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風燭殘年
凡爾納傳--第四十七章風燭殘年
第四十七章風燭殘年
儒勒·凡爾納繼續從事創作,發表《空中村鎮》;《基普兄弟》,一個司法錯誤所引起的故事;和《利沃尼亞的一場悲劇》,題材與《基普兄弟》相似(發表於1904年);儒勒·凡爾納對德雷福斯案件的態度完全改變;發表《世界主人》,我們在這部小說中看到羅比爾陷入瘋狂。
《大森林》,指的是中非從剛果河谷延伸至尼羅河和贊比西河發源地的那片森林,是發表於1901年的那部作品《空中村鎮》的最初定的標題。兩個獵人——美國人約翰·柯特和法國人馬克斯·于貝爾——在他們的嚮導以及他們從吃人肉的部落中救出來的那個孩子朗加的陪同下,來到了這個大森林的邊緣。這裡的樹林高大茂密,使他們避免了一群大象的襲擊,但這群大象畢竟還是把他們的車子搗毀了。
他們不得不穿過這片被認為無法穿越的大森林。
接連發生的好幾起事故,使我們沉浸在這個植物世界的令人提心弔膽的環境中;這段漫長而又不覺得厭煩的路程,將我們悄悄地帶進幾百公里遠的這個陌生地區的深處;我們來到一條小河邊,順著河道,沒費多大勁便到達烏班吉河。
在河邊度過的第一夜,約翰·柯特依稀聽見一聲從人的嘴巴里發出的「思戈拉」,當地土語意為「母親」。翌日,他們搜查河岸,卻沒發現一個人。可是,他們在岸邊的一個凹陷處找到了一隻棄置已久的木筏,繼而又在茂密的樹叢中發現一間安裝了鐵柵的小棚屋。這是1896年2月13日失蹤的約霍桑博士住過的棚屋。從他留下的一個記事本可以看出,他已於同年8月25日離開此地。
對於這位德國學者,我們所知道的就是,他曾經計劃將美國教授迦納所進行的試驗認真地深入下去。據迦納教授認為,猿猴也有語言。
達爾文的理論認為,人類與猿猴之間存在親緣關係,由於發現爪畦直立猿人,這種理論似乎得到了證實。我們都知道,古生物學者正在尋找能補充從猴子進化至人類這條鏈條中的各個環節。
約霍桑決心找到一種具有語言功能的猿猴,於是在非洲的一個猿猴聚居的森林裡設置了一隻籠子,並將自己關在這隻籠子里;這裡的猿猴沒有尾巴,看來是最進化的猿猴。他的記事本記述說,在附近出現的一群大猿猴在互相交談,而一隻小猿猴還說了一聲「恩戈拉」,這是當地土人用來表示「母親」的字眼。
我們的探索者們暫時沒去尋找那位德國博士,而是利用他的木筏順流而下。這條河流顯然是烏班吉河的支流。在一株被河水沖走的樹上,朗加發現一隻小動物,並將它收留下來;這隻小動物清晰地發出「恩戈拉」的聲音。這究竟是猿還是人?
一股急流將木筏撞碎;我們又在大森林中見到了那幾位探索者和躺在他們的救命恩人臨時架設的一個爐灶旁邊睡著了的嚮導。只是不見了朗加和他救起的那隻小動物;我們必須承認,旅行者們是被一個陌生人從水裡拖上來和背到樹林底下的。這個陌生人還生了一堆火。此處的森林十分明暗,實在難以穿行。他們被一片交錯盤纏的野藤困住,只得從藤幕唯一的一條縫隙中鑽出來,僥倖地踏上一條羊腸小徑。這時他們發現一支火把在給他們引路,無不感到詫異;這支火把的出現,使讀者也大為感動。
這支火把將他們帶到一個村莊,這個村莊建在離地面30米高的樓板上,這塊寬闊的樓板周長有5000多米,底下用樹榦支撐著。
他們成了「瓦格迪斯」的俘虜。「瓦格迪斯」是一種雙足動物,身高1.56米,腦袋滾圓而細小,凸頜不明顯,會利用腳掌,牙齒跟人差不多。古生物學家為補充進化鏈條而尋找的小頭類,不就是「瓦格迪斯」嗎?
這些「瓦格迪斯」比已知的原始人還要低等,他們有自己的語言,而且會用火。
馬克斯·于貝爾斷定說,只要他們稍為懂得互相殘殺,就能無可爭議地將他們歸入人類!
他們的行為使讀者完全相信,他們的確是人類,至少已進化到猿人階段,因為他們已經使用某些物品和粗糙的武器;在告別的時候,我們的探索者還發覺他們也象人類那樣微笑和掉淚,因此,他們不得不承認,這些「瓦格迪斯」已經是到達人類階段的人。還有一個證據,他們甚至會玩約霍桑博士的手搖風琴!我們就把那位完全失去意識的博士留在「瓦格迪斯」人的村莊里吧,反正他已成了沒受什麼約束的國王!
這部作品很有意思。它向我們證實,作家又恢復了他的創作手法,但同時又將他的思想轉入一個新的方向;在提出人類的生存這個令人擔憂的問題時,他悄悄地將哲學思想引入到作品中;作者不再滿足於他童年時代所聽到的那些簡單化的傳說,也不滿足於在虛無之外創造人類祖先的神話;他不相信人類是按上帝的面貌塑造出來的。
大自然的盲目力量迫使人類要想生存下去,就得進行合作。他在下一部作品中打算髮揮的是否正是這場對付大自然的鬥爭?遺憾的是,這種合作從來只是過渡性的,一旦危險過去,合作也就停止,這種事實是無法加以掩蓋的。經歷過人生的漫長旅程之後,他不是跟父親處於同一個點上嗎?他父親那種嚴肅的宗教熱情無非是對人類憂患的表示。皮埃爾因光考慮到人類針對自身的鬥爭,因而宣揚只有美德能使人類爬上雅各布①的天梯而不致於頭暈目眩。儒勒曾經希望,對科學的興趣能方便這種攀登。可是,人對人始終是一隻狼!作家通過別的一些途徑,也得出那位南特的老訴訟代理人同樣的結論:最基本的美德是仁慈。
①雅各布(Jacob):《聖經》中的族長,他在荒漠中發現直達天國的梯子。
讓一瑪麗·卡比杜蘭!當他回首往昔,追溯到孩提時代他曾試圖登上科拉利亞號時,這個名字油然出現在他的腦際;往事始終具有生命力人讓一瑪麗·卡比杜蘭》,這將是他要給「大海蛇」所取的標題。他很早以前便在醞釀這部作品,但稿子直至1901年4月才發出。
後來人們又恢復了他曾經放棄的《大海蛇》這個標題。毫無疑問,能使人想起大海蛇的這個標題將能引起讀者的好奇;他之所以曾用《卡比杜蘭》這個標題去代替它,那無疑是出於謹慎,因為只有這位迷信的海員所創造的氣氛才能使人暫時相信這種神奇動物的存在。的確,全書3/4的篇幅是用於描寫聖埃諾希號捕鯨船所進行的一場捕獵活動的。我們在書中只見到1863年被派去捕鯨的那些大帆船在航行中通常遇到的事故。
在延長捕獵活動時,命運是否會將聖埃諾希號拋到鄂霍次克海上呢?這片大海可嚇人啦!一名水手喪生,這不由得使我們想起各種帶威脅性的風險。在一艘英國三桅船與聖埃諾希號發生競爭的時候,作者突出表現的是英國人的無禮、冷酷和帶蔑視性的敵對情緒。這一次,重點將放在法國人自滑鐵盧戰役后所產生的怨恨!一條長鬚鯨被法國船追趕了3個小時,當船員正要追上獵物時,一艘英國船突然出現了。兩支魚叉同時命中這條巨鯨。一支是法國人拋射的,一支是英國人拋射的;只有法國人那支擊中要害;英國人分辨說,要不是他們的船趕來堵截,聖埃諾希號的捕獵艇肯定無法追上這條鯨魚。
最後,兩艘船以炮火相見!慕地,英國桅船被一股巨浪掀起,連續地受到兇猛的海浪的襲擊,終於沉沒了。聖埃諾希號卻幸運地在一塊暗礁上擱淺,並將遇難者全救上來了。
這次事件實在難以解釋,因而水手們都認為存在一種海中巨獸。持懷疑態度的軍官們發表意見說,這是因地震引起的海底上升和大海潮而造成的結果;他們還提及伴隨秘魯大地震而發生的大海嘯。
聖埃諾希號剛脫離暗礁,便被卷向北方,時速竟達160千米!最後撞在一座冰山上才結束了這次瘋狂的航程。
對這種現象的解釋,軍官們始終歸咎於兇猛的涌潮,但船員和讓—瑪麗·卡比杜蘭卻堅持認為的確存在一種海中怪獸。雖然作者最後表明,海里潛藏著這種怪獸的說法缺乏確鑿證據,因此還是當作傳說為妙,但他在敘述過程中不時設置懸念,從而喚起我們對這個秘密的興趣。這位小說家的手法一直是那樣高明,但我們必須承認,這部作品的格調亞於使他成名的那些作品。
在他存放著許多供《教育與娛樂雜誌》定期發表的手稿的抽屜里,是否可以找到經重審和修改後可列為上乘的作品?
羅里克事件成了1893年新聞報道的中心,並引起公眾輿論的關注。拉布律耶爾在由面具出版社出的一部作品中再現了這一事件。
羅里克兄弟在殺害了船長、商務總管吉布松、4名船員和1名乘客后,奪取了法國雙桅縱帆帆船紐拉希蒂號。至少,這是1名在該船當廚子的混血兒對這兩位軍官所提出的指控要點。
兩名被告肯定說,他們沒有罪,受害者是在一次他們鎮壓了的反叛事件中喪生的。他們不僅斷然否認謀害事實,而且斷然否認指控他們的海盜行為。然而,1893年12月8日,他們還是被判處了死刑。
他倆那種嚴肅認真的態度使公眾大為感動。法官在卷宗中無疑找到一些罪證材料,但證實羅里克兄弟犯罪的只有一個可疑的人證。
判決後幾天,當人們得知羅里克兄弟其實叫萊昂·德格雷夫和歐仁·德格雷夫時,公眾的情緒達到了頂點。他倆出身於比利時一個受人尊敬的家庭,簡直是真正的英雄,曾好幾次顯示過自己的勇氣和犧牲精神。他們曾冒著生命危險,將受風暴襲擊的一艘挪威船皮埃特號的船員從死亡中救了出來,使37人脫離險境。
但他們時運不濟:他們擁有的一艘蒸汽漁船在奧斯坦德港的一場火災中被燒毀了;後來,他們購了一艘帆船,又被拋上海岸撞碎;他們遭受徹底破產,受雇於船東出海航行,為避免冒犯他們的母親,只好改名換姓。
此後,他們的活動情況似乎相當模糊:喜歡冒險的人會不會變成冒險家?1891年,他們的確假冒過遇難者,對此,人們自然會產生擔憂;當然,他們曾犯過這種可從他們的生活方式中得到解釋的道德上的詐騙罪,但他們不一定會犯如今所指控的嚴重罪行。《正義報》發起的新聞運動,一個辯護委員會所作的努力,以及瑞典和比利時國王的斡旋,促使法國政府將死刑改判為終身苦役。
1894年,人們都在揣摸,德格雷夫兄弟是否受到錯誤判決?他倆的原告是不是也直接牽連進他所指控的這起犯罪案?1897年,法院院長採取溫和態度,將刑期減至20年。這是否為了平息輿論?然而,厄運繼續落在他們頭上:萊昂拒絕接受管理人員提議讓他擔任的工頭職位,因為他不願意使自己有可能變成一個告密者,不願意在他弟面前感到羞愧。這次拒絕使苦役場管理處感到不快,因而罰他干最粗重的活兒。1898年3月30日,他因患痢疾而死,他弟弟親眼看見他的屍體被拋落大海喂鯊魚。至少,歐仁是這樣敘述的。1899年8月,他獲赦釋放,受到安特衛普人的熱烈歡迎。他成了商人和性情溫和的資產者,並寫了一本名叫《苦役場》的回憶錄。對於這些回憶的誠實性,人們自然會產生懷疑,因為他重新萌發冒險的癮頭,竟突然拋兒棄妻,遠走高飛。1907年,他在特立尼達當了警察,而1902年,人們曾在哥倫比亞見到過他,並擁有一批珠寶;一位美國人說,這批寶石是偷的。不久,控訴人陳屍在自己公館的卧房裡,而被告也在囚室里被人殺害!
當然,儒勒·凡爾納無法預料歐仁·德格需夫的這種奇特的命運。1894年8月3日,當他給他弟弟寫信時,《正義報》上那篇認為這是一個司法錯誤的文章尚未發表,因此,他更不可能知道發生於1898年的萊昂之死。他一直十分關注這場官司,曾對保爾說過,「羅里克兄弟的經歷使我十分感動,但我不想利用這種經歷。」這種激動的情緒一直沒有消減。這兩兄弟戚戚相關,很可能受到錯誤的判決,他倆的遭遇一直縈繞在他的腦際。馬塞爾·莫雷有根有據地認為,他仍在受到他弟弟保爾去世所造成的痛苦折磨,因而將自己的感情移往在《基普兄弟》這部作品中,他這樣設想,倘若羅里克兄弟果真清白無辜,他倆對聯繫他們的感情無疑會感到痛苦。
提出犯罪證據乃屬指控行為,但這種證據有時十分脆弱,以致會發生相反的作用,使原告變為被告,而被告不得不為證實自己的無辜提供證據,這是很難的,甚至往往是不可能的。
基普兄弟不是羅里克兄弟,然而,雖然他們的經歷有所不同,但的確受到那兩位比利時被告的經歷的啟發,這是無可否認的。他們的境遇的確一致。
馬塞爾·莫雷指出,到達庫克群島的羅里克兄弟假冒遇難者,這個細節促使作者給後來收留真正的遇難者基普兄弟的那艘船取名為詹姆斯·庫克①號。作者對詹姆斯·庫克的讚賞乃是唯一的理由,這種看法無疑更直截了當;相反,在羅里克兄弟編造的遇難故事與後來收留基普兄弟的威勒米娜號在諾福克島附近的遇難之間,似乎確實存在某種吻合。
①詹姆斯·庫克(1728-1779),英國航海家,曾在大洋洲作過三次遠航。
不管怎樣,在船長吉布松的指揮下,詹姆斯作克號在杜納登靠岸:到了這裡,水手長弗賴格·鮑特,在水手文·莫德的協助下,慫恿4個無賴在殺死船長、4名忠實於船長的船員,以及在威靈頓上船的船東霍金斯和吉布松的兒子后,企圖把船奪走。
弗賴格·鮑特縱然是個無恥之徒,但更為聰明、同樣無恥的文·莫德卻極為奸詐狡猾。他們因找不到機會實現自己的計劃而暴跳如雷。海船繼續預定的航行,直抵伸斯麥群島的普拉斯蘭港。在穿過諾福克島時,已經沉沒的威勒米娜號的兩位遇難乘客被收留下來了,他們就是卡爾·基普和皮埃特·基普兩兄弟。
馬塞爾·莫雷認為,皮埃特這個名字是從羅里克兄弟救起的那艘海船皮埃特號借來的。這很可能。同樣,他選擇了吉布松作詹姆斯·庫克號船長的名字,也是因為記起在紐拉希蒂號上被殺害的那位商務總管的名字的緣故。
在凱拉瓦拉島作短暫停留時,吉布松船長被弗賴格·鮑特和文·莫德在島上殺害;他們奪取了他身上帶著的證件和皮阿斯特①。
①埃及等國通用的貨幣。
在水手長的指揮下,這艘雙扼縱帆帆船重新啟碇,要返回船籍港霍巴特市。
曾擔任過商船船長的卡爾·基普發覺航向不對,因而頗感驚訝;其實,弗賴格·鮑特正在搜尋薩洛蒙群島鄰近的濱海地區,這些海島素來名聲很壞,必將為他幹掉船上的乘客和招募一批環小子提供更多方便。
一場風暴將詹姆斯·庫克號置於危險境地。水手長極其魯笨,以致卡爾·基普不得不挺身而出。在這種情況下,船主讓他進行指揮,這就使他能通過自己的靈活操作,在航船行將遇難之際挽救了它。危險剛過,弗賴格·鮑特和文·莫德便挑起一場暴亂,但這場暴亂很快便被鎮壓下去了。
到了霍巴特市,對反叛者提出起訴。文·莫德相當狡獪,在反叛時,他一直沒暴露自己,因而能施展陰謀,置基普兄弟於死地;他溜進基普兄弟的卧室,將偷來的證件和部分皮阿斯特放入他們的手提箱里,同時還謹慎地將殺人兇器——一把馬來人使用的波刃短劍塞入裡面。
此後,在法庭上,弗賴格·鮑特由被告變成原告。他稱,他之所以反叛,是因為卡爾·基普和他弟弟謀殺了吉布松船長;人們果然在他倆的手提箱中發現屬於被害者的證件、數量可觀的皮阿斯特和作案兇器;他們有口難辯,被確定有罪。
基普兄弟被判死刑;只有船東霍金斯一個人相信他們無罪;根據他的請求,死刑被改判為服終身苦役。
在苦役場里,卡爾得以救了被一隻守門犬襲擊的場主的兒子;他受了重傷,但兩兄弟的命運畢竟有了改善。最使他們感動的是,經一段時間的分離,兩兄弟又重逢相聚了。霍金斯繼續奔走,謀求重審這個案件。除了道德上的證據證實這兩兄弟無罪之外,他還對原告水手長表示懷疑,他估計水手和文·莫德故意製造了物證。
基普兄弟再次受挫。他們被迫捲入了由解救兩名政治犯的人所策劃的越獄行動。這次越獄獲得成功。
他們相信,這次不由自主的越獄行動肯定會被認為他們確實犯有罪行,因此主動投案、返回苦役場當囚犯。他們的這種態度使公眾和當局的看法發生根本性轉變。此後,當局對複審進行了預審;作者本人過去曾當過律師,他非常明白,只有發現新的犯罪事實時才能進行複審;一個偶然的機會提供了這種事實。霍金斯叫人放大受害者屍體臉部的照片;吉布松船長的兒子辨出停留在他父親的瞳孔里的兇手——弗賴格·鮑特和文·莫德的圖像。
視紫質保留死者所見到的最後一個圖像,的確有這麼回事。正如莫雷指出的那樣,儒勒·凡爾納可能是在拉·格朗熱和瓦拉德合編的《眼科大全》中找到這個資料的;在閱讀維利埃·德利爾一亞當寫的那個中篇《克萊爾·勒努瓦》時,他不得不在這部《眼科大全》中尋找這個資料,也同樣是可能的。這個中篇發表於1867年,作者在1887年——我手頭上繼承來的那個版本所註明的就是這個日期——出版的《特里比拉特·博諾梅》這個集子里重新收入這個中篇。
克萊爾·勒努瓦的視網膜上保留的那個影像是一種幻覺影像;《基普兄弟》的作者擯棄了幻覺現象,僅利用視紫質所具有的物理特性和根據這種特性的真實性去搜集資料。上述那部《大全》使他了解到,吉羅一特龍關於視紫質能固定圖像的研究表明,人死後,將眼球取出來泡在明礬溶液中,這些圖像甚至會重新顯示出來。莫雷指出說,儒勒·凡爾納犯了一個維利埃·德利爾一亞當避免了的錯誤;屍體只是在死後第二天才拍成照片,而那部《大全》不會不指出視網膜保留的痕迹是很快就會消失的。據此,或許還犯了一個更嚴重的錯誤;聽說,必須將眼珠泡人明礬溶液才能獲得所攝取的圖像,但書中沒談到這樣一項操作。
儒勒·凡爾納之所以為羅里克事件所感動,無疑是因為這可能涉及一個司法錯誤,而當這個錯誤傷害緊密團結、並從這種兄弟情誼中汲取力量以保持使公眾為了感動的那種誠實態度的兩兄弟時,他的這種激情就更為旺盛了。他必然會無意識地將這種連繫著羅里克兄弟的感情移往在自己的生活中,並把它與聯繫著他和他弟弟的那種感情作比較。
保爾之死固然使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但也使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他和他弟弟之間的那種親密團結。他的思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經常地縈繞著這種困死亡而中斷了的團結的記憶,這是很自然的;在寫到基普兄弟時,他那支得心應手的筆簡直不由自主地在字裡行間表達出這種親密的情感。這個題材所反映的是一起案件,可是,當他弟弟還活著的時候,他並沒打算處理這個題材。
1901年9月,他著手修改該書的手稿。1902年,這部作品發表了。在表達基普兄弟的友愛時,一種新的觀念又悄悄鑽入到他的腦子;雖然從原則上說,某項司法決定必須被認為符合事實,但這項決定不是不可反駁的。法官可能會弄錯。
1901年,德雷福斯案接近尾聲;亨利的自殺表明,他的作偽使參謀部表現出一種至少是不夠謹慎的態度,從而導致新聞運動一浪高過一浪,使這起事件具有政治性質。那些真心實意地拒絕討論初審法官新作出的決定的人,必然對雷恩軍事法庭所作出的決定感到迷惘;雷恩軍事法庭猶豫不決,不敢否定曾宣判無期徒刑的第一軍法庭;他們堅持罪行成立,只將德雷福斯改判10年監禁——這無疑是一種不合乎邏輯的寬容,認為這樣便能「在水中拖動上鉤的魚,使其力疲而便於捕捉」。
德雷福斯本人受到赦免后,又恢復了名譽,他已經與訴訟無關。不管軍事還是民事法庭,難道能屈服於以國家利益為名的理由和依賴於頭腦發熱、搖擺不定的社會輿論嗎?不管他對秩序的興趣有多大,這位態度溫和的亞眠的布爾喬亞必然更認真地傾聽他那位支持德雷福斯的兒子發表議論,並不再因認為可能犯司法錯誤而惱火。他在1894年不願意做的事情,在1900年可以去做了。1902年發表這部小說,肯定不會招來什麼麻煩。他為羅里克兄弟的命運所感動,但對帶政治色彩的德雷福斯的命運卻裝作無動於衷。然而,他對我們的制度所抱的信心似乎受到了動搖,在德雷福斯受審判的同一年,他構思了《利沃尼亞的一場悲劇》;這部作品的主人公是一個受政治激情所害的無辜者。
我們已經知道,1894年8月11日,他預先安排了《機器島》在1895年發表,《利沃尼亞的一場悲劇》在1896年發表,《美麗的奧里諾科河》在1897年發表。他興許認為,《利沃尼亞的一場悲劇》既然以某種司法錯誤為依據,在德雷福斯案正處高潮時發表出去,顯然不大合適,因為這麼一來,有可能助長人們的激動。這部小說出色地陳述了法官可能掉入的各種陷坑,因而會被認為是一種表態。他和小赫澤爾大概一致認為,最好還是等更為平靜的時候再發表出去。
1894年6月7日,他寫信告訴馬里奧·蒂里埃羅說,他已經完成了70卷作品,但還有30來卷要寫。1897年5月5日,他告訴他的通信者說,他已經在為1903年寫小說;1899年7月10日,他又說,他已經為今後準備好了12卷作品。他抽屜里的稿子還沒拿完,反而越積越多,1902年1月15日,所積累的數量已達14卷之多。《基普兄弟》是他的第83卷作品……而他當時正在寫第100卷。同年12月24日,他說「正在苦心創作第101卷」。我們知道,他1894年8月11日的信所提及的《利沃尼亞的一場悲劇》直到O04年才發表。1901年5月12日,他給小赫澤爾寄去了《大海蛇》的稿子,並預計說,接下來的作品大概是《第二祖國》,但事實上《空中村鎮》在這部作品之前發表了。1901年10月26日,他將《基普兄弟》的第一部分寄出,而根據他同年11月9日的信,《大海蛇》在11月份便發表了,我們發現,次年1月13日,他已將《空中村鎮》有關大森林的地圖草稿給小赫澤爾寄去了!
很顯然,他這隻了不起的抽屜裝著非常大量的手稿。1902年3月27日,他在琢磨一部作品標題,後來,這部作品以《世界主人》為題在1904年發表了。然而,在《世界主人》之前,他呈獻給讀者的是《盤纏》。看來似乎是這樣,因為那時正在美國召開一個關於丹麥的安的列斯群島問題的會議,而他曾催促過趕快把這部作品發表出去。到小安的列斯群島所作的這次旅行,因遇到阿利法克斯號的海盜襲擊這種悲劇因素而顯得頗有生氣;這伙海盜的頭目哈里·馬凱爾始終是個中心人物,制服馬凱爾的那位誠實而給人好感的威爾·米茨直至第二卷的中間才出現。作者利用這次旅行機會,簡要概述了因歐洲各國的覬覦而引起的多次爭端。值得提出的是,儘管他對英國素懷惡感,但在安提瓜問題上卻為英國主持公道;該島是法國人因無法對付逆境而放棄的,英國人則利用巨大的蓄水池,成功地開發了這個島嶼。
至於《世界主人》,征服者羅比爾在這部作品中重新出現,但他過分傲慢,因而陷入瘋狂之中。作者給我們指出,這位天才發明家雖然發明了完善的飛行器,但他身心已經嚴重衰竭。他曾經宣稱,人類尚未達到非常明智的程度,因而無法利用科學的進步,可如今,羅比爾的光輝已經蕩然無存;他成了一個被自己的成就所陶醉的可憐蟲。作家大概早已看出這一點,起初,他很可能是按探索小說去構思這部作品的,因而羅比爾只是在需要揭開謎底時才露頭。他原先的確想將這部作品取名為《一位美國偵探的不幸》。
《利沃尼亞的一場悲劇》約在1894年前後構思,1902年修改稿樣,時隔10年之後,終於在1904年發表了。這部作品很可能是在《基爾兄弟》之前創作的,小說描寫生動,文筆流暢,雄渾有力,我至今仍然記得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弗拉基米爾·也諾夫渡過楚德湖,逃跑到利沃尼亞邊境的那段故事。
為人謙遜的基米特里·尼柯勒夫教授是個熱情的愛國者。也諾夫的父親臨終前交給他2萬盧布,但正當他要到皮阿爾努將這筆款子交給流亡此地的也諾夫時,他被牽連進一起謀殺事件。在一座旅館里,銀行家約霍桑的出納員被人殺害;他身上帶著的15000盧布被殺人犯搶走。這次襲擊只能是住在隔壁房間的旅客乾的;這位旅客跨過他房間的窗戶媚構,用一把火鉤拉開受害者房間的窗板,趁著受害者熟睡之際,將刀子桶入他的心窩;傷口上還留下瑞典短刀刀柄上的金屬箍的印痕。在假定的殺人犯住過的房間里,調查者發現了扭彎了的火鉤和一塊燒剩的鈔票碎片。證據確鑿;那位旅客的特徵被鑒定出來了。在旅館大廳守候的一名偵探認出了尼柯勒夫教授。問及他到皮阿爾努旅行的動機時,尼柯勒夫拒絕作答。大夥一致認定,他就是罪犯。正當大夥對他進行威脅時,也諾夫及時趕到,披露了他此行的緣由,因而把他救了。曾追究他的仇恨動機的公眾,以同樣輕率的態度,宣布這位愛國者無罪。
尼柯勒夫作為父親的繼承人,一直被銀行家約霍桑追還18000盧布。也諾夫認為有必要用他的朋友交還給他的票子去清償這筆債務。因這些鈔票的號碼跟被竊的鈔票號碼相同,這樣便構成尼柯勒夫的一個決定性的罪證。後來,人們發現這位教授陳屍路旁;他就是殺人犯,顯然確鑿無疑;他是用殺人犯殺死出納員的那把刀子自殺自亡的;這次自殺無疑等於招認了自己的罪行。
對罪犯的身份不可能再有懷疑,尼柯勒夫的女兒不再願意答應嫁給她的未婚夫弗拉基米爾·也諾夫,這使他大為失望。
哈!原來尼柯勒夫根本沒犯此罪!旅館老闆克羅夫在咽氣前,承認是他殺死了出納員,竊走他身上帶著的鈔票;為了迷惑警方的搜查,他用這些票子跟教授放在口袋裡的票子兌換了;是他磨損窗戶的榻構,並將火鉤和燒剩的鈔票碎片塞入爐膛里的;當他發覺懷疑從教授身上轉移時,他用第一次作案的兇器把教授擁死了。伊爾卡和弗拉基米爾雖終成眷屬,但那位不幸的教授的悲慘結局畢竟令人不快;一個無辜者被各種確鑿的證據壓得喘不過氣來而終於殞命。這說明司法錯誤的確有可能存在。
這個故事還說明一個政治集團為置對手於死地而表現的狂熱,因為銀行家和教授分別被列為下次競選的名單之首。
《海蝕》這部作品的調子較平;這是魯戴爾上校提出的一項計劃。該計劃打算開鑿一條水渠,將加貝斯灣與突尼西亞和阿爾及利亞處於海平面以下的部分鹽湖地帶聯接起來;一位工程師去作實地考察,卻遭到圖阿雷格人的阻撓;加貝斯灣攔壩是主要障礙,當克服這一障礙的工程臨近結束時,突然發生一場地震,攔壩崩潰了,幾天之內,撒哈拉沙漠便因自然本身的力量變成一片汪洋大海,而用人類技術大概需要幾年努力才能獲得這種結果。那位曾自吹是世界主人的羅比爾,在一場雷雨中被雷電擊死,作品以羅比爾的不幸結局來勸戒人們必須謙虛而結束。
1900年世界博覽會在雄偉壯麗的艾菲爾鐵塔①附近舉行。這座鐵塔是1889年世界博覽會遺留下來的,象徵著工業的勝利。奧諾里娜興高采烈地參觀了那次博覽會;至於作家,他隱居在亞眠,極力避開這種令人擔憂的喧嚷。從前,他夢想過工業社會所帶來的好處,以為這樣一個社會能從自然界中獲得各種財富,用以改善人類的命運;但一直傳到他的隱居所的主保瞻禮節②的迴響並沒使他感到放心。這種對享樂的追求,勢必導致少數幾個幸運兒大飽私囊,而大多數人則只能得到一些殘羹剩菜,其結果必然令人失望。這位作家所經歷的歲月比他那個世紀早50年,他隱隱覺出,這種以一部分人的貧困為代價換來的另一部分人的虛假繁榮,必然孕育著社會混亂和戰爭。
①巴黎著名鐵塔,高320米,1889年法國工程師艾菲爾為慶祝法國大革命一百周年和巴黎舉行世界博覽會而設計建造。
②荷蘭、比利時和法國北部地區兩鄉村節日,此處所指並非本義。
有一件小事,頗能說明兩代人之間的世界觀的差別。米歇爾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了某種地位,從而使他能享受到20世紀初期的好處。他穿著自己買來的一件皮毛大衣到亞限去。在當時,這可是殷富的外表徵象,但面對衣著樸素的父親,他油然產生某種內疚之情。他覺得,先作點解釋是必要的:
「我買這件皮毛大衣很合算。這是一件極經濟的衣服,我花了1000法郎,但可以用上10年,每年畢竟只需100法郎。」
年邁的小說家反應冷漠,幽默地說:「我非常同意你的這種看法。這的確很合算,就跟我一樣,我每10年作1件外套,花費的是100法郎,而10年後,我還可以叫人把外套再翻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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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書香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