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香濃咖啡館內,浪漫悠揚的音樂伴隨著濃郁芬芳的咖啡香味彌散周遭。
店內零星幾個客人,慢聲細語地攀談著。只有魏秀琴獨自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又好奇十足地等待著「大力神」的出現。
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會不會比哥哥更優秀呢?夏靈姐說他的英語特別好,保不準是個學外語專業的,要不就是也在國外居住過。如果他的條件真的很好,那哥哥豈不前景堪憂?像夏靈姐這麼出色的女孩,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也不知道那塊洋木頭怎麼想的,眼跟前放著一塊好骨頭也不知道叼。
也說不定他根本就不像網路上那麼有吸引力呢。最起碼,哥哥那麼帥,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比下去的。
她隨手擺弄著桌上的坦克玩具,暗自揣摩那個神秘人物的模樣和身份。服務生被小坦克吸引,向這個年輕時尚的女孩送來了奇怪的目光。看她翹首以盼的表情,八成是在等人。
正在這時,滿面春風的魏秀峰也出現在咖啡館外,手中拿著資料袋,正準備踏進門,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她會是什麼樣的女孩?和我想像的是同一種類型的嗎?魏秀峰猶豫了。儘管他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是在網戀,但在面臨謎底揭曉的最後一刻,他還是忍不住害怕失望。因為抱有希望,所以才會害怕失望,魏秀峰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就是說他已經陷人到一場虛擬語氣的戀情當中了。
他遲疑了片刻,決定還是先在門口張望一下,也好隨時調整反應。這樣想著,他小心翼翼地朝裡面看了一眼,妹妹魏秀琴一下子就跳進了他的視線,還不等他的思想下達指令,眼睛已經搶前一步看到了桌上的坦克玩具。
約會的對象竟然是自己的妹妹?!魏秀峰哭笑不得。難道許多個夜晚,許多心動的時刻,彼此傾吐內心衷腸的竟是自家人?失望之餘他簡直覺得恨不得沖回家中把電腦一把搗毀,斬草除根。
一定搞錯了,瞎胡鬧!純粹是瞎胡鬧!魏秀峰惱火地想著,轉身攔了輛出租就要離開。「司機,請你等一下。」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迅速下了車。
此刻魏秀琴已經等得不耐煩,招呼服務員再加點咖啡。「小姐,您等的客人來了嗎?」服務生倒咖啡時好奇地問。誰想她等得心浮氣躁,正沒處撤火:「怎麼,嫌我喝得咖啡多了?」
「我是隨便問問,對不起。」服務生識趣地走開了。
這個什麼「大力神」肯定自大狂妄不懂禮貌,居然大搖大擺地讓女士等他N分鐘!魏秀琴正在拚命腹誹,一個學生摸樣的男孩走進來請她不要等了,說她等的人是不會出現的了。
什麼?臨陣脫逃!魏秀琴猛地衝出咖啡館,尋找男孩所說的那個英俊斯文的神秘人。可是,「大力神」早已經乘著計程車倉皇而逃,只留下咖啡喝得兩眼發直的魏秀琴憤怒地站在大街上。
夏靈一參加完裝甲兵學院的討論會,就直接來到了魏秀琴的公司。「秀琴,見著了嗎?」因為急於知道答案,內。向的夏靈直奔主題,可得到的回答卻讓她失望不已。
「見著誰了?你那位『大力神』根本就沒來。」提起這事,魏秀琴還是一肚子火氣,「我提前去的,咖啡喝得我直反胃。他沒見面就走了。」
「竟是這樣?我上網看看,問問是怎麼回事兒。」夏靈失望地應著,急忙到網上查看情況。「他」不在網上,只是給她留下了一個帖子。
「我們以後不要再來往了,再見。」魏秀琴好奇地湊到熒幕前,逐字念道,大惑不解:「我根本就沒見著他嘛。該不是我穿的這身衣服把他嚇著了?」
「我再到別的網站查查。」
兩人正在胡亂猜測,魏秀峰出現了。看到妹妹在和夏靈嘀嘀咕咕,他馬上猜到一定是因為下午的約會,故意問:「你們幹嗎呢?」
毫不知情的魏秀琴也不管夏靈使勁捅她,熱情地邀請哥哥加入智囊團:「哥,你來得正好,幫我們出出主意。夏靈姐在網上認識了一個朋友,兩人談得不錯,他們約好今天見面,結果那位沒見面就走了。」
聽妹妹這麼說,魏秀峰的心咯噔了一下,莫名地緊張興奮起來:「在什麼地方?」
「復興路口香濃咖啡館。夏靈姐有事,我代替他去的。怎麼,你認識那地方?」見魏秀峰表情有點古怪,秀琴用異樣的眼神看了看他。
鎮定,要鎮定!魏秀峰拚命告誡自己,可話一出口,就泄了底氣:「不……不,不認識。」
幸好魏秀琴只顧憤怒,無暇多想,夏靈則不好意思被別人知道了這場約會,更是無心胡亂猜測。
「也許他遇到急事了,還可以繼續約他嘛。」魏秀峰不忘給自己打圓場,設下伏筆。
「算了,以後再說吧。」一直沒有開口的夏靈終於說了一句,神情未免抑鬱。
魏秀峰看在眼裡,突然心跳加速。她微蹙的煩惱,別有一番嬌嗔的神態,迥異素常的清雅。絕對不能放她走,魏秀峰的腦海里猛地蹦出這個念頭,當機立斷說:「今天是周末,我請客,咱們去吃晚飯。」
「那我回去了。」夏靈作勢要走,被魏秀琴一把抓住。洋木頭剛開竅,你走了我還唱什麼戲?「不行,夏靈姐,你必須去,是吧,哥!」一旁的魏秀峰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幾人在餐館裡邊聊邊吃,見他們二人談得投機,魏秀琴趁機抽身,遵循媒人大忌,適時熄滅電燈泡:「我差點忘了,我和小軍約好在網上見面的。」
「我也該上網了。」夏靈找借口也要開溜,卻被魏秀琴一下子揭穿:「你不是剛才上過網了嗎?我先走了。」不由分說,一式泰山壓頂,就把夏靈硬生生地留在了魏秀峰身邊。她抬步就走,驀地又站定,「我看你們倆就挺合適,何必到網上瞎找。」說完,揚長而去。
夏靈頓時不自在起來:「我看我也該走了。」魏秀峰急忙阻止,「時間還早,一會兒我去送你。夏靈,你們最近忙嗎?」
「還好。」夏靈不知該說些什麼,隨口敷衍。
「你們編的信息集成系統快完成了吧?」一不做二不休,小妹已經把路都鋪下了,此時不沖更待何時?魏秀峰心一橫,決定自報身份。
「就差一點了……你……你怎麼知道的?」夏靈對他的知情有些驚奇。
魏秀峰從包里拿出資料:「給你,本來我是要下午直接交給你的……」
「你就是……」夏靈恍然大悟,心情突然溪水般透亮。她接過資料,半天不語,暗自思量。
見她垂頭無話,魏秀峰心中發涼。難道她對我沒有好感?不免有些泄氣,蔫蔫地買完單說道:「走吧。」
「時間還早,或者我們可以去香濃咖啡館喝咖啡。」夏靈嫣然一笑,主動提議彌補被錯過的約會。
魏秀峰霎時心花怒放道:「好,我們去喝咖啡。」
傍晚時分,魏可凡像往常一樣,從辦公室散步回家。一輛轎車突然在他的身邊戛然停住。「魏主任,這麼晚了,剛下班。」車內探出一人,原來是郭紅義。
「魏主任,我看你挺寂寞吧?」說著,他從車裡下來。
「寂寞?我可沒那麼多愁善感,忙都忙不夠呢。」這個傢伙,無風都起浪的主,今天是有事吧。魏可凡暗想。
「總有閑的那一天吧,我看您該找一個了。」
「怎麼,想給我當紅娘?」
「我這是給兩邊做好事。我跟您說,這人條件真不錯,她的愛人去年遇車禍死了,才30歲。人長得漂亮,又沒孩子,我看和您正好相配。」相較魏秀琴生瓜青棗的做媒水準,郭紅義明顯段數不在一個檔位。
「年齡差得太大了吧?」
「不大。你這就不清楚了吧,現在時興找大的,您沒聽說過吧,40歲的男人一朵花,50歲的男人一件寶。」郭紅義頓時眉飛色舞,唾沫星飛濺。
「你都從哪兒聽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魏可凡不置可否。
「我們在社會上闖蕩,不像你們這麼封閉。魏主任,你看我說的這人怎麼樣?」
「不行,別把人家給耽誤了。哎,我說,小郭,生意還不錯吧?」
「生意還不就那麼回事兒。魏主任,你別打岔,我哪天把人帶過來,你看看,保你滿意。我先走了……」說完,郭紅義腆著肚子,自我感覺良好地上了車,絕塵而去。
魏可凡搖了搖了頭,不解郭紅義何以突然這樣好意起來。黃鼠狼給雞拜年,怕這傢伙藏著貓膩呢!
幾十年的老相識,再加上「文革」時期的特殊「革命友誼」,魏可凡比誰都看得透郭紅義人模狗樣的外表下到底裝了些什麼。凡是他要拚命向你介紹推銷的東西,一準兒攙著水分,包括婚姻在內。他的人生哲學就是兩個宇——投機。
在這種人眼裡,世界上不存在沒有漏洞的堅實,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他人和他事的命門,隨時準備抓上一把或是踹上一腳。說白了,他們就是堅信生活是只臭雞蛋上的蒼蠅,嗡嗡嚶嚶地搜索著上面的裂縫。現在郭紅義卯足勁叮上了魏可凡,結果自然要鬧出一場亂子來。
事情發生在婚慶的喜宴上。
孫明建和苗苗一波三折,總算功德圓滿,喜結良緣,那襲婚紗竟應了苗苗無心之語,果然穿在了孫明建的新娘身上;魏秀峰和夏靈速戰速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踏上婚壇;苗小軍和魏秀琴則順水推舟,錦上添花,加入了婚禮大軍。三對新人聲勢浩大地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慶喜宴,前來助陣的年輕人更是鬧翻了天,笑語不斷。
「各位,經過全體評委的無記名投票,今天婚禮的各獎項已經產生。」婚禮主持人正是魏秀琴公司叫小唐的年輕人,他正以三寸不爛之舌將婚禮的歡笑推向最高潮。
「現在我宣布——浪漫婚紗獎得主是苗苗小姐,虔誠鞠躬獎得主是魏秀峰先生,深沉接吻獎是夏靈小姐,靦腆獎得主是魏秀琴小姐,春風得意獎是孫明建先生。」隨著掌聲笑聲四起,身為新郎之一的苗小軍大為不滿:「我呢?」
「我還沒說完呢!」小唐賣了關子,旋即揭曉重獎。
「最差著裝獎得主——苗小軍先生!挺好的西服他能穿得別彆扭扭,這也是本事呀。」來賓頓時笑做一團,喜慶的氣氛漫溢而出。
這時郭紅義急急火火地領著一個陌生女人走進來,「咱們是緊趕慢趕,還是趕了個晚集。小馬,你在這兒等一下。」說著他就去找魏可凡去了。
那邊魏可凡全然不知郭紅義的套子已經張下來了,正在和孫明建說話:「小孫,你當所長的命令今天已經來了,明天所里就開大會宣布。」聽見這個通知,大家都吃了一驚,苗苗忙問:「爸,你也不當總工了?」
「我回研究室當研究員,干我的老本行,再干兩年退休,給你們帶孩子。」苗岩峰樂呵呵地回答,一派輕鬆。
正說著,郭紅義探頭探腦地走過來:「魏副主任,您來一下。」
魏可凡不禁納悶問:「什麼事?」
「您就來一下。」郭紅義硬拉著他走到另一邊,指著與他同來的少婦介紹,「魏主任,這是小馬,我跟你說過的。」
「小馬——」魏可凡一時摸不著頭腦,忽然醒悟:「嗅,我想起來了!你好,我跟小郭說過,我年紀大了……」
「我都介紹過了,小馬,別愣著了,咱們喝一杯。」郭紅義不把兩人捏到一起誓不罷休。
遠處徐秋萍一直關注著他們,眼見那個少婦風韻猶存,秋波蕩漾,脈脈含情地盯著魏可凡,馬上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頓時打翻了醋瓶子,端著杯子就走過來:「也算上我一個!」
「秋萍?!」
「徐經理!」
「你還認識我徐秋萍呀?」說完她不再理睬郭紅義,直視被稱做「小馬」的女人。
「馬小姐,你大概和我兒子差不多大吧?!」她指指魏可凡,「也就是他的兒子——」
魏可凡不悅地說:「秋萍,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我說錯了嗎?好,我認罰,我先喝了這杯酒。」徐秋萍不由分說自己先喝了一杯,「來,讓我敬你們一杯,祝什麼……還是你們說吧。」
「秋萍——」
「怎麼,不喝我敬的酒。那我就自己喝。」徐秋萍自斟自飲,又向小馬舉杯,「來,這杯酒是敬給這位小姐的,我們都是女人,雖然年紀差了一大把,可是我們彼此的心思都清楚,來,喝了這杯——」
她話音未落,小馬突然放下酒杯,難受地捂著嘴轉身跑了出去,好像是要嘔吐的樣子。
大家愣住了,齊刷刷地看向帶她來的郭紅義。倒是這個人精不慌不忙:「徐大姐,就喝到這兒吧,你給我介紹介紹兒媳婦和女婿。」
「還用我給你介紹嗎?來,咱們喝一杯,喝了這杯酒,以後你少給你大姐使壞。」徐秋萍一仰臉,咕嘟又咽了下去。
眼見一場醋海風波因他而起,郭紅義甚為心虛,趁著大家勸阻徐秋萍的混亂當口兒,偷偷溜掉了。徐秋萍借酒澆愁,大廳廣眾下醉倒在女兒身上。魏可凡不禁跺腳命令道:「秀峰、秀琴,快把你媽送回去。」看著前妻虛弱疲憊地被孩子們送走,魏可凡心頭竟不是滋味。
魏秀峰實在看不過去母親在喜慶日子的任性:「媽,您這是何必呢,您和爸爸離婚,不是您要求的嗎?」
「你知道什麼?」徐秋萍心情惡劣地躺在床上。
「我一直以為您挺有個性的……」
「你們走吧,走呀!」徐秋萍掉頭朝里,不願意再聽兒子說下去。
「媽」
魏秀琴忙上來解圍,安撫好母親后,給魏秀峰使個眼色,兄妹倆走到外屋。
「真不知道爸媽他們當年是怎麼走到一塊兒的。」魏秀峰兀自嘮叨。
「你呀,好像是在談論不相干的人似的,再說咱們在今天的日子談論這樣的話題真的有些不合時宜。」
「正因為是在新婚之夜,我才格外有感慨。秀琴,人生很多東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人的感情也是一樣。有人說過,人生沒有綵排,永遠是正式演出。」看著父母在自己大喜的日子卻以如此尷尬難堪的局面收場,魏秀峰心有戚戚。
見解不同,魏秀琴頗不以為然:「可是逝去的不等於忘卻,人的情感不是一件舊衣服,脫了就可以扔掉。」
「沒想到我的小妹,外表現代,內心還這麼傳統。得了,你真的想這麼度過新婚之夜嗎?你去找小軍吧,我來陪著媽媽。」
「不,還是你走吧,我已經和小軍講好了。」說著,她微笑著將哥哥推出了家門。
卧室里的徐秋萍苦惱地睡著了,努力去忘卻還要到來的明天。
無獨有偶,魏可凡這邊剛剛經歷了一場醋海狂潮,他的戰友苗岩峰也隨之將要面臨一場心海風浪。
20世紀80年代,全球最重大的事件就是中國和蘇聯兩國進行的改革,雖然兩國改革的起點、方式和結果大不相同,但兩國的關係確實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邊境線上的火藥味被叫賣聲淹沒,穿著花花綠綠的生意人代替了穿著綠色軍衣的士兵。
1991年8月19日,莫斯科發生了震動世界的變化,已有70年歷史的蘇聯解體了。當西方國家尚在猶豫之時,中國迅速地與俄羅斯、烏克蘭、哈薩克、烏茲別克,以及吉爾吉斯斯坦等新誕生的國家建立了外交關係。接著,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和俄羅斯總統葉利欽多次進行了互訪,簽定了一系列增進兩國關係的歷史性文件,中俄關係步入了和平穩定發展的階段。
在這個大條件下,安德列隨同俄羅斯老戰士代表團來到了中國。
得知安德列老師來到中國的消息時,苗岩峰正在試驗場的車庫裡為國產第三代主戰坦克忙碌著。剛運到的第三代主戰坦克樣車,馬上就要進行試驗定型,以保證順利參加建國50周年的國慶閱兵。
當魏可凡告訴他安德列已經抵達北京的時候,苗岩峰幾乎不敢相信。「我還能逗你嗎。他和俄羅斯老戰士代表團一起來中國訪問,指名要參觀咱們所,他們中間有不少是蘇聯的老坦克兵。」魏可凡誓言旦旦,保證情況屬實。
「該讓他們這些老兵看看中國自己研製的坦克了。」苗岩峰興奮地說。
「上級已經安排了,批准讓他們參觀我們研製的一些坦克車、裝甲車,讓他們看看中國裝甲兵已經是今非昔比了。」
今非昔比了!如果沒有記錯,安德列老師今年已經73歲了,真是逝水流年呀!彈指之間,我們也都老了!苗岩峰深深慨嘆著。
在研究所的安排下,由苗岩峰陪同安德列參觀國產坦克。
「老師,這些坦克您還認識吧?」苗岩峰特意將安德列引向中國的第一代坦克。
「豈止是認識,我就是躺在棺材里也能叫出它們的名字,這是由T34改型的T54坦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蘇聯英雄。」老人已經頭髮花白,刀刻般的皺紋蜿蜒了面孔。但是一談到坦克,他立刻精神煥發,神采飛揚。
「老師,這是中國製造的59型坦克……」
「你看,我真是老糊塗了,這是你們中國自己製造的,對不起,對不起……」安德列依舊身手矯健,利落地登上T59坦克探身觀察,「它已經大大改變了,遠不是我們的老爺車了。」
安德列在苗岩峰的引領下來到中國生產的新式坦克前。
「這是中國自己設計製造的82式主戰坦克,和發達國家80年代的坦克相比,各方面的性能毫不遜色。」
「來,苗,我們開動它。」安德列興緻勃發。
「安德列老師,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老話,叫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培養之恩。」
「作為老師,我得向你這個學生道歉,當年我的話傷害了你的心……」
「安德列老師,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老師,這些坦克是我們中國同事們集體設計、集體製造出來的,每一輛坦克都包含了許許多多中國科技人員的智慧、汗水甚至鮮血。西方文化注重強調個性,我們中國更多的是強調集體的力量。」
「這就是你們中國的坦克不像其他國家的坦克那樣用設計師的名字命名,而是以定型的年代命名的原因嗎?」
「我想應該有這個因素吧。啊,時候不早了,老師,我建議你先不要和代表團回飯店,到我家去吃晚飯,飯後我送你回飯店。」苗岩峰誠切地邀請安德列到家中做客。
「你不怕被說成是裡通外國?」動蕩年代的經歷讓老人依然心存顧忌。
苗岩峰呵呵一笑,給安德列吃了一顆定心丸:「那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相信這段歷史不會再重演。」
「好,我去和我們的團長商量一下。」安德列釋然而去。
孫明建陪同俄羅斯老戰士代表團到處參觀,苗苗則獨自在店裡忙活。因為生意清淡,她早早地就準備打烊。難得有空閑的魏秀琴忽然來到店裡,幫著苗苗收拾零碎。
「秀琴,你找我有什麼事吧?」苗苗笑著問自己的小姐妹。
「沒什麼事。苗苗姐,我在這兒待了大半天,我看來的人不多,買衣服的人更少。」魏秀琴虛晃一槍,先不切人正題。
聽見秀琴問,苗苗滿肚子的愁悶順竿便跑了出來:「現在生意真不好做,掙點錢都交了房租了。」
「那得看什麼生意了。我們的軟體最近就賣得越來越火,我們最近打算辦個網站,還要開個門市呢。」
「地方選好了嗎?」
「正在選。苗苗姐,我看你這地方就挺好……」魏秀琴蕪而一笑,狐狸尾巴露了出來。
「我說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有工夫到我這個小店幫忙來了。」
「苗苗姐,我是實地考察嘛。你這個店租期還長呢,我們一起合作,改成銷售電腦軟體,再加上賣電腦配件,保證賺錢。搞經營不就得講個靈活嘛,誰也不能一條衚衕走到黑呀。」
「你不用做我的工作,賺錢的事誰不願意?我是船小掉頭快,把這些貨處理了,就改行。」苗苗乾脆痛快。
開服裝店,曾是苗苗人生方向的一種選擇。但是對時尚的信心,並沒有順利地開花結果,連同她在情感上的選擇,都遭受到了挫折打擊。幸運的是,碰壁之後的她,很快地就學會了重新辨認方向。與孫明建的婚姻,以及對魏秀琴建議的贊同,預示著逐漸成熟的苗苗,開始了對感情和人生的又一次定位。
皎潔的月色溫柔地灑滿了一地,寂靜的街道上,苗岩峰陪伴著安德列向飯店的方向走去。剛剛離開苗家晚餐時熱鬧歡樂的氣氛,夜晚的空氣里突然被一種乾淨的寂寞籠罩著,無語,清凈,惆悵。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幸福嗎?苗岩峰矛盾地掙扎著,不能決定是不是應該開口。
還是安德列首先打破了寂靜:「苗,有一個名字我們一直在小心地避免談到,可是你真的忘記她了嗎?我相信你不是那種像鋼鐵一樣冷冰的人。」
苗岩峰再也不能掩飾內心的關切和矛盾,他注視著安德列已然衰老的容顏,眼神里充滿憂傷:「好吧,請老師告訴我瑪莎的情況,我很想知道。」
「你回國以後,瑪莎非常痛苦。她結婚了,但並不幸福,不久她就一個人生活了。我非常理解她,她是一個痴情的女人,我們俄羅斯有很多女孩子都有像烈火一樣的感情,你明白嗎?像大草原上的烈火,愛上一個人就刻骨銘心,終身難忘。我知道她的心裡還……」
安德列的話還沒有說完質岩峰已經硬咽:「老師,您別說了。」
「讓我接著說下去,我已經70多歲了,上帝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打算帶著這些心裡話去見上帝。」安德列花白的捲髮在夜風中抖動,他的聲音突然脆弱而迷們。
「當時我就知道瑪莎和你的這段感情是不會有結果的,這是當時的政治決定的,我提醒過她,可是無濟於事,於是我們的組織採取了強硬的措施。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對瑪莎帶來的是終身的痛苦。活了幾十年,我才有資格說,一個人最大的痛苦,是情感上的痛苦,心靈上的傷痕是任何藥物也無法醫治的。」
苗岩峰久久地沉默著,努力平復著激動的情緒。儘管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重提往事,他還是感到了心被撕扯的疼痛。但是他應該責怪安德列老師嗎?在那個特殊的時代,作為一個普通人,安德列和他,或者瑪莎一樣,對那股強大的力量都無能為力。更多的時候,他們只能順水推舟,無法逆流而上。
「她現在怎麼樣了?」
安德列搖搖頭:「不好,她現在的身體很不好。作為你和瑪莎的老師,我希望你能到俄羅斯去,最後見一見瑪莎。」
「是的,我是應該去見一見她。」去見一見我思念的姑娘,不,不再是姑娘!她已經和我一樣,不再年輕也不再矯健,白樺林中輕盈的身影早已成為過去。瑪莎,你現在是什麼樣子?我們還能相互辨認出來嗎?
「請老師轉告瑪莎,讓她等著我,請老師一定把我的話帶到。」
「當年是我分開了你們,現在你答應了我,我這個老人的靈魂也能安息了。」安德列喟嘆著,慢慢向路的盡頭走去,步履遲緩,彷彿快要不能繼續負擔這個沉重的身體。
送走了安德列老師,苗岩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成眠。關於瑪莎的消息讓他本已平靜的心海再掀風波。他索性起來,悄悄走到客廳,從書櫃取出珍藏的一張照片,久久地看著。那是當年他與瑪莎的合影,照片上的兩人,面對相機的鏡頭都有點緊張和不安,可是神態之間卻充滿了歡樂和喜悅,為能和心上人共同挽住時光的剎那而感到甜蜜。
放下合影,他又拿起桌子上妻子的照片,深情地凝視著,手指輕輕滑過那清秀溫婉的笑容,不禁自語:「玉娟,我可以發誓我是愛你的。但是,當年和瑪莎的愛情確實使我難於忘懷。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對你的愛情的褻讀。可是我向你保證,這確實沒有一絲一毫污濁的痕迹。」
卧室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露出韓玉娟纖弱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