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襲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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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夜襲臨城
馮老頭在這裡發動的小武裝,都穿著農民的服裝,背著土造步槍,帶隊人是個名叫申茂的中年人,只有他有一棵匣子槍。在短短的接觸中間,老洪看出他是有著慷慨性格的在外邊跑過腿的人,一喝了幾盅酒,嘴就不住的叨叨起來。一見面,申茂就捶了一下大腿狠狠的說:
「你們可來了!把我們盼壞了呀!」
「怎麼?」老洪亮著眼睛問,「你們在這裡還有什麼難處么?」
「難處可有的是!咱剛成立,這幾條破槍,人家都看不起呀!到一個莊子里,別人問我們是哪一部分,我們就沒敢打出八路軍的旗號。這裡的地主,都和中央軍通氣,所以這一帶到處傳著謠言,說共產黨共產共妻,殺人放火,青臉紅髮,吃小孩!我們要說是八路,那就很難活動!」
聽到這話,老洪生氣的說:「我們到這裡后,當然要打出八路軍的旗號。我們怕什麼?我們是人民的隊伍,只有我們才是最堅決抗日的,他們反共就是反人民。」
政委也說:「我們到這裡后,要用實際行動來回答敵人和頑固派對我們的造謠誣衊。這些謠言是見不得太陽的,當我們和人民見面的時候,它就會一錢不值了。」
老洪看到這些農民打扮的隊員們,是那樣羨慕的望著棗莊這一班子的穿戴。一色的匣子槍,多麼威武呀!小坡和小山幾個隊員,又在起勁的對他們談棗莊殺鬼子、奪槍的故事,聽的人們都咋著舌頭,連聲稱讚。劉洪便問申茂為什麼不搞幾支好短槍。
「我們也老想著,可是往哪搞呢?」申茂為難的回答。「去和鬼子奪呀!」老洪直截了當的說。他用發亮的眼睛直視著申茂,好象在審視著對方的膽量。在老洪的眼光下,申茂有幾分膽怯,他躲開了老洪的視線,微微的搖了下頭,低低的說:
「能空著手奪么?……」
「當然能!」老洪斬釘截鐵的說,「只要有決心,什麼事都可以辦到!」
申茂和老洪簡短的談話以後,他深深的感覺到劉洪隊長的確很厲害,一聽語氣,就知道是個說到就能辦到的人,難怪他能領導那一班子把棗莊鬼子鬧得天翻地覆。
李正和老洪在一個小屋門口停下,門口有申茂的一個隊員端著一棵步槍在守衛著。李正看見裡邊綁了兩個人,便轉過頭來問申茂:
「犯人么?」
「是……」申茂有點口吃,但又接著說,「不,不是。」「什麼人?」
本來申茂想支吾一下就過去了,可是李正一定要問到底。一提到這犯人,申茂就壓不住心頭火了,他一面怒視著被綁的兩個犯人,一面憤憤的說:
「政委!他們是什麼人?都是些肉頭頑固蛋呀!他兩人都是東庄的有錢戶,家裡都有槍,這一點我們調查的清清楚楚!我們去問他們借來打鬼子用,他們不肯,三番五次去勸說,一口咬定說沒有。我們抗日沒槍使,他們卻把槍埋起來銹壞。」說到這裡,申茂更火了,用手指著兩個犯人的腦袋叫著:「你們還是中國人么?要有一點中國人味,就把槍繳出來,限你們今天晚上繳出來;不然,就把你們吊起來,看你們硬,還是姓申的硬……」
申茂回頭望望政委,見李正和老洪微微的在皺著眉頭。他以為政委也在為這些頑固蛋生氣,所以臨走開時還憤憤的對李正講:
「政委放心,我總會把槍搞出來的,不給他們點厲害,他們是不會把槍拿出來的。上次有個傢伙就是這樣,開始怎樣動員都不行,可是一弔上樑頭,就說實話了。他說了藏的地方,第二天我們就把槍挖出來了。」
回到屋裡后,李正對申茂說:
「你們就這樣搞槍么?」
「是呀,政委!」
「你們搞錯了。……」
「啊!搞錯了!」申茂望著政委嚴肅的臉,又望望老洪。老洪也簡截的說:
「搞錯了!」
「剛發動隊伍,動員一些民間的槍支是應該的。但是方式一定要注意。當然有槍的戶,多是有錢的人家,都是過去防土匪買的槍,說服不太容易,但是我們還是要耐心動員說服……」
「嘴都磨破了呀!這些頑固蛋,不聽咱那一套呀!」申茂以訴苦的聲調對政委說。
「當時說不服,寧肯不搞,也不能扣押他們,」政委靜靜的說下去。「申茂同志,你知道這樣作有多大害處么?當我們在一個地區還沒有站住腳,鬼子、漢奸、中央軍、地主都在到處散布謠言,污衊共產黨、八路軍,而廣大人民對我們還不了解的時候,你這樣作,就會更增多造謠的人;同時這些有錢人都是些抗日不堅定的人,如果我們把他們逼得急了,他們會跑到鬼子那方面去,調過頭來反對我們,多樹立了敵人,這些都會增加我們活動的困難……」
「放了吧!同志!」老洪乾脆的對申茂說。
當晚申茂就把那兩個人放了。臨放時,李正對那兩個傢伙說:「抗日是大家的事,每個中國人都應該貢獻出自己的力量,把鬼子打出去。如果有槍不拿出來,那就是你的不對了!回去想一下吧!」
被解綁的人,對李正連連點頭稱是,回家了。他們又回到屋子裡,李正又對申茂講了些八路軍的政策,特別重要的是群眾紀律,接著李正把八路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解釋給申茂聽,最後李正說:
「只有嚴明的紀律才能說明我們是人民的軍隊,環境越艱苦,我們就越應該注意紀律,我們一定要愛護和尊重群眾利益,來取得人民對我們的支持和擁護。現在湖邊環境暫時還平靜,在鐵道線上的敵人,還來不及向這邊發展。可是以後敵人伸展過來,環境惡化,我們如果沒有人民的支持,就休想在這裡站得住腳。……」
「是,是,我現在明白了!」申茂不住的點頭。「從昨天你們來,我們看到棗莊隊員的一色匣子槍,真是又羨慕又著急呀!這邊發動的人,都是些土槍,還不齊全,以後編到一起打仗,我們怕搭不上手呀!丟人是小事,影響戰鬥是大事呀!」「槍馬上要換的,這沒問題。」
「真的么?」聽到老洪的話,申茂高興了。他接著問:「和誰換呀!」
「和鬼子換!這還用問么?」老洪向李正笑了笑,發亮的眼睛直視著申茂。申茂從老洪的話里聽出堅定不移的決心和信心,他的信心也樹立起來了。
「對!就這樣作!」
「那麼,你談談臨城的情況吧!」
談到臨誠的情況申茂是太熟悉了。戰前他就在臨城站作事,鬼子來了,搬到農村家裡種地,雖然不在臨城住了,可是臨城熟人卻很多,所以他也常到那裡走走。自從拉起了隊伍,他就不大敢去了。有些隊員,由於家就在臨城附近,還可以偷偷的進去,所以臨城站的消息,他經常聽到。現在他望著李正和老洪,不加思索的告訴:臨城住有一中隊鬼子,站台上駐一個鬼子小隊,另外還有一個從東北調來的漢奸警備隊。前些時從南北開來的兵車很多,大都是運的鬼子,從這裡下車。臨城駐滿了鬼子,以後又轉臨棗支線向東開。聽說是到山裡進行掃蕩。掃蕩以後,鬼子兵車又從東開過來,從臨城轉道,南來的南回徐州,北來的北去兗州。鬼子掃蕩是各地抽來的,就又各歸原防。現在鬼子正在臨城站北修水塔,每天四下抓人派人去給鬼子抬磚運土。說到這裡,申茂嘆口氣:
「修水塔每天要傷不少人,不是作工累傷,就是做慢了被鬼子、漢奸打傷……」
「修水塔那個地方離站台多遠?」老洪問。
「約半里路!」
「那裡住有鬼子么?」
「為了監修和看守材料,聽說那裡臨時住有幾個鬼子和漢奸。」
「咱們能派人到臨城裡邊去么?」
「能!一個姓陳的家就住在臨城,他常偷偷溜回去!」「好!我們能把那裡的情況偵察清楚,就有槍了!」
為了更有把握的完成這一任務,李正和老洪、王強商量一下。晚上,把彭亮找來,要他和姓陳的隊員到臨城站去偵察,因為彭亮過去跟司機跑車常到臨城下車,在這裡車上車下,都有些熟人,比較方便些。
第二天,彭亮打扮了一下,就和另一個本地的隊員出發去偵察了。
這天,天氣晴朗。李正和老洪叫王強照顧隊伍,他們帶著小坡,由申茂帶路,到湖邊去看一下地形。出庄向南走出半里路,就到湖邊,前邊有一個土丘,上邊有幾戶漁家。登上土丘,朝南一望,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湖光景色。只見滿湖都是乍出水面被刈過的黃色枯草根和殘荷梗,在枯草荷梗之間,有著許多交叉的小河道,像荒蕪的陸地上的道路一樣四通八達,靠近岸邊有幾隻漁船停泊在那裡。
申茂指著湖中遙遙在望的一個黑黑的山影,對李正和老洪說:
「那就是微山島,距離咱們立腳的地方,整整一十八里!」他又向東南一個高地指去,「那是赤山鎮,在沙溝車站的後邊,現在是個鬼子據點,離微山島只有十二里水路。」
「坐船到微山島得多長時間?」「風順一個鐘頭就夠了。」為了要了解微山島,他們走下土丘。申茂和船家很熟,他們雇了一隻小船,順著正南的一股小河道,向微山劃去。湖面已結著薄冰,小船破冰前進,被擊碎的冰塊敲著船沿,鏗鏘作響。湖水衝激著鑲著河道的冰岸,有的沖向平滑的冰面,有的沖向冰底,湖水順著枯草梗竄出,嘰嘰亂鳴。直到這時,李正才看清,枯草下邊並不是陸地,依然是水,只是人們循著水浮皮將水草的上身刈去罷了。草梗還是泡在水裡,是枯草梗把水隱蔽住了。所謂河道,原來是漁民為了划船方便把這裡的草梗連根拔去,水面就露不出什麼植物了。
劃了幾里水路,李正向四面瞭望,像到了一望無際的黃色草原。成群的水鳥在水面上旋轉,突然遠處草原里冒出兩股白煙,接著「通通」兩聲炮響。
「什麼事?」
「那是漁家爬在小溜子里,鑽進草梗子里在打水鴨子哩。」接著申茂指著兩邊的草梗說:
「到來年春天,這苦姜長起來有一人多深,我們可以隱蔽在裡邊打鬼子,敵人找不到我們;我們水路熟,可以消滅敵人!政委,這真是好地方呀!一到夏天,滿湖都是荷花,這湖裡盡出寶物:藕、蓮子、鴨蛋、魚……」
「對!這確是個好地方!」李正、老洪都連連點頭。小坡向西南遙望著,在水面上看到幾個灰色的村影,他叱呼著:
「那邊不是還有莊子么?」
「不!」申茂說,「那正是湖中心,哪裡來的莊子?這是停在衛河①兩岸的船幫,他們都是三五十隻,百多隻的聚在一起,一年四季停在一個地方,以打魚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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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衛河正從湖裡穿過。
他們從微山西頭一個小莊子附近上岸。這裡停泊了不少漁船,小莊子座落在斜山坡上。村后都是一畦畦、步步向上的梯田。他們順著山道走一里路到了山頂。山頂有塊古老的微子碑。在這裡可以看到山腳下周圍湖邊的五六個村落,他們站在碑樓旁邊,眺望著全湖的景色。
李正環視四面的湖水,無數白帆點綴著綠色的水面。往北望去,他們來的一帶湖外的村落已經模糊得只是灰色的一條線;東北湖岸稍近些村落隱約可辨。申茂指著正東灰色村落的一個紅建築物說:
「那就是沙溝車站!」他又向東北指著一簇簇深灰帶黑色的地方,「那是臨城站,兩個車站離八里路,可是在這一看,就很近了。」
這時臨城站正冒出滾滾的白煙,一列火車呼呼開出,沿著湖邊向南蠕動著,過了沙溝站,還是傍著湖邊向南開去。
回頭向西望去,但見水天相連,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彼岸。李正從地圖上知道,這微山湖是東南迤西北長約一百多里的大湖,再往上邊,接著獨山湖、東平湖,三大湖連在一起。記得去年他隨部隊從山西到山東來,正從東平湖涉水而過,那附近就是梁山。一一五師曾在梁山和鬼子展開一場血戰,殲滅鬼子約一個聯隊。那梁山就是《水滸傳》上的梁山泊。當李正想到一千年前梁山泊英雄好漢聚會反抗統治階級的故事時,很自然的聯繫到眼前的鬥爭,黨交給他們任務,要控制這一段鬼子的鐵道線。為了完成這光榮任務,他們將要在這鐵道兩側建立起自己的根據地,在這裡生根。這裡依山靠水,確是對敵鬥爭的好地方。將來,道西陸地上環境緊張,他們就以微山為依託,可以到水上來,在蘆葦水道里和鬼子戰鬥。
「老洪,我們要在這裡堅持,就一定要把這個微山島控制在手裡,必要時可以在水上和敵人打游擊。」
「對!我們要能在湖上站得住腳,就得作好漁民的工作。」聽到隊長和政委研究要在這裡建立根據地,申茂也興奮起來了:「我們這是海陸空對敵作戰呀。從火車到陸地,從陸地到水上,看吧!夠鬼子瞧的!」
這時西北方向隱隱傳來了炮聲。李正和老洪知道這是魯西的國民黨頑固派部隊,在向我湖西抗日根據地進攻。昨天接到駐夏鎮的運河支隊送來的情報,湖這邊的頑軍周侗部隊最近集結數千兵力,準備搞摩擦。
李正皺下眉頭說:「我們到道西來,臨城敵人還沒有發現,不過很快就會知道的。我們利用這個空隙,要很快的在鐵路線上建立起關係,和湖邊當地的人民打成一片,熟悉這裡的村莊道路,給今後的對敵鬥爭創造條件……」說到這裡,他略微停了一下,顯然在為今後的情況作進一步估計。接著他又說下去:
「我們在這裡還沒站穩腳,鬼子出動搜索我們,倒還容易對付;不過,國民黨反共部隊從西邊壓過來,倒會給我們增加不少麻煩……」
「這些龜孫!不抗日,專給抗日的搗蛋!」老洪在叫罵著。「是呀!上次我們隊上,有個隊員被國民黨的中央軍逮住,吊起來硬說是八路,要活埋。那時我們還沒有番號,以後託了些人去說說情,才放了。他們過來,各庄的地主見人也都翻白眼了呀!說這個是八路,說那個是共產黨,到處捕人!眼前有八路軍的運河支隊在這一帶活動,地主還不大敢動。中央軍一過來,他們馬上都變臉,這些龜孫抗日沒本事,可是糟踏老百姓卻是好手呀。……」
「反共?他們不是和鬼子一個鼻孔出氣么?奶奶!」他們咒罵了一陣,已經從山頂到了岸邊,坐上小船,寒風鼓起了白帆,向北駛去了。
晚上,彭亮從臨城偵察回來,向劉洪、李正和王強彙報敵人的情況:監修水塔的只有兩個鬼子和三個偽軍,住在臨近的一個院子里,夜間有崗,住的地方靠近北臨城,明天北臨城正逢大集。最後彭亮說:
「到臨城站西南的古汀,正碰上搬閘工友趙三,我到他家裡坐坐,問了問那邊的情況,他談的和到裡邊去的那個隊員談的一樣。為了更有把握起見,我又親自進去了一趟,遇到一列火車進站,我就從揚旗外扒上車頭,開車的司機和燒火工人談起來都是熟人,我就進去了。鬼子、偽軍住的是個三合頭院,我圍繞著看了看,就又扒上北行出站的火車出來了。」老洪聽了情況,把桌子一拍:「搞!」
「你看怎麼搞法?」李正冷靜的問。
「照彭亮那個辦法扒車進去怎樣?」
「車次的時間摸不準,沒有把握;同時這次搞,還要帶幾個本地隊員進去,一方面帶他們打出個信心;同時他們也熟悉內部的情況。他們有的不一定會扒車,上車的人多也不方便,我看明天逢大集,四鄉趕集的人一定很多,我們借著趕集混進去。」
「好!就這樣吧!」
李正認為這是到臨城的第一仗,對新參加的本地隊員影響很大,所以他找老洪和王強談,一定要打的有把握。
「我帶著進去吧!」老洪說。
「就這幾個人還用得著你親自出馬么?」王強搶著說,「你和政委在家,還是我帶著去吧!」
李正同意王強的意見,勸老洪留下,另挑彭亮、林忠、魯漢去。申茂聽說要進臨城為他們搞槍,也爭取帶兩個隊員一道進去。劉洪和李正同意了。他們又加上申茂等三個,共是七個人,由王強、申茂二人負責指揮。
李正叫申茂去借些服裝和趕集用的東西。申茂走後,李正對王強說:
「要打得有把握呀!」
「保險!」王強眨著眼笑著說,「不會在臨城站丟臉!」李正又和彭亮、林忠、魯漢安排了一陣,同時準備和老洪到臨城站外去接應。
天漸漸暗下來,北臨城集早散了,外鄉來賣東西的都在收拾著攤子準備走了,本地的買賣人也都把貨攤子移到店鋪貨架上了,修水塔的四鄉的民夫也都紛紛的回家了,只有高大的塔架子在黑影里矗立著。
靠近水塔的集場邊上,有家張家客店,趕晚集的人都到這裡吃飯。投宿的商家,已把牲口拴在槽上。這時從外邊進來三個人,店家看見為首的一個背著錢褡,後跟一個扛著布袋,最後的一個黑漢推著小車。
「吃飯么?」店家走上來問。
「烙二斤餅,下三碗面,外加一斤豬頭肉!」王強吩咐著。「再來半斤白乾!」魯漢叱呼著。
「少喝呀,兄弟!咱還得趕路呀!」
「那就四兩吧!」
酒肉上來,三個人正在吃著,店家好心的上來問:「哪裡的客呀!」
「東鄉。」王強機警的回答。
「不常來趕集吧?」
「是呀!有好幾個月沒來了!」
「我看也是呀!你們不住店,吃過飯就趕緊走吧!最近這臨城很緊呀!現在已上燈了,再不走,圍子門就不好出去了。晚上崗很嚴。我是店家,巴不得留你們住下,可是你們是遠鄉人,又沒有良民證,夜裡鬼——不,皇軍查店,不但你們吃不消,就是我也犯罪了。我這是一片好心呀!」
「謝謝你,店家,我們馬上就走。我們是在等兩個夥計一道走,所以耽誤了。」王強對店家說。「臨城站住了不少皇軍呀!怎麼又這麼緊啦!」
「客人有所不知,……」店家小心翼翼的四下望望,見旁邊沒有人,才低低的說,「棗莊過來一批飛虎隊呀!」
「什麼?」
「鬼子叫飛虎隊!」店家認真的說,「是八路軍的一支游擊隊!」
「他們看樣子還很厲害么?」林忠也插進話來了。
「哼!太厲害了。聽說他們能在火車上飛,飛快的火車一招手就上去,棗莊的鬼子叫他們殺的可不輕,光洋行的鬼子就叫他們一氣殺了十三個;一趟票車上的鬼子叫殺得一個不剩。……」
「啊呀!這班子可真行!」王強笑著對店家說。他望著店家又送來一托盤烙餅和麵條,就問道:
「這事你聽誰說的?」
「是聽警備隊的老總說的,」店家說,「他們從站上下來監修水樓子,暫時在我這裡包飯,他們吃飯時閑談,我聽到的。嗯!我該去給他們送飯了,送晚了會挨罵的。」
店家在收拾著盤子,王強也隨著站起來,對店家說:「到那裡送飯你不怕鬼子么?」
「不,警備隊三個老總住西屋,鬼子住東屋和堂屋,鬼子不吃咱的飯,我送到西屋就出來了。我可不敢見鬼子,雖然我在這裡住久了,可是見了鬼子就心跳。他們殺個中國人不算啥呀!」
「好!我們也該走了。我們那兩個夥計,大概到旁邊的店裡吃飯了,東西先放在這裡,回頭算帳。」接著他對林忠、魯漢說,「你們先在這裡等等,我去找他們一下!」
王強出了店門,天已完全黑下來,北風順著街道呼呼的吹,他摸了下腰裡的短槍,向對過一個客店走去,看到申茂帶著兩個隊員,他們都是商人打扮,也出來了。他和申茂蹲在黑影里低低的說:
「裡邊正在吃飯。分兩路包過去!」
不一會,對面衚衕里閃出一個黑影,王強知道是彭亮,輕咳了一聲,彭亮圍上來,他們簡單的低聲喳咕了一會。彭亮折回頭,又閃進衚衕里不見了。接著王強回到店裡招了一下手,林忠、魯漢出來,王強帶著他倆也竄進衚衕。申茂帶那兩個隊員從北邊一個夾道繞過去,都朝著西北水塔那個方向。靠近水塔的旁邊有座院門,門前的燈吐著黃黃的光亮。王強和申茂都隱蔽在成堆的枕木和砂石後邊。當店家提著空托盤出來轉進衚衕后,彭亮提著短槍輕步躍進門裡;王強緊跟進去,後邊是林忠、魯漢和申茂,分兩批也跟上來。
院里靜靜的,各屋都有燈光,東屋不時傳出鬼子的笑聲,西屋只聽著杯盤亂響。王強靠近迎壁牆站下。彭亮正倚著堂屋的門旁。這時,林忠、魯漢敏捷的竄向東屋的窗下,回頭望時,申茂他們已把守在西屋的屋門兩邊了。王強握著手中的短槍,只等著彭亮在堂屋的動靜,因為他們是以堂屋的槍聲為號令的。
彭亮從門旁側頭望望屋裡,屋裡空空的並沒有發現鬼子,床頭牆上掛著一支龜蓋形的日本匣子槍。他一步跳進去,把槍搞下來,轉身出了堂屋門,望著王強擺了擺手。王強正望著彭亮打手勢,有些猶豫。突然,他感到肩頭被一隻手猛的抓住,王強把肩頭一搖,猛力往旁邊一閃,回頭看見一個鬼子,嘰哩咕嚕叫了幾句,掄起洋刀向他劈來,王強舉槍,「當」的一聲,鬼子倒在地上。
槍聲一響,東屋裡坐在飯桌旁吃飯的兩個鬼子正要站起,林忠從窗口、魯漢從門口,兩支短槍「砰、砰、砰!」向鬼子射去。這時西屋的申茂也在打著槍,並叱呼著:「不要動!動,打死你!」
幾分鐘后,他們背著兩棵日本大蓋和三棵短槍,順著衚衕向北圍門衝去。
車站上的鬼子的機槍嘟嘟的響了。街道上的人亂了,大隊的鬼子向水塔的方向衝去,槍聲叫聲混成一片。王強帶著隊員,穿出衚衕轉入大街。北圍門的偽軍崗哨一聽槍響,把圍門落了鎖,叱呼著:
「幹什麼的!」隨著帶顫抖的問話,砰的打來了一槍。王強、彭亮朝著對方砰砰幾槍,一個崗哨被打倒了,另一個偽軍把槍丟了,掉頭就跑,被魯漢一把抓住,用槍點著頭:「往哪跑?把門開開!」
「饒命呀!我開,我開!」
圍門開了,王強叫把兩個門崗的槍也撿起,就領著人出去,最後魯漢把偽軍一推,偽軍一跤摔在地上,魯漢叫道:「你也認識認識棗莊的飛虎隊!再干漢奸,我要你的腦袋!」
這時老洪和李正,正帶著人在北圍門西北一個高地上接應。聽到水塔附近響了幾槍,老洪對李正說:
「幹上了!」
李正點點頭。不一會臨城槍聲響成一片。李正擔心的向北圍門方向瞭望著。不久,前邊出現了一簇黑影,李正擊了一下手掌,黑影遠遠的還了三下,李正才鬆了一口氣,對老洪說:「他們回來了!」
還沒等王強走上土崗,老洪就急急的問:「怎麼樣了?」「槍全搞到了!」
把繳來的槍分給本地的隊員背上,老洪帶著隊伍,由申茂領著路順著夜裡的小道,向湖邊的宿營村莊前進。他們已走出四五里路,臨城的槍聲還在斷續的響著。
在路上,彭亮批評魯漢,說他不該向偽軍談出自己的身份,魯漢笑著說:
「客店裡的老百姓都知道我們過來了,說了怕啥!」監修水塔的鬼子被打以後,臨城的敵人頓時緊張起來。天一黑就戒嚴,鬼子在清查戶口,逮捕著中國居民。這兩天車站上的岡村特務隊長特別不高興,看見中國人就眼紅,連警備隊的偽軍都怕見他。他短粗、黑臉白眼,經常撅著小鬍子在叫囂。除了見了他的上司中隊長時兩腿合攏、畢恭畢敬的立正站著以外,平時看著下級或中國人,他都是兩腿叉開,抱著膀子站著,顯得非常傲慢。他有一隻心愛的狼狗,常跟在主人後邊,逢到主人的兩腿叉開站在站台上的時候,狼狗就蹲在主人旁邊,尖豎著耳朵,前腿蹬著,後腿彎著,作預備進攻的姿勢。當岡村看到不順眼的中國人,把手裡的皮鞭一指,狼狗就猛撲上去,將人咬倒,直到被咬的人遍體鱗傷,岡村一聲口哨,狼狗才舐著嘴上的血,跑回主人身邊。
就在水塔那裡出事的當天晚上,鬼子中隊長把岡村叫去,在他的上級暴跳如雷的叫罵聲里,他整整的立正站了半個鐘頭。
「你看!這急電是一個星期前從棗莊總部來的,說飛虎隊已經過來了,要你警備,你警備的什麼!」中隊長不住的拍著桌子,「我不看著你過去對天皇有功,馬上要逮捕你!槍斃!」「限你三天把飛虎隊活動的地方偵察清楚!不然,小心你的腦袋!」
岡村皺著眉頭回到隊上,他把偽警備隊長叫來,也照例叫罵了一頓。車站上的崗哨加嚴了,圍門上的哨兵也增加上鬼子了。夜裡戒嚴清查戶口,逮捕著無辜的居民。抓來的「犯人」,都由岡村親自來審。他動刑很毒辣,不用刑具,把人吊到樑上,離地半尺高,叫狼狗咬,直到把人咬得只剩一副骨頭架掛在樑上為止。
每逢到夜裡,車站附近居民就聽到岡村特務隊長審問中國人的獰叫聲,天一黑,人們都緊閉著門戶,吹燈睡覺。因為特務隊的便衣不論白天或夜晚都在四下巡視著,看到誰不順眼就抓去,夜間看到哪家有燈火就衝進去。岡村不但在臨城車站內加緊特務活動,他還秘密的派出便衣,到四鄉偵察。在第二天,岡村特務隊長帶著一份已經證實的情報去見中隊長。他遞上書面情報后,又口頭報告:
「飛虎隊確實是在湖邊×庄一帶活動!」
「好!」中隊長滿意的點了下頭,「繼續偵察!」
當天晚上,棗莊就開來了兵車,從山裡掃蕩撤回的鬼子紛紛從臨城站下車,駐滿臨城、沙溝兩站。天拂曉,鬼子分五路向鐵道兩側,向湖邊進行瘋狂的掃蕩。
鬼子每到一個村莊,都是燒殺搶掠,莊裡的老百姓都四下跑散了。鬼子用機槍掃射著,有些沒來得及跑的被打倒了,有的牛驢被打傷了。村裡的草垛在冒著黑煙,紅色的火光衝天。鬼子到達湖邊鐵道游擊隊住的村莊,村裡已沒有一個人影。這個莊子的火整整燒了大半天,各家的門窗砸壞了,鍋碗盆罐打碎了。糧食被倒在火里燒成灰。雞、豬被剝了皮烤著吃了。
這一天掃蕩,鬼子只抓了幾個不像農民的老百姓和兩個失掉聯絡的運河支隊的戰士。鐵道游擊隊連影兒也沒見。天黑后,有的鬼子回了臨城,有幾路鬼子把兵力收縮在湖邊的幾個大莊子里。住鬼子的莊子,整夜火光通亮,中國老百姓的門窗、桌椅、箱櫃,都被鬼子烤火燒了。他們在火堆上邊燒著搶來的雞、羊做飯吃。這時候,房屋和傢具的主人,正在田野刺骨的寒風裡哆嗦,望著火光衝天的家園流淚。
第二天拂曉,鬼子接著又分兵掃蕩,又是一次燒殺搶掠,到處是火光和槍聲。鬼子要用暴力來征服湖邊的人民。這次岡村特務隊長帶著臨城的漢奸,在掃蕩的鬼子大隊里出現了。鬼子每到一個村莊,他們就拿著日本小旗在逃難的人群后叫喊:「不要跑,回來皇軍不殺!」
有些地主富農受不住了,都慢慢的被喊回去了。他們低頭哈腰的也糊上日本旗子在歡迎鬼子的大隊。岡村把日本糖果,撒向被打傷的小孩。
鬼子在召集著能夠召集到的村民,把抓來的幾個老百姓和八路軍綁在人群面前。岡村狂吠般對被迫集合起來的中國人講話:
「皇軍出來是打八路、共產黨,為你們的除害!我們當著你們的面前,要把他們殺掉!」
幾聲槍響,被綁的中國人倒在血泊里,村民們面對利刀,無比悲憤。岡村還叫囂:
「以後誰通八路,皇軍也要這樣這樣的把他殺掉!」這兩天芳林嫂每天拉著老娘,攜著孩子,跟著村裡的人四下逃難。他們在寒冷的田野里奔跑,有時隱蔽在窪地或墳堆旁喘息著。人們望著村裡煙火滾滾,在為自己的家舍財物擔心害怕。可是芳林嫂除擔心那些以外,還擔心著鐵道游擊隊那一夥,她腦子裡時時出現那個堅如鋼鐵的帶隊人老洪。「他們不會有什麼差錯吧!」望著遠處的火光,芳林嫂伏在小樹旁邊低語著。
自從馮老頭把他們帶過來和她見面的那一晚上,芳林嫂皺著的眉頭舒展了,她覺得他們是豪爽、勇敢而又熱情的人。從那次見面以後,老洪在夜裡也曾來過兩次。當別人看到老洪發亮的眼睛,膽怯人就會發慌;可是芳林嫂卻從那發亮的眼睛里發現了無限的熱情。當他坐在屋裡的時候,她去燒開水,她會偷偷的在碗里放上兩個雞蛋。她想到最後那天晚上,老洪和小坡從臨城那邊回來,隊伍到湖邊楊庄去了。他倆暫時在她家裡休息一下。芳林嫂看到他倆有些疲乏了,硬把他們讓到床上去歇一會。她說:
「不要緊,外邊門關好了,沒有事,你們歇一會吧!我到東屋和小孩、老娘作伴!」說著她把自己的被子給他們蓋上,帶上門就出去了。老洪迷糊了一陣,偷偷的拉開門,出去看看動靜。這時北風呼呼的緊吹,漆黑的夜裡,已在飄著雪花。他看到大門邊一個黑影在那裡蹲著,便提著槍輕輕的走過去,看看正是芳林嫂冒著雪在為他們放哨。當芳林嫂突然回過頭,發現老洪站在自己的身後,她著急的推著他,低低的說:「你回屋歇吧!外邊沒有事!」
老洪在黑影里,緊握著芳林嫂的手,低低的又是那麼有力的說:「你!好樣的!」
芳林嫂從這簡短的活里,聽出懇切的謝意,直到現在她逃鬼子趴在這田野的荒墓堆里,一想到這句話,心裡還感到分外的溫暖。
天漸漸黑了,掃蕩的鬼子的大隊,都向臨城撤去了。逃難的居民慢慢都溜回庄去,他們都帶著沉重的心情奔向自己的家門,想馬上知道自己家裡出了什麼事。芳林嫂回到自己家裡看看門敞著,除少了兩隻雞而外,倒沒缺著什麼。她在田野看到莊裡冒煙,只是庄西頭叫鬼子燒了一個麥穗垛。因為鬼子只從這裡路過,庄小沒有停下,所以莊裡糟蹋得比較輕。
一天在外奔跑,餓了除咬口乾煎餅,一滴熱湯都沒進口,芳林嫂摸黑去草垛上抱燒柴,想做點熱飯給老娘和孩子吃。她遠遠的望到昨夜鬼子住過的幾個大莊子都沒有火光了。莫非是鬼子全撤了?但是她聽到夏鎮隱隱還響著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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