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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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睿、曹景宗卒領二十萬援軍來救的事情,在短時間內鍾離城並無法得知。而實際上,敵方八十萬的大軍介於鍾離城和援軍之間,已成了腹背受敵的形式,不過,魏軍的總帥中山王卻能夠在兩個方向都處理的很好,看來尚有餘裕。
當八十萬的魏軍在淮河北岸如鐵雲一般出現時,梁的昌義之曾經說過:「征東、平東、鎮東都來了,那安東大概也在附近某處吧!」。
不過,這個預測卻錯誤了!
魏的安東將軍,邢巒,並不在鍾離的前線,而是在首都洛陽擔任著。度支尚書的任務。這個判斷是正確的。可是最後這個提案卻流產了。當然,他們的才幹無人能夠否定,只是因為宮中的鬥爭,讓「飢回侍中」、「談虎將軍」、邢巒等都只有裝得乖乖地待在京中。
進人十二月下旬的某一日,年輕的宣武帝叫來了邢巒。邢巒是亡父時期的重臣,宣武帝並不喜歡,他只與和自己同樣年歲的側近及外國人相親,而對以前的重臣敬而遠之。只不過,這件事情卻不能夠交給側近去辦,他意圖命邢巒率十萬大軍前往鍾離,作為中山王的援軍。
邢巒態度從容的回答皇帝說:
「梁軍在野戰上並非我軍之敵手,因此他們只有堅守城地,再加上-水軍的援護,這並不是我軍能夠在短時間內取勝的。而在雨多土軟的濕地帶中,我軍訓練精良的騎兵隊也無能為力,因此,臣一開始就認為:此次出兵只是勉強而為罷了。」
宣武帝的眉頭皺了起來:
「中山他……」
宣武帝不知為何放低了聲音:
「中山他在出兵前曾對朕說過:此次南征如果失敗的話,我會將王奉還朝廷,從官延中隱退。你覺得是真的嗎?」
「臣認為中山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嗯廣
「只是臣不認為事情會像中山的自信和計算的那麼好。如果有自就必定會成功的話,那麼,古來就不會有敗戰存在了!」
這話含有惡意呀!宣武帝笑了一下:
「的確中山是不可能完全沒有缺點,而且南朝也有不少的名將,因才想要由卿加以援護……」
「中山不會喜歡臣前去援護的!」
邢巒之所以直呼中山,那是因為這是對皇帝的下答,就如同之前衍和陳慶之的情形一樣。
「而就算這樣,中山卻還說要在八十日之內攻下鍾離城7』
「以巨的愚見看來,這是不可能的!」
宣武帝以一種充滿含意的眼光注視著邢巒。發出的聲音奇妙地;:
「中山若能在八十日內攻下鍾離的話,他的武勛必定凌駕於卿上。后,南征的計劃必定全由中山作主,再也沒有你發言的餘地了!」
「是的!」
邢巒並未受到這個年輕皇帝的挑撥。宣武帝雖然覺得這一切很『趣,但對這個冷靜而有才能的大臣也是沒什麼辦法的。
「剛才說的事情全都是假定而已,那麼卿想要如何躁控這個事態.?說說有何良策吧!」
對於皇帝的下問,邢吉回答道:
「臣希望能夠派臣一人前往鍾離,奉聖旨去說服中山撤兵。如果;不聽臣的勸告,繼續布下陣營的話,那臣認為他大概是想留在營中D其共存亡吧!」
「也就是說,卿認為絕對不可能勝利的呼!」
「是的!」
「朕知道了,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退下吧!」
邢巒在恭敬的揖禮之後退下。宣武帝則對身邊的一名倒近開口道:
一子言呀!令尊真是個嚴肅的人呀廣
他說話的對象是邢巒的長子,姓當然是邢,名為沙,字子宮,時年十六歲。
父親邢巒是個身長美髯,具備威嚴和風格的大丈夫,而其子邢遜則在(魏書)上如此記載著:「貌雖醜陋,頗有鳳氣」,是說他的身材矮小,而且面目瘦削,不過他在年幼時便於宮中出入,他的才氣眾所周知。他對這個年輕皇帝以害怕的聲音答道:
「真的是非常地對不起!臣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物。不過,他對聖上並沒有任何的惡意!」
宣武帝這時才放鬆口吻:
「那麼,如果如邢巒所說,中山可能真的勝算不高吧!從這樣看來的話,在此次戰敗之後,中山的好戰之氣也會稍微收斂一點才是!」
日後,邢遜對於自己的父親曾說過:「父親雖為忠臣,然並非慈父。」聽的人雖表感慨,但也由此可知邢巒並不是個很好的家人。
邢巒死於五十一歲。根據《魏書》的記我是「翼卒」,也就是狂死,出乎意外的死亡。當史書上這樣記載時,多半不是遭暗殺,還是被謀殺了。
……就這樣,邢巒並沒有參加鍾離之戰,而他在洛陽所說的話,梁軍當然也無法得知。梁軍只是以在一夜當中築成的壯大陣營與魏軍形成了完壁的對峙態勢。
「韋虎(指像老虎一樣的韋睿)來了!」
魏軍的將兵不由感到恐怖。這個能夠將聯違了一百二十年的合肥城陷落的韋睿,他的智略會讓魏軍害怕也是不足為奇的。中山王也對全軍下了戰略:不得輕易出陣作戰。
只不過,還是有沒聽過韋睿之名的人,這些大概都是出身於在北方或西方進行騎兵戰和山嶽戰的人,他們有著如下激烈的主張:人,就一戰將之類進了吧!」
對中山王來說,讓主戰派的土氣降低也不是件好事,他先到了淮河的南岸,再將楊大眼調到北岸,在全軍再編製之後,就命元康、宵永仁、潘寶珠、李崇等諸將率領五萬兵主攻擊梁軍陣營。魏軍旦以騎兵先行突擊,但因鹿角之故而必須下馬,在盾牌的遮蔽中,魏軍領受著梁軍的箭雨。這時,韋睿立於木材製成的望樓之上,而理所當然地,這兒也是敵方箭矢的集中之處。
「父親大人!危險,請下去吧!」
在一起的韋黯低身悲嗚著,但韋睿並不理會其忠告: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膽小的人,真不知是誰的孩子!」
「我當然是父親您的兒子呀!」
「哼!那怎麼像母親呢!」
韋黯只有低頭道:
「現在不是開這種無聊玩笑的時候了!您還負有聖上沉重的使命,還是先到安全一點的地方去指揮吧!」
「即使老夫不在,相信也會獲勝的!你放心,見到楊大眼的話,我就會下去的!」
韋睿笑道,但依然立於望樓之上。只是他並沒有注意到楊大眼之妻潘寶珠也在最前線上,她從馬上一箭射向韋睿。
潘寶珠的箭刺中了韋睿儒服的右袖。由於距離過遠的關係,箭並沒有穿越布衣,只是淺刺了一下之後落地,但卻引起梁軍一陣驚慌。
「父親大人!請下去吧!」
韋黯抱住老父的腰部,準備硬將他帶下去,然而韋睿卻連轉都不轉頭,就以竹杖向四男的頭上打了下去,韋黯只有乖乖放手。
「老夫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你看那邊!」
韋黯轉頭看向地面,不知何時魏軍已經潰亂。如白雲般的騎馬隊伍在魏軍的陣中東驅西趕。
將其陣形扯裂,那正是陳慶之的白袍隊。
『「原來知此!人和馬都是白色的,看來真是個江南的貴公子!」
潘寶珠笑著說,她的美貌一笑就變成了妖艷。但李崇持有不同的反論:
「確實是很顯眼,但光注重外表的人一定是沒什麼實力的!」
「不!事情並非加此!」
潘寶珠止住笑,搖了搖頭:
「這個姓陳的敵將並不好惹!你看,這白馬隊所向的地方,一定會造成我方的混亂不是嗎?」
「……的確」
「因此繼續下去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口的,回營吧!」
五萬的魏軍就在三百白袍隊的對陣之下決定回營。而從北岸來視察戰況的楊大眼則聽到了己方所唱的歌聲:
名師大將莫自率
千軍萬馬進白袍
是說:「不管怎麼樣的名將都沒有辦法出手,不管幾千幾萬的大軍,都要避開自袍的隊伍!」
「誇讚敵人實在不是件令人快活的事!」
楊大眼苦笑著。對於白馬自袍的這支敵軍,魏軍產生了畏怖之念。如果只是唱唱歌還好,但聽聞蕭寶寅和奚康生二將軍都不能取勝之後,會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兩人也都不是無能的指揮官。
『「雖然現在說已經有點晚,但這次的敵人可不容易,不能因為己方的人數多就大意!」
踏著浮橋回到北岸的楊大眼這樣對他的妻子說道。潘寶珠點點頭,只是一個勁地笑:
「真想從近處看看那個指揮官,也許是個美男子呢!」
「源來你也喜歡美男子呀!」
「哎呀!是女人不都是如此嗎?」
淮河上游沉鬱的冬陽,映照出北朝的猛將及他的妻子。II
過年了!這是梁的天監六年、魏的正始四年,也就是西元五O七年。
「八十天內要陷落鍾離l」中山王的目標並沒有達到。
常勝的自尊為此受到傷害的中山王心情並不好,在形式上地做完了新年的儀式、並賜給了全軍水酒之後,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帳幕之中。
梁軍這邊也是,在確認了元月一日不可能會發生戰鬥之後,大家就過著不像在戰場之上的閑雅一日。只不過,祝英台依然和每天一樣,眺望著鍾離的方向、尋找著梁山伯的蹤影。
這一天,有位客人來到了陳慶之這兒。他是以建康的王茂之使者身份,替白袍隊送酒和茶等禮物而來的。
「已經歷經了好幾回的實戰,竟然連一個戰死者都沒有,光是這個理由就值得大家慶賀了!」
這麼說著的人,是個和陳慶之同樣年輩的年輕人,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名文官。在互相打過招呼之後,他說出了自己的名乘:
「姓為馬,名佛念,字文才!江州人。」-
「哦,江州!」
雖然是未曾去過的土地,但由於是祝英台的故鄉,所以陳慶之也倍感親切。在將酒分給兵士之後,陳慶之就招馬佛念到自己的帳幕中。於雙方坐下乾杯之後,兩人展開了對話:
「你知道江州的祝家嗎?」
這一句話讓拿著杯子的馬佛念停了下來,他以疑惑的表情望著年輕的武威將軍:
「這個……姓祝的並不只一家……請問是哪一個祝家呢?」
「應該是相當大的家宅才是。呢……記得主人的名字是……」
這應該從祝英台口中聽過才是,一時之間卻有點想不起來。
「對了,應該是叫做祝大公!像這樣的名家江家應該只有一家了吧?」
「這……這……這個……下官和這一家的長女英台倒是有婚約在身……」
馬佛念笑著。雖然說是笑著,但聲音稀疏,表情也透著古怪。這一次則輪到陳慶之的手停了下來,他的腦里開滿了火花,認真地打量著這個祝英台的婚約者:
「哦,是嗎?那麼值得慶賀的婚禮之日是在何時呢?」
「不,這個……」馬佛念在想了一下后回答道:
「說起來實在很丟臉,因為新娘子已經逃走了。」
「逃走了!」
「實在是大倒霉了……下官根本連新娘子一面都還沒有見到呢!」
想一想,這實在也不是馬佛念的錯,他只是依父親的命令和祝家的小姐結成婚約罷了,並沒有違背這個時代的法律、習慣、以及常識等。而如果婚約者逃走了的話,那妨害者是會被眾人非難,所以,從本人看來,他的意思表示著「自己實在是個被害者!」。
只不過,陳慶之當然是站在祝英台這一邊的,他希望祝英台能夠幸福。雖然被曹景宗取笑,但他為了祝英台是只要能力所及都願意做的。
「你應該還不想被討厭吧!那可是朵你摘不到的花啃!」
冥冥中似乎有曹景宗的聲音傳來。而當然這是幻聽,陳慶之搖了搖頭,再度開口道:
「其實祝家的英台小姐正是在下的朋友!」
「啊!朋友?」馬佛念的眼睛張得老大。
「嗯!是去年認識的。」
如果馬佛念繼續待在陣中的話,是有可能碰到祝英台的,所以陳慶之想要制其於機先,只不過,這並不見得是最好的辦法。
「如果你對祝小姐有所加害的話,那事情可不會那麼簡單!當然,這是基於朋友的立場。」
馬佛念的額頭中滲出汗珠:
「你說事情不會那麼簡單,那你準備怎麼做呢?」
「哦,我可以把你殺了,然後當做是魏軍所做的事。」
由於說話的表情似乎有點輕優,因此馬佛念在事情的理解上花了一定時間,但當他理解后,表情立刻大變,差點從坐的位置跌下來。
「這,這實在太過分了……」
陳慶之則只是再將自己的杯中注滿了酒。
「哪裡過分?」
「把無罪的人殺死還不算過分嗎v』
陳慶之取起杯子,嘆了一口氣:
「那麼,至今為止殺了多少無罪的魏軍,也造成了我方的死傷,這樣不更是過份至極嗎?比較起來,為救朋友而殺個人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這真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呀!陳慶之詭異地笑著。
應該是會一刀殺死吧!馬佛念的頸項為冷汗所濕透。不過,以陳慶之的技倆並不足以一刀殺死他,這一點馬佛念卻不知道,他以為這麼年輕的人可以當上將軍,當是有著了不起的武功才是。馬佛念知道的是,這個人很認真!
馬佛念回答道:
「下官還是很吝惜生命的!而且,再怎麼說,直追著逃走的新娘會遭到什麼樣的評判呢?只不過是會被取笑而已。因此,我並不打算追她。」
「真的嗎?」
「真的。」
「那太好了!這也是為了大家,謝謝你的決心。」
陳慶之很高興。如果馬佛念真的是這麼想的話,那祝英台也就不需要再逃婚下去了。
這一天,夕陽西沉時,曹景宗領了五千兵馬以舟渡向淮河北岸。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二日。
魏軍的一個將軍李攸在淮河的岸邊巡視時,卻忽然遭到大家認為只在淮河南岸的梁軍攻擊。李攸的部隊被曹景宗的部隊沖亂,正要命令應戰時,兩方即已進入了刀與刀、槍與槍的衝突狀態;
在噴血和怒號之中,李攸雖想指揮他的部下,但一名舞著長刀的敵將卻無言地驅馬而來,在交錯而過之後,李攸的首級即被斬落,就只一刀,簡簡單單地,這就是曹景宗。
魏軍的半數被誅殺,半數則向東潰逃。只不過,沒一會兒,應該要逃走的魏軍們卻轉頭而回,數目還變成了十倍。領頭的軍旗是在黑底上以白線所繡的一個大字「楊」。
在知道楊大眼來了時,梁軍的戰慄傳導著,在曹景宗的指示下重新改換了陣形。而從楊大眼看來,敵軍的陣頭就站著一個奇異的男子,他沒有戴頭盔,任頭髮飄散著。這名巨漢在將鐵棒往地上一立后,對楊大眼一禮,大聲地叫道:
「拜見魏的平東將軍楊閣下,我名叫趙草,希望能賭上自己的名譽與你一戰!」
「我再問你一次,你聽過楊大眼的名字嗎?」
「那當然廣
「既然如此,你還要與我一對一作戰嗎?」
「如此一來死而無憾!」
楊大眼大笑道:「真是個可愛的人!好,讓我當你的對手,所有人都不準出手!」
在舉起長大的戰斧后,楊大眼即伴著大地鳴動的迫力策馬突進,戰斧化為了光的瀑布罩向趙草的頭上。
而在下一個瞬間,隨著一陣鈍重的聲音,戰斧居然彈回去了!
看著兩方對戰的兩軍發出了驚嘆之聲。把楊大眼的戰斧彈回去可是大家從未見過的光景。像在河南城之戰時,梁軍的王茂光是要躲開楊大眼的戰斧就已經很努力了,根本不可能直接抵擋的。
黑馬順著勢子衝過了趙草,在數十步之後楊大眼才迴轉過馬頭。
「南朝的人才果然不少!」
雖然這樣說著,但他的車輪眼中滿是烈火,然後又再度衝上。
戰斧落下、鐵棒上挺,兩者的激戰伴著雷光發出了青色的火光。黑馬再度和趙草擦身而過,而楊大眼也再度迴轉了馬首。
第三回合的激突,則是趙草的鐵棒硬生生地向楊大眼的顏面砸去,楊大眼將這個猛擊彈了回去。戰斧在空中一轉砍向了趙草的頸部,而趙草也將之擋了下來。
十回合、二十回合、三十回合……在兩軍無聲的眼光下,激戰持續著。楊大眼的妻子潘寶珠在這時領著百騎左右趕到,她也認真地看著兩人的死斗。III
「這真是奇觀,不能太小看南賊了!」
潘寶珠從沒想到在梁軍之中竟會有人可以和楊大眼斗過十個回合以上的!不!即使是魏軍也沒有像這樣的人的!
「雖然我也很想再看下去,但我們非得前往中山工處聽取洛陽前來的敕使帶來了什麼樣的旨意不可,所以也只好鳴鑼收兵了!」
在潘寶珠的命令下,魏軍才回到了自我。當退兵的銅鑼響起時,楊大眼只好聳聳肩,本來想要收起戰斧的,但卻又轉意重新拿起,以強烈的一閃擊向趙草。以鐵棒接下來招的趙草則體勢一個不穩,就倒到了地上。
「我們還會再見的!」
楊大眼走向魏軍的方向,只留下狂野的笑聲。而面對整然的魏軍,連追擊的縫隙都找不到。
趙草雖然想要回到己方的陣營,但卻坐在地上起不來。他的巨體上滿是汗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在他的面前有人遞來了一個竹水筒,他連謝謝都說不出來就一口氣將之喝盡,接著第二支也是一樣一飲而盡。當年輕的兵士遞出第三支水筒時,趙草才注意到對方,他一禮道:
「祝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廣
這名年輕的兵士就是男裝的祝英台。
「你做得很好,趙廣
讚賞地靠近的則是曹景宗。雖然不知道楊大眼退兵的理由,但已經爭取到了不少的時間。曹景宗的目的是在北岸築起堡壘,切斷魏軍的補給線,所以在楊大眼再度來襲之前,必須要加緊趕工才行。
祝英台問著趙草:
「明天要怎麼樣呢?」
「當然還是要和楊大眼作戰伊!」
「雖然很失禮,但我不認為你會獲勝。」
對於祝英台的這句話,趙草並不感到生氣。他點了點頭:
「的確是無法取勝!今日一戰,下官實在是疲累至極,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而相對地,楊大眼卻還有充分的餘力,這點身為敵人是很清楚的。
「不過還是要戰!」
祝英台沉默了。
之前趙草曾對曹景宗說過「希望陳將軍和祝小姐都能幸福【」,然就如曹景宗的回答一樣,人生在世並不能盡如己意。趙草確實很天真,如果祝英台和梁山伯幸福了,那陳慶之不就一個人孤零零了嗎?
「戀愛之路是神佛也解決不了的2」
趙革雖然這麼想,但翌日並沒有碰到楊大眼,因而無法重現前日的死斗。洛陽前來的敕使,步兵校尉范紹在視察戰況后建議退兵,中山王和楊大眼不得不與之激辯,因此就無法指揮軍事了。
這實在是梁軍的幸運。當然,一夜之間能夠構築長大陣營之梁軍的工兵能力也是極高,他們以土石和木材建設了一個雖然不大,但卻相當堅固的堡壘,然後再引淮河之水淹沒周圍成為沼地。曹景宗開玩笑地就叫這個堡壘為「趙革城」了!
當「趙草以開始發揮功能之後,魏軍的補給路線就為梁軍所阻斷。
出擊的趙草將魏軍的糧食和馬匹帶回,而將殺傷置於最小的限度。
一你們逃吧!這樣對我們都好廣
說著,他將準備好的巨石舉到頭上,開始往地下投擲。在異樣的震動下,巨石陷入土中,而魏兵則跌個四腳朝天。本來輸送食糧的就不是精銳,於是他們就在悲鳴聲中逃去,讓趙草能夠在無人死傷的情況下取得食糧。所謂的食糧,並不只是穀物,還有活生生的牛羊豬雞等,讓趙革城的內部充滿了這些似乎和戰場格格不人的嘈聲。過了十天左右,曹景宗和趙草在留下千人的守備兵之後回到南岸,祝英台當然也跟他們一起。
中山王在好不容易才將呷咦的敕使送回洛陽之後,才能重新將心思放回軍事之上,他認為該是要改變對鍾離城的攻擊法的時候了!
問題是,鍾離城和援軍之間是用什麼方法來聯絡的呢?在這個時代中就只有放出密使一途了。唐代的張九齡想出利用傳信鴿這個好方法,可是那是在二百年之後的事情。
「相信鍾離城內也一定還不知道援軍已到的事情!」
中山王斷定著,因為他也確信他對鍾離城的包圍陣是完美無缺的。而這也是事實。
「這麼一來,援軍就會向城內送出決戰的使者,以取得內外呼應的作戰策略。深夜時若有可疑的人靠近鍾離城,就絕對不要放過廠
於是,魏軍對鍾離三方的警戒就更嚴密了:夜間的燈火就順著城壁來來去去,簡單像把城化為火焰的牢獄一樣。
鍾離城內的糧食和武器尚不短缺,然而不滿三千人的將兵們卻身心俱疲。被圍城至今已將近百日,和具有無限回復力的敵人不同,城內並沒有人力可以交替。這事雖在預期之中,已讓非戰鬥的人完全退避,但也快到了極限。
一夜,昌義之站在西側的城壁之上望著地下,一支支的火把就像是覬覦著城池之怪獸的紅眼一樣。
突然,昌義之的耳朵豎了起來,在早春的夜空中流泄著笛聲,優雅的曲子讓昌義之愣了愣,才發現到有人靠近行了一禮。
「您叫我嗎?使君!」
來人是記室梁山伯。
「你聽到那笛音了嗎?」
「是!是那中山王的笛音吧!」
「真是可怕呀!」昌義之的視線送入魏軍陣中。
「北朝的皇族本為夷狄出身,還以為他們都與風雅無緣,結果現在反而是我像個毫不風雅的田夫野人呢!」
低沉的笑聲流動著。
「在夜間吹奏優美玉衡的那張口,到了早上卻會下殺戮的命令,而這兩者全都是中山王。對了,山伯!」
「是,使君!」
「即使是敗給了中山王,我想我的名字一樣會留傳於後世,當然,我也並不想被打敗!再說,相信我方的援軍應該已經來到了附近,因此必須募得決死之士,擔任使者的任務……」
昌義之向著梁山伯,在黑暗中確認著對手的表情。
「我沒想到身為文官的你居然會自願,如果你不在我身邊的話,對我也是一種麻煩,因此我想要問你志願的理由。」
「下官心中有個思慕的女子……」大概是預期吧,梁山伯立刻就回答了:
「下官已私下與那名女子定親,而受到其雙親的反對,將下官趕出。下官當時十分絕望,也曾考慮過一死了之,但後來想通了,就投入使君的麾下了。」
昌義之緩緩地點了點頭:
「如果能在世上立些功績的話,那婚約也許就能夠被認可了吧!」
「是的!」梁山伯以堅定的口調說道。
「真是惹您笑話了,使君!」
「誰會笑這種事倩呢?」昌義之認真地回答:
「在二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樣呢!」
吃驚的梁山伯望著上官的臉時,昌義之不好意思地以手撥了撥頭盔:
「相信你也為此感到痛苦吧!在這世上,寒門出身的人想要榮達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為了讓頑固的對方家長認可,我選擇了武人之道。正確地說,應該是沒有其他的路了!」
「這個下官倒是不知道……」
「所以我當然是不可能會笑你的步!我很清楚具戀慕之情的男子氣力會倍增,只不過,這並不是你文官的本領,你再考慮一下吧!」
然而梁山伯卻決然地回答道:
「如果您不准許的話,那我還是會出城的,因此請您原諒!」
「……知道了,去吧!」昌義之將手置於梁山伯的肩頭。
就這樣,梁山伯在翌日夜裡脫出鍾離城,準備突破魏軍的包圍與援軍聯絡。
天監六年正月的……正確的日期無法得知,只不過,在奇妙的因緣下,這是相當重要的一夜。因為梁的援軍也是為了取得與鍾離城的聯絡,而在同一天晚上派出了使者。這雖是一無名的兵士,但卻因此任務而留名於正史之中,他叫做言文達。
梁山伯並未持有文書,這是為了萬一落人魏軍的手中的話,就不會被利用做為對方的陷院之故。IV
鍾離城的東門發生喧蚤是在三更(午後十一點到午夜一點)的事。城門在打開后,持松明的城兵五百人左右衝出,魏軍即刻殺到。在經過一陣擾壤之後,梁軍又立刻收了口去。這只是聲東擊西!魏軍早就看透了。那麼,脫出的人應該是會出對側的西門呷!只不過,在重重的警戒之下,並沒有任何的人影出現。而就在此時,梁山伯已經脫出城中了。
他從北面城壁上以大的纜繩吊下竹筏,直接到了淮河的水面。這個竹子組成的小筏剛好可乘三人,二名兵士划著核的時候,梁山伯自己也以竹杖撐著前進。他們順著黑暗的水面下流,也就是往東前進。乘流向東,希望能夠碰到梁軍的水軍,這就是梁山伯的想法。
「憲軍並不會以水為通路,最多也只有障互而己,這個空隙應該可以利用才是!」
在這樣的想法下,梁山伯低身在筏上望著兩岸,不由倒喘一口氣。夜裡,淮河兩岸的魏軍陣營點著數萬的火炬,看來就像火焰的長城;火焰反射在水面之上,則像巨大的寶石群集在河中搖動一樣。這雖是美麗的光景,但是並沒有觀賞的時間。如果太靠近岸上的話,就會被岸上火炬的光芒照到,而被魏軍發現的。
如果要避開火炬的光的話,就要往河的中央前進。如此想的梁山伯正要指引竹筏的方向時,前方的兵士突然發出了悲嗚,一艘黑沉沉的小舟就出現在眼前。
已經沒有迴避的時間,兩者產生了衝撞,小竹筏立刻就翻覆,而梁山伯跌入水中。
這是魏軍從北岸運糧食至南岸的舟。由於趙草城的緣故,魏軍的補給路線受制,而魏軍的對抗策略之一,就是利用舟船。為什麼要利用夜間呢?那是因為魏軍對自己的水軍沒有信心的緣故。而這艘舟船如今正巧撞翻了梁山伯的竹筏。
梁山伯一度沉入水中,在奮力地踢水浮上后,就獃獃地往岸上游去。當好不容易踏上岸上調整了呼吸時,只見數十支松明靠近過來。
「別讓他逃了!快抓起來!」
叱誠的聲音像可以見到的鞭子一樣擊打著梁山伯的耳朵。梁山伯將身體低下,在蘆葦之中跑了九步,就在第十步的時候,右邊的足首突然激痛,原來是被柔軟的泥土陷住而扭到了。
他連忙以手捂住嘴,然而短短的叫聲卻已經發出。松明急速接近,在叫聲之中,梁山伯的身體就被五、六隻手腕所抓住了。
而幾乎在同時,言文達等五名密使接近了鍾離城的西邊。他們穿上了從敵兵屍體上剝下來的甲胄偽裝成魏兵,在蘆葦之中伺機而動時,注意到了混亂的發生。
「魏軍的陣營中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就是梁山伯被抓所造成的混亂。言文達他們雖然不知其理由,但卻利用了這一個狀況。
「敵軍夜襲!他們乘舟過來了!」
他們大叫著從蘆葦中跳去,還投石造成蚤亂。由於跡象充分,魏軍漸漸地往岸邊查看。而在混亂之際,言文達等便到達了鍾離城的西門。他們大叫開門之後被接入了城中。
由於言文達等的入城,城內得知十里之外來了二十萬的援軍,鍾離城內的士氣一下子高漲了起來,就像是(資治通鑒)所記載的「城內,回氣百腦」一般。
只不過,從城中脫出的梁山伯目前生死未明,而魏軍對鍾離城的包圍也依然一點不減。
被捕的梁山伯兩手為枷鎖所套住,在松明的行列中被帶進了一座極大的帳幕之中。在敷地的毛氈之上,坐著三位將軍。這時帶領梁山伯的牙將說話了:
「快跪下!這可是中山王殿下的御前!」
接著,他還說出了左右兩位將軍的名號。梁山伯的呼吸都快停了,心臟鼓動不已!
「……正面的是征東大將軍中山王-元英。右邊的是鎖東將軍蕭寶寅,而左邊的則是平東將軍楊大眼!」
戰慄在全身走動著,梁山伯幾乎快要站不住。中山王的威嚴、楊大眼豪壯的迫力、蕭寶寅的銳氣,每一個都足以壓倒梁山伯。
「可惡,你還不跪下!」牙將用力壓著梁山伯的頭。
在三人之中,蕭寶寅開口了。他本來就是南朝出來,應該是最能溝通的才是。
「你如果不想跪下的話,那也沒關係,先報上名來吧!還是你的名字如果被知道的話會很丟臉呢?」
當然不是了!
「姓梁,字山伯。」
「任官?」
「北徐州刺史記室。」
「北徐州刺史指的是昌義之嗎?」
「沒錯。」
「那你在暗夜裡從城中脫出的目的呢?」
梁山伯的嘴巴緊閉。蕭寶寅則從座位站了起來,緩緩地來到了梁山伯的前面,兩眼滿溢著惡意的光芒。
「我最看不過去的就是你的姓!雖然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的錯,不過我要讓梁這個文字在地上消失!所以為了你自己好,最好還是好好地回答我的問題!」
「寶刀之志存於冒復」
(魏書)上這麼寫著。「冒復」指的就是一冒前想、加以復仇的意思。中山王和楊大限對於敵國梁並沒有個人的憎惡,然而蕭寶寅並不一樣,對他來說,梁就是復仇的對象。這件事情梁山伯也知道。眼睛看不見的冷劍刺向梁山伯的後背。他開口了。聲音雖然震顫,但所說的卻是連自己都吃驚的話語:
「容我大膽請教一下,這位南朝的貴人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為什麼?你這種人會知道些什麼!」
一瞬之間,蕭寶寅為激動的情緒所籠罩:
「你會知道十七歲的時候國家被奪、兄弟全部被殺的痛苦嗎?一個在皇宮中出生、成長的人,卻不得不躲在山林之中、啃著野草、以泥水復面逃到異國……這種痛苦和憤怒你可知道嗎?」
對於急變的蕭寶寅的姿態,中山王和楊大眼只是投以無言的視線。
「你的父君自己還不是殺戮了同族二十九個人才坐上王位,那裡面還有三歲的幼兒……」梁山伯痛烈地彈劾著:
「你的兄君東昏侯,在殺死孕婦和胎兒之後,還直說『好有趣!』呢!這是個當天子的人所該有的行為嗎?」
「閉嘴!」
蕭寶寅緊握的拳頭擊向梁山伯的臉頰,然而梁山伯並沒有閉嘴:
「齊是個被詛咒的王朝,是不可能再興的!就算是重新建立起來,又有誰會支持呢?」
「閉嘴!閉嘴!」蕭寶寅的手握向劍柄:
「我要把你那多嘴的舌頭給斬下來,讓你到地下之後,可以拜謁我的父兄,治你雜言之罪!」
蕭寶寅的手並沒有動作,他的右手為楊大眼所按住,車輪眼的精光強盛,但聲音卻很沉靜:
「這個人的身上帶著枷鎖,而且也沒有武器,你既然是蕭鎮東這樣的大人物,對無抵抗力的力施加暴力似乎不大好吧!」
蕭寶寅的臉色發白,楊大眼就這樣抓著他的手回到了中山王之前。中山王也站了起來,三人低聲商量著,把梁山伯和牙將留在帳內就步了出去。當梁山伯還在一臉茫然時,另一名新的將軍走了進來叫牙將出去。從聲音聽出是一名女性時,梁山伯更是吃驚。
「唱!這不正是一名美男子嗎?」女將軍笑道,
「聽聞江南多美女,沒想到男人也不錯!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臉吧!」
梁山伯沉默著。他無法測知女將軍的真意,只有睜大眼望著對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