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劍破毒刀陣
這真是凌君毅出道以來,最使他窮於應付的一場惡鬥,身形一起,突又疾沉而下!
這一下動作快速,避開了八柄毒刀的空中襲擊,身形落地,立即一個急旋,正待衝出刀陣!哪知這八人久經操練,武功、心意,動作如一,配合得十分嚴密,八刀交織,一齊刺了個空,也立即跟蹤落地,八人依然各占方位,絲毫不見散亂,八道光,又同時交叉攻到。總管巴天義臉色陰沉,站在階上,適時喝道:
小子,你此時棄去長劍,束手就縛,還來得及。」
八個大漢聽到巴總管的喝聲,立即有人大喝道:「小子,總管叫你棄劍受縛,還不住手?」一人出聲,大家附和著略喝:「小子,快快棄劍受縛。」凌君毅身在刀陣之中,聽得大怒,不覺劍眉一剔,朗聲喝道:「姓巴的,我只是不願多傷無辜,你當區區刀陣,真能困得住我?」喝聲出口,右手長劍奇招突發,但見一道耀目長虹,從他邊湧起,回掃而出,這一劍,正是他家傳八劍之一的「龍爭於野」!師傅曾經告誡過他,他家承的三種武學,行走江湖,不宜輕易展露,但此時他被迫得不得不使,剎那間,但聽一陣急驟的金鐵交鳴,八個藍衣大漢都只覺眼前奇亮,右腕被震得發麻,八柄天藍化血刀,同時被震脫手,飛出去!八個大漢全都被他這一招震懾住了,誰都不知道自己朴刀是如何脫手的,一時不禁望口凌君毅發獃!巴天義看得臉色大變,突然雙手一拍,厲喝道,「你們還等什麼?」這句話,等於是發出了最後命令!八個大漢悚然一驚,倏地後退一丈雙手揚處,八股細碎藍芒,千百點寒星,由八個不同方向,密集如雨,向凌君毅立身之處,激射而至!但凌君毅卻在此時,已經到了巴天義身前,鋒利的劍尖,一下抵在他喉結之上,冷冷說道:「姓巴的,你動一動,我就刺穿你的喉嚨。」巴天義能當得上四川唐門的總管,一身武功,自然也不會弱到哪裡,但他根本沒看到凌君毅是如何欺過來的。他只覺眼前微風一颯,雪亮鋒利的劍尖,已經點在自己喉嚨之上,這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的事,一張臉登時煞白,硬是不敢掙動一下。
黑煞掌耿士貴就站在巴天義身邊,他心機深沉,一看機不可失,一聲不作,掄掌就朝凌君毅肋下印來,這一掌相距既近,他又是蓄意而發,自然快速無比!凌君毅好像背後長著眼睛,看也不不看,左手疾翻,一招「赤手縛龍」,快得如同閃電,扣住了耿士貴的手腕,反手朝後丟出。耿土貴毫無還手餘地,一個身於就像稻草人一般,手舞足蹈,直向廣場中間摔了出去。差幸那八個大漢暗青子出手,忽然不見了凌君毅的影子,大家已經停下手來,不然,這位副總管必然成了飛靶!巴天義色厲內茬,直著脖子,頭往後仰.口中厲聲道:「朋友你要如何?」凌君毅冷傲地道:「帶路。」巴天義額前汗水直冒,問道:「你……要見誰?」凌君毅道:「自然是你的主子。」巴天義著急道:
「你……」凌君毅不讓他說下去,忽然收起長劍,冷喝道:
「姓巴的,好好轉過身去,向里去吧,我想你心裡一定明白,在我凌某面前,有劍,沒劍.都是一樣,只要你敢有半點異動,我不會讓你跨出一步的。」這話換在平時,巴天義死也不會相信,但此刻從凌君毅口中說來,他卻千信方信,這年輕人一身武功,確實莫測高深,他說得出,做得到,天底下,沒有人會把自己性命當作兒戲的!巴天義一聲沒吭,轉過身去。他喉頭前面,有形的劍,已經收回去了,但他可以感覺到,背後有一支無形的劍抵著他!
這是他多少年的經驗告訴他的,這年輕人,憑他的能耐,實在惹不起人家,總算背後沒被劍尖抵著走進去,這已是人家給他面子了。不,這是凌君毅故示大方,壓根兒沒把他巴天義放在眼裡。在巴天義來說,雖是被人押著進去的,但在旁人看來,卻像是領著凌君毅進去的,這總比劍尖抵著走要好得多了。他硬著頭皮,走在前面,凌君毅寶劍早已返鞘,步履瀟洒,跟著他進入大門。
二門前面,同樣站著四名黑衣佩刀大漢,他們看到巴總管領著人進來,自然不加攔阻。進入二門,就可以看到大廳上燈火輝煌,階上走廊間,左右各站著四名一色身穿黑衣、手捧天藍毒劍的女子!
這八個女子,年齡都在四十以上,腰佩革囊,左手都戴著鹿皮手套,這陣仗雖是娘子軍,倒也雄糾糾,氣昂昂!大廳上。垂著湘簾,這時已從簾內傳出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沉聲道:「巴總管,老身聽說有人破了咱們曲『八封刀陣』?」
巴總管慌忙趨前三步,朝階上躬下身去,說道:「屬下正是來向老夫人稟報,此人姓凌,要見老夫人。」凌君毅聽得不禁一怔,心想:
「自己是找鬼見愁唐老七來的,幾時要求見甚麼老夫人?」
只聽那蒼老婦人聲音說道:「人呢?」巴天義躬著腰;直:「啟稟老夫人,屬下已經把他帶進來了。」
蒼老婦人聲音冷冷一哼道:「你們都栽了跟斗是不是?」
巴天義拭著汗水,不敢出聲,蒼老婦人聲音緩緩說道:「好吧。
你帶他進來。」
巴天義應了聲「是」,迅快轉過身來,臉露陰笑,抬抬手道:「凌朋友隨我進去。」
說完,急步朝階上走去……凌君毅沒有作聲,隨著他舉步跨上石階,早有兩名黑衣女子一左一右,掀起帘子。
大廳上四角掛著四盞官燈,中間懸拴著一盞蓮花形的琉璃燈,因此照得整座大廳,通明如同白晝。上首一張紫檀雕花靠背椅上。
端坐著一個皮膚白凈,面目冷峻的黃衣老婦人,一頭白髮,黑絲絨包頭,中向嵌著一塊翠玉蝙蝠,手中拄著一支拐杖,看去當在六旬以上。
左右兩邊伺立著兩個青衣丫餐,腰佩短劍,在靠椅後面,站著一個容貌艷麗的少婦,神態端莊,如果不是老婦人的兒媳,便是她女兒。
巴總管一腳跨進大廳,立即趨前幾步,躬下身去,口中說道:
「屬下給老夫人少夫人叩安。」唐老夫人一擺手道,「巴總管少禮。」
她口中說著,兩道冷峻的目光,早已射到凌君毅身上,冷冷問道:
「巴總管,就是這年輕人要見老身么?」
巴天義應了聲「是」一面回過身來,陰聲道:「凌朋友要見老夫人,這位就是老夫人了,」凌君毅緩步走上幾步,拱手作了個長揖,道:「在下凌君毅,見過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年輕人,老身聽說你在外面破了咱們唐家的『八封刀陣』真是難得得很!」口氣十分冷峻,顯然心頭大是不快。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老夫人原諒,在下出於自衛,不得不爾、不過在下已經手下留情,不曾傷人。」唐老夫人臉色微變,哼笑道:
「那倒還是承你的情了,如若不手下留情呢?都把他們殺了是不是?」
凌君毅劍眉一挑,冷聲道:「若以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圍著在下施放歹毒暗器,在下縱然不取他們性命,至少也要卸下他們八條施放歹毒暗器的臂膀來。」唐老夫人怒哼道:「年輕人好狂妄的口氣,你把咱們唐家看扁了。」
凌君毅道:「老夫人這話就不對了,江湖黑道,以強凌弱,仗勢欺人的事,大家雖是司空見慣,並不足奇。但四川唐門,聲名久著,應該講一個理字。」唐老夫人怒聲道:
「老身哪裡不講理了?」
凌君毅道:「老夫人若是講理,那就不妨問問巴總管,在下應約而來,貴門中人,一再攔襲,在下若是不能自保,早就橫屍山下了。」
唐老夫人道:「巴總管,他說的是真話么?」
巴天義道:「屬下據耿副總管報告,此入上山尋釁,身手頒高,因此屬下命他們布下刀陣。」唐老夫人道:「你沒問他來意?」
巴天義渲;「屬下問了,他說咱們擄劫良家女子,他是要人來的。」
唐老夫人沉聲道:「你們有沒有擄劫良家女子?」巴天義惺恐地道「老夫人明鑒,咱們怎會做出這種事來?」,唐老夫人冷峻目光注向凌君毅,問道:「年輕人,你求見老身,就是向老身要人來的了?」
凌君毅道:「在下並不知道老夫人在此,也並未求見老夫人。」唐老夫人道:「那你是找誰來的?」
凌君毅道:「在下要找的是鬼見愁唐七爺。」唐老夫人道:「是老七擄劫了良家女子?」
凌君毅道:「不錯,他擄劫了-個女子,誤以為是在下妹子,要在下前來八公山赴約。」一面從懷中取出那封信柬,說道:「有信為憑,請老夫人過目。」當下就有一名使女走了過來,接過信柬,雙手呈給老夫人。唐老夫人抽出信箋,看了一眼,雙眉微微一擾,問道:
「你知道老七劫持的是什麼人么?」凌君毅道:「在下並無妹子,他劫持的女子是誰,在下也不知道,但他劫持此女,是因在下而起,在下不得不來向他要人。」
唐老夫人不覺點頭道:「這話倒是不錯,唔,你可是跟他結過甚麼梁子?」凌君毅道:「這個……昨日中午時分,在下路過界首,就被唐七爺和他手下圍攻,聲官要在下交出懷中之物,在下不知他耍在下懷中何物?」當下就把當時情形,以及上山赴約,又遭耿士貴和刀陣圍襲之事,詳細說了一遍。唐老夫人聽得臉有怒容,朝巴天義冷冷一哼道:「巴總管,你這是在管些什麼?人家以禮求見,老七糊塗,你也跟著糊塗,真把咱們唐家的臉都丟盡了。」
巴天義惶恐地連連躬身道:「屬下該死,萬望老夫人開恩。」唐老夫人道「不用說了。老夫人呢?」巴天義道:「七爺沒來這裡……」
唐老夫人以杖頓地,怒聲道:「你們立時主給我把老七找來,咱們四川唐門,居然做出擄人勒索的事來,傳出江湖,叫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放?」
巴總管連聲應「是」,唐老夫人又以杖頓地,喝道:「還不快去?」巴天義不敢停留,急急往外行去。唐老夫人目光一抬,道:「年輕人,你聽見了,四川唐門,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糟糕,明天中午以前,你可再來一趟吳氏別業。那女子雖然不是你的妹子,但老身還是要把她交還給你領回去,此事由你而起,你不會不答應吧?」
凌君毅拱拱手道:「老夫人吩咐,在下自當遵命。」唐老夫人一抬手道:「好,明天中午以前,你來找老身好了。」凌君毅拱拱手道:
「如此,在下告辭。」出了吳氏別業,一路展開腳程,趕到壽縣,翻上城垣,找了一處隱僻所在,悄悄躍落。現在,他已瀟洒地走在大街上了。
壽縣,古之壽春,楚之郊都。東鄰蚌埠。南接合肥,北距風台極近,西通穎上、六安,可以說是水陸交通的中心。這時雖已是初更,但大街上依然行人往來燈火通明,楚館秦樓,絲竹之聲,隨風飄傳。
凌君毅在大街上轉了一圈,終於走入一條橫街,那裡有一家壽春客棧,鬧中取靜,門面十分氣派。凌君毅還未走近大門,早有一名伙汁迎了上來,哈腰道:「客官住店,小號有最高雅的上房,伺候周到。賓至如歸。客官請進。」搶在前面,拉開大門。
凌君毅本來就是住店來的,大步跨進店堂,那名伙汁迎著,把他頂到上房。然後打來洗臉水,又泡了一壺茶送來。
凌君毅解下長劍,桂在床頭,洗了把臉,就倒了一盅茶,在窗口坐下,一面喝茶,一面心想著,自己從開封跟蹤藍衣人(如今知道他叫田公子)起,這數日來,竟然接二連三地遇上事故,看來江湖上確實已有許多人一路跟蹤下來。他想到清麗絕俗、溫文多情的溫婉君,也想到嬌憨動人、天真活潑的綠衣姑娘——他只知她姓方,旁的就一無所知?
他懷念溫婉君,也更難忘姓方的綠衣姑娘。他覺得這兩人有如春花秋月難於取捨。
男人知好色。則慕少艾,何況凌君毅是個多情種子,又是初墜情網。他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上一會顯出溫婉君的纖影,向他脈脈含情地微笑!一會又變成綠衣少女的蘋果臉,漾起兩個小酒渦,暗暗格格地向他訴說著:她那個表姐,美得像滴凡仙子一樣。
但他除了只知道她姓方,連她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相思味有甜有苦,嘗著苦也不肯拋。凌君毅只嘗到一點甜還沒有嘗著苦呢!
他坐了一會,覺得頭腦有些昏倦、也就解衣就寢,哪知上了床,卻輾轉不能成眠,遠遠聽到更鼓己敲三更。
篡地,他清晰地聽到窗外,「嘶」的一聲輕響,一道人影,帶起一縷衣袂飄風之聲,接著是極輕微的腳尖落地之聲。緊接著悄悄地欺近窗前,這人還屏著呼吸,在窗前站定下來。
這些,當然瞞不過凌君毅,但他要看看這夜行人有何企圖,所以仍然佯作不知,不加理睬。
那夜行人在窗下待了半晌,聽不到房中動靜,似乎有些忍耐不住,隔著窗戶,冷冷說道:「凌君毅,你出來。」這話說得不高,但即使凌君毅睡熟了,也定然可以聽到了。
因為一個練武的人,縱然在睡熟之時,也一定會保持著相當的警覺。何況像凌君毅這等身手的人,應該在他欺到窗前之時,即已發覺,他等了半晌,敢情就是想等凌君毅發覺,就因為凌君毅沒有動靜,他才出聲招呼的。
人家既已指名叫陣,凌君毅自然不好再裝作不聞,口中低喝一聲:「什麼人?」一躍下床,披起長衫,一手已經摘下掛在床頭的長劍,推開窗戶,人如灰鶴,一下穿窗而出。
他飛出窗外,只見前面屋脊上,卓立著一條瘦小人影。
凌君毅看他似有挑釁之意,心頭不禁火起,雙足一點地面,身形凌空而起,朝那人飛撲過去。
那人影一見凌君毅撲來,立即飄然掠起,一連兩個起落,到了臨街一座民屋之上,腳下絲毫不停,一路穿房越脊。縱掠如飛,朝西逸去。
凌君毅因他指名叫陣,明明是向自己挑戰,一時哪肯放鬆?暗暗提吸真氣,身化飛虹,一路銜尾疾追下去。一個跑,一個追,宛如兩點流星,划空飛射,不過片刻工夫,便奔到了城西一片荒郊。對方輕功雖然不弱,但比起凌君毅來,卻遜上一籌還不止。這-陣工夫,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逐漸接近,等奔到西郊,雙方之間已只有三數丈距離了。奔行之間,前面瘦小黑影突然回過身來,手腕揚處,低喝一聲:「照打!」一點黑影,直向凌君毅迎面打來。
凌君毅不防對方有此一著,急忙腳下一停,揚左手,一下把打來暗器抄住,那只是一顆石子。但就在他奔行之勢一停剎那,對方也已停住身形,轉過臉來。兩人相距,此刻已不過一二丈遠近,凌君毅舉目瞧去,只見此人頭戴氈帽,面如黃蠟,身材瘦小。一身黑色勁裝,背負一柄長劍,看上去面貌有點猥瑣,可是一雙目光,卻湛如秋水,明亮照人。他正在打量著對方之際,對方也目光凝注,打量著他。
凌君毅只覺眼前此人,自己從未見過,這四周也靜悄悄的不像有什麼埋伏,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閣下把在下引來此地,不知有何見教?」那黑衣人低沉地道:「你就是凌君毅?」
凌君毅抱拳道:「不錯,在下正是凌某,閣下如何稱呼?」黑衣人冷冷說道:「你不用問我是誰。」
凌君毅道:「好,那麼閣下總該說說來意吧?」
黑衣人緩緩從肩頭撤下長劍,說道:「我聽說你自恃武功高強、目空四海,很了不起。」凌君毅聽得一怔,淡淡說道:「尊駕也許耳聞失實,在下從未自侍武功高強且不敢目空四海。」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目空四海,我約你到這裡來,就是要和你較量較量。
你身上不是佩著寶劍么,咱們就在劍上分個高低吧。」凌君毅看了自己寶劍一眼,徐徐抬目道:「有此必要麼?」
黑衣人道:「除非你不敢和我比劍?」凌君毅雙眉微皺道:「劍是兇器,咱們素昧平生,無怨無仇,何必非以兵戎相見不可?」
黑衣人長劍一指,道:「我約你來此,就是要和你分個高下,你既然來了,自是非比不可。」凌君毅道;「閣下受人慫恿而來?」
黑衣人斬釘截鐵地道:「沒有人慫恿我,是我自己來的。」
凌君毅道:「那麼閣下請回,在下恕不奉陪。」說完,轉身欲走。
黑衣人冷喝道:「凌君毅,你給我站住。」
凌君毅道:「閣下還有件么事!」黑衣人道:「你不能走。」凌君毅道:「為什麼?」黑衣人一揚手中長劍,道:「此時此地,你想走,只怕我手中劍不肯答應。」凌君毅劍眉微揚,顯然已有怒意,但依然忍了下去。說道:「閣下既然精擅劍術,須知學劍並非爭一時意氣用來逞勇鬥狠的,在下不願無故動劍。閣下可以走了。」
黑衣人叫道:「不行。」凌君毅道,「在下從學劍之日起,一直俗遵劍經銘言,決不輕易和人動手,」黑衣人冷笑道:「我不懂劍經銘言,今晚你只有在兩種情況之下,可以離開此地。」凌君毅道:「哪兩種情況?」
黑衣人道:「一種是你勝了我手中長劍,一種是你棄劍認輸留下你手中寶劍。凌君毅目光寒芒飛閃,冷然道:「在下奉勸閣下,莫要逼人太甚。」
黑衣人眨動一雙晶瑩眼睛,冷笑道:「我原是找你比劍來的,什麼叫逼人太甚?」
凌君毅不耐道:「在下早已說過,不和任何人無故動劍。」
黑衣人冷冷-哼誼:「你既不願和我動劍,就得棄劍認輸;不想棄劍認輸,就得和我分個高低,我想反手如來的徒弟,總不至於是個懦夫吧?」
凌君毅雙目寒光進射,突然之間,現出凜然神色,朗笑道:「閣下雖是激將之言,但凌某為了保持師門聲譽,只好和閣下放手一搏了。」右手一探,錨的一聲,撤出劍來。
黑衣人得意一笑,道:「你準備好了?」
凌君毅渲:「且慢。」黑衣人道:「你有什麼話說?」
凌君毅正容道:「在下寶劍,出必傷人,閣下最好小心些。」黑衣人怒哼道:「既然動手,就算被你一劍刺死,那也只好怪我學藝不精,你有什麼絕招,只管施展好了。」
凌君毅道:「在下話已說明,閣下可以動手了。」
黑衣人早已等得不耐,口中道一聲:「好!」「好」字出口,抖手一劍,分心便刺。
這一劍,出手極快,青芒-閃,劍尖已到胸前。
凌君毅因對方非和自己比劍不可,心知他劍上定有持殊造詣,因此絲毫未敢輕視對方。一見黑衣人揮劍刺到,立即身形一側.揮手一劍。反擊過去。黑衣人輕笑一聲,劍如靈蛇。輕輕一滑,劍尖忽然朝上挑起,一點育芒,直點凌君毅咽喉。
凌君毅微微一怔,心中暗道:「此人劍法,倒是快速得很。」劍尖一豎,朝上削去。
黑衣人沒和凌君毅接觸,上挑之勢,中途一變,劍光朝下直落,閃電般朝凌君毅胸腹劃下。
凌君毅削出的劍勢,居然封了個空,不覺一驚,忖道:「他這是什麼劍法,竟有這般凌厲,看來自己倒不能輕估他了。」微一吸氣,劍勢跟著直落,朝黑衣人劍上拍去。
黑衣人迅疾收到,但在一收之後青芒連閃,卻又一口氣刺出五劍。這五劍一氣呵成,快得無以復加,名雖五劍,實則綿密無間,幾如一劍!
凌君毅人隨劍走,劍隨勢發,同樣還了他五劍,不是封架,而是進招,輕靈快捷,以攻還攻,雙劍交而不擊,不帶半點聲息。
黑衣人似乎想不到凌君毅會在自己一輪快速搶攻中進招,不禁呆得一呆,腳下被遏得連退了兩步,他一氣之下,口中冷哼連聲,身形直撲而上,手腕連搖,緊接著又是八劍,快速攻出,劍勢連綿,如天機雲綿,幻出一片繽紛光影,燦爛奪目,凌厲得令人眼花撩亂.目眩神搖。看來他是把壓箱底的本領都使出來!
只是他遇上的是凌君毅,只聽凌君毅朗笑一聲:「閣下小心了。」突然之間,劍交左手,身如旋風,向左欺進,劍光陡盛,如匹練橫飛,如閃電鐐繞。
「鏘」的一聲,黑衣人八劍齊發,帶起的濱紛劍光,一觸即沒,頭頂一涼,手中長劍,同時受到極大震力,再也掌握不住,一下被震飛出去!「啊……」他發出了一聲尖叫。
黑衣人一直話聲低沉冷漠,聽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這聲尖叫,敢情起於倉促,無法掩飾,聲音清脆而尖,分明是個女子!
凌君毅聞聲一驚,急忙收劍停身,抬目望去。黑衣人頭上一頂氈帽已被削落,一頭青絲,披散下來,俯身拾起長劍,惡狠狠地盯了凌君毅一眼,揚手打出三點紫芒,一語不發,轉身疾奔而去。
凌君毅沒想到黑衣人會是女子,不禁怔得一怔,驟見三點紫芒,一閃而至,來勢極快,直奔自己胸前。而就在將到胸前之際,本來的直射之勢,忽然變為振翅翩飛,散將開來,一叮咽喉,另外兩隻,撲向雙肩!凌君毅目光何等敏銳?已然看清黑衣女子打出來的,竟是三隻紫色小蜂,心頭暗暗一凜,急忙舉劍一揮,朝三隻紫蜂劈去。只聽「叮」
「叮」「叮」三聲輕響,三隻紫蜂被他一齊擊落。個中又是一怔,暗道:「這三隻紫蜂,原來竟是暗器,自己還當它是真的哩。」
心念轉動,俯身從地上把三隻紫蜂拾起,果然製作精巧,通體色呈淺紫,看去栩栩如生。蜂嘴上還有一支細如牛毛的鋼針,色呈蔚藍,敢倩還餵過劇毒!在他俯身拾取紫鋒之際,還發現地上有一小撮削斷了的青絲,隨手取起,只覺烏油油光澤柔細,還隱隱可以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分明是少女的秀髮,自己和她無怨無仇,她非退著自己比劍不可,這會是誰呢?
他一手捏著那一撮秀髮,一手拿著三隻精鋼製的紫蜂,心頭不覺一動,暗道:「瞧這三隻紫蜂,製作如此精巧,此女定是四川唐門中人!」他一想到四川唐門,登時想起晚間站在唐老夫人身後容貌艷麗、神態端莊的少婦,唐家的「少夫人」!哼,一定是她,不然她何用戴著面具來找自己?難怪一開口就說自己自恃武功,目空四海,非和自己較量不可。大概四川唐門中人,因自己破了他們的「八封刀陣」,都有些不大服氣,她才偷偷地跑來,找自己的麻煩。
明天中午,唐老夫人要自己再去一次吳氏別業,把自己不認識的「妹子」領回來,自己何不就把這一撮秀髮,三隻紫蜂帶了去,當面交給唐老夫人,看她如何說法。主意拿定,就把這兩件東西,往懷裡一塞,轉身飛縱而起,一路朝客店奔回。
回到客店,依然悄悄穿窗而入,掛好寶劍,解衣就寢。一宿無話,第二天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起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一撮秀髮和三隻紫蜂,用紙包好,然後開門出去,招呼店伙,替自己送來洗臉水,盥洗完畢,吃過早點,看看時間不早,正待會帳出門。
忽聽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只聽店伙的聲音陪笑道:「尊客要找凌爺,大概就是住在這一間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自己在這裡落店,並無人知,不知又是什麼人來找自己了?」
心中想著,腳步聲已經及門而止,店伙堆著滿臉笑容,搶先走入,說道:「客官就是凌爺吧?有一位姓巴的總管,來找你。」
他話聲方落,身後的巴天義一步跨了進來,雙手抱拳,陪笑道:
「巴某奉老夫人之命,特來恭請凌爺。」凌君毅頷首道:「原來是巴總管,在下失迎。」
巴天義望了店伙一限,那店伙甚是乖巧,立即哈腰道:「總管請坐,小的告退。」
慌忙退將出去。巴天義一臉制笑,拱拱手道:「昨晚之事,純出誤會,巴某多有冒犯,特奉老夫人之命,前來向凌爺負荊請罪。」他身為四川唐門總管,居然前倔后恭,說出請罪的話來。
凌君毅心中暗道:「此人老奸巨猾,不知又在耍什麼花樣,自己可得提防他一二。」
一面淡淡笑道:「巴總管好說,昨晚在下也有開罪之處。」巴天義連忙陪笑道:「若非凌爺手下留情,巴某縱有幾條賤命,也不是凌爺的對手。」
不待凌君毅開口,哈哈腰,又接道:「老夫人一早就著巴某前來迎接,巴某在店堂里已經等了一會,因為凌爺尚未起身,不敢驚動,門外馬匹已經準備好了,凌爺如果別無他事,那就請動身吧。」
凌君毅點頭遺:「好,巴總管請!」巴天義躬躬身道!班凌爺請。」
凌君毅也不再和巴天義客氣,當先跨出房門,巴天義像伺候他主人一般,緊隨凌君毅身後而行。兩人走出店棠,凌君毅正待向柜上結算店帳。
巴夭義湊上一步,含笑道:「凌爺店帳,巴某已經結清了。」
凌君毅道:「這個如何使得?」巴天義陪笑道:「區區小事,凌爺不用客氣。巴某是奉老夫人之命,迎接凌爺來的,換句話說,凌爺就是咱們唐家的客人,哪有叫客人付店帳的道理?」
凌君毅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巴總管昨晚令部判若兩人,越發使他莫測高深,但他臉上絲毫不露,含笑道:「總管這樣太客氣了。」巴天義道:「不瞞凌爺說,咱們老夫人從不輕易稱許別人,但對凌爺卻是十分看重,所以一清早就吩咐巴某來接凌爺。」
話聲一頓,接著笑道:「說實在的,你凌爺年紀輕輕,別說一身武功,教巴某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是風度、氣宇,也教巴某萬分心折,」他似在竭力巴結著凌君毅。
這點,凌君毅自然也早已感覺出來了。只不知他何以要如此巴結自己,聞言不覺淡淡一笑,道:「巴總管把在下說得太好了。」巴天義太陽穴上綻起青筋,忙道:「巴某說的是實話,就拿昨晚來說,你凌爺最難得的是勝而不驕,換了個人,誰都要用劍尖指著巴某,遺著巴某在前帶路。而凌爺你以仁義待人,信得過巴某,巴某不才,泰為唐門總管,真要給凌爺劍抵后心,逼著領路,巴某活了五十六歲,江湖上也小有萬兒,今後還有臉見人么?你凌爺,賞了巴某面子,巴某哪得不感激你凌爺呢。」
武林中人,爭的是一個名,爭的是一口氣。巴天義說的也沒錯,但這話也只是表面說說而已,他巴結凌君毅,只怕另外有緣故。
店門外,早有兩名唐門武土,牽著兩匹駿馬伺候,一見巴總管陪同凌君毅走出店門,立即把馬匹牽了過來。巴天義讓凌君毅跨上馬鞍,自己才跨上另一匹馬,然後兩名武士也相繼上馬。巴天義一帶馬繩,在馬上欠身道:「巴某替凌爺開路。」
一馬當先,朝前馳去,凌君毅隨在他馬後,兩名武土則隨在凌君毅的馬後。四匹馬展開馬蹄,出了縣城,直奔八公山而來。
不過頓飯工夫,便已趕到八公山下,只見林前一排站著八名黑衣勁裝漢子,一見巴總管回來,一齊抱刀施禮。
巴天義到得山下,在馬上欠身,笑道:「凌爺是客,如今該凌爺前行了。」凌君毅道;「巴總管不用客氣,還是你在前領路吧。」
巴天義道:「凌爺是客,巴某萬萬不敢。」
凌君毅看他執意不肯,也就不再客氣,當先策馬朝山道上行去。巴天義隨護在後,不久到得吳氏別業門前。副總管耿土貴早在門前鴿立等候,一見兩人到來,立即朝身邊一名武士揮揮手道:
「凌爺到了,快快入內通報。」
這時另有兩名武土迅快上前接住馬頭。耿士貴一臉堆笑,趨了上來,連連拱手渲:
「兄弟率命在此恭候多時了,凌爺路上辛苦,快請到裡面奉茶。」
四川唐門,一夜之間,忽然變得如此好相與,實在使凌君毅想不出道理來。凌君毅、巴天義相繼下馬,巴天義擺手肅客道:「凌爺請。」
凌君毅含笑道:「還是巴總管請先。」
巴夭義連說不敢,陪同凌君毅進入大門。剛走到二門,只見從里匆匆迎出一個身穿藍紗長衫青年,含笑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凌兄了,兄弟唐少卿,迎道來遲,多多失禮了。」這藍衫青年,年約二十四五,生得面如冠玉,唇若塗朱,雙目有神,只是兩道眉毛濃了些,看去不但英挺,還顯得儒雅。
巴天義忙道:「凌爺,這位就是少莊主。」凌君毅慌忙抱拳,道:
「原來是唐少莊主,在下久仰英名,幸會幸會。」
唐少卿含笑道:「兄弟昨晚聽家母盛稱凌兄英武,一舉破了敝門『八封刀陣』兄弟真恨不得早些和凌兄見面。」他說來誠懇,不像是客套話。
凌君毅歉然道:「在下孟浪之處,唐少莊主多多包涵。」
唐少卿爽朗笑道:「凌兄說哪裡話來,昨晚之事,還是凌兄手下留情,這隻能說咱們唐家的人以眾凌寡,理屈在我。」凌君毅只覺這位四川唐門的少莊主儒雅豪爽,頓生好感,一面說道:「唐少莊主這麼說,在下更覺不安了。」
唐少卿側身肅客,含笑道:「兄弟和凌兄一見如放,凌兄如不謙棄,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如何?」
凌君毅欣然道:「唐兄吩咐,兄弟敢不從命?」庸少卿喜道:「兄弟能交上凌兄這樣一位朋友,真乃人生快事!」
凌君毅道:「唐兄過獎了。」兩人進入二門,唐少卿陪同凌君毅邊說邊行,很快穿過一重屋宇。
唐少卿道:「家母在後堂等候,凌君請隨兄弟來。」說著,直向後院行去。不大工夫,到得後院,唐少卿領著凌君毅走進後堂。只見唐老夫人手捧白銅水煙袋,端坐在一張紫擅鏤花的靠手椅上,身後伺立兩個使女,在替她捶背。昨晚伺立唐老夫人身邊的那位少夫人,並不在場,敢情昨晚被自己削落青絲,有些不好意思。凌君毅因自己和唐少卿一見如故,既然訂了交,那三隻紫蜂,一股秀髮,自然不好再拿出來了。
唐少卿慌忙趨上兩步,躬身道:「娘,凌兄來了。」凌君毅跟著上前作了個長揖,道:「晚輩見過伯母。」
唐老夫人含笑抬手說道:「凌相公請坐。」唐少卿道:「娘,孩兒和凌兄一見如放,已是兄弟論交了。」
唐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臉含慈笑道:「你倒搶得好快,年輕人與年輕人,也比較談得來,這叫做惺惺相惜,」凌君毅和唐少卿相繼在下首椅上坐下。一名使女端上香茗,替兩人放在茶几上,然後退去。
唐老夫人望著凌君毅藹然一笑,道:「昨晚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江湖上原有一句老話,叫做不打不成相識,如今好了,凌相公和少卿成了弟兄,凌相公的表妹,也過繼老身做了義女。」
凌君毅聽得奇怪,微微一怔,道:「晚輩的表妹?」他意思是說:
「我哪來的表妹?」唐老夫人笑道:「是呀,最近大家都在跟蹤一個神秘人物,據說那神秘人物身上有一隻小小的錦盒,可能是一件稀世之寶,據說連少林寺和嶺南溫家的人,都在暗中尾隨。老七不知聽了誰的話,誤把馮京作馬涼,攔不住你凌相公,卻把你表妹給擄了來,這件事,老身昨晚已經聽你表妹詳細說明了。咱們現在是一家人,凌相公也不用再掩飾行藏,快把臉上的易容葯洗去了,讓老身瞧瞧。」
唐少卿訝異地道:「原來凌兄還易了容,孩兒怎會一點也看不出來?」唐老夫人笑道:「人家凌相公是反手如來的得意高足,反手如來縱橫江湖數十年,有幾個人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
凌君毅不知道唐老夫人說的自己表妹是誰,但不管她是誰,自己既和唐少卿訂了交,和唐老夫人以子侄之禮相見,老夫人既然看出自己已易了容,要自己把易容葯洗去。人家老夫人是一番好意,這也是禮貌,不好推辭,只得說道:「伯母吩咐,晚輩敢不遵命?」當下就從懷中取出一顆洗容藥丸,在掌心塗了少許,兩手輕輕搓勻,往臉上塗去,然後又取出一方棉布,輕輕在臉上一陣拭抹。本來一張紫膛臉,經這一拭抹之後,唐老夫人,唐少卿,還有兩名使女,都覺得眼睛一亮!
沒想到武功卓絕的凌君毅,竟然是一個玉面朱唇,劍眉星目的美少年!溫文清雋,簡直不像是會武的人,本來,唐少卿也算得英俊了,但和凌君毅這一比,就比了下去。
唐少卿大笑道:「凌兄好俊的人品!」
唐老夫人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一般,越看越中意,藹然點頭,笑道:「凌相公品貌出眾,該是金馬玉空中人才是。」一面回頭道:「春蘭,凌相公來了,你們還不快去請大小姐、二小姐出來?」那個叫春蘭的丫頭,答應一聲,匆匆往裡奔去。
唐老夫人關切地問道:「凌相公今年貴庚多少了?」凌君毅欠身追;「晚輩今年二十一歲了。」
唐老夫人面現喜容,看了唐少卿一眼,笑道:「凌相公比你還小了三歲,比你妹子卻大了兩歲。」
回頭過來,又道:「老身聽說令堂也失了蹤,也是『珍珠令』那幫賊人劫持去的吧?」凌君毅道:「這個晚輩也不知道,但家師要晚輩到江湖上來偵查『珍珠令』的下落,由此推想,家母一定也落在那幫人手裡了。」
唐老夫人點點頭,又道:「凌相公府上還有什麼人?」凌君毅道:
「沒有了,晚輩幼年喪父,和家母相依為命。」
唐老夫人含笑點頭,還沒說話,只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屏後傳來,接著香風飄動,俏生生走出兩個絕色麗人!-個身形修長,體態苗條,穿口一身窄腰身的紫色衣裙,臉上有些紅馥馥,但一雙晶瑩的美目,卻閃著異樣光采,飛剪般向凌君毅投來。另一個身材嬌小,穿著一身蔥綠衫子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天生嬌憨的方姑娘。
凌君毅只知她姓方,連芳名叫做什麼都不知道的綠衣少女!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方姑娘一眼瞄到凌君毅,秀美的臉上,登時綻出百合花般的笑容,一陣風似的迎了過來,歡笑道:「大表哥,你果然來了,前天我被唐七爺的手下擄了來,逼著要我說出表哥你的下落。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昨天晚上,七爺把我送到這裡來,我認了這裡的老夫人做乾娘了。」她哼哈格格他說得又快、又脆,一大串話,從她口中說出,聽來十分悅耳。她一邊說,一邊又朝凌君毅眨著眼睛,這意思,自然是要凌君毅承認她「表妹」。
凌君毅直到此時,才知道唐七爺劫持的原來是她,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姑娘,居然一下變成了自己的「表妹」!本來嘛,一表三千里,你若是從五百年前仔細推算起來,老祖宗有一個妹子,嫁到了張家,老祖宗又娶了王家的姑娘,牽絲摸藤,一路排將下來,天底下的人,誰都可能變成表哥或表妹。
凌君毅自然看到小姑娘跟他眨有眼睛,春花般的臉上,雖然有點羞澀,但卻流露著央告的神色。他含笑站了起來,說道:「前天唐七爺的信上,說他擄了我的妹子,要我用懷中之物,向他交換人質,原來是你。你一直沒回去,偷偷地跟著我來作甚?江湖上可不是女孩子走的哩。」他這幾句話,真是做表哥的口氣。
方姑娘笑了,笑得好甜,一面朝他扮了個鬼臉,才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為什麼不能在江湖上走動?許多武林中人,都暗中跟蹤下來,我只想知道那人一路傳遞下來的是什麼東西就行了。」說到這裡,探懷摸出一個扁扁的銀盒子,在凌君毅面前揚了揚,嘻笑道:「這是千娘給我的蝴蝶嘻哈哈出去,振翅會飛,這是唐門三種最精巧的暗器之一文卿姐姐使的是紫蜂鏢……」紫衣姑娘粉臉e紅,嬌叫道:「蘋妹,你不許亂說。」
「文卿姐姐使的是紫蜂鏢」,這句話聽得凌君毅心頭一動。
唐文卿又羞又急,跺著腳,說道:「我才不像你呢,一口一聲的『表哥』長,『表哥』短,叫不停口。」方姑娘理直氣壯地道:「他本來就是我表哥咯,我叫他表哥,有什麼稀奇?不信我再叫給你看。」說到這裡,果然大聲叫道:「表哥,表哥,表哥哥……」
凌君毅皺皺眉道;「表妹,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也不怕唐伯母笑話?」方姑娘小嘴一噘,說道:「乾娘她老人家才不會呢,就是你會教訓人。」說話之間,兩名使女已經擺好了酒席。
唐少卿道:「娘,酒席已經擺好,大家可以人席了。」
唐老夫人笑道:「凌相公是客,你該先請凌相公才對。」一面朝身後使女吩咐道:
「凌相公不是外人,你們去請少夫人出來。」一名使女轉身往裡行去。不多一回,唐少夫人跟著走出。
唐少卿朝凌君毅抬抬手,道:「凌兄請。」
凌君毅忙道:「不敢,伯母請。」唐老夫人藹然笑道:「這裡雖然不是咱們唐家,但目前老身住在這裡,總算也是主人身份。凌相公是客,不用謙讓了。」
方姑娘抿抿嘴,輕笑道:「大表哥,你今天是嬌滴滴的客人呢!」
口中說著,目光故意溜了唐文卿一眼。
唐文卿臉上又是一紅,但心頭卻是甜甜的。
大家謙讓了一陣,還是由唐老夫人坐了上首,凌君毅坐了賓位,唐少卿夫婦和兩位姑娘依次就坐。兩名使女替大家面前斟滿了酒。
八古娘搶在第一個站起身來,雙手捧著酒杯,說道:「乾娘,我敬你老人家,也恭喜你老人家了。」說完,舉杯一飲而盡。
唐老夫人含笑道:「這丫頭一張嘴好甜。」
使女立時又替方姑娘斟滿了酒,她沒坐下,等酒斟滿了,舉杯朝唐少卿夫婦說道:
「大哥,大嫂,小妹敬你們二位」又把一杯酒了。她仍然沒坐下去,等使女再擻滿了酒,她一手托著杯於,朝凌君毅嫣然一笑,道:「大表哥,你知道我不會喝酒的,但在席上,我年齡最小,照理,我該一個個的敬過來,但我酒量小,最多只能喝三杯,因此大表哥和文卿姐姐,只好一起敬了。」
說完,果然朝兩人舉舉杯,-口喝乾。唐老夫人看看凌君毅,又看看自己女兒,真是天作之合,一對壁人,心中更是高興,不住地親自夾著萊餚,往凌君毅碗里送。
唐少卿抬目看了自己妻子一眼,兩小口都發出會心的微笑。
唐文卿平日里儘管刁蠻,今天卻斯文得不時霞生雙頰,但也不時地朝凌君毅偷偷看上一眼。這一席酒,直吃了半個多時辰,可說賓主盡歡,飯後,凌君毅起身告辭。
方姑娘道:「大表哥,我也要走啦,我們一起走好久?」凌君毅道:「表妹,你認了乾娘,就陪老夫人多伎幾天,我還有事去。」
唐老夫人笑道:「凌相公,你也不忙,在這裡多盤桓幾日再走,你要辦的事,老七他們已經跟下去了,自會有消息來的。」「唐文卿道:「蘋妹,我不許你走。」方姑娘附著她耳朵,低聲道;
「你這是不許他走吧?」唐文卿又羞又急,陣道:「看我饒了你才怪!」
伸手就呵。
方姑娘哈哼格格地笑道:「好姐姐,我不說了。」兩個姑娘家又鬧作了一團。
凌君毅朝唐老夫人道:「晚輩實在另有要事,不便久留。」唐老夫人點頭,道:
「凌相公既然身有要事,老身自不便強留。」一面回頭朝身後一名使女吩咐道:「你去把老身那口劍取來。」
那使女答應一聲,轉身而去,一回工夫,捧著一口尺許長的古劍,送到老夫人面前。
唐老夫人接過短劍,說道:「老身無以為贈,只好把這柄劍送給凌相公聊增行色……」
凌君毅看出這柄短劍,形式古樸,定是一口寶劍,沒待唐老夫人說完,連忙搖手道:
「伯母厚賜,晚輩如何能收?」唐老夫人藹然笑遣;「你和少卿一見如故,兄弟論交,你表妹又是老身的乾女兒,老身也可以說是你的長輩,這劍就算是老身的見面禮,這總該收了吧?」
唐少卿也在旁道:「凌兄,家母既然拿出來了,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你還是收下的好。」方姑娘笑盈盈地道:「是啊!大表哥,你再不收,有人心裡會著急呢。再說你也不能辜負了乾娘的一片心意呀。」
凌君毅還待再說,唐老夫人道:「凌相公,你再不收下,那就不給老身面子了。」
方姑娘一把從老夫人手上接過劍來,硬行塞到凌君毅手上,一面低低地道:「乾娘要生氣了呢。大表哥,你還不快向乾娘道謝?」
凌君毅到了此時,只得把寶劍收下,一面作了個長揖,道:「伯母這麼說,晚輩只有拜領了。」
唐老夫人滿臉堆笑,說道:「這樣才好。」她有意無意地瞧了女兒一眼.含笑道:
「說起這口劍,還是昔年老身先父從關外重金購買回來的。那年老身才滿一周歲,咱們那邊的風俗,小孩滿一周歲,叫做抓周。在老身面前,放滿了胭脂花粉,文房四寶,弓劍等物,讓老身自己去抓,老身一把就抓到這口劍。先父就笑著說,這小丫頭既然喜歡這口劍,將來就給她陪嫁,這口劍,就這樣陪了老身幾十年。」
方姑娘瞟著唐文卿,哈的笑道:「原來這口劍還是乾娘的陪嫁。唐文卿雙頰飛紅,瞪了她一眼。唐老夫人藹然一笑道:「老身雖然會幾手劍法,但這口劍,隨著老身,真是辱沒了它,凌相公少年有為,直到今天,它才真正找到了主人。」
凌君毅道:「伯母誇獎,晚輩愧不敢當。」方姑娘喜孜孜地道:
「乾娘眼光好,給它找的主兒,哪裡會錯?」
唐老夫人滿臉歡愉地道:「二丫頭這張嘴,真會說話。」
唐少卿和唐少夫人矯靨上微露笑容。唐文卿臉上,嬌紅末褪,也帶著喜容,只是脈脈含情地望著凌君毅,看他把劍佩到身邊。
方姑娘道:「大表哥,我們該走啦。」
凌君毅道:「你不在這裡住幾天再走?」方姑娘道:「我偷偷的出來,沒告訴娘,如今已有好多天了,娘一定會惦記著我,我想回去.趟再來。」
唐老夫人道:「你們年輕人就是這般任性,出門怎好連娘都不告訴一聲?好孩子,快回去,你既是偷跑出來的,乾娘也不好留你了,凌柏公還是先護送她回去再辦別的事去。」方姑娘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大表哥不用送我,我只去和娘說一聲,再來看乾娘。」
唐老夫人搖搖頭,輕輕嘆息道:「看來你比大丫頭還要野,真是個野丫頭。」
凌君毅朝唐老夫人作了個長揖,道:「伯母,晚輩告辭了。」唐文卿聽說凌君毅就要走,眼圈不覺一紅,粉臉上也登時流露出黯然之容!
唐老夫人點點頭,轉向唐少卿兄妹道:「少卿,你和妹妹一起送送凌相公和二丫頭吧。」唐少卿應了聲「是」。方姑娘走到唐老夫人面前,盈盈拜了下去,說道:「乾娘,我走了」你老人家保重。」
唐老夫人說;道!孩子,你回去,可別忘了代老身問候你娘呀。」
方姑娘站起身,道:「多謝乾娘。」唐老夫人又叮嚀道:「你路上要聽大表哥的話,莫要使小性子,乾娘看得出來,你嬌縱慣了,未必肯聽你大表哥的話。如今這一帶路上,有不少武林中人來往,你不可太住性,還是讓你大表哥送你回去的好。」
方姑娘道:「乾娘放心,我都聽你老人家的就是了。」凌君毅方姑娘別過老夫人,唐少卿和唐丈卿一直送出大門口,巴總管早已命人在門口準備好馬匹。
凌君毅回身道:「唐兄、唐姑娘請留步。」唐少卿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和凌兄相敘?」
凌君毅道:「小弟辦完了事,一定到四川去探賢兄妹。」唐文卿到了此時,顧不得羞澀,睜著一雙鳳目,含情脈脈地道,「凌大哥,你說了要算數呀!」
凌君毅笑道:「自然算數我一定會去的。」
唐文卿追問道:「你說個日期,什麼時侯到我家去?」唐少卿附和道:「對了,凌兄說個日期,免得我們望穿秋水。」
凌君毅想了想,道:「少則三月,多則半年。」唐少卿道:「不成,凌兄說得太遠了。」
唐文卿燥首微側,望著凌君毅,道:「凌大哥,我看就三個月吧,今天是四月十二,三個月後的今日,就是七月十二。」凌君毅道:「這個只怕……」
方姑娘沒待他說出口,攔著道:「大表哥,文卿姐姐既然說了日期,那就這樣決定了。」唐文卿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問道:「蘋妹,你呢,你什麼時候來?」
方姑娘笑道:「我去看了娘,就會趕回來的。」凌君毅已從下人子中接過韁繩,跨上了馬背。方姑娘也一躍上馬,嬌聲道:「大哥,文卿姐組,我們走啦。」
凌君毅在馬上抱抱拳,道:「唐兄,唐姑娘請回吧。」
一面又朝巴天義、耿士貴兩人拱拱手,道:「巴總管,耿副總管再會了。」巴天義、耿士貴慌忙躬身,道:「凌爺好走,兄弟不送了」凌君毅一帶韁繩,坐下馬匹四蹄展開,當先朝山道上行去。方姑娘跟著也催動了坐騎,一面回頭朝唐少卿兄妹揚著手。
唐文卿目含淚水,也急急抽出一條羅帕,揚手叫道:「凌大哥,你三月後一定要來……」兩匹馬走得不快,但已經漸漸遠去。
唐文卿臉上掛著兩行淚痕,還在怔怔地望著遠方,其實馬上人早就看不到了。唐少卿回頭笑道:「妹子,我們進去吧,你只管放心,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
唐文卿臉上一紅,道:「我不知道大哥在說什麼?」跺跺腳,轉身向門裡奔去。
唐少卿微微一笑,正待轉身。巴天義識趣地跨上一步,陪笑道:「說實在的,凌爺確不愧人中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