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星登場

第四章 明星登場

早晨,睜開眼睛,一陣陣刺激食慾中樞的香味飄了過來。竜堂始在床上半起了身。夏天的早晨開始讓人覺得熱得越來越快了。時鐘指著八點四十分。

有人敲門,整裝完畢的老二續探頭進來。

「大哥,起床了嗎?」

「剛剛起來。」

長男一副睡眼惺松的樣子回答,穿著夏季睡衣的始站到地上來。他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打開窗帘和窗戶,讓夏風吹滿一屋子。今天似乎是個好日子。

「茉理好像來了。拜她之賜,我們有一頓正式的早餐了。」

「我想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哦,大哥。」

「嗯……?」

「或許她是來責罵我們昨天晚上所從事的戶外活動哪!」

續說出了這一句不像是一個年長的男性會說出來的話。始也露出了微微畏縮的表情,這時,一步跨跳三個階梯跑上來,精力充沛的老三大叫著:

「哥哥,趕快下來呀!三分鐘內不下來,我和余就把東西都吃掉羅!」

摻有肉丸子的牛奶湯,圓形的法國麵包,蛋沙拉、草毒酸乳酪等豐富的早餐並排在餐桌上的景象著實讓竜堂兄弟們大呼過癮。

竜堂家維持健康而文明的生活作戰的司令官一邊解下有雛鳥標記的餐巾,一邊笑了。

「吃了好多哪,昨晚玩得太累了,肚子一定會這麼餓,臂力也恢復了吧!」

始和續聞言不禁面面相覷。茉理的笑容顯得那麼柔和,同時又極具意昧。

「有話等吃飽了再說。因為我不想現在談一些讓人消化不了的事情。」

始在內心咋著舌,徐徐地喝著熱湯。夏天裡人們常常是用冷東西來冷卻胃的,可是茉理卻刻意做了熱東西。隨著東西下肚,汗水便開始流出來,把睡魔和殘留在體內的疲勞都排出體外,讓人感到心情暢快。

收拾了餐桌之後,終和余很令人感動地便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用功了。年長的三個人從餐廳移到起居間。茉理坐在沙發上,看著表兄們。

「始、續,關於昨天晚上濱海地區的事件……」

「啊,那不是和某國破壞工作員勾結的極左激進派份子什麼的乾的嗎?電視上好像是這麼說的。」

「不要把政府和警察的正式發表和沒有經過事實確認及批判的墮落大眾傳播搞在一起!」

一口氣說出這麼長的話只讓人覺得是反覆練習的結果。始不禁有些畏縮,徵求意見似地看著續,可是,一向勇敢的續似乎也沒有對策了。

「對不起,茉理。」

「為什麼要道歉!我不認為是你們先動手的。始會在被毆打的那一瞬間還手,可是卻不是那種會先動手打人的人啊。」

是這樣嗎?續在內心懷疑著,可是,並沒有說出口。

「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是做得太過分了。你們知道造成多少損害嗎!不是開玩笑的。」

「可是,我們家也損失不小啊!雖然說已開了八年了,可是,我們把一輛車給留在沿岸道路上了。或許已經被燒成灰燼了,實在是很可惜的事啊!本來還可以再開個兩、三年的……」

始有意將事情化小,拚命地為自己辯護。

「是啊,真是遺憾。原本是想帶你到奧日光或白馬一帶去兜風的。」

一來一往,回答對方問話時的呼吸讓人有壓迫感。

「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們能自重些。對付那些小嘍羅而對四周造成這樣的影響未免太大了。一旦和大人物交手時,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好擔心哪!」

茉理的眼睛像夏天早晨的陽光般閃閃發光。她似乎有些猶豫,不過心中卻肯定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她輕輕地探出身子。

「你們有那麼多大大小小的秘密,所以真的要小心些。有些事情是我這個做你們表姐妹的也覺得不可思議的。」

「譬如什麼事?」

「譬如,你們四個人的生日都是一月十七日。我原以為這是一個有趣的巧合,可是仔細想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茉理說的沒錯。以前始也覺得奇怪,他甚至認為這是祖父刻意編造出來的。可是,他並不曉得理由何在。

「117是6的自乘數36和9的自乘數81的總合。是中國數秘術中的極致。」

船津老人曾這樣說過。這樣一來就清楚了。清楚一月十七日所代表的意義。可是,這樣說來,十一月七日也未嘗不可啊!或許這是祖父判斷後所下的決定吧!不管怎麼說,這個日期只能當成是祖父隱含的象徵意義。

照這樣推斷,始他們四兄弟的命名也應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了。長男始的名字還不是頂怪異,可是,續和終不就意味著會一個接一個生男子嗎!是不是一切都是祖父或其他人的計劃,連始他們的現在也預算進去了呢。

「在我的同學中有一個叫揚羽的昆蟲學者的女兒。」

「鳳蝶(日文中,揚羽的發音和鳳蝶相同)?真好玩。」

「是雙胞胎,弟弟叫門司郎。」

「……這個……」

「我的名字不能說太普通。如果姓后野的話,就是個笑話了。」

三人相視而笑。為孩子取名字無疑的是父母極大的特權。始他們沒有被命名為一郎、二郎、三郎、四郎或許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茉理又提出了幾個問題,而她所獲得的解答也沒有超出假設的範圍。突然,始改變了話題。

「對了,姑丈和姑媽都好吧?」

「媽媽還是跟以前一樣。很少有人會像她那樣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總而言之,有竜堂家血統的人當中,我媽可說是最平靜、沉著的人了。」

「姑丈呢!什麼事情都很順利,應該精神很好才對。」

「可不是這樣子的、在學院內他是獨裁者沒錯,可是,在學院外啊……」

把令他睡不安穩的侄子竜堂始趕出學院之後,鳥羽靖一郎可以說是沒有什麼人好怕的了。理事會對他也言聽計從。死去的吉田議員所強迫提出的新理事人事案也不再困擾著他。在富士山麓雖然吃了一個敗仗,可是,他也安然地度過了那個試煉,謳歌自己的春天了——該是這樣的。

可是,放眼學院外的事務,他和主管增設學部的支部省官員處得並不好,和負責轉移學區地的不動產公司的交涉也不盡人意,問題接二連三出現,搞得他焦頭爛額。

「這麼說來還真是不輕鬆啊!獨裁者也不好當。」

「唔,應該會克服的,因為我父親是一個勤勉的努力家呀!與其太過風平浪靜,不如讓他辛苦一下,活得會比較有幹勁的。」

女兒冷靜地批評自己的父親。

「如果我爸想做什麼壞事,我會制止他的。所以,始,你就不要拘泥於一些小事了,去做只有你可以做到的事,活力充沛的做下去吧。」

當天,茉理一直幫竜堂家整理家事,一直到天黑。TV和報界也都認定濱海地區的事件是激進派份子所為。看來,目前在一陣小暴風雨之後,似乎有一小段和平的日子。於是,7月23日就在風平浪靜中過去了。

翌日,24日,由於一早就收到固定資產稅的繳款通知書,竜堂家的年輕戶長不禁心情大壞。

「開玩笑!為什麼我得交這麼多的固定資產稅!我並沒有從這塊土地上取得一分的收益啊!」

八十年代的後半,以東京為中心的日本地價狂飆。異常的情況甚至嚴重到有人這麼形容「如果將日本的所有土地賣掉,就可以買下美國,加拿大、澳洲三個國家了」。最惡劣的金融機關從背後操控惡劣的不動產業者,而政府也漠然地任他們予取予求,於是社會問題便接踵而生。像日本這麼狹小的國家應該禁止土地的投機買賣的,可是,政府卻什麼也沒做。不但如此,主控土地問題的國土廳長官還接受不動產業者和建設業者的政冶獻金,而且,大半的傳播媒體也不想對這種情形加以批判。

跟「水滸傳」的時代好像啊!始這麼覺得。西元一一二0年的中國正值宋代。在「風流天子」徽宗皇帝的治世里,中國的經濟和文化發展到極致。皇帝是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尤其又是名留千古的繪畫名人。就個人而言,徽宗固然善良,可是,以一國的皇帝而言,他卻是一個無為無能的人。社會退廢,政冶腐敗。抵抗惡官的人們於是聚集在梁山泊舉義旗反抗。不久之後,興於北方的金國南下渡過黃河,滅掉了宋。徽宗成了俘虜被帶到北方去,客死在寒風凜冽的荒野中。

破敗在榮華的盡頭突然掩至。日本能逃過這樣的命運嗎!賺到了全世界的財富,卻不回饋於國際社會;雖為有色人種,卻和將人種差別制度化的法西斯主義國家南非締結親密關係,以名譽白人之名而沾沾自喜;雖號稱擁有歌頌放棄戰爭的憲法,但是軍事預算卻繼美國和蘇聯之後排名世界第三位。是不是就因為這個緣故,日本政府對「廢止人種差別條約」、「禁止大量虐殺條約」、「禁止生物化學兵器條約」都充耳不聞!日本這個國家就像失去了平衡感,跨騎在一輛滿載著金錢的單輪車上,沒頭沒腦朝他人衝撞一樣。有一天,終會從車上倒下來的,到時候,還會有誰伸出援手呢?

可是,話再說回來,不管怎麼樣,竜堂家還是得老實地繳交稅金。始一邊咋著舌,一邊在起居間就繳納的時期和方法大費思慮時,幺弟餘一本正經地來找長兄談話。

「始哥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這麼突然?」

「關於我時常做的夢。」

「那一定不是尋常的夢。因為那就是所謂的意識行動的結果。如果我能記得更清楚一些就好了……」

「余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深信所有的夢都有意義也是很危險的事。你只要把記得的部分告訴我就可以了。其他的就交給哥哥來負責。」

始的話充分表現出對么弟的溺愛。

「那麼,昨晚你夢到了什麼、說說看吧!」

余點點頭表現出對長兄的敬愛和信賴。

「哥哥們和我都穿著中國風味的衣裳。我們穿著好像什麼時候曾經看過的京劇中的皇帝或大王的華麗衣服在宮殿裡面,那座宮殿哪……」

余好像對自己表達能力的欠缺感到著急。始便出言相助。

「是中國式的宮殿吧?」

「是的,夜空並沒有月亮。」

「是月亮沒有出來嗎?」

「不是。天空沒有月亮,而有地球哪!所以,月球上一定有宮殿的……」

他們四兄弟就在裡面交談著、可是內容記不得了。不過,余還記得在四人所形成的圓圈中心有一顆閃閃發光的珠子。除此之外,宮殿中還有一面橢圓形的鏡子,突然間,光芒和聲音從鏡子裡面發出來一餘就在這個時候醒了。

在始聽著余說夢境的時候,時間已到中午時分,終從區管游泳池回來了。簡單地吃過午餐之後,四個人聚集在起居間,續對終說道。

「今天在水道橋的巨蛋球場有一場明星球員對抗的職業棒球賽。你和餘一起去看吧!」

「好那!那票呢?」

續的手上遞出了兩張入場券,終不禁吹起了口哨,余高興地怕手叫好。接過入場券的老三若無其事地看著二哥的臉。

「續哥真是一個接近理想的哥哥!如果再把某人的肖像放在票上的話,那就更理想了。」

「是嗎?有時候我實在是禁不起捧的。這樣夠了吧、多出來的可要老老實實地找回來哦!」

「謝謝了!」

手上拿著一萬圓鈔票的終拉著余飛奔出起居間。他是想趁哥哥還沒有改變心意前離開現場。

「大哥,書庫的書大概有多少!」

「這個嘛!應該有兩萬本吧,其中有相當貴重的中國古書,事實上我是想在共和學院裡面設立一個竜堂文庫的……」

始這時候突然想到了。

「對了,明星對抗賽的票你拿得可真是好啊。」

「那是報社拿來送的。只有兩張,剛剛好吧。」

「喂,我可不喜歡訂國民報哦。它發行的份數雖然是世界第一,可是,卻是一份不折不扣的政府專用報紙哪。」

「不用擔心,是東日本報。那邊的讀書欄正好弱了些,只訂夏季就好了。」

始打算從這一天開始真正地調查祖父的藏書。一方面是他覺得應該尊重一下茉理昨天所提的意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余的夢境之故。

「等終他們出去之後,我們就立刻到地下的書庫去。」

「不用了,我一個人來就好。」

始揮了揮手。

「去約會嘛!好不容易等到暑假了,不要在這裡和古書格鬥。」

「我沒有約會的對象啊!」

「什麼話!憑你這個天下第一帥哥,情人節時女孩子送的巧克力不是堆到天花板了嗎!」

「因為那是一年中的重要行事啊!她們不是真的喜歡我才送的。而且,如果沒有我,哥哥就會省掉兩三餐吧!我會被茉理罵的。」

因此,竜堂家的長子和次子就開始在地下的書庫里進行探險。始以廿歲的年紀已經看過的書之多足以令人膛目,可是,和已故的祖父的學識和教養比起來,他又不算什麼了。一直到傍晚,他們才檢查了幾本書而已。搞不好,或許他們還得做到秋天呢!書庫的水泥地上鋪了吸濕板,上面還加了一層杉板。然後便是大量的書籍排列並放著。

暫時上樓到廚房去泡茶的續聽到腳下發出響聲是在六點之前。他立刻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大哥,你沒事吧!」

續一邊跑下往地下書庫的階梯,一邊呼叫著。書山從被打開著的門內流出來。其中有以「史記」為首的二十四史清代版本。除此之外還有「羅馬帝國興亡史」、「元曲選」、「全像五代史平話」以及其他的日本書、漢書、洋書等。

「被書壓死雖然是祖父一生的心愿,但是我可沒這打算啊!」

竜堂家的長子下半身被埋在書山裡,無奈地攤開了兩手。當他站起來的時候,腳踏上了一本書,他注意到那是波斯文的「王書」,一八八0年德黑蘭版,他慌忙將之撿起。在這本書底下的是老舍親筆簽名的「駱駝祥子」初版本。他也趕忙撿了起來,再底下的是……。

「沒完沒了啊,大哥。已經接近傍晚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書還這麼多。」

「沒關係的。都已經保存了一百年左右了,就再保存個一百年吧!慢慢來。」

續的意見也不全然是對的,可是,就算捧著書站在書海里也不會有什麼進展的。始聳了聳肩,分開了腳邊的書堆,爬上往一樓的階梯。

續在起居間準備好了茶等著哥哥來。續在所有的兄弟中雖然是最「認真」的,不過,最多也只是準備了麥茶和羊羹。晚餐大概還是得從附近的餐廳叫回來吃吧?茉理也不可能每天都來。

「要走的路還長得很哪!不要泄氣啊。」

「唉!第一天就希望有什麼結果出現,實在是私心太重了。就依你所言,慢慢來吧!」

原本是想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的,然面,最後話題還是朝著一定的方向進行。

「敖家的四兄弟就是龍王四兄弟,也就是四海龍王。長男是東海青龍王,名廣。次子是南海紅龍王,名紹。王子是西海白龍王,名閨。四子是北海黑龍王,名炎……。」

續將自己柔軟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弄彎。

「那個老人在死前叫我南海紅龍王呢!當時只覺得心情很惡劣,也嚇了一跳,不過,如果是漂亮的女孩子這樣叫我的話,我一定很高興的。」

「是雌龍嗎?」

長兄諷刺地回應道。老二笑著說:真是搞不過大哥你啊!然後,續又帶著認真的表情把兩隻腳抬到沙發上,抱著膝蓋。

「在富士山麓的時候,余變身成龍了。我在想,搞不好哪天我也會變成那個樣子,想到這裡就覺得恐怖,同時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感。我們這個身體……」

續舉起了他白皙而優美的手,對著燈光照射。

「只是一個假的軀體。如果我們真正的形體是這樣的話,我們又為什麼會被禁閉在現在這樣的人體軀殼中呢?」

「或許我們是幼蟲。也就是繭,成為蝴蝶之前的繭。」

始往了口,把視線投到左手腕的手錶上。

「終和余大概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個嘛,比賽結束大概是九點半吧?然後從球場出來搭上電車應該是十點半左右會回……來。」

始點點頭。

※※※

水道橋的東京中央室內棒球場通稱「巨蛋」。球場的大小左右兩側有一百公尺,中央部分有一百二十五公尺,天花板高六十五公尺。可以容納五萬五千人,足足可以蓋往一個小都市了。這個球場是日本第一個有屋頂的球場,也常常用來舉辦各種秀和音樂會。由於內外的微妙氣壓差,特殊纖維制的巨大屋頂得以支撐開來。彷彿倒抱著的沙拉盤的形體是水道橋一帶的名勝。

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今年,太平洋和中央聯盟的明星戰第三場比賽就是在巨蛋舉行的。第一場,中央聯盟獲勝,第二場,太平洋聯盟扳回一城,今年的此賽結果就得靠第三場來決勝負了。比賽是在下午六點三十分開始的,可是,四點開場之後,過了五點就全場爆滿了。竜堂象的三子和幺子也在五點的時候入場。從五點四十五分開始有賽前的精彩節目表演。

三壘方向內野的前排,對太平洋聯盟迷的竜堂兄弟,再也沒有比這裡更理想的位置了。終和余抱著出場選手的名單、特大紙杯裝的可樂、爆米花、熱狗。喇叭筒等,滿懷喜悅等著開賽。

「如果哥哥們也來就好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那兩個老人說要調查什麼東西來著,就讓他們去吧!」

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聲音放大了。因為巨蛋球場內的雜聲迴響,他們無法繼續再交談了。

模仿美國秀的無意義節目結束,全壘打賽和開球儀式也告一段落之後,正式的比賽開始了。

太平洋聯盟的先發投手表現不穩定,在第一局下半場就被中央聯盟連打了幾支安打,被攻下了兩分。相對的,太平洋聯盟在第三局上半靠著連續安打和四壞球保送,製造了一個一死滿壘的機會。竜堂兄弟從椅子半站了起來。

「好,打啊!打啊!一口氣扳回來!把那個表面上受歡迎的中央聯盟打得落花流水!」

「最少也要拿下兩分、兩分。」

就算終是西海白龍王,余是北海黑龍王,也沒有左右跟前比賽的能力。太平洋聯盟第三棒打擊手打了一個三壘方向的滾地球,讓對方演出了一次漂亮的雙殺,他們兩人的加油也落了個空。

「咬呀,不會打到沒人的地方去嗎?笨蛋!」終氣得直跺腳,余則嘆著氣仰天無奈。第三局上半場結東,太平洋聯盟以二比0居於劣勢。

※※※

球場內的狂熱並沒有傳到安裝著厚厚的玻璃窗的VIP席上。維多利亞王朝式的布置,10坪大小的VIP室中,五、六個打扮得體的男人們坐在沙發上。

「高昭和藤木那些不明事理的小丑們還不知道自己看錯了一切事情,簡直就是在針山上跳著醜陋的舞嘛。」

這句話是從一個穿著義大利制的巧克力色西裝,50歲左右的男人口中說出來的。他是一個輪廓很深。相貌端整的紳士,可是,兩眼散發出來的光芒卻顯得那麼冷酷、簿情。

男人的名字叫蜂谷秋雄。五年前他任職警察廳公安課長,階級是警視長。那一年,在國會擁有議席的左翼政黨幹部家中,被發現了由公安警察安裝的竊聽器。公安警察的罪行經檢察廳證實了,但是犯罪的公安警官們卻獲得了不起訴的處分。理由實在令人膛目。

「如果犯罪行為是整個組織行動的話,就不能問罪於個人。」

於是,從那一年開始,公安警察就成了日本唯一一個雖然犯了罪卻可以不受法律制裁的組織。原本這個組織在日本國內應該已經沒有搜查、檢舉犯罪的資格了。

可是,就算在法律上不受約束,日本好歹也號稱是一個先進的民主國家,所以還是得做一些表面功夫。於是當時的蜂谷警視長就成了指揮竊聽行動的負責人而不得不辭官卸任了。

他的卸任拯救了公安警察。

在竊聽事件之後,某國的間諜網被舉發,大眾傳播大肆地報導了這個消息。在這之前,眾人指責的焦點都是在公安警察的身上,然而,因為這個事件的發生,傳播媒體都一變而為公安警察的宣傳人員,編寫「覬覦日本的紅色間諜網」等等特集報導,完全採用公安當局的情報。於是,當竊聽事件大致已經被人遺忘了之後,蜂谷獲得了一個新的身份,而他現在的身分就是東京產業大學政治學科教授兼國家安全問題研究所所長。

當然,蜂谷並不滿足於這樣的地位。他希望能任職於一個符合他的才能和力量的地位,使用其權力,指導日本這個國家和國民。

可是,蜂谷卻沒有辦法和日本地下帝國的法王船津忠岩老人建立起深厚的關係,因為當時被視為船津老人心腹的高林把蜂谷當成一個威脅他寶座的勁敵而一意排斥他。

而這個高林也在這一年的夏天猝死了。重用他的船津老人也離奇地死亡了。蜂谷並沒有任何理由為這兩個人的死感到悲哀。

「蜂谷先生的比喻太妙了。藤木和高沼這些笨蛋真的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一樣從針山上滾落到血池哪!」

一個容貌和身材長得像食用蛙,70歲左右的老人搖晃著他目突出的肚子笑著說。這個老人叫田母澤篤。

這個男人在船津忠岩底下,在舊滿洲(中國東北地方)指揮醫化學特殊部隊,從事細菌兵器和毒瓦斯的研究工作。是把三千個中國男女拿來當生物實驗加以虐殺的負責人之一。在日本戰敗之前,他帶著從中國人身上強奪來的金塊寶石,以及原屬於部隊的麻藥從舊滿洲逃到日本。當然,他原應該被問以戰犯之罪的,可是,他把細菌兵器和毒瓦斯的研究資料交給了美軍而免於被起訴的命運。戰後,他經營醫化學研究所。醫院、製藥公司等,以「田母澤聯合企業」的大老闆之名君臨醫學界和製藥業界。

「藤木和高沼掉落血池隨他們高興,可是,如果他們拚命掙扎,把我們一起扯下去的話就不好玩了。」

一個長得像守宮,兩耳尖尖的60幾歲的男人發出了壞掉的笛子般的聲音。他是東方石油會長小森春光。

東方石油在日本也是屈指可數的大企業,而且在石油販賣業者當中是規模最大的。光是一年的凈利益就超過三千億圓。因為他的企業是日本第一個和阿拉伯各國建立起個人管道,直接輸入石油的公司,期間所經歷的辛勞也被拍成電影和商業漫畫而廣為人知。

然而,這個大企業30年來卻從來沒有繳過一塊錢的營業稅。他把利益都流進被稱為稅金避難地的零法人稅土地,如巴拿馬、百慕達群島,在該地設立分公司,變相使用所有的法律和企業優待制度,總而言之,就是想盡各種辦法不繳稅金。相對的,他大方散發政冶資金給政府和黨派,培植自己的勢力。

而身為會長的小森就發表了以下的談話。

「現在的日本人一點都不懂得禮儀和常識,一昧地主張權利卻不盡義務。戰後的民主主義令人垢病。為了重新建立年輕一代的氣魄,使他們成為了不起的日本人,就必須使徵兵制和修身教育再度復活,使他們成為愛國家,奉獻社會,幫助企業發展的真正日本人。」

對於自己的企業沒有盡到納稅的義務一事,他卻絕口不提。此外,他雖然口口聲聲提倡恢復徵兵制,可是,卻沒有讓自己的任何一個兒子進入自衛隊。在日語中是以「恬不知恥」來形容這種人,然而,小森卻深信自己是一個堪為模範的愛國者。不只是他,那些高喊著「愛日本、保衛國家」的政冶家、財界人士,文化人當中也沒有一個人讓自己的孩子以普通隊員的身份進入自衛隊的。而這個事實應該要被大家所知道。

「啊,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們應該謹記在心。」

說這句話的是申熊章一,是日本最大的勞動組合「全日本勞動者聯盟」,簡稱「全聯」的事務局局長,所謂的「勞動貴族」這個名詞指的就是這樣的男人。他所經營的公司在田園調布所擁有的高級幹部宿舍是建築在二百坪土地上的7LDK,他以每個月一萬圓的祖金租用該地、以組合幹部專用的賓士汽車上下班,每天和財界人士,評論家們打高爾夫球或打麻將,過著悠然安適的生活。他倡言「企業的組合,組合的勞動者」,將來還打算進軍政界,覬覦勞動大臣的寶座。他是一個身材像相撲選手,皮白哲面肥胖的中年男人。

這些男人們群聚在巨蛋的VIP室中,隔著玻璃觀看兩大聯盟的對抗賽。

不管在什麼樣的場合,總是有人看來就是低人一級。奈良原就是這樣的人。前天在高級旅館的總統套房裡對著權力熱衷者們卑躬屈膝的奈良原,今天在巨蛋的VIP室里,又對著另外一批權力熱衷者們極盡制媚之能事。觀眾雖然不同,舞台演員的演技卻是一成不變的。

「聽說動用了50人之多哪!」

奈良原必恭必敬地回答蜂谷。

「是的,如果動用50個人的效果還不夠的話,下一波的行動就動用一百個人。如果再不行,就再動用二百個人。一定會達到先生您的要求的。」

「方法沒有選擇嗎!」

「是的,已經不在乎任何手段了。」

奈良原經過粉飾的回答之後,小森笑了。

「可是這樣不是太誇張了嗎?對方充其量只不過是小孩子而已,竟然要動用那麼多的人。」

「您說得沒錯,可是,那些孩子前天從仙境到東京港,像颱風一樣破壞了整個濱海地區。」

「哼,這樣祥那些建築業界的蠢狗們就會開始蠢動了。如果我也有一家建設公司就好了。」

田母澤卑劣地笑了。申熊回應道。

「對田母澤先生而言,學問的樂趣應該更大吧?」

「是啊!如果他們有異常能力的事屬實的話,我真想解剖他們的身體,好對科學和醫學的進步有一點貢獻。」

田母澤的兩眼泛著油光。他20幾歲擔任軍醫中尉的時候,曾在舊滿洲親手解剖了20人以上的男女性軀體,活剝人體對他而言比酒、女人都更具吸引力。

苦笑的小森做了信號要奈良原退下去。蜂谷看了一眼行禮退下的男人背影后低聲說道。

「奈良原這個人可以信得過嗎!蜂谷先生。」

「他是一隻披狗皮的蝙蝠,不值得信賴。趁他還有利用價值,給他一些他想要的餌吧!」

蜂谷帶著只把人類視為狗的傲慢態度咧開他溝溝的嘴唇。

「哼哼,再也沒有其他事情比解剖活生生的人體還要好玩了。50年前我第一個操刀動手術的中國農夫的腹部被剖開,在內臟裡面灌進空氣之後,還活了16個小時呢!」

鬆開臉頰,浮現出一種陶醉似的笑容的田母澤拿起瞭望遠鏡,把視線停留在三壘內野席上的一角,不停地咋響他那紅褐色的舌頭。

「呀!好個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年輕人哪。把手術刀插進他們那充滿光澤的肌膚時,一定會有充滿彈性的快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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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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