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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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啟母闕建於東漢,刻有小篆銘文,記夏代鯀禹父子治水,大禹三過其門而不入,其字剛勁古拙,盡得金石筆意,另刻有圖象:宴飲幻術、騎馬馴象、鬥雞獵兔,尚有古事諸如郭巨埋兒、大禹化熊,古筆寥寥,躍然紙上。

一名老人站在闕前,白髮及股,春風拂過,髮絲飛揚,瞧不清面目,一件曳地大黑袍遮住全身,站立筆直如槍,袍內伸出一手,手握一冊殘破古籍,全神閱讀,卻是一卷估屈贅牙的《尚書》。

諸無神滿身浴血,逃到這兒,不住氣喘吁吁。

日前他盡率鹽幫高手,突襲少林,殺了九名空字輩的高憎,大小和尚不計其數,攻破山門,直入常住院。

豈料千鈞一髮之際,楚十力及時率領群雄來救,鹽幫實力雖強,卻如何是九大門派加上丐幫漕幫之敵?更何況,還有一個武功雄視當世的楚十力盟主?

諸無神武功強橫,雖是身陷重圍,奮力突圍而出,血戰大大小小無數場,終於擺脫群雄,逃到來萬歲峰下的啟母闕前。

他渾身傷痛,心情壞極,見到白髮老人自顧讀書,望也不望自己,不由得怒從心生,一爪攫向白髮老人的頭顱,便要捏碎他的腦瓜,一泄連日來的屈辱憤怒。

誰不知道,鹽幫諸無神幫主喜怒無常,殺人如麻,這番逆境連連,性命危在旦夕,更是非得殺人泄憤不可:「人他奶奶的狗娘洞!玉皇大帝這個短命種真是害人不淺,用個他媽的屁武林盟主作餌,害得老子給趕到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死模樣;這個腦袋,便是玉皇大帝,不,楚十力的,給老子老鷹抓雞的一把抓住,唏里花啦,抓個稀巴爛!」

勁風襲頭,白髮老人卻是渾如未覺,諸無神想到興頭,已在呱呱狂笑起來。

卻聽得一聲暴叱:「諸無神,你死到臨頭,還要害人!」

一道白虹似的劍光疾射而至,直襲向諸無神。

這一劍來得猝不及防,諸無神嚇了一跳,無暇傷及白髮老人,手指堪堪貼著他的白髮,急忙一縮,跳開數步,避開了突來一劍。

來者卻是武當派的少掌門真風。他冷冷道:「諸無神,你抬起頭來,看清楚殺你的是什麼人。」

諸無神見只得真風一人,大為放心,他連太虛真人也不怕,何懼區區一個小道士真風?適才雖見真風襲己一劍使得神完氣足,盡得武當劍法真傳,然而比起自己上來,終究還是差上一大截,嘿嘿笑道:「你便是武當派的少掌門罷?太虛真人死翹翹了,你又巴巴的趕來這裡送死,武當派豈不是掌門無人,就此倒閉?妙極,妙極。」

真風冷冷道:「諸無神,你聽著,我便是祖白全的兒子,今日殺你,不單是為武林除害,更是為我祖家報一段血海深仇。」

諸無神「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是祖白全死剩的兒子。念在白全曾經為老子偷過少林派的《洗髓經》,老子便留你一條全屍吧。」

真風失聲道:「你說什麼?」隱隱覺得,父親之死似乎另有蹊蹺。

要知《易筋》、《洗髓》二經,是少林派二大奇功,視為鎮山之寶,祖白全居然為諸無神盜過少林二大鎮山寶之一的《洗髓經》,那就確是武林一大秘密、少林一大丑聞了。

諸無神大笑數聲,才道:「你以為空想大師怎會殺你老子?他本來是你老子的師父,你老子當年以上山探望師父為名,盜經為實,把秘笈偷了出來,一抄了一份,獻給老子。誰知空想大師千里追到上來,把你老子這個什逆叛徒殺掉。前人種樹後人涼,你老子盜經我這個老子得經,這個禪機,真是有趣得緊。」

當年祖白全盜經之後,便即匿藏鹽幫白沙舵秘密倉庫,以為諸無神收到手抄本,便會依照約定,火速趕來保護於他。誰知諸無神心腸毒辣,反而通風報信,告訴空想大師白沙舵秘密倉庫之所在,空想大師殺掉祖白全;清理師門,收回秘笈原本之後,不料尚有手抄本遺在諸無神手裡,諸無神便奸計得逞。

這四年來,諸無神武功大進,隱然凌駕於空受方丈、太虛真人、風雲丐、清河諸高手,便是有賴《洗髓經》之助。《洗髓經》是少林派鎮寺之寶,少林寺內識者不多,以此絕頂內功運用招式時,更是勁力內斂,無色無相,是以諸無神雖然已練得有七分火候,武林之中,竟也無人知曉。

真風這才明白,為何空想大師不肯告訴他父親的死因:門徒背叛、寶經失竊固是少林派一大丑聞,空想大師是一代高僧,更雅不願在殺掉徒兒之後,落以口實,使他死後還在兒子心中留下污名。

他緩緩道:「我父親為你盜經而喪命失職,你居然因他失職而殺我全家?」

諸無神笑道:「你老子為我而死是一回事,失職又是一回事。鹽幫幫規森嚴,若他失職而不殺他全家,以後老子如何服眾?」

真風聽到這裡,怒發如狂,狂吼一聲,挺劍便刺叫道:「你這無恥的賊子,今日我便要為家人報仇!」

諸無神看見真風怒發如狂,更是歡喜,拳爪同時推出。他生性暴戾殘忍,最喜歡就是見著人家悲傷憤怒,是以剛才不斷吐出實言,挑釁真風。

武當派武功講究沖淡平和,不著痕迹,真風盛怒之下,那一劍使得心浮氣躁,竟給諸無神輕易破去,左脅一陣勁風,卻是諸無神一爪攻來。

諸無神身經百戰,一眼瞧出真風斷去左臂,武功破綻定然是在左邊,是以一出招,便是攻向真風的左方。

真風左肩一沉,袍袖倏地捲起,直划諸無神面門。袍袖雖是軟弱無力之物,然而經他的天一罡氣運使,無異鐵片利刃。

諸無神道:「小道士武功比你老子還強嘛。只可惜也比你老子短命得多!」瞧個正准,霍地抓著真風衣袖,上指插眼,下腿撩陰,招式極是陰狠毒辣。

真風料不到諸無神竟然如此厲害,倒走蛇行北斗步,避過諸無神這狠辣一招。一陣裂帛聲響,卻是兩道大力一拉,真風衣袖登時扯斷。

諸無神拳腿齊出,著著進逼,招招陰狠毒辣,偏生又是勁力奇大,令人防不勝防,擋無可擋。

真風收斂心神,抱元守一,劍尖劃出一個一個大大小小正正斜斜不同的圈子,卻是武當派至高無上的太極劍法。這路絕頂劍法自他手上使出來,緩慢沉重,圓轉如意,盡得太極劍法的神蘊。

諸無神拳拳霸道,內力強橫,數次險險攻防真風的太極劍圈,忽爾踢飛一撮泥沙、捏死兩頭雀兒,擾敵心神,然而真風自管使劍,見怪不怪,心神始終不被驚擾,劍法不亂。

真風守得雖穩,卻是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心下暗地懊悔:「我在玉皇頂之後,自以為是通曉了武當三豐派武功真義,真是忒也不知天高地厚!」暗想此番可不要殺諸無神不成,反倒喪生在他的手下,那就真的是一時託大,反賠性命了。

諸無神久攻不下,暗暗焦急:「這短命小子斷了一臂,無法以劍訣平衡,何以劍法居然還是如此厲害?好不容易才逃到來這裡,可不能再給楚十力追上!」丹田一提,洗髓功使足十成,雙拳力推而出。

真風只覺一股從未遇過的強勁內力排山倒海般涌至,真武劍拿捏不住,脫手飛出,插穿石闕,直沒至柄。

諸無神一招得手,更不容情,連出十七記撩陰腿,真風手忙腳亂,手腳劇痛酸麻,喉頭一甜,噴出一口殷紅的鮮血來,噗聲倒地,恰好倒在白髮老人的身旁。

剛才諸無神以十成功力打出的洗髓功,已然傷了真風的五臟六腑。

諸無神瞥見白髮老人,忽地泛起一個奇怪念頭:「剛才我們又是對話,又是動手,這個老不死居然不聞不問,自顧看書,莫非他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還是只是個不知冷暖的傻子?」然而白髮老人若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適才諸無神一爪已然觸及他的發端,他又焉會不加閃避?

他是一代梟雄,心念極快,立刻想到:「不管如何,為免夜長夢多,總得首先殺掉眼前這名小道士!」一步一步走向真風,雙掌鼓足內勁,便要一舉擊殺真風。

真風手腳無力動彈,目光不讓,狠狠盯著諸無神,心下浩嘆道:「媽媽、哥哥、小妹,千凌無用,不能為你們報仇了。」

白髮老人把手中《尚書》放在石闕頂上,慢慢回過身來,對諸無神道:「你剛才想殺我?」聲音緩慢而尖銳,妖異刺耳。

諸無神心下一凜,說道:「是又怎樣?」

白髮老人緩緩伸出右手,赫然只剩下一根大拇指。他以大拇指貼著真武劍的劍柄,大拇指竟似有一股神奇的粘力,真武劍徐徐拔出石闕。

諸無神看得一怔:「這是什麼武功?忒也古怪。」

白髮老人對真風道:「你使的是太極劍法?」

真風這時已知他是世外高人,自己性命惟有懸在他手,恭敬道:「是,前輩。」

白髮老人拇指沾著真武劍,照準諸無神的面門,相距三尺之外,緩慢移動。

過了一盞茶時分,真風方才看得出來:「他是在划圈!這,這豈不是太極劍法?」

然而太極劍法雖是以慢勝快的高深劍術,卻那有此等慢法?這樣慢的劍法,又如何能夠克敵制勝?對方一刀砍來、一槍刺來,自己又如何能擋架?

卻見諸無神宛如泥塑木雕,站在當場,雙目定定呆住,任由白髮老人劍尖在自己面前划圈,竟是既不移動,也不說話。

真風見白髮老人劃了大半個劍圈,劍圈極小,直徑不過小半尺,卻越看越是驚心:「想不到太極劍竟有如此精緻玄奧的變化,竟能臻達這個巧奪造化的地步!」

足足過了三頓飯時候,白髮老人一個劍圈才堪堪划完,拇指一松,真武劍嗆啷跌在地上。

真風得見絕世的武當神劍,又驚又喜:「這前輩定是武當派的前輩高手!他的劍法,非但連太虛師叔祖也是遠遠不如,恐怕連三豐祖師也……」翻身跪倒,拜道:「弟子真風拜見前輩。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卜」的一聲輕響,諸無神的臉孔穿了一個比拳頭稍大的大洞,只餘下額頭、臉頰、下顎等部分,洞孔渾圓無暇,透破後腦而出,可見天日。那聲輕響,卻是諸無神的五官連著後腦,圓圓一塊跌在地上的聲音。

直到如今,諸無神的身軀仍是直挺挺的站著,屹然不倒。

白髮老人緩緩道:「我以往在人間的名字,叫胡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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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羿神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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