟賦,與堅毅不拔的恆心定力,則不但非易有成,萬一有點差誤,便易導致走火入魔………」
羅天賜一旁聞言,卻有點不大相信,不由言道:「大師父你老這話,我可有點不信,上次我在這洞里,至多不過五六天,就把這大能神功學成了,不過這什麼十二禽掌,賜兒可看不懂………」
說著,無意間向壁上一望,瞥見那栩栩如生的刻像,心中霍然若有所悟,不由住口,怔怔的盯著,沉思起來!
一時,戚右戚左與羅天賜,都陷入沉默,六道炯炯有神的目光,都盯注在壁道之上,細心的思索著自己的悟解心得!
瞬息又是三年!
羅天賜的年齡,追上了身體的高度,已然是足足的十六歲了!
自從三年前,重新打開了那座洞府,戚右戚左與羅天賜,都統統遷居其中。
俗語說得好:「活到老,學到老。」
戚右戚左已然年逾百齡,自從遷入百獸仙翁所遺的洞府,發現了其中的秘學,與無數古籍,參詳之下,才發現他二人過去所知與所學,是何等的貧乏與微小!
他們倆以百齡之年,與羅天賜一同學習著,祗是三人的性趣,卻各有不同。
戚右素性淡泊仁慈,對世事的名利私慾,看得也淡,故而他潛心攢研,醫卜兩門。
三年以還,竟有小成!
戚左性燥,衷心常存鬱鬱不平之氣,雖則他近年久處深山,未入塵世卻仍然抱持著偏謬的態度。
世人待他不公,以怪異鬼物目之,故此他也不將世人放在心上,他人性未消,若有朝一日,涉塵入世,有人白眼相加,他還會照樣的,像往年一樣,以牙還牙。
故此,他沒有耐性,問津醫卜兩門學問,他只是專心一志的鍛練「大能神功」,與「十二禽掌」。
這「十二禽掌」,粗看只是十二生肖的刻像,但細加體悟,竟發現是一套絕妙的掌法,功守兼備,變化無窮,一經運用起來,不僅厲害無匹,剛柔互濟,更杪在勁力源源不絕,巧打快拿,憂施捷至,端的妙用無窮。
至於那「大能神功」,百獸仙翁留言,已然說得清楚,雖則看似有違人體之構造,但若是練成,雖不能成仙成佛,卻也是壽永可期。
因之,戚左便一心鍛練著「大能神功」與「十二禽掌」,同時也堅持要戚右共同練習。
三年來,無日或斷,十二禽掌,已然全部領悟個中玄妙,,只是那「大能神功」,卻還停留在第二階段。尚未能打通「生死玄關」。
這並非是說戚右戚左不肯用功,實則他等雖逾百齡,修為已近九十餘載,以本身功力,那「生死玄關」之竅,尚在似通未通之間。
如今初習這「大能神功」,如何能一蹴而成?
羅天賜其所以能夠在幾天之內,將「大龍神功」練成,乃是藉石髓靈乳所結的鐘乳石的功力。
若然他非是湊巧遇見巨蟒,得食許多的鐘乳石,雖則他資質奇佳,卻也不能在數天之間,練成這蓋世奇學。
羅天賜素性純樸,做事按步就班,扎紮實實,自得鐘乳石靈氣之助,打通「玄關之竅」,靈智為之大開。
只是他雖則聽慧大異於前,本性不改,做事習武,仍然是循序漸進,不燥不餒。
三年來,他除練會了「十二禽掌」外,更學成了戚左得自一張皮卷的全部武學。
這張皮卷上面,所載的武功,皆是異常精奧的奇學,每一招每一式,都含有不同的威力,都足以制人於死地。
祗是有一點,十分奇怪,那一招一式間,不但各不相連,生像是竟還包括了指掌及劍法,摘錄的各家精華。
羅天賜練完指掌功力,折枝為劍,與練那皮卷上的劍法,不出二年,便已全部習成了。
最後一年,戚右戚左要他一方面複習全部所學,一方面給予他更多的時間,去做他自己喜歡做的。
羅天賜得了這麼多自由,便將多半的精力,用以習醫,及閱覽古籍。
一年下來,對醫術已有心得,但對那石室洞府的古籍,卻只讀了多半。
戚右戚左,此際見羅天賜人已長成,功力更已高不可測,有心著令他下山入世,羅天賜卻以未讀畢藏書為由,要求延遲半年。
半年中,羅天賜讀書之中,無意間竟在一冊樂曲入門之中發現一箋「百獸樂譜指要」,一看作者竟是那「金杖使者」。
羅天賜大喜過望,皆因他得了那百獸令與獸樂譜,已有七、八年之久。
七八年來,他走動不離的,讓這一書一笛裝在身上,卻始終不知用法。
如今他驟然找著指點迷津的法門,那能不喜。
但那知一看之下,卻不由十分失望。
原來,那「金杖使者」,箋中留言,僅說那「百獸令」的是一寶,為當年百獸神君,以寒犀之利角,龍虎之筋骨,彩鳳之精血,化練成膠,精製焙乾而成,故不僅柔剛兼具,刀劍難傷,可發龍吟虎嘯之聲若如合鳴齊響,更可以役使百獸。
尤有進者,若以內家真氣,以譜吹曲,更可制敵致勝,或迷惑人獸之心志,或傷害人獸之內腑,無不行之如意。
但金杖使者,在箋中自言緣淺福薄,雖入秘室,雖睹奇譜,卻總是無法打通玄關,習奏那譜中之曲。
他最後才表示,若是有貫通生死玄關的後人,得著了「百獸樂譜」,可以吹弄洞簫之法,以真氣鼓動百獸令上的孔洞,按譜習奏,日久必可所習成樂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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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兩小無猜初相會】
羅天賜根本不知怎樣吹簫,根本無從學起,故此十分失望。
但誰知那夾箋之冊,是一本樂曲入門,其中詳載著各種樂器,如絲竹簫琴之屬的吹奏之法。
羅天賜於是潛心窮究,練習洞簫吹奏,與曲譜的識別,不數日便已能看懂得那百獸樂譜。
他既然玄關已通,依譜一而習,自然是分外容易,數月之間,便將那百獸樂譜熟記於胸。
只是,除了其中一首「逍遙引」外,其他的「殘肢引」「迷魂引」等,他不敢實地次弄,怕真箇如金杖使者,留箋所言的那般厲害,傷害了戚右戚左,或谷中所養的獸類。
祁連山巔,高出雲表,無論冬夏,都覆蓋冰雪之下,遠遠望去,像帶著一頂白色的帽子!
山腰以外!則非如此。
山腰以外,林木繁茂,隨著季節的變幻,時萎時枯,而林木之間,也散居著許多山民,依靠著打獵伐木為生!
一個夏季炎熱的傍晚!
祁連山下,一所名叫王村的小鎮甸里,來了個奇異的少年!
這少年皮膚白凈,像貌俊秀,身材挺拔,文質彬彬,尤其是一對大眼睛,黑白分明,隱含著一股懾人的神彩。
祗是,一身粗布花衫,又破又短,赤腳無鞋,腳鴨子與半載小腿都露在外面,雪白白的,分外的刺目扎眼。
這還不奇,最奇的胯下騎著像雪白的銀牛,體積雄偉,紅眼玉角,角上掛一包袱周身毛色雪白賽泛銀,無一雜毛,偏偏四蹄之上,有一團黑毛,與后尾同垂在地面之上。
這王村偏處山腳,外人的足跡,一年兩年,難得見上一回兩回,如今驟然來了這個古怪的後生,剎時間已轟動全村。
這後生,望見村民村婦,都面露奇異之色出來瞧他,村童們成群結隊,跟隨在牛後面,指指點點,嘩然嬉笑,不由有些兒窘!
他連忙催牛疾步而走,在村中唯一的一家,高挑酒帘的店前停下,輕輕跳下牛背,嘴皮子動了幾動,取下牛角上掛的包袱,步入店內,招呼道:「店家,可有什麼吃的嗎?」
店中櫃檯后,應聲轉出來一位帳房兼小二的老頭,望見少年,先是一怔,隨即堆下笑容,道:「有,有,小店酒飯齊全,祗是卻少葷腥………」
鄉村野店,少客上門,原不可能,常備下大魚大肉,少年十分明埋隨和,不待小二說完,便「沒關係,隨便弄點蔬菜就成,酒也不要!」
店家連連答應正待轉身入內,少年又問:「喂!你們這可有空房,我想在這兒住一宿,還有你可知道,往隴西牧場,向那個方向走啊?」
店家一怔道:「房間現成,這,這隴西牧場嗎?小的還是第一次聽說,可不知是在那裡!」
少年揮手令去,歪身坐在板-上,低頭沉思。
不移時,店家將飯菜送上,少年一剎時便即吃個凈光!
吃罷,在包袱里摸出一塊銀子,足足有十來兩重,往桌上一放,對店家道:「麻煩你替我買一套衣服好不好,這錢要是不夠,明天再給……」
店家看他穿的破爛,只當他是個窮小子,那知他會這般,一摸便是十來兩。
那時節物價本賤,尤其是窮鄉僻野間,有人一生都可能沒見過銀子是什麼樣子,這少年如此闊氣,怎不令店家吃驚?
故此,這店家驚瞪大了眼,哈腰施禮,先把銀子抓在手內,結結巴巴的道:「大爺,鄙地荒涼,沒………沒什麼好衣服,到………到是小的,有一身新的,去………去年做的,過年只穿了一回,你要是中意,小的就讓給你吧!如何?」少年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那店家大喜過望,笑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連連哈腰道:「你不是要住店嗎?快往裡請,快往裡請!」,說著,撅著屁股往後面跑,少年跟在後面,走進二門,便望見三兩間用磚砌成的空房。
店家打開中間的房門,先讓少年進去,那少年扭頭吹聲胡哨,店外的銀牛,倏忽而至,乖乖的跟著少年,邁進屋去。
店家驟見這麼條怪異的大白牛,跑進店來,確實大吃一驚,張張口想說什麼,但望見少年行若無事之狀,再看看手中的銀子,便硬生生將話咽了回去,邁腳也跟進屋裡。
這鄉村野店,難得有人光顧,房舍自然也修得十分蹩腳。
房中除一床一桌一椅外,另無長物,一人一半進到裡邊,便已然將空間填滿了。
店家站在門框上,還未開口,便聽那少年道:「小銀,你餓不餓!」
店家心裡嘀咕,這年青人真有點神經,怎的對畜牲講話?它能懂嗎?
那知,念頭還未轉完,卻見那銀牛巨頭亂搖,伸著個大舌頭,去舐那少年的白手。
少年舒掌讓它舐著,又開了口:「那你就睡在這兒吧!」
銀牛依言乖乖地卧在地上,一動不動,店家看在眼裡,直暗叫:「邪門。」
少年歪身坐在床上,淡淡的招呼店家:「喂!你去替我買衣服吧!這兒沒什麼事啦!」
店家這才想起來,「噢」應一聲,回身跑去,不移時拿著個包袱轉來,叫道:.「大爺,你先試試,要是不太合身,讓小的渾家去改一改………」
少年打開包袱,見裡面由里到外,一應皆全,均是淺藍細布做成,穿上一試,雖則稍微小了點,卻也可以。
少年微微一笑道:「行啦!用不著再改了!祗是再麻煩你,幫我弄一雙鞋襪來。」
店家望著少年的雙腳,端詳了半天道:「大爺,襪子到有現成的,只怕鞋子不合適,不過我先借一雙給大爺,暫時穿穿,讓小的渾家趕一趕,一兩天總能做成的。」
少年搖搖頭道:「我等不及,請你隨便弄雙舊的來就行啦!」
店家皺皺眉頭,答應一聲。
不移時,果然拿了幾雙大小不一的舊鞋子來,讓少年自己挑選。
少年隨便挑了雙合腳的留下,其餘的讓店家拿走,關起房門上床睡覺。
次日一早,店家為這唯一的客人,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居然還有隻小雞。
少年吃罷,多賞了小帳,穿起那一身新買的衣服!
祗見他一身淡藍短打,頭髮梳包在藍頭巾里,白襪黑履,非農非商!
但這一穿著,卻顯得他與前大不相同,皆因他膚白如玉,玉面含春,身材挺拔,若似臨風的玉樹。
故此,雖打扮得有些兒不倫不類,卻並不減其丰姿與俊美!
他跨上銀牛,在村人奇異驚訝的目光下,緩騎出村,但一出村子,卻輕拍牛頭,道:「小銀,一直往南,快點去吧!」
他胯下銀牛,引頸「-」聲長鳴相和,放開四蹄,快如一溜銀煙,絕塵奔去!
那跟在後面的村童,望見它這般快法,一閃而去,片刻便失去蹤跡,不由都驚得「嘩」然大叫起來!
洶湧的疏勒河,滾滾的水浪奔騰著,無休無盡!
上游的哈拉湖,一平如鏡,卻與它恰巧相反。
中午的艷陽,威焰萬丈,在人們的頭頂上,擺出君臨天下的雄姿,放出灸人的光輝,映射在大地上,使大地上一切的生物,都退避三舍。
河畔,湖畔,牛羊馬群與牧人,多數都擠人矗立的樹蔭之下。
有的人更爬上樹去,坐在高高的樹枝上乘涼。
突然,湖河交界的一株大樹上,有人叫喊:「喂!喂!你們看,那是什麼?」
樹上樹下的人,被這喊聲驚醒,順著他手指之處,放眼一看,果見河南岸遠遠地,貼地飛掠來一道銀線。
這銀線映日放射出閃閃銀輝,快捷猶似是飛虹閃電,眨眼功夫,已然賓士到對岸河邊。
眾牧人並不驚訝,獃獃的注視,便是連人們附近的獸群,也受了人的影響,扭頭望著對岸。
那銀虹,到河邊突然靜止,頓時現出一人一牛來。
牧人們嘩然而叫,對岸牛背的人,相隔數十丈寬的河面,似生就千里眼,竟能看清人的面孔,而開了口:「啊!陳四叔叔,你好嗎?諸位兄長,好嗎?……」
說話的聲音不高,充滿了激動,傳到這岸邊來,使得每一個牧童,都聽得清清楚楚,如同對面說的一般。
眾人無法看清對岸的人是誰,聞聲既驚且異,彼此相望,正不知如何應付,祗見那一人一牛,雙雙躍下阿去。
牧人們又是一驚,定睛再瞧,卻見那銀牛浮在水面之上,自腹以上,皆浮在水面之上,那人則凝立在牛背上,動也不動,任由那銀牛,風馳電掣般,衝破巨浪,直往這岸游來。
片刻間,相隔已近,有那眼尖的牧人,看清了牛背上,站著的人的面貌,「嘩」然大叫:「羅天賜,羅天賜,羅天賜回來啦!」
眾人聞言,也都看清楚了,不由得各個又驚又喜,又奇又疑的隨聲附和。
「羅天賜,是羅天賜?」
此際河中的一人一半,距岸已不足兩丈,那少年人見眾人這般激動大叫,不由衷心感動,眼含淚光的微微一笑,朗聲回答:「兄弟正是羅天賜,各位兄長可好?」
說話間銀牛一躍登岸,羅天賜一躍下地,拱手作揖,與眾人見禮,旋又一閃而至樹下,雙膝一曲,跪在剛剛由樹上跳下的一位中年漢子面前,叩頭問安道:「四叔叔你老好!」
那人正是陳四,正是第一個收容羅天賜的馬師陳四。
他此際瞥見羅天賜翩然歸來,那塵封心底已久,對羅天賜的關愛至情,重被挑起。他一把握住羅天賜的手臂,拉他起身,激動的喚道:「天賜,你好,這些年你跑到什麼地方去啦!唉,唉,快起來,讓我瞧瞧!」
他用力拉著羅天賜,想把他拉起來,那知憑他的一身蠻力,竟而不行,無奈只好受了羅天賜的三叩首禮。
羅天賜叩罷起身,牧人一擁上前,將他圍住,一邊打量,一邊七嘴八舌的插嘴詢問,一時亂成一團,誰說的也聽不清。
羅天賜微微一笑,輕聲道:「各位兄長,請慢些說,兄弟聽不清楚!」
他話音雖輕,但奇怪的是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好像他是在自己的耳邊說的一般。
眾人驟然住口,互相對視一眼,一人道:「天賜,你這幾年跑到那兒去啦!怎麼一下子長得這麼漂亮了?」
一人介面道:「你怎會這麼白的?怕比場主的小姐還要由上幾分呢!」
另一人嘖嘖兩聲,也說:「天賜,你真的俊得與從前大不相同啦!從前是小黑炭,如今哪!
活像是雪砌的,白玉雕的………」
羅天賜被他們這一陣讚美,俊面上剎時間泛上羞紅,陳四望見,浩嘆一聲道:「天賜你的確大大變了,近幾年不知你住在何處,又學了什麼功夫?咱們場上幾年來,也發生不少事故,你走後的第二天,總管事蘇致威便過世啦!場主以下,大伙兒無不悲傷,同時場主也曾派出許多夥友,查尋找你的蹤跡,那知連找了數天,不但無半點蹤影,連著幾場大雪,連那野牛的蹄痕都無有了。」
羅天賜聽說眾人這般關心,他不由十分感激,同時又聽說總管事傷重身死,心中也十分難過這感激與難過之情,一時充塞在他的心中,祗見他目含淚光,卻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他身伴一個牧童,此際突-插言!
「喂!天賜,你騎來的這牛,是不是當年的那頭?它把咱們的總管事給摔死了,咱們快把它殺了,為總管事報仇………」
其中有數個性情-動之人,聞聽此言,想也不想,竟皆隨聲附和,要求羅天賜把銀牛打死。
羅天賜可十分為難心中暗忖道:「這小銀雖非當時殺死蘇致威的阿銀,但它母子,長得一般模樣,若是自己為它辨別,則不僅不易取信於人,甚至可能被人誤會,我並非不重視蘇致威的性命,但我又豈能順從這些人的要求,將小銀處死呢?」
陳四早先瞥見銀牛之神速腳力,已知這銀牛不是凡物,此際瞥見羅天賜躊躇之狀,正待開口勸阻。
那銀牛一直靜靜的立在岸邊,啃著青草,此際聽了眾人之言,要想打死它,不由怒氣勃發,「-」地一聲震天長吼,恍如是晴天突發的一聲霹靂。
眾人以羅天賜為中心,圈了一圈,多數背對銀牛,冷不防霍聽到這聲大叫,都嚇得差點兒跌倒地上!
回頭一瞧,祗見那銀牛紅睛圓瞪,閃射出血紅的凶光,巨頭微低,獻出一對猶掛著一個小包袱的銳角,前蹄亂叭,土草飛揚,似正蓄勢欲沖。
牧童們過去見識過銀牛的威風,見狀祗嚇得屁尿齊流,撤退四散逃去!
羅天賜心中暗覺有趣,心想:「適才你們還要殺它呢?這刻怎的又這麼怕了?」
想歸想,他卻不能令銀牛,真箇發狠傷人,忙走過去,安撫它道:「小銀別鬧!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不會傷害你的!」
銀牛這才收了威風,搖搖長尾,繼續在啃食青草,羅天賜隨手取下包袱,揚聲道:「諸位休怕,這牛並非過去那一條,野性早馴,未得命令絕不會隨意傷人的!」
陳四適才未逃,但臉上也有點蒼白,聞言心中稍安,忙拉著羅天賜道:「走,我帶你回場中見見場主,場主見了你一定高興,他老人家見你長得這麼英俊不凡,說不定會留你在牧場里呢?」
說到此處,他霍然住口,微一沉思,又道:「可惜,可惜,若是你早一年回來,小姐未與金羽少爺訂親,說不定場主會把燕小姐許給你呢!」
羅天賜過去年紀雖小,內心裡卻曾對隴西牧場場主的千金,產生過深厚的感情,若是他後來不曾在祁連山鹿谷之內,遇見韓茜茜,至今他情懷已開,已達思慕少女的年齡,此際驟聞這兒時的密友,與人訂親之訊,便可能十分傷心。
但如今他心中已然別有所屬,聞訊雖覺得意外,卻並無其反應。
他只是嗟哦,何以場主隴西一掌蘇治泉,會將自己的掌上明珠,許配給金羽。
在羅天賜的心中,金羽是壞人的代表,他並不偏激的討論金羽,祗是以理推判,憑金羽刻薄寡情的態度,便可斷定,將來他不會成為好人。
因此,他為蘇巧燕所託非人,而深致惋惜。
陳四曉得過去羅天賜與蘇巧燕小姐,情感和洽,此際見他沉默不言,只當他心中難過,勸道:「天賜你不必難過,大丈夫何患無妻?……」
羅天賜聞言,微微一笑道:「四叔叔不要誤會,數年來我所經歷之事,一時也說不完,但有一事,我可以告訴四叔叔,便是這次我所以到此處來,實因過去我擄帶了那條銀牛回來,無意中闖了大禍,令它殺傷了無數馬匹,更不幸令總管事因傷致死,我心中實在不安,故才攜帶了少許銀珠回來獻給場主,一來是向他請罪,再者是補償那次的損失!」
陳四聞言,雙睛大睜,正待開口,羅天賜微一招手,銀牛翩然而至。
他拉著陳四,一縱上了牛背,扭頭對遠遠站著的牧童道:「眾位兄長,我和四叔到場內去見場主,暫時失陪………」
說著,膝蓋輕撫牛腹,銀牛「-」聲一叫,放開四蹄,剎時間去如飛矢,絕塵往牧場跑去。
不移時,馳進大寨,寨中人望見銀牛,如飛而至,過去的餘悸,復又兜上心頭,早已「嘩然」大叫著,四散逃去。
羅天賜見狀,心知誤會已成,解釋起來又要大費層古,忙示意銀牛停住,與陳四躍下地來,吩咐那銀牛道:「小銀,你自己到外面去吧!別鬧事也別跑得太遠,我要走時,再出去找你。」
那銀牛低鳴以應,轉身電奔而去。
陳四見銀牛這麼聽話,一時看直了眼,直到羅天賜叫他,方才回過神來,與羅天賜並肩往寨內走去。
寨中柵欄與房舍,亦如舊觀,寨中人望見羅天賜,始而目射疑輝,繼時略有所悟。
羅天賜如同遊子歸家,遇見相熱的,便站住晤談數句,走了大半個時辰,才算到了場主蘇治泉的私宅。
陳四當先入內,著人稟報蘇治泉,羅天賜回來求見,下人一邊傳訊進去,一邊讓二人在客廳等候。
羅天賜坐在客廳里,心中感慨叢生,暗忖若是他末曾遇著銀牛,未被那銀牛馱入祁連,而自己一直呆在這牧場里,不知到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乃然是個奉茶掃地的小廝?抑或是個牛圈的頭目?
他末真正的經歷過這數年的歲月,故不能確知,到底是什麼樣子。
但確可了解一點,那便是絕對學不到這麼多「本事!」
一陣雜踏的腳步聲,自后室傳來,羅天賜起身抬頭,正瞥見隴西牧場之主,隴西一掌蘇治泉。
蘇治泉雄健如昔,一絲未變,但是他身後跟著的三個年青人,卻也如他一樣,大大的變了!
只是雖然變了,昔日的面龐,似有些依稀可識,羅天賜識得,那三人正是場主的一子一女與一婿,蘇瀚與蘇巧燕,還有金羽。
那蘇瀚酷似其父,體格魁武,濃眉眼細,獅鼻海口,頷下已有微髭。
蘇巧燕年華二九,體態玲瓏,穿一身淡紅衫裙,秀髮高髻,滿頭珠翠,已長成十足的女人,祗是那一臉俏皮,杏仁眼,柳葉眉,悉如往昔。
金羽俊秀亦舊,看青色短打的緊身密扣英雄衣,愈顯得雄姿英發,挺拔不凡。
只是,他雙眉帶煞,眼角上挑,眼神邪而不正,雙唇薄僅一線,緊緊的抿在一起,覺得他傲氣天生,刻薄寡情,美中不足!
蘇治泉一家四口,驟見羅天賜大變特變,不由都是一怔。
蘇治泉一怔之後,一拂長髯「哈哈」朗笑道:「天賜,果然是你,可把老夫想壞了!」
羅天賜此際雖與前大不相同,但當年在此牧場上,做過牧童,再說蘇治泉場主一直對他表示著關注與好感,故而不待蘇治泉說完,搶上兩步,跪倒叩頭請安道:「羅天賜叩請場主福安!」
蘇治泉哈哈連笑,連稱:「不敢,不敢!」
卻不相扶,實受了他的大禮道:「快快起來!坐下講話……」
羅天賜起身,對蘇瀚等三人拱手為禮。
蘇瀚勉強抱拳同禮,金羽卻面顯不屑之色,轉頭他顧。
蘇巧燕一雙杏目,自入室來,痴痴的盯在羅天賜身上,上下打量,直到他對她行禮,方回過神來,襝-還禮,巧燕倩兮的嚦嚦聞聲:「天賜,這幾年你跑到什麼地方去啦?你不知道,爹爹和我,有多麼掛心,早先曾派了許多人找你,都找不看,我們祗當你……」
說到此處,霍然頓住,縴手作勢,請羅天賜落坐。
羅天賜如今靈智大開,文武兩途,皆有大成,那能聽不出蘇巧燕言中的異樣?
他玉面微紅,扭頭落坐,避開蘇巧燕灼灼目光,對蘇治泉庄容朗聲道:「場主數年來關愛在下,區區不勝感激,數年來無日或忘,只是當年區區被那銀牛,馱入祁連,摜在一絕谷之中,前日始得出來,今日來見場主,一來是叩謝場主過去的雅愛盛情,再者當年區區年幼無知,誤擄那野牛返場,至令它凶性大發,傷及場中總管事貴體,與無數馬匹,心頭難安,特奉呈金銀一百兩,聊表寸心!………」
說著,在案邊小包袱中,摸出四錠金銀,放在桌上。
隴西一掌等人,聞聽羅天賜跌入絕谷之事,均面現驚疑之客,及見他拿出金子銀子各一百兩,更是大為驚奇。
蘇治泉哈哈一笑道:「賢侄說那裡的話,當年之事,錯不在你,老夫怎會以此介懷,這銀兩快快收起,否則,老夫可真要怪你,太看不起人了!」
蘇巧燕亦道:「天賜,你這是做什麼,我爹爹雄踞隴西,富甲一方,怎會把幾匹馬兒放在心上?他老人家當年一直沒拿你當外人看待,如今你怎好用銀子來羞辱他老人家呢?到是你說著,你怎會從絕谷里出來,這幾年生活如何?可學了什麼出奇的本事?跟什麼人學的?這些才是我爹爹和我們想知道的呢!」
羅天賜一想,蘇巧燕這話也對,憑隴西牧場,那會在乎幾匹馬兒?
於是便不再堅持己意,另起題目道:「在下數年前跌入祁連山極峰一座青松谷內,乃被一巨蟒所救,其後得拜在谷中隱居兩位異人門下,學了點粗淺的把勢,前日藝成下山………」
蘇治泉微微一怔,想不到祁連山住有什麼異人,不由詢問:「但不知令師姓什名誰?」
羅天賜庄容蕭道:「在下恩師,是一雙生兄弟,姓戚,一名右,一名左!」
金羽坐在一邊,一直未理會羅天賜,此際卻突然插嘴,冷然細聲道:「名不見經傳,還說是什麼異人,真真可笑!」
蘇治泉確也未聽過戚右戚左之名,故而與金羽亦有同感,尤其見羅天賜雖則肌膚晶瑩,目如點漆,但卻無一絲練武人應有的特徵!
祗貝他身手一方之雄,自有兼人之量,故聽見金羽出言不遜,不由沉聲叱道:「羽兒不可無禮,俗語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名山大川中,有的是隱居的奇人異士,你怎能以己之孤陋寡聞,便斷定別人是名不見經傳呢?」
羅天賜見金羽譏諷自己的師父,心中頗怒,但礙於蘇場主一家的情面,不便發作,及聞蘇治泉訓誡金羽,氣憤稍平,自思想金羽這種寡情之人,也犯不著同他一般見識,方想岔開話題。
卻聽蘇巧燕介面道:「爹爹說得不錯,天賜的師父功夫一定不錯,否則天賜你也不能出那絕谷了!」
金羽在蘇治泉訓他之時,已然大為不悅,此際一聽連自己的未婚妻室,也偏向著羅天賜,不由心中大怒。
他睨目斜視,冷冷一笑對羅天賜道:「師父與師妹如此推寵羅兄,金羽不才,到想頓教一番,但不知羅兄肯賜教否?」
此言一出,正中蘇治泉的心意,故此並本攔阻,意欲讓金羽試試雍天賜,到底有多少斤兩!
陳四中年未娶,自收留羅天賜與他同居,兩人相互關照,感情頗厚。他一向深知蘇家的地煞掌法稱霸隴西,那金羽天性雖則薄涼,但卻是練武的材料,數年來日受蘇治泉的親炙與教導,功力大進,幾乎可與場主並駕齊馳!
此際站在一邊,望見金羽起身挑戰,不由得十分著急。
只是他自忖身份,卻也說不上話,無奈只好站在一邊,瞪著眼左揪右瞧的干著急。
蘇巧燕不願兩人相打,勸阻道:「金師兄,天賜是客,你怎的一見面就約他相鬥呢?萬一………」
羅天賜本在為難,他如今文武兩途,皆有大成,自不把金羽再放在眼裡。
然而,若真箇打起來,萬一傷了他,則不但有損蘇治泉的威名,甚至會令蘇巧燕心痛傷心。
他對於蘇巧燕雖無暇思,卻有友情,故而不願讓她傷心!
因此,他一見蘇巧燕從中相勸,眼神一掃蘇巧燕,轉對金羽抱拳道:「金兄高招,在下已然領數多次,這遭不比也罷!」
金羽望見羅天賜端坐不動,心中怒氣早已勃發,及聽見蘇巧燕之言,分明是偏向外人。
他目光雪亮,早已將蘇巧燕對羅天賜痴痴凝望的異樣表情,看在眼中,立刻再望見羅天賜回報以含情之睇,出言暗含譏諷自己,不過爾爾之意,直氣得俊而通紅,反層相譏道:「過去曾領數過羅兄的六合掌法,如今金羽卻是要見識見識,羅兄在祁連山苦修所得異人所授的秘技……」
羅天賜適才之言,並無諷刺之意,此際見他誤會,定欲比斗,不由也激發了豪氣雄心。
故此,不待他說完那難聽之言,便即起身,對蘇治泉拱手為禮,朗聲道:「金兄定欲與區區比武,場主以為然否?」
蘇治泉不料羅天賜會來這麼一手,微覺愕然,一怔之下,旋即「哈哈」大笑,捻須咳了一聲,道:「玉不琢不成器,少年人正該多找些琢磨的機會,始可望他日大成,天賜你儘管放心與羽兒對壘就是!」
說罷,微微一頓,又緩緩道:「不過,大家都不是外人,用不著像對死仇大敵一般,以死相拼,故此老夫代你們是個規矩,以百招為限,點到為止,如何?」
羅天賜見場主這般說法,知道不動手是不成了,聞言答應一聲,轉對金羽道:「金兄以為如何?」
金羽冷然以應:「金羽並無意見!」
說畢,道一聲:「請!」
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羅天賜隨後跟上,陳四跟在他後面,悄聲叮嚀!
「天賜你小心金少爺的地煞神功!……….」
羅天賜見他這般關心自己,忙點頭答言。
「不妨事,四叔放心!」
疾行兩步,距金羽七八尺多遠,凝立院中。
蘇治泉父子女三人,隨後出廳,站在石階之上觀戰,下人們見狀,一傳再傳,片刻間來了十幾名仆童,圍在四周觀戰。
金羽俊目微睨,暗自調運真氣,將地煞神功運集在雙掌之上。
羅天賜方才站穩,金羽身形微塌,雙臂收攏協下,腳下盤走欺近,口中道聲:「請!」
請字出口,已然欺近羅天賜身在五尺,雙臂一揚,亮出火紅的掌心,打出商團炙熱的勁風風轉,一撞羅天賜上盤五官,一襲羅天賜中盤心窩,正是地煞掌中,起手之勢,「雙煞亮印」。
羅天賜瞥見金羽的掌心通紅,心知他地煞神功已然練成,及至他一招兩式,齊襲而至,相距五尺,便覺得熏風炙人,不由暗怒,這金羽口是心非,明明說好的點到為止,他卻將地煞神功,運集了十成!
羅天賜身體三種不同的神功,每一種神功,又俱具無上威力,自然不會將金羽的這招放在眼裡!
祗見他全身不動,暗將「天羅神功」買力,遍布身前,手不抬,腿不動,行若無事。但金羽打出的兩股風柱,卻如泥牛人海一般,未及近身,便自滑向兩旁。
石階上諸人瞥見羅天賜不避不藏,亦不還手,招架迎敵。
蘇治泉與蘇瀚微覺意外,輕「咦」一聲,蘇瀚更心中暗罵:「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蘇巧燕驚極而喚,鶯聲嚦嚦地,方道:「快藏!」
那陣炙人的掌風,卻已然滑過羅天賜,向他身後擊去。
金羽身在場中,自然更加清楚。他只覺那雙掌掌風襲處,陡遇上一股奇異柔滑的暗勁,一軟一滑,竟將自己運集十成功力打出的掌風滑向兩旁。
他陡然一驚,猛一挫腕,便生生煞住沖勢,腳下一盤,欺近羅天賜右側,雙臂一收,雙掌電閃般在胸前一台猛推,直往羅天賜右脅推去,正是「煞神舉火」之式!
這一堆炙人掌風,亦隨之而出,兩下里距離,近在二尺之內,無論是掌風與手,只要是掃上一點,羅天賜便要被他的內力與熱力,炙傷內腑,負傷不輕。
羅天賜俊眉微軒,腳下分寸不移,仍以「天羅神功」護身,微側身軀,雙掌齊動,竟不顧金羽擊來的雙掌。
右掌呼呼疾推,擊向金羽面門,左掌五指微曲如釣斜斜劃出,逕扣向金羽的右腕脈門,正是六年前,與金羽初次對敵的一招,六合拳法第一式:「滾手虎坐」。
祗是,他如今功力大非昔比,玄關之竅陽通無阻,所學的招式既多且雜,舉手拔腳,都能夠意到神隨,自成方圓規格。
他因金羽用的是地煞掌法,故此也不願使用其他的掌法對敵,而仍將六合掌法,施將出來。
不過,依六合掌規,這一式「滾手虎坐」,必須往後撤出右腿,羅天賜因不欲移動身掘,故而將之省略!
金羽眼梢微睥,見他這一招,又像六合掌法,層角一撇,正待開口諷刺幾句。
那知,羅天賜雖則是出手較晚,卻是似緩實疾,不但超捷他一線之前,更且有一股如山潛力,隨手疾涌而出,刺臉生痛!
而那左方的一式釣手,更加凌厲之急,倘距一尺,左腕脈門,已然被五股指風,直壓得左臂全麻,勁道頓失!
金羽大驚變色,上身疾仰,倒縱一丈,落地暴喝一聲,點地幌肩,疾撲再襲,雙臂交錯而攻,剎時間掌影縱橫,勁風炙氣,廣布在勁丈之內,呼呼嘯風銳響,施展開地煞掌一十五招,向羅天賜周身要害龔去。
蘇瀚見狀,只當金羽已穩穩佔住上風,暴聲喝彩,為金羽助威!
四周的十幾個僕人,眼力更差,他等只望見金羽的身影縱橫全場,掌影如山,熱風炙人,又見少場主喝彩助威!頓時也隨聲喝起彩來!
蘇治泉目光如電,金羽與羅天賜兩人的斤兩,自然逃不過他的眼下!
故此,他愈看愈是皴眉,臉色也愈陰險沉著而難看。旁邊蘇巧燕望見爹爹的面色,只當他責怪金羽,不該使用這霸道之極的地煞掌功,芳心裡不由一方面替場中羅天賜擔心,一方面也暗怨金羽,不知輕重。
其實他們這一群圈外之人,都是只看到虛浮的表面,實則場中的金羽,卻實在大吃苦頭!
皆因,羅天賜凝立當地極少挪動寸步!他雙掌使出最通俗拳掌招式,不但將金羽的絕學,拐道之極的地煞掌法,一一折解開去,更且招招出手制敵先機,逼得金羽,不得不繼續撤招換式。
金羽自第三招起,出盡絕學,將地煞神功掌勁提運至十二成,但那知他每一招勁勢力出,都因對方手掌移處,指風掌風,俱罩住他的臂、肘、腕,三處穴脈,逼得他不能不趕緊變招,以圖自保!
如此愈逼愈緊,金羽心燥氣浮,怒氣勃發,狠毒之念,更甚於胸,不但不肯住手躍開,妄圖乘用自己的掌毒勢力,將羅天賜困沒其中,把他熏炙而死。
十餘招過去,羅天賜見金羽仍然不誠進退,心中大怒,但自忖若是將他打傷,又有損蘇治泉,身為受業之師的面子!
故此,他只是在手上多加了二成真力,仍然是那般輕描淡寫的,緩緩出招。
但是他指風過處,卻常常點在金羽那雙臂六處穴脈之上,直點得金羽,雙臂陣陣發麻!
如此一來,金羽的掌勁大滯,身形起落,亦呈現遲滯之象!
蘇治泉本看出情勢不對,此際見勢更劣,只手捻髯,正待喝止。
蘇瀚和蘇巧燕,這功夫也看出不對來了。
蘇巧燕芳容之上,不但未顯出焦急關切之色,反綻開了欣慰愉悅的笑容。
但蘇瀚卻是不同,他一見金羽身顯疲憊,大喝一聲:「羽弟休慌,愚兄來也!」
喝聲未落,在石階上縱身而飛,撲入場中,雙臂驟分,「雙煞亮印」,直襲羅天賜脊背「精促」「脊心」兩處大穴。
同時,出掌后,方才開口招呼:「羅兄功力絕世,蘇某見獵心喜,敬請賜教!」
話慢手快,這一句話的功夫,他已然連攻了三招五式!
羅天賜眼觀四路,瞥見他下場與金羽合攻自己,心中頗為不滿,表面上行若無事,直待他雙掌遞進。
方始依樣悄聲,照方抓藥,左手曲在身後,看也不看,全憑著看聽聲辨位,駢起中指輕輕一頓,抖起了數朵指花,射出數縷指風,向蘇瀚腕脈,肘臂的脈穴上划點過去。
蘇瀚察覺指風襲至,罩住自己臂上脈穴,心中一凜,雙掌一撤,抖手變招,塌腰豎掌,「煞神降世」,帶起一股熱炙勁風,向羅天賜小臂裁去。
羅天賜仍未回頭,腳下未移分寸,右手在前,拒擋金羽的攻勢,左手在身後,生像是指節上長著眼睛,一翻一豎,又復閃電般,向蘇瀚劈下的掌心迎去。
同時口中也答了腔!
「蘇兄休要客氣,既蒙見賜高招,區區何幸之有?」
蘇瀚垂目瞥見他屈指直點自己的掌心,同時耳中聽見這話,面上一熱,心裡發狠,暗罵:「小狗找死!」
不避不讓,直待雙方電般迎近,尺余之際,掌心蓄力乍吐,炙風呼的一聲,直對羅天賜手指燒去。
在他想來,雙方距離這近,自己的地煞神功掌勁不僅奇熱,可焚鐵石,更是隱含火毒,這一下撞著任憑羅天賜鐵打鋼鑄,也必被焚傷不可!
那知他這口意算盤尚未打好,兩下指掌,尚距一尺之時,蘇瀚便突然感覺到,那一掌如同打在一塊棉花之上,炙風四溢,反射而回。
接著掌心一痛,已然中了一指。
這一指,直點得蘇瀚痛澈心肺,全身一麻一軟,血氣熱毒回攻內腑,蘇瀚大叫一聲,往後倒去。
蘇治泉、蘇巧燕大吃一驚,羅天賜與一干人等,同樣也嚇了一跳。
蘇治泉舐犢情深,一驚之下,口不擇言,破口大罵:「好小子,敢傷吾子!……」
罵聲未完,縱身直撲落場中,一掌向羅天賜劈去!
羅天賜在蘇瀚大叫倒身之際,嚇了一跳,扭頭一瞧,回身一把抓住蘇瀚的衣服,舉掌「叭叭」有聲,已然閃電般在蘇瀚胸前,連拍了六掌。
金羽在他身後,不明其故,一聲不響,雙掌並舉,直向羅天賜背心,悄悄劈下。
蘇瀚經他一連拍遍胸前淤塞的六處大穴,長吁了一口氣,回醒過來,睜眼見羅天賜抓著自己的肩頭衣服,想也不想,舉手向羅天賜臉上打去。
這幾下都是一齊動作,齊攻向中央站著的羅天賜,其中並以蘇治泉的凌空下擊,與金羽的背後偷襲,最為兇險!
蘇巧燕旁觀者清,看出羅天賜誤傷了兄長,正在救治,此隙瞥見爹爹與金羽,猛襲而至,不由尖聲急喝:「天賜小心背後,爹爹,他是在施救哇!你………」
蘇治泉身在空中,看清羅天賜已將愛子救醒,倏驚覺自己這一著,大大有損於自己的身份。
但,箭已在弦,收之無及,只得猛減去兩分力道,高呼出:「天賜讓開!」
羅天賜雖在救人,耳目並未失聰,那能聽不到空中與背後的風聲,祗是他急於救人,無暇出手招架折解,只好先將「天羅神功」施出,準備在萬不得已時,硬擋一下。
堪堪熏風及體,羅天賜已為蘇瀚解穴已畢,同時那一聲尖叫,與一聲大喝,也亦入耳。
於是他把握這一線之機,身形一動,人影三變,蘇瀚一掌落空,眨眼間已提著蘇瀚,飄掠至尋丈開外,脫出掌風範圍!
蘇治泉凌空下擊,金羽平平前推,這一下目標霍失,蘇治泉的掌風,「砰」的一聲擊在地上,剎時間-盪起泥土四揚。
金羽的掌風,一下子撞在蘇治泉掌風之上,他本是疲憊之軀,竭澤而泛,也不過提聚了五成真力,那能比得蘇治泉八成真力。
頓時被震得蹬蹬蹬後退三步,骨痛如折,滋牙裂嘴,被揚起的泥土,撒了一頭一臉!
蘇治泉雙掌擊在地上,藉反震之力,擰腰落在地上。
羅天賜鬆手放開蘇瀚,怕他再無理糾纏,亂打一氣,移步避開半丈,對蘇治泉拱手一揖,道:「場主請恕區區失手之罪………」
蘇治泉擺手止住羅天賜客套之言,扭頭詢問:「瀚兒你覺得如何?」
蘇瀚暗自調息,察覺並無異樣,狠狠的瞪了羅天賜一眼,臉色鐵青,回道:「我沒事!」
蘇治泉這才算把心底的石頭放下,但卻心頭暗凜,羅天賜果然是身懷玄妙莫測的功力。
須知,蘇治泉一生經歷無數風險,當年少壯時亦曾叱吒於中原武林,可稱是見識廣,但如今在一邊觀戰,不但未看出羅天賜師門來歷,武功淵源,甚且連羅天賜所用的招式名稱,都叫不出來!
這一點尚不算奇,這可能果如其言,羅天賜師出隱居的異人一脈,那異人未曾在江湖上露過面,故此不為人知。
最奇的,羅天賜小小年紀,不但功力精深,不懼地煞神功的炙氣熱焰,更且目力精銳手法奇准,輕功身法,妙絕已極,竟能在瞬目之間,看出蘇瀚的毛病出在何處,舉手解穴,在間不容髮之頃,縱出尋丈,避開兩人的奇猛一襲!
故此,不說別的,但憑這臨危不懼,從容應付的一點,正可看出,他足可與天下高手,分庭抗禮,而蘇治泉反轉自問,已自嘆弗如了!
蘇治泉心念電轉,表面上神色一變,笑顏驟放,仰頭哈哈大笑道:「好,好,天賜你果然不同凡響,老夫快慰無限,深慶我隴西牧場,雖則是遠處邊塞,卻又為我天下武林,培育了一朵罕世奇葩!」
說罷,電目環掃,見眾仆一個個仍然站在四周,瞪著他瞧,回憶起自己適才情急之狀,老臉微熱,臉色一寒,叱道:「如今比武已畢,你們不去準備茶飯,還站在這裡怎的?」
眾仆見主人發怒,一個個禁若寒蟬,悄悄四散溜開,陳四站在一邊,看到這一幕比武場面,心中又喜又恐,此際瞥見場主臉色,便也悄悄隨僕人退去。
蘇治泉叱走僕人,轉頭又換上一付笑臉道:「比武完啦!天賜,快進去坐,快進去坐!」
說著,舉步上前,拉住羅天賜手臂,往廳中走去,其狀至為親熱,與從前態度大異!
羅天賜瞥見蘇場主這般形狀,表面上雖不便表示什麼,心中將前前後後細一思量,不由得對他的尊崇敬意,打了個大大的折扣!
皆因,過去羅天賜在此牧場上做工,賤為牧童,蘇治泉貴為一場之主,其地位在一個小小的牧童眼裡,自然是高不可攀!
其後,蘇治泉對他青眼時加,羅天賜受寵若驚,小心眼裡,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場主,更加感恩載德了。
但如今,羅天賜長大成人,學貫今古,博寬群籍,文武兩途,皆有超人的成就,處世經驗,雖則不足,但才智卻仍是高人一籌。
故此,他將蘇治泉前言后語,言行舉動,看在眼裡,細一分析,蘇治泉竟似是言行不一,狡猾反覆之輩!
要不,他為何先說年青人比斗乃是磨練,而後見金羽,內力不繼,面色大變。蘇瀚入場,合力夾擊,他又不阻止,乃至他受了微傷,卻大驚小怪的破口大罵,情急下場拚命呢?
羅天賜如此一想,不但對他的尊敬,打了折扣,同時瞥見他這般親熱,也料定他必是有為而發。
只是,他生性至厚,雖然料定蘇治泉,暗中有鬼,卻是極不欲成為事實!
故此,他也不表示什麼,任憑蘇治泉擄手並肩的拉著他,步入后廳!
金羽與蘇瀚,對羅天賜恨在心裡。又都受了挫折,故皆不曾跟進,雙雙轉去后宅。
祗有蘇巧燕,乃笑倩兮,滿面春風的跟著進來,柔聲細語道:「哎啊,天賜,你這身功夫,是怎麼練的?連金師兄和我哥哥統統都不是敵手,我更不成啦!唉,我說天賜,以後你教我幾招好不好?」
羅天賜瞥見她眉目傳情,柔聲軟語的情態,臉上微紅,心中卻產生了一絲反感。
雖然說,她與羅天賜,過去的交情甚篤,但如今雙方不但都長大成人,男女有別。而且蘇巧燕亦已許配了金羽為妻。
她怎能當著老父,說這種話,表現這種情態?
那知,羅天賜尚未回答,蘇治泉落坐主位,已呵呵大笑著,接上了口:「對,對,燕兒說得不錯,天賜你反正無事,老夫致盼你能在牧場里住定下來。老夫看著你自小到大,出落得一表人材,欣慰之餘,也決定代你完成終身大事,所謂「男有室,女有歸」古之大倫,天賜你………」
好,這趕情好,蘇治泉場主,竟然比蘇巧燕還要厲害,竟欲將羅天賜留在他牧場之上,收為後用!
羅天賜不符蘇治泉說完,忙紅著臉道:「場主盛意,在下衷心感渤,唯在下下山之際,恩師曾命在下,往中原一帶辦理一事,順便開開眼界,令在下領略領略,中原的風貌人物,故此在下不克久留………」
蘇巧燕道:「哎喲,天賜你要到中原去?那敢情好,我也早想去了,前些日曾幾次稟告爹爹,他老人家老是擔心我功力不足,孤身前往,怕受了人家的欺負,這回可好啦!我和你結伴而行,有你這麼大本領的為我保鑣,就誰也不用怕啦!」
說完,扭頭又向蘇治泉:「爹,你說是不是啊?」
蘇治泉捻髯望望愛女,再望望垂頭紅臉的羅天賜,幌似若有所悟,仰臉「哈哈」的笑道:「好,好,俗語說「人走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像天賜賢侄,人間俊彥,正該乘年少之際,闖名立萬,傳名天下,否則若是年似老夫,雖不至衰如瘦馬,但若是再出江湖,也得落個老驥伏櫪的名聲。」
說著,詞意一轉,繼道:「小燕兒是我們蘇家的寶貝,過去她一再求老夫放她出去,遊歷中原,老夫終以她功力尚淺,性情兒又傲,不肯負低,若孤身上道,中原道人物,輩出異士,能供不撞上吃虧,為人欺負為憂,如今她既願與賢侄同行,有賢侄這一身玄奧功力,自無所慮,不過,要去也不必這般急迫,賢侄初下深山歸來,總得在這裡住上個十天半月,重溫舊夢一番也是!
說罷,也不問羅天賜願不願意,巨掌一拍,招來僕人,吩咐道:「吩咐下去,把后宅小書房打掃給羅少爺住,速速傳說廚房設席小花廳,待老夫與羅少爺接風洗塵!」
說罷,起身擺手道:「燕兒陪天賜賢侄,先到小花廳,老夫有事先到后宅一轉,去去就來!」
說話間,不待羅天賜辭謝,竟轉身入內而去。
羅天賜心中大為煩惱,他實在料不到蘇治泉父女,竟然是這種行徑的人。
要知,那時節古禮森嚴,男女禮教之防,授受不親,蘇氏一家與羅天賜雖說是練武之人,任性豪邁,不拘於小節細行,但像這般,將未出閣已是定親的姑娘,便往人家一個孤身男子身上推的,倘是少有罕睹。
羅天賜靈智大開后,料事推理,皆有條理,這事兒從蘇治泉父女言行之中,表露得又十分的露骨,他那能看不明白。
過去,羅天賜為蘇巧燕,所託非人而黯傷過,此際,卻不由為金羽而微覺心酸!
但是他心雖不直這蘇氏父女,外面卻不好表示出來,故此,他率性不置可否,僅在心裡暗暗打定主意!
蘇巧燕目送她爹爹出去,回身咯咯一笑道:「兄弟,這幾年可想死作姐姐的啦!現在好啦!
你回來在家裡佐個十天半月,咱們再一道遊歷中原,憑你這一付超絕的身手,姐姐保險不出一年,准能名震江湖,揚名立萬,那時候,我這做姐姐的,和咱們隴西牧場,也一定跟著你大大的出名啦!你說多好!」
羅天賜劍眉一軒,朗聲道:「小姐過獎,不才,確未敢存此妄想!」
蘇巧燕尚不知機,俏步上前,舉起素手,輕拍在羅天賜肩上,白眼佯嗔道:「喂!兄弟你怎麼這麼身分,當年你不是也叫我「姐姐」的嗎?如今你這般「小姐」「區區」的,叫人家聽來,多麼刺耳傷心啊!」
羅天賜在她相拍之際,本待讓開,但身坐椅上,退無可退,前面又被蘇巧燕擋著,不便硬沖,也不便施展輕功。
只得站起來,緩緩踱到門邊,正待開口,卻見一僕人進來,恭身相請,往小花廳用飯。
兩人各懷心事,轉入后宅小花廳蘇氏父子與金羽,都在等候二人,蘇瀚與金羽似已受了蘇治泉的教導,心中對羅天賜雖仍懷恨,表面上卻是未再表露出來。
五人入席邊吃邊談,羅天賜唯唯否否,一直是不願多表示什麼意思。
飯罷,蘇治泉看出羅天賜沒精打彩,只當他是倦了,便即令僕人,帶他去小書房休息。
那小書房本是蘇治泉專用之所,陳設用器,無不華麗精美,羅天賜入室,示意僕人退去,便即關起了房門。
直到傍晚,小書房房門仍然關著,蘇巧燕關心這位俊美的天賜弟弟,便親自前去叫他用飯。
那知,拍門數下,不見回應,信手一堆,門兒啞然大開。
蘇巧燕進去一瞧:「哎喲,可奇怪啦!天賜弟弟呢?」
房內無有半絲人影,向西的窗門洞開著,書桌上鎮紙翠玉下,壓著一箋,上寫:「急事待理,去也匆匆,無暇叩別,敬祈見諒…」十六個核桃大字。
蘇巧燕見箋大慟,又氣又急,匆匆入內,轉告知蘇治泉。蘇治泉冷「哼」了一聲,未置一辭,蘇巧燕央求她爹。
「爹爹,你設法找找他啊!」蘇治泉搖頭咬牙,卻是不答。
蘇巧燕無法,拿著那箋,流著眼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