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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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出山
整訓正式開始以後,張司令和王政委都親自來給他們講課,作些有關軍事和政治的報告:在軍事方面,除了講游擊戰爭的戰略和戰術外,特彆強調群眾工作和紀律性;在政治方面除了講中國革命的一般問題外,王政委特別給他們上了幾次黨課,講到黨及黨的領導。另外還給他們作了時事報告,在講抗戰形勢時又講了抗日根據地的建設。
每次上課的時候,彭亮都是靜靜的聽著,連有人咳嗽他都急得慌,生怕漏走了一句。他感到首長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理,都打動他的心。在每次討論會上,他都爭先發言,彷彿不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心裡就覺得難受。甚至有時候,別人把問題談錯了,他也會感到著急憤怒,和別人爭執起來,一直到把問題談清楚了,他臉上才浮上笑容。在每次的講課里,彭亮不但了解了抗戰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認識到鬥爭的真理。他明白了過去為什麼受苦,現在應該怎樣鬥爭。他不但了解到參加革命鬥爭的意義,而且明白了抗戰勝利以後,將來要建立起什麼樣的幸福社會。同時他進一步了解到他所參加的鬥爭,不是孤立的,在華北、華中敵人的後方,都有著大塊的抗日根據地。就拿山東來說吧,從山區到平原,都有著大大小小的抗日根據地。那裡有著黨所領導的抗日軍民,展開著火熱的對敵鬥爭。在他們勝利的鬥爭中,抗日根據地在一天天擴大。現在他才深刻的認識到,哪裡有黨的領導,哪裡就有火熱的鬥爭,哪裡的鬥爭也就能夠取得勝利。在一天夜裡,彭亮興奮得睡不著覺,他想到這偉大鬥爭的領導人,勝利的鼓舞者——毛主席,他曾在張司令屋裡看到了毛主席的畫像,牢牢的記在心裡,現在毛主席的面影,清晰地出現在他腦子裡,他想到毛主席在陝甘寧邊區的延安,指揮著中國人民向敵人鬥爭,他深情的說:「毛主席多辛苦呀!他老人家多好呀!有了他的領導,我們就一定能勝利!」
彭亮在隊上是個正直而勇敢的人,隊員們都很敬重他。過去在棗莊,和窮兄弟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他是個直性子人,遇到不平事,拳頭就發癢。雖然為窮兄弟而被打得頭破血流,但他從不說一句熊話,用手抹去臉上的血,又衝上去。經過整訓,他才感到過去那樣個人干法的莽撞,現在他受了黨的教育,眼睛亮了,看得遠了,胸懷也開朗了。在黨的領導下,他才感到自己真正有了力量。聽課時,他雖然不能用筆記,可是都記在心裡。每次上課後,他都靜靜的思索裡邊的要領。在政治上,他牢牢的記住:一切從群眾的利益出發,就沒有錯。在軍事上,他牢記著:一切為著「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當然,為人民的利益,在一定時候他也準備犧牲自己,換取更大的代價。他在隊上,處處都起著模範作用。由於他的正直,大家都推他作經濟委員,管理伙食。
山裡的伙食是困難的,供給處經常批不下來給養。批下來后,還得鐵道游擊隊自己派人去馱。開始吃小米,以後更困難了,小米加上些高粱,兩分錢的菜錢,每頓飯只能吃到鹽水煮蘿蔔。生活又緊張,伙食又不好,有的隊員在低低的議論著。
「趕快出山吧,到外邊再不濟,也能吃上個饅頭加鹹魚呀!」
有次吃飯時,陳四用筷子往碗里攪一下,半發牢騷的說:「這山裡的小米也比別處硬,儘是砂子,咽下去拉得喉嚨生疼!」
這話被彭亮聽到了,他漲紅著臉站起來說:
「嫌小米粗么?張司令的保健飯也是小米和粗煎餅呀!我們要自覺點呀!同志,你去看看部隊上的戰士吃的是什麼?都是糠窩窩和野菜呀……」
彭亮說得陳四閉口無言。為了這事,晚上專門開了個分隊會,座談生活問題。大家都一致認為彭亮說得對,陳四作了檢討。
為了加強對鐵道游擊隊軍民關係的教育,李政委特地請政治部的民運科長來作了一次群眾工作的報告,使隊員們都深刻的認識到軍民關係應該像魚和水一樣密切。我們是人民的部隊,處處要尊重和愛護人民的利益,才能得到人民的擁護,只要人民擁護我們,我們的部隊就會成為不可戰勝的力量。他在報告中舉出許多八路軍愛護老百姓,老百姓幫助八路軍的生動故事。聽了這個報告,隊員們都聯繫到抗日根據地所見到的實際情況,展開熱烈的討論,都在思想上認識到群眾工作的重要性,都紛紛表示決心,用實際行動加強群眾觀念。
駐村的民運工作就在這種情況下開始了,彭亮又被選為全隊的民運委員,經常和民運科聯繫,領導全隊的駐村群眾工作。每天晚飯後,是作民運工作的時間,在飯前,當小坡指揮著隊員唱歌以後,彭亮照例到隊前布置晚飯後各分隊給房東和抗屬作事情,譬如冬天農活閑,可以給老百姓劈柴,挑水,抬土墊欄。
「同志們!作活的中間,要注意不要老百姓的任何東西,要好好的給群眾作宣傳!……」
每當給老百姓幹活,彭亮都非常認真,汗水順著臉流,不肯歇一會,被幫助的老大娘或老大爺,都被他的勞動熱情所感動,偷偷的給他煮雞蛋,炒花生,他都拒絕了。
「不!大娘!咱是一家人呀!用不著這麼客氣。……」接著他就講解軍民合作的道理了。臨走時,照例老大娘、老大爺把他送到門邊,不住的稱讚著:
「看多麼好的同志呀!」
雖然是在根據地,可是司令部還是要經常轉移的。因為縣城的據點和鐵道線上的鬼子,常派特務來偵察。一偵察出魯南軍區的駐地,就會馬上奔襲掃蕩。所以部隊駐在一個地方,多則三天,少則一兩天,就轉移地方,使敵人摸不清司令部固定的駐地。轉移大都是在晚上。晚飯後隊伍集合了,民運科組織各部隊的民運委員,在檢查群眾紀律。彭亮到每個分隊住的房東家裡,去檢查一遍,看看地掃了沒有,缺什麼東西沒有,借的東西都還了沒有?如有打碎或損壞的東西,他照例一邊出錢賠償損失;一邊把住在這裡的分隊記下來,回到隊上,在隊前對破壞群眾紀律的現象進行批評。
可是破壞紀律的事情是極少極少的,整個部隊和村民的相處親密團結得像一家人一樣。隊伍一離庄,男女村民都擁到庄頭上,依戀的望著自己的隊伍離去:
「多麼好的同志呀!你們不能多住幾天么?」
「你們什麼時候再過來呀!」
好多老大娘都拉著曾住在她家的戰士的手,熱情挽留著,挽留不住,就期望他們早日再來。莊裡的年青人都自動的到供給處給隊伍上送東西,一邊挑著挑子,一邊說說笑笑。這一切都使彭亮感動。
每到一個莊子都是這樣,管理員把房子號好,各分隊一進屋子,鋪草都搭好了,這是村裡兒童團擁軍的表現。軍隊以實際行動感動了人民,人民以實際的行動來回答自己的部隊,真是軍民一條心。軍民的關係越密切,彭亮檢查紀律就越嚴格,可是以後隊伍出發,他已檢查不出什麼違犯群眾紀律的現象了。顯然鐵道游擊隊員們,都被這村民擁軍的熱情所感動,自覺的遵守群眾紀律,而且主動的在作民運工作了。過年的時候,村民們敲著鑼鼓,扭著秧歌,抬著殺好的肥豬,大挑的白菜,來慰問部隊。部隊的文工團給村民們演戲,司令部請村幹部和抗日軍人家屬吃飯。經過減租減息的村民們,過年都包餃子吃,每家都拉戰士們到家裡過年。正在守年的時候,鬼子來了一次掃蕩。軍民一齊動員起來投入反掃蕩,軍隊四下打敵人,民兵游擊小組和敵人轉山頭,在莊裡埋地雷,迷惑和疲勞敵人,使自己軍隊更有利的殲滅敵人。村民們按青年、婦女、兒童各個組織,進行空室清野,到山裡隱蔽;青年帶路送信,婦女慰勞照顧傷兵。不久就把敵人的掃蕩粉碎了。軍隊回到莊裡,幫助修補被鬼子燒毀的房屋,收拾農具,幫助春耕。
山上的樹叢有點發青了,街邊的糞堆,在散發著爛草的氣息。鐵道游擊隊員們,每天上課以後,都在幫著房東、抗屬搗糞,把糞推到田野里去,撒到雪化后的鬆鬆的土地上。小鳥在天空叫著,春耕的時候到了。他們特別停了兩天課,幫助農民們耕地。彭亮扶著犁,小坡和小山在前邊拉著,因為房東的牛、驢被鬼子掃蕩捉去了,現在只得用人拉。彭亮從來沒犁過地,兩手扶著犁,感到很吃力。一會犁頭扎到地下去,犁不動了,一會犁頭又飄到上邊,犁了一層薄土皮,向前滑過去了。犁溝彎彎曲曲,犁不成直線,可是已經累得汗水嘩嘩的向下流了。
房東老大爺看到彭亮犁得很吃力,就走上來說:「同志,你歇歇,讓我來犁吧!」
「不!還是我來犁!彭亮是個倔脾氣的人,他越不會,就越想學好。他問老大爺說:「你說扶犁最要緊的是什麼?」老大爺告訴他一陣,最後說:
「上身要直,眼向前看,手要穩,力要使勻。……」彭亮按著老大爺的說法,繼續犁下去,漸漸的順手了,犁得也深了,溝也直了。可是他的腰已累得酸疼。當他們坐下來休息的時候,房東老大爺望著彭亮漲紅的臉,笑著說:「同志,累壞了呀!」說著,老大爺把長煙管指著放在地頭的犁耙,「別看這兩根木棍加塊鐵滑,你使慣了,叫它怎樣它就怎樣,使不慣可也很不順手呀!」
「是呀,大爺!我頭一次用這個玩意兒。……」
小坡笑著對彭亮說:「亮哥,在鐵道上你能開得火車嗚嗚跑,現在卻被這個簡單的農具難住了!」
「火車?」老頭聽到小坡說到火車,馬上問一句。
「是呀!老大爺見過火車么?」
「見過,鬼子還沒來的時節,我到棗莊去拉過一次煤,見過火車。」一提到火車,老頭的勁頭來了。他瞪著眼睛,捻著鬍子,像講故事講到神怪那樣,用一種驚奇的神情說:
「提起這火車,那東西可厲害呀!咱庄稼人都說牛勁大,那十條百條千條牛也沒它的來頭大啊,一個車盒子有四五間屋那麼大,火車能帶幾十個車盒子,有一二百間屋那樣長,半壁山樣的煤,都叫它一下裝完了。只聽嗚的一聲,呼呼隆隆,一眨眼就不見了,多快呀!一天能跑一千多里。你看大地方的人多能呀!聽人說,那麼大的傢伙只用一個人開。……」小坡看著老頭在抖著鬍子,形容火車的神情,笑起來了。顯然他老人家住在山裡能見到火車,和人談起來也高興,並且一談起來,就為火車的威力所震驚。他就指著彭亮對老頭說:
「咱這位同志,他不會犁地,可是他就會開火車呀!剛才正談的這件事。」
「啊呀!」老大爺驚望著彭亮,走到他的跟前說:
「同志,你可真是個有本事的人呀!」
小坡說:「他不但會開火車,還會打鬼子。我們在棗莊的時候,看到鬼子的火車,他一縱身子,就跳到上邊去了。把開車的鬼子打死,他就把鬼子的火車呼呼的開跑了。」
小坡的一席話,說得老頭不住的搖頭,嘴裡在叫著:「咱們八路軍真是些了不起的人呀!」
彭亮坐在旁邊聽著小坡和老大爺談火車,也忍不住笑了。可是他看著眼前的不齊整的犁溝,心裡感到很對不住老頭,怪自己群眾工作做的不好。他也對著老頭說:
「大爺!我犁得不好呀!我能使好機器,卻使不好這張土犁。好吧,老大爺,將來打走鬼子,毛主席領導咱們建立新社會的時候,我開拖拉機來替你耕地。大爺,知道拖拉機么?」「聽咱工作同志講過,現在蘇聯都是用的拖拉機!」
「提起拖拉機,那太好啦!」彭亮說,「也是一個人開著,不用人和牲口,自己嘟嘟的在田裡直跑,耕、耙、耩,都在一個機器上,一天能耕種好幾頃地。收割的時候,也用機器,一邊割、一邊麥粒子都裝在口袋裡了,汽車開到地頭上裝麥子往家拉就是。……」
「是呀!到那時候就好了,我的年紀還能熬到那個光景么?」
「能!一定能熬到,咱們共產黨打仗、搞革命,就是為的那個好日子呀!」
彭亮永遠不能忘記的是,那一天晚上,行軍到一個山莊,雷在隆隆的響著,雨點打著剛耕過的地面,麥苗在潮濕的土壤里蓬勃的生長。在一個山坡上的茅屋子裡,豆油燈下,他和林忠、魯漢、小坡四個人,靜靜的站在紅旗前面,心激動的跳著,望著紅旗上邊的鐮刀斧頭,望著旗上邊掛著的毛主席的畫像。屋裡靜得只聽到外邊的絲絲的雨聲。李正和王強站在紅旗的兩邊,彭亮隨著政委舉起了右手,在低聲而嚴肅的宣誓:
「我願為黨的利益而犧牲自己的一切!……」
從那時起,彭亮和林忠、魯漢、小坡,就成為共產黨員了。
老洪從休養所回來,傷完全好了。本來他老早就想回到隊上,可是醫生認為他的傷口沒有長好,不允許他出院。休養所設在山窩裡的一個小山莊里,除了醫生和藥品是部隊上的,護士大部分都是村裡的婦女識字班自告奮勇來照顧傷員的。呆在這小山溝,老洪很受不了,他願意馬上回到隊上來。李正也常來看他,向他談隊員們在整訓期間的情況,聽說隊員們的政治思想水平都提高了,他更急著要出院。隊員們也常到這裡來看他,從外邊帶到山裡的紙煙早吸完了,可是隊員們都想到他們的隊長,偷偷的留幾盒給他送來。
老洪在醫院裡,除了想到他的隊員們,有時也想到過去鐵道線上的鬥爭,想到微山湖邊。每逢醫生給他上藥的時候,他不由得就想到芳林嫂。她是怎樣冒著生命的危險掩護著他,在那槍聲凌亂的夜裡,她是那麼親切的把手臂摟著他的脖頸,為他洗傷口,包紮;當洗著傷口,老洪痛得渾身抖動的時候,這年青的女人,像痛在自己身上一樣,眼裡泛著淚水。她又是那樣耐心的把雞蛋湯一口口的喂到他的嘴裡。
他自幼是孤獨的,從沒享受過家庭的溫暖。在礦坑裡、鐵道旁,向痛苦的生活戰鬥,苦難使他養成無堅不摧的倔強的性格。在舊社會裡,他不為任何事情輕易感動。參加革命后,他為首長的親切照顧和同志中間的友愛所感動了,他感到軍隊就是自己的家,應把一切交給黨,為革命而戰鬥。可是他沒有愛過一個女人或接受過女人的愛情。在他負傷后被芳林嫂掩護的那些日子裡,他感到自己的心發生不尋常的跳動。他渾身像被火燃燒著。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愛情。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個革命戰士,不該在殘酷的鬥爭思想到這些,但是在戰鬥間隙或休息下來的時候,那對大大的黑眼睛就常常浮上他的腦子裡。在這靜靜的休養所里,他躺在病床上,腦子裡總是不息的轉著,想到隊員們,想到今後的戰鬥,也想到湖邊的芳林嫂。有時他壓抑著自己,不要常往這裡想,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他怎麼也不能把她的形象從自己的腦子裡抹去。
現在老洪回到隊上了。隊員們是那麼熱烈歡迎著他,他又感到回到家裡的溫暖了。當他對著隊員們作別後的第一次談話時,他從大家對他注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隊員們是和過去不同了,當他喊出第一句「同志們」時,隊員們都叭的立正,他馬上叫大家「稍息」,才把話講下去。他知道在他休養期間,這些過去和他在煤礦上、鐵道線上奔波的窮兄弟們,在黨的教育下,都已經成為有覺悟的戰士了。
當他講過話后,小坡興緻勃勃的把老洪拉到一個僻靜地方,激動的說:
「你知道了么?隊長?」
「什麼?」老洪的眼睛盯著小坡興奮的臉孔。
「我參加黨了!」
「好!我祝賀你!同志!」老洪緊緊的握著小坡的手,然後嚴肅的對小坡說,「成為黨員了!那麼,今後在一切場合,都要注意自己的行動,戰鬥要比過去更勇敢,在一切困難情況下起模範作用。……」
「對!」小坡有力的回答。
李正為了歡迎老洪,特意到供給處搞了點白面,親自動手和小坡包了一頓水餃給老洪吃,晚上住在一個屋裡,一直談到深夜。自從棗莊拉起鐵道游擊隊,隊長和政委一起在鐵道線上展開對敵鬥爭,兩人很對脾氣。老洪到休養所去,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開,乍一見面,像有好多話要說,又說不完。李正告訴老洪隊伍整訓的情況,教學計劃已大部完成,隊員們的政治覺悟都大大提高,無論在軍事訓練上,政治教育上,都收到良好的效果。特別是司令部和根據地的人民給他們的影響,加強了游擊隊的群眾觀念。他還告訴他已經發展了黨員,這給今後出山,堅持鐵道線上的鬥爭,打下了基礎。在談到外邊的情況時,李正告訴老洪說:馮老頭又到山裡來聯繫過一次,談到微山湖邊敵偽兵力已撤走了;頑軍一個營駐在夏鎮,據說敵偽最近一個時期在加強湖邊的偽化工作,到處揚言「飛虎隊」已被消滅了。說到這裡,李正忙往枕邊去摸,笑著對老洪說:
「啊呀!我把要緊事都忘了,這裡還有捎給你的東西呢。……」
「什麼?」老洪望著李正手裡的一個小布包,「還有什麼人捎東西給我么?」
李正從小布包里拿出一雙鞋子和一包點心,笑著對老洪說:
「這是芳林嫂給你捎的慰勞品呀!聽馮老頭說,她常挂念著咱們,特別擔心著你的傷是否好了,要馮老頭一定把這個口信捎到。本來馮老頭要到休養所去看你呢,因為司令部有緊急任務,又派他回去了。我替你捎了個信去,說你的傷馬上就好了,要她放心。……」
說到這裡,李正哈哈的笑起來,又說:「我沒有徵求你的意見,竟獨自作主,你說應該吧!」
「應該!應該!老洪不住的點頭說。他是一向不和旁人說笑話的,這時很正經的向李正說:
「說實話,她是個很好的女同志呀!」只說了這一句話,臉就馬上紅起來了。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他忙打開點心的紙包對李正說:
「吃吧!」
劉洪向嘴裡塞了一塊,就去試鞋子了。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鞋,穿在腳上正合適。李正笑著說:
「看!比著腳做,也沒這麼合適呀!」
這時小坡突然從鋪上抬起身來說:「早量過了,隊長在她家養傷的時候,她有心做鞋,還不看看腳多大么?」這一說可把李正又說笑了。
「你的耳朵可尖啊!快吃點心吧!」老洪不好意思的對小坡說,把兩塊點心擲向小坡睡的床頭上了。
小坡一邊吃著,一邊嚷著:「真甜呀!」
第二天,李正、老洪和王強被張司令找去,要他們接受任務,準備最近隨老六團出山,重新打開微山湖的局面,控制那一段交通線。
「那邊已經偽化了。正好六團有任務到西邊去,從那裡路過,順便助你們一臂之力,把反共的頑軍教訓一下,你們在湖邊就可以站住腳了。」張司令說到這裡,笑著對他們望了望:「這是個好機會呀!過去你們剛到湖邊,沒有站住腳,被敵偽頑夾擊,吃了點苦頭。這次老六團要給你們撐撐腰。這老六團是一一五師的部隊,老紅軍的底子。裡邊有一個連隊,是從井岡山上下來的。你們想想,那些敵偽軍碰到他們,還吃得消么?湖邊的群眾看到你們帶著這樣一個團過來,也會另眼看待你們了。」
一聽說老六團隨他們出山,老洪的眼睛發亮了。王強的小眼喜得直眨,李正也壓不住心裡的高興。王強拉著老洪的衣角,興奮的說:「這回可行了!」
張司令看出了他們歡欣的情緒,又把話說下去:
「不過,湖邊鐵道線上的鬥爭,主要還是靠你們呀!老六團只不過把你們帶出去,到那裡幫你們打一下就要走的。因為咱們魯南只有這個老六團呀,它是山東軍區的機動部隊,各處也都需要他們。因此,你們不要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六團身上,那裡還有很多困難在等著你們,需要你們自己去克服。……」
張司令談過任務后,王政委又給他們談了談目前抗戰的形勢,從整個形勢上說明了鐵道游擊隊這次出山完成津浦鐵路幹線鬥爭的重要意義。李正從王政委的談話里聽出一件驚人的事件:就是太平洋戰爭已經爆發。他仔細的聽著王政委對這一情況的分析,並掏出筆記本,記下要點。太平洋戰爭的爆發對整個抗戰形勢是有利的,因為日寇應付另一個戰爭,必然要從中國抽出兵力,使敵占區兵力空虛,更造成我們對敵鬥爭的有利條件。但是另一方面,正因為他要適應南洋的戰爭,為了免除後顧之憂,現在正向國民黨誘降,並加強對敵占區的控制。特別是交通線,聽說鬼子最近拼全力打通粵漢路,把平漢、粵漢連起來,從這兩條縱貫中國的大血管吸取人力物力,來供應他在南洋的進攻。為了加強對敵後抗日軍民的鎮壓和掠奪,華北敵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已在華北實行強化治安運動。對我們的抗日根據地,採用分割封鎖、分區掃蕩的辦法,來鞏固他的後方。這就說明我們今後的鬥爭任務將是乘敵之虛,擴大抗日根據地,拔除內地的敵人據點,發展擴大我們的抗日力量;可是由於敵人減輕對國民黨的壓力,把主要力量用來對付我們,鬥爭也將是更殘酷的。為了強調說明這一點,王政委說:
「什麼是分割封鎖、分區掃蕩呢?就是敵人把主要的兵力收縮在交通線上,一方面來鞏固交通線,保持他支援南洋戰爭的運輸上的安全;同時他加強對這交通線的控制,使它成為對我根據地的封鎖線,利用鐵路、公路把我們根據地切成豆腐塊,譬如我們大魯南地區,就在膠濟,津浦,隴海的方框框里,使我們根據地之間失掉聯繫,然後敵人在交通線上集中一部分精銳的機動部隊,利用交通上的便利,分區進行瘋狂的掃蕩。現在太行山區已經開始了。聽說敵人的掃蕩很毒辣,用鐵壁合圍,拉網戰術。……」
說到這裡,王政委的眼睛有力的望著李正、劉洪、王強三個人,好像在測量著他們的勇氣似的。他們三個人的眼睛都以很堅定的神氣,回答了政委。接著王政委笑著說:
「鬼子這些毒計是厲害的,可是卻嚇不倒我們。毛主席告訴我們,相持階段早已到了。這是敵人的臨死掙扎。你們鐵道游擊隊的任務,就是這樣:敵人要控制交通線,你們就破壞它!敵人要封鎖,你們就打碎他的封鎖!配合整個敵後的抗日戰爭,配合山裡的鬥爭。這是黨交給你們的光榮任務。你們一定要掌握那一段鐵道線,因為那個地區,不但是魯南山區和湖西根據地聯繫的地方,也是華中、山東來往延安之間的一條交通線。你們不僅要在鐵道上打擊敵人,而且要保持這條交通線安全。最近敵人治安強化運動已經開始,對鐵道線兩側的控制更加厲害了。你們到那裡,困難一定會有的,但要用一切辦法克服它,一定要在那裡站住腳。」
「政委,我們一定完成黨交給我們的任務!」李正說。「一定能!」老洪、王強也和李正一樣表示了態度。
王政委向張司令望了一下,說:「怎麼樣?」張司令知道這是問司令部能否請他們吃頓飯。他點了點頭:「好!」他們臨走出去時,王政委還笑著拍著老洪的臂膀說:
「我們也相信你們是能夠完成任務的!因為隊員們到山裡來整訓了一個時間,覺悟都提高了,這是你們今後鬥爭的勝利保證。……」
晚上王政委又特地把李正找來,談了些敵占區的鬥爭問題,要他們特別注意群眾工作和敵偽軍工作,在行動中多掌握黨的政策,加強紀律性。
出發的前一天,司令部又特地給他們會了一頓餐。正是嚴重的春荒時期,還是要供給處準備頓白面。大塊肉,大碗酒的吃著。張司令又給隊員們講了一次話。
一聽說要出發,隊員們情緒很高,小坡興奮的對彭亮說:「啊!提到出山,我就想到火車,說實話,過去一聽不到火車叫喚,心裡就難受,這會可出山了!」
「可別太高興呀!」彭亮嚴肅的說,「我看多在山裡呆些時候倒更好些。我們到這裡學到多少東西呀!乍一離開,我倒有些捨不得,不過上級既交下來任務,那我們當然應該馬上出山。」
「你的話說得也對,可是我願意出山,並不是說這裡不好呀!在聽課時,我可從沒想到火車,因為說到出山,才想到火車,心就痒痒了,我恨不得馬上飛出去。」
彭亮也明白小坡歡樂的心情,這年青人並不是討厭山裡的生活,而是他比小坡年紀大些,對待一切事情,態度比較穩重些。他想到政委在黨的會議上談到出山的任務,根據各方面的情況,任務是光榮而重大的,在開闢湖邊地區,堅持那一段鐵路線的鬥爭中,還是有不少困難的。想到這裡,他對小坡說:
「這次出山任務還是艱巨的,我們在接受黨的任務的時候,要首先想到困難,作好思想準備,去迎接和克服所遇到的困難。……」
「亮哥,有老六團跟著咱們呀!」小坡睜大了天真的眼睛說,顯然彭亮的話,並沒打去他的興頭。「這次回微山湖,也該叫那些龜孫嘗嘗老八路的厲害了。奶奶!過去咱們是短槍,每天叫他們趕來趕去。……這次可行了。」
「同志,政委沒有說過么?不能把一切都放在老六團身上,因為堅持鐵道上的鬥爭,不是老六團的任務,而正是黨交給咱鐵道游擊隊的任務。我們如果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老六團身上,那麼,老六團一走,怎麼辦呢?我們就情緒低落,就不堅持鬥爭了么?我們在接受任務時,要想到困難,但是並不為困難嚇倒,而是想到它,就準備去克服它!我們這次出山,上級交給我們那麼重大的任務,我們應該表示決心,遇到任何困難都去克服,鐵道游擊隊在哪裡,哪裡就應該展開堅決的鬥爭。剩下一個人,我們也要完成黨交給我們的光榮任務。出發時,除了高興,要作這樣的思想準備才是。
……」
「對,亮哥,你說得對!」小坡聽了彭亮嚴肅的談話,馬上轉過彎來了。
一天夜裡,鐵道游擊隊離開司令部,向西北出發,在十幾里以外的一個莊子里,會到老六團。李正和老洪到團部把介紹信交給團長政委,他倆參加了一個會議。部隊準備從西北九十裡外的鄒縣附近出山過鐵路。因為向南,從臨棗線過路,目標太大。從鄒縣到道西,然後從那裡往南打,可以直搗微山湖。由於鐵道游擊隊對鐵路沿線熟悉,確定隨一營在前邊走。
這次出山,由於估計到任務的艱巨,使部隊行動輕便,李正和老洪、王強研究了一下,確定把帶長槍的隊員暫留山裡,只挑了十八個精悍的隊員,一律都帶短槍,並由司令部補充了一部分子彈。這些隊員們都興高采烈的,在六團的隊伍里行進著。
在行軍過程里,隊員看著前後部隊的戰士、武器都很好,腳步是那麼迅速,隊伍像一條灰黑色的帶子一樣,在山地蜿蜒著,只聽到低微的沙沙的腳步聲,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在根據地經過村莊,休息時村民還給部隊燒水;可是到敵占區了,部隊為了保守秘密,不走村莊,遇有村落就從小道悄悄的繞過去。
「真是老八路呀!你看走得多快!一點動靜都沒有。」小坡對政委低低的說。
「一夜一百三十里,到地方還得打仗。」李政委說。「真了不起呀!咱們的部隊路可真熟呀!穿山溝,過小河,走大路,穿小道,連路也不問么?」
「有嚮導呀!」
「隊伍不進庄,哪裡來的嚮導?」
「隊伍前邊有尖兵。隊伍小休息的時候,尖兵在前邊的莊子早不聲不響的換過了。等隊伍進庄亂叫門找嚮導,那就不用走路,也守不住軍事秘密了。」
「噢!噢!……」小坡點著頭。
一夜行軍九十里,天微明的時候,部隊在離鐵路十多里路的山邊駐下。部隊白天休息,莊周圍都用便衣放了崗哨,封鎖消息。只要是從鐵路那邊來的人,一律留在莊裡,莊裡的人不到天黑以前,不許出庄,從鐵道那邊望到這一帶山莊,一點動靜都沒有。實際上這裡埋伏著老八路的主力。白天部隊睡覺,我們偵察隊卻派出去偵察敵情了。
為了應付晚上的行軍和戰鬥任務,部隊的戰士們除了崗哨,大多睡覺了。由於封鎖了消息,村民也都留在家裡,作些日常的活計,所以村子里還像平時一樣寧靜。這時候,團長和政委沒有睡,他們伏在桌子上,在看軍用地圖,團長手中的紅鉛筆在地圖上標著符號。根據偵察員的報告,頑軍在鐵道西十多里路的張家集,住有一個團部,另有兩個營。這是頑軍周侗的部隊,他們在湖西反共,打八路軍,摧殘抗日根據地,殺我們的地方幹部和抗日軍人家屬。現在他們從湖西過來了,逼使我們的運河支隊撤走,他們在這湖邊一帶駐紮,和鬼子勾勾搭搭,騷擾居民。這個團的一個營,已經投了鬼子,這就使他們和鬼子有了更密切的關係。團長的紅鉛筆在張家集上劃了一個紅圈,這就標明,今天晚上我們要對這喪心病狂的反共部隊展開反擊,消滅這些抗戰的絆腳石。共產黨八路軍領導敵後人民起來抗日,他們卻在後面扯腿、搗亂,只有消滅他們,抗戰才能堅持,並爭取勝利。
天抹黑,部隊吃飯完畢。黃昏以後,六團三個營分三路下了山,向西前進,秘密的穿過敵人的鐵路封鎖線,在夜十二點的時候,就將張家集包圍。開始沒一點動靜,頑軍還在夢裡,忽然劇烈的槍聲響起來,手榴彈轟轟的爆炸,這集鎮閃著紅色的火光。不到一小時,這批不抗日、專反共、反人民的頑軍全部被消滅了。
鐵道游擊隊員們雖然沒有直接參加戰鬥,但是也押解著俘虜,當鐵路上的鬼子聽到這裡槍響,出兵來援救他反共的兄弟時,部隊已解著成群的俘虜,趁著黑夜向南前進了。魯漢帶著他的分隊,押著幾十個俘虜,他看到裡邊的頑軍軍官,頭上就冒火星。一想到自己的隊長就是被他們用槍打傷的時候,他用槍點著頑軍官的腦袋叫罵道:
「奶奶!你們是不是中國人哪!你們不抗日,也不叫別人抗日,日本鬼子是你的乾爹么?反共!反共!到地方我都槍斃你們這些龜孫!」
部隊走出三十多里路,天亮時在湖邊一帶村莊住下。可是出乎魯漢的意料,團部並沒有對俘虜作嚴厲的處理,反而利用戰鬥里的繳獲,不但使部隊改善生活,還優待俘虜給肉吃,發紙煙。政治工作人員們,召集俘虜講話,耐心的說明了八路軍的寬大政策,解釋八路軍是人民的抗日部隊,希望他們不要聽長官的反宣傳。講話以後,只留下武器,每人還發路費,要他們回家。
這事情,可把魯漢氣壞了,他氣憤憤的跑到政委那裡叫著:
「這怎麼能行呢?不太便宜這些龜孫子么?」
李正向他解釋八路軍優待俘虜的政策,並說明頑軍里大多數士兵,都是征來、抓來的老百姓。他們是被迫執行反共的命令,對我們不了解。接著李正就指給魯漢看,有些俘虜在我們的感動下,願意留下來。他笑著說:
「他們改造一下,不又是很好的抗日戰士么?」
「可是那些放走了的呢?」魯漢指著那些背著包袱走的人說,「你能保險他們是真的回家么?他們還是想回到他們的隊伍呀!那不是放虎歸山,又給咱多添麻煩么?……」
「他們願意回去干,就隨他們的便!那有什麼壞處呢?他見了我們的面,知道了我們優待俘虜的政策,就行了。通過他們的嘴回去對頑軍士兵談,比我們宣傳還來得有力。」為了使隊員更清楚的了解優待俘虜的政策,李正特地對隊員作了一次講話。在今後的鬥爭中,掌握俘虜政策,將是常遇到的問題。
第二天晚上,他們沿著湖邊向南打過去,又消滅了頑軍一個營。這裡離微山湖,只有七十里路了。戰鬥以後,天下著小雨,到一個村莊住下不久,李正和老洪被團部請去。團政委對他們說:
「剛才我們接到山裡來的急電,調我們馬上回師部去,要我們急行軍,三天趕到,接受新的戰鬥任務。我們今天晚上就要動身。」
這情況的突然變化,使李正和老洪一怔。他們互相對望了一下,因為剛才來團部時,隊員們還在為戰鬥的勝利而鼓舞,嘴裡在叨念著「只有七十里就到微山湖了」。他們在想著到了那裡后,怎樣的看著主力把頑軍痛快的揍一頓,打開那裡的局面。可是現在這已成不可能的了。他倆沉默了一下,又聽著團政委說下去:
「本來我們想把你們送到微山湖,幫你們打開一個局面,可是現在不可能了。你們的意見怎麼樣?你們是一直前進呢?還是和我們一道回山,另找機會再出來?」
「不能回去!前進!」老洪說。
「電報沒有註明要我們回去,那我們還是到微山湖去完成任務。」李正也說。
「好!咱們今晚就分手吧!你們還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幫助么?」
「要槍,可以給你們一部分,這兩天繳獲的不少!」團長也插進來慷慨的說,「要機槍,我們送你們兩挺!」
李正和老洪都深深的為主力部隊對他們的照顧所感動。他們商量了一下,然後說:
「我們到微山湖,在鐵道線上鬥爭,都是輕便的便衣活動,長槍和重武器都不好攜帶。過去有一部分長槍隊,這次也留在山裡了。你們有短槍,給我們調換幾支好的吧,有短槍子彈給我們一部分。」
團長馬上答應了,給他們一部分子彈,每個隊員都裝得足足的。有些隊員的短槍不好使,都換成好的了。當晚李正跟隊員們作了動員,和六團分手。他們冒著雨,連夜沿著湖邊,向南挺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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