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龍王顯現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炮煙終於消散了。
對自己的行為結果抱有恐懼感的炮擊指揮宮,忐忑不安地透過望遠鏡觀察。聽到了自己吞咽白水的聲音。
「那是什麼東西?」
指揮官的聲音顯得荒腔走板。在望遠鏡裡面,發生了奇妙的事情。好像有某種閃閃發出白色亮光的東西,在炮煙之中蠕動。它擁有珍珠表面巨大化的色彩和光澤。
「少校,天氣急速變化了。」
頭頂上的雲層,以極驚人的速度壓迫而至。白色雲層布滿了天空,其下方湧入了灰色的雲朵,然後在與地面交界之處堆滿了烏雲,似乎馬上就快有豪雨的傾向。
才看見豆大的雨滴往自衛官們的安全帽上拍打面來,不一會兒的工夫,鉛色的雨簾封鎖住整座演習場。
閃電打破了眼前所能看見的一切,落雷聲掩耳而至。自衛官們均大驚失色。因為在高原上:再也沒有比意外落雷更可怕面危險的狀況了。
「撤退!撤退!」
帶著慘叫的命令傳來,自衛官們紛紛拋下安全帽及槍械,伏倒在地上。大雨拍打著他們的身體,強烈的程度使皮膚感到疼痛。
在電光交加的傾盆大雨中,或許有人注意到,有一道白色閃光呈直線狀往上方攀升面去。但是,一直等到上升至天空上方的時候,才聽見一名自衛官大叫。
「喂,那是什麼東西!」
好幾個人的視線,均集中在黑暗上空的一角。他們看見光亮。不是閃光,也非光球。光線彎曲成一條閃爍發亮的長大帶子。空中又震響了一聲巨大的雷鳴,使他們再度掩耳趴下。但是,卻無法移開視線。
「龍……?」
「怎麼可能,那不是人幻想出來的動物嗎?」
在一陣討論之中,大家爭得面紅耳赤。
「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吧!不是嗎?」
期待否定的聲音,所得到的回應是驚懼的沉默,連緩和情緒的餘地都沒有。
長大閃耀光輝的龍形物體,翻騰於空中,並從天空的一角靠向前來。被豪雨拍打得連呼吸都有困難的自衛官們,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態,也有人嘴裡念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神名。大家驚慌失措、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平常在這種情況下,上級主管會板著臉下達適當的指示,但此時無線通訊器卻寂然無聲。這是因為落雷及電波的產生,干擾到無線電的通訊能力。
雨勢又增強,變得猛烈難當。
當龍向前方伸出兩爪,從其掌間迸裂出青白的雷光。在黑暗底下發出白色閃光,轉瞬之間,遭遇數百萬伏特雷擊的裝甲車,隨著打隆爆裂聲,吐出紅色火焰。
在一片幾近黑色的灰色世界中,有好幾處閃爍著紅光,一個接一個地閃動,並再次引爆。
從雷擊中死裡逃生的自衛官們,才以半生半死的模樣爬出著火的裝甲車,這次又陷入在泥濘中掙扎的窘境。火刑之後,又以水刑伺候,真不是開玩笑的。
此時,自衛隊的指揮所里,好不容易才在空中發現龍的蹤跡。經過好一會兒的虛脫,呻吟聲和喘氣聲,蓋過了雨聲。失去知覺又蘇醒的士宮,一把抓起麥克風。
「射、射擊!」
傳來的幾乎是哀嚎聲。這道命令並沒有接通,或許是因為各人的恐懼感,引起反射行為吧!
接著,戰車炮彈咆哮。對空機關炮似乎與之互相呼應地,在黑暗的空中劃出火線。
龍的巨體上,散開了數道火花。
「命中!」
歡呼也只有一時而已。龍絲毫沒有受傷,只是在空中翻轉一下它那長大且奇異優美的姿態。
電光化作巨大的槍,直奔地面而來。
地上先是奔出火光,接踵而至的是轟隆聲及黑煙。陸上自衛隊在二秒鐘之內,損失了十輛貴重的制式戰車,以及四門對空機關炮。如果防衛隊的那些文官知道的話,也會當場昏倒吧!
至於查閱演習的制服軍官們,連暈倒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在強風吹拂得搖搖欲墜的帳蓬里,被刮進來的雨水淋得像落湯雞,發不出來一點聲音。雖說有對付蘇聯軍登陸時的作戰策略,但是碰到要對抗幻想上的巨獸時,就……。
只有船津忠岩一個人,泰然傲慢地端坐在椅子上。
「你看那個。龍王終於覺醒了。而且是最大最強的龍,北海的黑龍王啊!」
呆立於老人身邊的陸將,竟然也出不了聲。他那雙看著老人側面的眼睛,充滿了恐懼和迴避,而非感嘆及畏敬。他只是從老人的權威得到保證,被指派掌管武器產業的俗物,正因為如此,而得與常識結緣。他雖然在權力與權威上,崇拜這奇怪的老人,卻深深地感受到更甚於此的毒素,而想從老人身邊離開。
由於產生異於常理的電波現象,所以無法取得與外界的聯絡。更違反常理的是,交錯的暴風雨和豪雨,絲毫不見其轉弱的跡象。
有一名校官激動地出聲。
「這種急速變化的天候,實在難以常理判斷。演習應該中止!」
雖然是最適當的意見,時機卻完全不對。陸將強忍住打倒對方的衝動,隨即下達命令準備直升機。陸將對著目中無人,正端坐於帳蓬一隅的老人進言。
「請即刻疏散。大量的水正湧進這塊窪地,如此下去,所有的人員都會溺水。」
眼見老人毫無反應,陸將又提高音調。
「大人,就像剛才說的,請移駕至安全的場所。」
哪裡才安全,也並不肯定。總之,先這麼勸誘吧!
「天候差啊!這不是好事一樁嗎!又不是打棒球,遠足郊遊,而且誰說只有晴天才有戰爭的!
陸將使出渾身的勇氣。
「大人,您教訓的是。但是,這最終只不過是一場演習,不能因為天候差就鬧出人命啊!如果出了人命,新聞媒體再寬容,也會找借口咄咄逼人大肆撻伐的啊!」
「你只是愛惜你自己吧!看見那邊戰車的慘狀吧!早就已經出人命了!」
老人冷笑,招手叫隨侍身邊的專屬醫生,不知道命令些什麼事情。醫生從黑提包內取出玻璃盒,用黑色塑膠管纏著老人的手腕,做靜脈注射。陸將凝視著其悠然的姿態,兩眼閃過一道極為厭惡的光芒。
「活到九十歲就夠本了,還這麼在意健康!」
陸將的眼神彷彿這麼說。
在狂風亂雨中,竜堂家三兄弟為了尋找姑丈一家人,四處奔走。
「這麼強勁的風勢,都是余的能力造成的嗎!」
「或許吧!說不定余本身就是那老頭所指的神龍如意珠!就是活生生的氣象兵器,會走動的颱風哪!」
風雷雨不斷盡其所能地咆哮。聲音不得不隨之增大。
「如果余想要的話,恐怕整個東京都將成為水鄉澤國了。相反地,也有不下半滴雨水,釀成沙漠的可能性。即使一直以懷疑主義自居的我,眼前所目睹的一切,也逼得我不得不去相信它了。」
「以後要盡量避免惹火那小子。」
終嘴裡念念有詞,他和兩個哥哥處境相同,渾身都是泥和水,衣服有數處破裂,好像熱帶雨林的游擊隊一般——這麼形容似乎是太過浪漫了。
天地陷入一片黑暗混沌,偶爾閃動的電光,是唯一的光源。始登上了小山丘,吹著半走調的口哨。
「哇!這真是人間絕景……!」
宛如黃河決堤的澎涌濁流,正在他們的跟前擴大。演習場上起伏不定的地形,頓時形成了無數的河流和小島。如果雨照這樣一直下不停的話,大量的積水將蔓延至富士山東木棍一帶吞噬掉鄰近的諸城市吧!
「要趁早救出茉理她們,還有,如果不把余變回人形,災害不知還要擴大到什麼地步哪!」
「所謂『余的大降水』!」
終欲以此媲美於諾亞的大洪水,但兩位哥哥卻一點也不感動。
總之,在這個時刻,最具有充沛行動力的,還是竜堂兄弟。這才是證實他們非常人的證據,而對他們而言,因為沒有來自火炮及戰車的人為攻擊,著實輕鬆了不少。
另一方面,自衛隊員的心情,當然是輕鬆的反面。「放棄戰車!走出來疏散!」
命令一下達,戰車裡的人員為免於溺死,紛紛爬出車外跳進水裡。
「可惡!自衛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被招募的軍官給騙了。」渾身浸滿泥水、悔恨及擦傷的自衛官,和始一行人擦身面過,卻完全喪失了向他們盤查的力量。
富士山的蹤跡完全看不見,佔據整個視野的,儘是烏雲和風雨。然後,強烈的閃光與雷鳴,偶爾照耀著昏暗的世界。
被水裡不明物體絆住腳,經察覺是不幸溺死的自衛隊員屍體時,就連連穩重的續,也只能憮然以對。
「再這樣下去,我們也會淹死吧!還是,我們也會變身成余的模樣?」
「你想變身嗎?」
「最好是會、但是不要做。道理和喝、抽煙一樣。」
「我認為是麻藥。副作用很大的……」
始任大雨澆灌在頭頂,自顧自地念念有詞。
如果是夢境也罷,從其他的經驗可知,幺弟余擁有最大的潛在能力,以及與其成反比的不安定的控制力。勉強壓抑下來的話是否不好呢!始深信,如此壓抑隱藏都是為了余。但是,是否應該更開放地對待他,讓他提高控制力!
「唔……續,我們是不是不可救藥的人類!」
「嗯,大致是吧!」
「……真老實的回答,多謝了!」
正當始嘴裡嘟嚷之際,終出聲引起兄長們的注意。他指著雨簾的另一方,有一輛看似無任何特徵的小型客貨兩用車。
「茉理她們會不會在那輛車上?」
「幹得好,終偶爾還蠻管用的嘛!」
「具體一點嘛!嘴上說說,多沒誠意。」
「形式化的東西,總有一天會破滅的。」
這輛車的大半個車體,均浸在濁水裡。可能是從原本放置的場所漂流來的吧!
他們無視於水壓,強行卸下車門后,被關在車內的人動了動。取下塞在嘴裡的東西,本想解開將雙手反綁於背後的繩索,因嫌麻煩乾脆扯斷。
「茉理,你沒事吧?」
一直都很堅強的表妹,這時也只是點點頭不出聲。始安心地鬆了口氣。一直抱者擔心那個老人恐嚇要他們面對遺體的恐懼感的,不只是續而已,連他也一樣。把穿著牛仔裝的茉理抱到車外,接著是姑媽,最後才鬆綁姑丈。在離開車身之際,被雨水、泥濘弄得活像個難民,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姑丈,您沒事吧!」
雖然很勉強地這麼說,還是伸出手去扶持。但是,姑丈卻甩開他的手。
「不要碰我!」
姑丈的雙眼失去了理性的光輝,充滿著憤怒和憎惡,恐懼與厭惡。這恐怕是他生平頭一遭這麼大聲喊叫。
「姑丈……」
「別碰我!也別碰茉理!我已經受夠了!再也不想和你們有任何關聯!」
姑丈在風雨中歇斯底里地怒吼。本想踩著地面發飆,但是濺起了泥水,掉進口裡,吐掉泥濘之後又大吵大嚷。
「為什麼我非要這麼倒楣不可!我從大學畢業以來三十年間,就一直為學院賣力。還有誰比我更關心學院的未來?你說呀!一群人簇擁而來勒索我,你們就……就這麼高興嗎!到底想怎麼樣!你倒是說說看啊!喂!」
「我明白了!回家吧,姑丈。」
雖然帶著無奈的嘆息聲,始卻是認真地安撫著姑父的狂態。
「學院是姑丈的。古田議員也死了,請姑丈照自己的理想去經營學院。我也要辭去講師的職務,只要你允許弟弟們繼續留校,我不會主張任何權利。等您冷靜下來再慢慢商量吧!」
姑丈終於閉口,突然以恢復理性及盤算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外甥。
竜堂兄弟守著茉理一家人,暫時找尋沒有淹水的高處。始拉著茉理的手,續則牽著姑媽,終則狠狠地推著態度已軟化下來的姑丈。
「這下可好了!傳奇小說變成怪獸電影。接下來一定是太空宇宙船登陸富士山麓的場面!」
「你就坐宇宙船走吧,有完沒完啊!終。」
丟下了這句話,續接著和哥哥竊竊私語。
「余——如果那條龍是余,應該不會被大炮擊斃吧!」
「擔心也沒用啊!」
對始而言,他更擔心又死了更多無自衛能力的自衛官。他們不只是缺乏實戰經驗,又有龍王和暴風雨環伺在側,想必一定也束手無策吧!外界也必定無法伸出援手。究竟,這暴風圈還要擴大到什麼程度?
沒有被水浸到的山丘,浮現在一片灰色的視界中。那裡是自衛隊的幹部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避難場所。直升機因為旋風而無法起飛,帳蓬也倒了下來,有些人勉勉強強從地勢低洼處爬上來,保往了一條小命。但是,老天爺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突然襲來最大的電擊。數千萬伏特,或是遠在其上的放電能量,形成巨大的光箭,直劈大地的一角。
強烈的熱柱聳立於地上,足以粉碎耳膜的巨聲,刮破了大氣。本來應有數十人在慘叫的,但是卻沒任何一個人聽得見。
在終的身邊濺起了泥漿。從腦門到腳遭電擊貫穿的屍體,被扔得有數十公尺之高。
靖一郎姑丈倒在山丘的斜地上,翻著白眼昏死過去。姑媽看到丈夫倒在身旁的模樣。
「真沒出息,竟然比女人先昏倒!』』
不留情面地批評之後,自己也跟著失去知覺。
「這就是姑媽的本性。」
終嘴裡嘟喉著,茉理的呼吸有點急促。
「我也想乾脆昏過去算了!」
始自己也有這種感覺,但是沒說出來。反正,先把昏倒的姑丈,姑媽扛到山丘的斜坡上躺下,並採取不被泥土窒息的姿勢。
又進出一道新的雷光。
雷光中,浮現出船津老人的身體。老人的衣服被燒得焦黑,很明顯地,他是被落雷擊中了。儘管如此,老人仍昂然抬頭,宛如在瀑布下修練的老憎一般,穩穩地站在一直下不停的雨中。
他把視線移至籠罩於黑幕中的天之一角,凝視著閃閃發光的龍姿,甚至露出無聲的笑容。
只能說這是一幅怪異的光景。
綠草焦黑。大地干瘡百孔,數具半焦黑的屍體,慘不忍睹地暴露在旺風暴雨之中。這些都是為這次演習的成敗負有責任的人們。
到這步田地,勉勉強強存留下來的自衛隊的指揮系統,在此刻也已經消滅了。飽受風雨摧殘的自衛官們,失去集團中應有的秩序,不過成了「健康的難民」。因此,這些為了生存而拚命進行三種運動競賽的人,大部分也都不知道,那位暗地裡支配日本政經界長達約半世紀之的老人,已經死了。
照理說,應該是死了。
續賓士於泥水傾泄而下的山丘斜坡上,始雖發出制止聲,續只是回頭閃過笑容,馳聘於驟然形成的滑水道上。
天空上的巨龍,彷彿在高處注視著老人的身影。伸展其長大且發光的身體,直向老人襲來。
看起來是如此。
在極短的時間內,閃過兩道光芒。巨大的那一條往下,比較小的那一條則往上。因受到衝擊而踉踉蹌蹌地遮往雙眼的同時,續看見老人朝上的掌心,迸出了光芒。
在雷鳴餘音尚未遠離之際,續一直站在山丘上。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站著。在豪雨中環視周圍的續,突然覺得腳上增加了某種力量。
續戰怵地把視線往下方移動。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右腳,從手沿著看下去,到肘部。又到肩膀,最後是臉部。那張乾癟卻出奇地有光澤的臉,盯著續看。
「鎌倉御前」船津忠嚴老人,竟然還沒死!
「老夫不會這麼輕易就死……」
抬頭看著續僵硬的表情,老人笑了。一張開口,被雷擊炸裂的牙齒碎片,零零散散地落下來。粉紅色的牙齦滑滑亮亮的,令人感覺極為不快。
續大大地吞了口氣,迸出了聲音。
「總之,你也不是普通人羅?」
「我想要龍種的血,那種起絕的力量。那種泉源所在的生命力!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我不借付出一切代價!」
沾滿了泥和血水的笑容。
「老夫在龍泉鄉殺了一名女子,吸了她的血。後來因發高燒、痛苦呻吟,而被逐出龍泉鄉。但是,這種懲罰只得到不值得一提的效果。所以……所以,看到了吧?」
老人挺起上半身,續確實看見了。老人的衣服破爛不堪,而且被燒焦,裸露在外的胸腹上,微微閃爍著珍珠色的鱗片,吸引著續的視線。
「老夫在二戰後,不知讓恐怖組織盯過幾次。如果是常人,早就被殺了。老夫之所以能逃過劫數,全都仰仗這副刀槍不入的身體!」
被鱗片彈落的雨滴,滴落在續的褲子下擺,在豪雨之中,這些微量的水,在續看來,有如毒液一般。
「南海紅龍王,把你的血給老夫!如果能夠得到它,你的年輕和美貌,都將是老夫的!老夫的責任和使命都很重大,時間和健康,對老夫都是必要的!」
「請你放開我……」
「怎麼可能,這可關係著老夫和日本的未來!」
續的背後,冷汗集成了小瀑布一樣。在外表看來,他是無所畏懼的年輕人。但是在此刻,卻飽受壓倒性的恐懼和生理上厭惡感的雙重衝擊,連聲帶都無法自由控制。事實上,老人那隻抓著腳踝的手,有一股異常的力量。
續想用另一隻腳踢,卻失去了平衡,膝部栽在泥水中。牙齒掉光的老人,那張奇怪的臉逐漸逼近。
剎時有種模糊的聲音。老人的後腦勺,被某種東西命中。
老人鬆開了手。續一轉他那優美高大的身體,逃離到老人夠不著的位置上。比弟弟遲一步登上山丘的始,朝老人投擲自衛隊員的自動步槍。
「大哥,欠著了。」
「別忘了結利息啊!」
始對弟弟笑了笑,然後神情一變轉向老人。,
「活到九十歲,其中有五十年以上盡情坐擁權力與富貴,玩弄他人的生命和命運,任憑你為所欲為。你的日子也該到了盡頭,何不向那些曾經為你被犧牲的人道歉,老頭?」
在某種程度上,始大致能了解船津老人干涉他們兄弟的動機。不就是為了讓龍血的效力更長久嗎?可能是因為近年來,其效力有急速減退的傾向,才開始干涉以往放任不管的竜堂兄弟吧!
「……呼呼,你可說到了重點;但是,我曾經考慮到,龍的血早晚會失去效力。」
老人以雙手撐在泥水裡,看似要慢慢地挺起身體
「老夫在這五十年來,以冷凍保存了龍種的血,預防最後喪失效力的情況發生。」
「……你喝了?」
「打針,剛才打了。如此,我還可多活二十年。但是,這樣還不能使我滿足啊!」
事出突然,老人像彈簧人一般地跳起,連始都來不及作準備。
老人冷不防地一拳擊中始的下巴,登時將始打飛到後方。
續發出驚訝的叫聲,這是生平第一次看見哥哥被毆打飛出去的光景。始一下子就被扔在地上,說是滿溢的泥水中,比較貼切。為了躲避第二擊,在泥濘中一轉再轉,跳了起來。
聽說,東德以前在訓練奧運選手的時候,為了強化選手的肉體和活力,遇以抽取選手本身的血液、冷凍保存,到比賽前再注入本人的體內作為手段。據說這樣可以引發超過本來力量的潛在爆發力。
與其酷似的狀況,似乎發生在老人的身上了。
在傾泄如注的豪雨中,船津老人筆直地站著。續看見老人張開的口中,開始又生著白色的新牙。背脊立時有股涼颼颼的感覺。
在兩名年輕人和一個老人的周圍,濁水和狂風形成了漩渦。
此時,龍的身影從空中消失。受到老人掌心放出的電擊,亮光急速消失。雖然沒有想像中那般巨大的電擊量,或許也命中要害了吧?
「老夫現在有擊倒你們全部的力量。只要把二十年份的能量,濃縮成五天左右,就能夠辦到。老夫可借著氣的波動,操縱你們所沒有的控制能力……」
老人忽然陷入沉默,變化急劇。老人的身體變得僵硬,傾倒在泥水之中。
充滿自信與活力的老人,眼看著皮甫轉成土色,並濺在泥水申。鱗片剝落、指甲變成黑色。彷彿如連續電影時的急烈變化。
「妖怪老頭!」
始的嘴裡迸出毫無敬老精神的言詞。
在他而言,老人那令人目不暇及的變化,很容易就能理解原因何在。冷凍保存將近半世紀的「龍種」血液,必然產生變質。因此,接受輸血的老人,失去了抵抗該血液的防禦能力。再者,飲血和直接注入血管的方式,或許仍有些差異吧!
仍然在濁水中掙扎不停的老人;抬起了頭。表情痛苦地吐出口中的水,以那閃耀著恐怖和固執的雙眼,凝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老夫不會死的!老夫絕非只是日本一國的支配者而已……!」
「老頭,你還胸懷大志嘛!」
在這種情況下,仍說出如此狠毒的風涼話的,正是竜堂家的長男。
「可是啊,對於八十歲以下的老人,有點累贅啊!我拜託你早些上西天,除了你以外,我想每個人都希望如此的。」
「老夫是日本的支柱!老夫就是日本!」
從老人的口中吐出紫黑色的舌頭。
「在還沒有完全從精神上。軍事上重建日本,降服美蘇兩國之前,老夫不會死!」
「日本就算成了世界強國,也不會有任何國家高興的。」
總算驚魂甫定的續,接著咒罵一頓。老人正要開口說話,取而代之的,是掉出才剛長出的白牙。
「畫虎不成反類犬,效龍不成倒成蛇。老頭啊,這就是你的寫照。在你壽終正寢之日,正是以龍蛇尾收場。」
老人伸出一隻手朝始的方向。這隻手好像喪失生氣的人體標本一般,五隻手指只開開一次,隨即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墮落在泥濘中,始蹲在老人的身旁,對老人說話。
「你只告訴我事實或真實的一部分而已。此時,你能不能再說的詳細些,然後再走!」
老人露出只看得見牙齦的嘴。和他的雙眼同時變成吐出充滿毒素的癌氣洞穴。
「我不會告訴你的,死都不會告訴你。讓你們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掙扎一輩子吧!」
「我早就知道了……」
始站起來,以冷冰冰的態度拋下老人。
「這樣最好,我們可沒有像你所想像的那麼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秘密,而其他人都不知道,這樣我們也安全了。」
老人沒有反應了,他是沒辦法反應了,一半浸在水中,動也不動的身體,已經失去了人類的體溫。
※※※
「余,喂,余,振作一點!」
終從淹死的自衛隊員身上取下制服,裹住弟弟一絲不掛的身體。他頻頻搖晃、叫喊,但是弟弟沒有任何反應。在余身上的珍珠色亮光完全褪去之時,有人拍了終的肩膀。站在那邊的是絲毫不遜於弟弟們、被泥水弄髒的哥哥們。
「他只是在睡覺而已。再說,剛才也消耗了那麼多能量。別擔心。」
續說完,隨即從終的手裡,接過幺弟失去意識的身體。
厚實的雲層尚未散去,雨也不斷下著。但是,雨勢已由瀑布轉變成普通的小雨,雷聲亦遠揚而去。狂亂的天候漸趨平息。
「別因為是老幺就寵著他。胡鬧成這種局面,必須要他負責的。」
「怎麼負責?」
「過些時候再慢慢考慮。現在我只想大口喝一杯熱呼呼的東西。」
終說的話並不會太離譜。他們發現一輛浸在水裡的無人吉普車,車內的急救箱和救生工具箱浮在水而上,茉理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終從靠在吉普車上茫然仰望天空的姑丈手中,搶過自救生工具箱上取下的杜松子酒小瓶,往自己嘴裡灌。酒性實在強烈,於是喘了一口氣。
「嗯——有酒的味道真好,我……」
靖一郎姑父對著始挺起身子。不知道是杜松子酒的效果,或是太髒了,精神出奇地好轉。
「始,你剛才說的話算數吧?」
「嗯?」
「你要辭去講師的事,還說可以照我的喜好去經營學院!」
「是的……」
「好,這個月之前提出辭呈。我會給你退職金,以免除往後的糾紛。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可以動的車。哈,事情圓滿地結束,真是太好了!」
茉理靠近目瞪口呆地目送姑丈背影的始,她才剛剛把母親安穩地靠在吉普車後座,餵了些阿斯匹靈。
「始,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總之,先謝謝你們救了我們一家人。」
「茉理,把你們拖下水,真是抱歉!」
「該道歉的是我啊,請原諒我爸爸,他以前還不至於如此的。強人一死,他就變成那樣。」
「的確,真是個嘗到苦頭也不會悔改的人呀!」
「始,你不能連講師也辭掉,本來也沒有辭去理事的必要啊!」
「……不,算了!」
始無力地揮揮手。
「我似乎比不上姑丈的慾望和生命力。在這裡,我必須遵守先前說過的話。」
「可是,始——」
「想想看,才剛從大學畢業的菜鳥,就因為是建校人的孫子而當上理事,也實在很奇怪。不管這檔事了,茉理,今天所發生的事……」
茉理用力地點點頭。
「我知道,誰也不會講的,就連我的父母也一樣。反正,就算他們看見了,大概也莫名其妙吧!」
「謝謝。」
「但是,我可要收保密費!一杯法國咖啡和一盤起司派,最好在這個月之內給我哦!」
茉理為了照顧余而離開始的身邊,續對哥哥聳聳肩。
「果然,終他們的玩笑要成真了。連講師都辭掉,將來要吃什麼過活。」
「總會有辦法的,又不是一文不值。而且……」
始作了一個邪惡的笑容。
「我認為靖一郎姑丈的天下也持續不了多久的。只要他有什麼擺不平的事來求我,我一定會狠狠地敲他一筆很昂貴的諮詢費。」
「……真不愧是我們竜堂家的長兄!」
「因為我們是被水戶黃門追討的海盜子孫啊!」
一片烏雲席捲而散,視野頓時擴大,變成一面泥海的演習場,也逐漸露出全貌。到處都看得見在泥濘中掙扎打滾的泥人。
「倖存下來的人也不少嘛!」
「我們就不用說了,連鳥羽家的人也沒事,當然自衛隊員也不該會全軍覆沒啊!喏,這副德行比流浪漢群更凄慘。」
「先別管這件事,大哥,從現在起我們該怎麼辦?」
「唉!誰知道該怎麼辦呢!」
當務之急,是逃離演習場,返回東京。把現金寄放在小田原車站裡的投幣式寄物抵,是正確的行為。如果帶著走,恐怕會被濁流沖得一乾二淨。
「既然船津老人已經死了,短時間之內,不會有追兵來抓我們吧!對那個老頭而言,獨佔秘密也是他的統治手段呢!」古田和高林也早已無法出面作證;也不可能公開老人死亡的真相。可以想像的是,具體的危險已遠離了。
姑且不論這是否為暫時性的平靜,現在是處在近似於平靜的狀態。
「就算政府知道我們的存在,也不可能因為翻雲覆雨的罪名來逮捕我們吧;但是,報道於報上的姑丈一家滅門慘案,該怎麼解決呢?」
對於續的問題,始用沉默代替回答。指著身前的茉理。她不知和終在說些什麼,一邊把余的身體靠在吉普車後座的母親身邊。再過去一點,只見姑丈在泥濘中到處亂竄。
「對呀!姑丈一家人還活得好好的,只要一起回到東京,就不會被逮捕了。要對社會公眾說一番理由、解釋通順,可能要費一點工夫吧!」
「說不定某個警署長官,要對虛報負責任,引咎辭職吧!至於新聞媒體,大概會在報紙上的一角,刊登一則小得別人不會注意到的更正啟事,說我們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吧——這樣就沒事啦!而且我敢打賭,新聞媒體絕不用負任何責任的。」
對於許多自衛官目擊到「龍」這一點,在正式記錄上會以「集體幻想」做個了結,或是保持沉默吧!若說真有龍此物,實在違反科學常識,荒謬絕倫。唯一雀躍的,大概只有搞超自然雜誌的人吧!
此時,始很感激日本政府對既成科學的信仰和消極主義。和許多目擊UFO的事件相同,目擊到龍這一說,也不會被公認的。
「龍啊……」
始凝視著大雨後仍一片晦暗的天空,不由得苦笑一下。像余那樣了不起的本事,其他的兄弟也會吧?始根本就不想試試看,也不希望將來會有這種機會。
被茉理一叫,始趨前趕到吉普車上。罩上尺寸太大的自衛隊制服的余,睡眼惺松地揉著雙眼。
「余,你醒啦!」
「喂,哥哥,發生了什麼事!終哥哥只說我喝醉酒,什麼也記不得了……」
「就是啊,下次喝酒要節制啊!余。要是像終那樣成了酒精中毒的少年,人生就沒前途了!」
「抗議;我才不是酒精中毒,只是喜歡喝酒而已……」
終言不由衷地抗議。
「可是大哥,終和余上學的事,該怎麼辦!」
「唉,就算今天明天都請假,期中考也快到了。這幾天又沒好好地讀過書,回到東京以後要改變心情,好好地用功。」
「哼,這個世界愈來愈不好混了!」
終發著牢騷,從在旁竊笑的續手中搶過杜松子酒瓶拿來一看卻是空的,只好死心地把它扔向泥海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