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小南看著朝倉的結婚通知卡,激動地哭了出來,瀨名見到這幅景象,感到十分訝異。

「……真把我嚇壞了……」

小南像小孩子一般,斷斷續續地抽噎著,愈哭愈起勁,眼淚像泉水一般不斷地湧出來。她很久沒有這樣不顧形象,在別人面前放聲大哭了。哭著哭著,她突然抬起頭來,發現瀨名不知在廚房吃什麼葯。

「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啦。剛才吃了一點紙,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做出這種事,為防萬一,還是吃一點胃腸葯比較好……」

就這樣子把還在哭泣的我丟在一邊不管,這傢伙……小南想著,不知不覺地停止了哭泣。

☆☆☆

模特兒事務所內,小南和桃子和往常一樣閑坐著。為了打發時間,兩人於是玩起遊戲來了。這種遊戲是在不平衡的檯子上,把積木一個個往上堆。

「成功了」桃子成功地放了一個上去,高興得扭腰跳舞。

「桃子真幸福。你的腦袋瓜里裝的一定都是春天吧?一定是一條風和日麗的隅田川,對吧?」

「學姊,這麼說來,我不是像個白痴嗎?」桃子天真無邪她笑著說。

「……是啊,也可以這麼說啦!」小南一邊說著,一邊慎重地堆積木。

「討厭,太過分了。」桃子重重地在小南的眉頭上敲了一下,積木瞬間全都崩塌了下來。

「哎呀呀……」桃子覺得可惜似地念念有詞。GAMEOVER。

「……我去泡茶。」小南說道。桃子緊接著說:「哦,我來吧……」說著便站起身來。

「不過,真是想不到。朝倉居然和那個一起逃走的女人結婚了。上回在柏青哥店,果然是認錯人了。」

「……是啊。」桃子一針見血的分析,讓小南又紅了雙眼。

「學姊……」桃子擔心地看著她。

「真糟糕……我怎麼老在別人面前哭呢?」

「艾爾頓大概還不習慣女人的眼淚吧?」

「當時,他好像化身成一個柜子似的。」

「哦,這話怎麼說呢?」桃子一點都不明白,瀨名怎麼會變成柜子呢?

「因為當時我受的刺激太大了,以致於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對我來說,他就跟個傢具沒兩樣。」

「哦,原來如此。即使是在人前哭不出來的人,只要往柜子前面一站,就哭得出來了。」桃子正為這個形容感到佩服莫名時,經紀人齊藤帶著偶像新秀椎名泉子走了進來。泉子用顫抖的嗓音,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我倆永遠活在記憶的最深處~~」

小南和桃子不約而同地看了泉子一眼。她唱完整首歌之後,看了一下經紀人。

「我只能唱到這種程度了。」

「嗯,oK,oK。非常好。夠好了。我得馬上和新力唱片的吉田先生聯絡一下……對了,唱片就和那支廣告同時推出吧!」經紀人只顧著對泉子說些好聽的話!小南和桃子露出怨恨的表情,不屑地看著他們。

「嗯?」齊藤感覺到她們不尋常的眼光,於是看了看這兩個人。小南將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桃子則不客氣地嘟著嘴發起牢騷來了。

「泉子真是幸福呀!最近呢,經紀人的眼中就只有泉子一個人!我和小南學姊的工作,你也得多費點心思嘛!」齊藤沒有搭理她,只管對著小南說:「小南,四點時,你帶她到惠比壽攝影棚。」

「什麼……?」突然被編派工作,小南感到困惑。

「要幫「JJ」拍幾組相片。然後,你順便把她引薦給編輯部的人,記住別太草率,要周到一點。」

「怎麼突然派工作呢?我自己的工作……」

「你說什麼?一早到現在,你們兩個人就只知道喝茶、堆積木,還好意思談什麼工作呢!?一切都交給你了。」

說完之後,齊藤急忙走了出去。

☆☆☆

音樂教室中,瀨名和貴子依舊持續冷戰。

彈完一曲后,貴子仍然擺出一張撲克臉,等著瀨名下評語。

「……非常精彩。完全都照著樂譜來。觸點完全無誤,節奏也拿捏得很精準。從開始到最後都保持著流暢的快板。精確的程度簡直就像是電子鋼琴的自動演奏一般。」貴子不悅地聽著瀨名這番不知是褒是貶的結論。

「這支曲子已經可以告一個段落了吧!接著要彈的是……」貴子正想任意翻閱教本時,瀨名用手壓住了課本。

「抱歉,我還不能給你一個及格的分數。」

「為什麼?」

「你的琴音聽起來就像是在答口供一樣。」

「……?」

「你像是耐著性子在回答單調的口供;也像是在郵局上班,不停地在信封上蓋「郵資另付」的章那樣的枯躁無聊。」

「我不清楚你話中的意思……」

「你還是個國中生,或許還無法理解,一旦出了社會,剛開始做的工作都是很瑣碎的。」聽了這席話,貴子嘆了一口氣。

「請不要跟我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快點把這支曲子結束掉吧。我想,我並沒有任何失誤的地方,樂譜應該也背得相當完整才對。」

「一點都沒有陶醉的樣子。」瀨名說道。貴子望著他,她的眼神似乎在說: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

「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絲陶醉其中的模樣。」瀨名又重複了一遍。

「你說什麼?……」

「你喜歡這首曲子嗎?」

「……」貴子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真的喜歡彈鋼琴嗎?」

「──你那套精神論,聽起來很愚蠢,沒有任何意義。我完全照譜彈,沒有任何錯誤。請換下一首曲子吧!在這次比賽之前,一定要把c的樂曲彈得很流暢才行。」

「……是嗎?」

「我會請我媽媽替我換老師。我想,這種專教小學生的音樂教室,大概無法應忖一流音樂高中的入學考試吧!非常抱歉,我還有樂理的習題要做呢。」

說完,貴子便走出了教室。瀨名嘆了一口氣。

☆☆☆

小南無可奈何地帶著偶像新秀泉子來到雜誌杜的攝影棚。泉子似乎完全不了解模特兒的基本動作,於是小南只好一一指導。

「喂,你等一下。」

「幹什麼嘛。真是煩死了……」

「你看著。這樣好了,你就當作對面有一架相機,然後你在這個位置擺POSE。」小南伸展背脊,擺了一個站姿給她看。決定好姿勢后,再慢慢地加以變化。

「先擺出一個正確的姿勢,然後由小動作漸漸變化為大動作。手則由下慢慢往上舉。站姿方面呢,這樣站的話,身材看起來會比較高挑漂亮,可是偶爾也可以站成這樣,做一個比較大膽的變化。」

儘管路過的人紛紛投以訝異的眼光,小南還是繼續指導泉子練習。

「……」一點幹勁都沒有的泉子,覺得掃興極了。

「一旦僵在鏡頭前面,拍出來的照片,每一張都一樣。所以模特兒要靠自己來變化POSE和表情。接著是走台步……」

「可是他們說我可以不必學這些,只要動作自然就行了。」

「何謂自然?基礎沒打好,怎麼做得出自然的動作?」

「我並沒有特別想進這行。只不過是在原宿被星探發掘,要我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我才進來的。」

「……可是,你畢竟已經決定要做了呀!既然已經決定了……」

「你怎麼那麼煩呀!歐巴桑。」泉子丟了那句話便想離去,小南臉色大變。

「──等一下!」

☆☆☆

當天晚上,桃子在那家叫做「萬金」的拉麵店,聽小南訴說事情的始末。

「於是你們就扭成一團了……」桃子吃了一驚。

「吵到連攝影棚的警衛都趕來勸架……」

「桃子,那傢伙可不是好惹的唷!雖然長得很可愛,可是我敢說,她以前一定是那種褐發的不良少女。」小南一邊呼嚕嚕地吃著面,一邊說道。

「那種人一看就知道了嘛!她以前一定是那種裙子穿得長長的,會把眼中釘叫到廁所修理的人。」

「哦,是嗎……?」桃子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所以我們公司才會叫她把頭髮染黑,把她塑造成清純偶像。」

「哦……」小南佩服地說:「你對於那方面的觀察真是敏銳呀!」

「因為我自己也是一樣……」桃子用小太妹的口吻說話,連吃面的樣子都變粗魯了。

「……是這樣的啊……」小南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

☆☆☆

瀨名獨自留在教室里,他看到了一個深藍色的尼龍提袋。

「瀨名老師,我要鎖門了。」杉田老師叫了他一下。

「哦……」

「有人忘了東西嗎?」提袋裡有樂理參考書,和音樂高中入學考試的教科書。

「這些東西,應該是齊藤貴子的吧!」

「哦,那個孩子呀,總覺得她怪裡怪氣的。雖然很認真,但感覺上像個彈鋼琴的機器。」

「對了,門我來鎖就好了。」

「是嗎?那,麻煩你了。我還想去百貨公司的超市逛一下呢!快打烊的時候,都會賣得比較便宜喔!」說著,杉田老師就回去了。

瀨名對貴子忘了帶走的東西頗感興趣,於是把提袋打開來看。因為自己也讀過這種教科書,所以這些東西勾起他些許往日的回憶。這時,一張單曲CD從中滑落下來。那是射亂Q的「MYBABY直到你熟睡」。這張CD,實在讓人很難把它和貴子聯想在一起。瀨名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問號。

☆☆☆

為了解解悶,小南和桃子一起到真二當店長的「劇場」酒店,參加開幕酒會。店裡擠滿了人,真是盛況空前。還有一位模樣可人的女孩在現場演唱。不久,真二就走過來了。

「沒想到你真的會來耶!」

「嗨!開口第一句話就那麼動聽!其不愧是調情高手。」

「……嗯……?」桃子這種瘋瘋癲癲的行徑讓真二不知所措,他看了小南一眼。

「這是我弟弟真二。這是我的模特兒朋友桃子。」小南介紹他們兩人認識。

「咦,不會吧!他真的是學姊的弟弟嗎?怎麼會那麼帥?長得和你一點都不像嘛!學姊的弟弟,應該是臉胖嘟嘟的,長得有點滑稽才對呀……!」

「哪裡哪裡,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姐肯來賞光,才是我的榮幸呢!」

「討厭,我哪有啊!是學姊說她弟弟在這邊,叫我一定要來的,對不對?」

「給我一杯梅子調酒。」小南若無其事地點了一杯酒。

「酒店怎麼會賣這種酒呢?」真二回答的時候,露露從廚房走了出來。

「你好……」她的舉止如往常一樣的神秘。桃子也向她問候。

「你好……」露露和桃子的那種調調,還真有點類似。

「你呢?」真二看了桃子一眼。

「我,點什麼好呢?……,我要漂亮的雞尾酒。」桃子俏皮地拋了一個媚眼。

「oK。」真二走向吧台,桃子笑盈盈地目迭他走之後,立刻收起笑臉說道:「感覺有點輕佻……」她總是等男人一離開,就立刻品頭論足起來。

「別打我弟弟的主意。」小南叮囑她。

「為什麼?」

「他一旦喜歡上一個女孩,就會很專情。周遭的女孩他都視而不見。」

「咦,看不出來。」但是桃子一看,不出所料,真二果然將工作放在一邊,跟露露兩人開心地聊著天。

「他曾經私奔過。」

「私奔……」

「小學的時候。」

「那還只是個小不點嘛!」

「他大概是想主演「兩小無猜」吧?」

「那是什麼呀?」居然連這麼有名的校園電影都沒聽過,小南一時為之語塞。

「……沒什麼啦。我們有代溝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呀!模特兒這行,最多只能做到二十五歲。」

「在這行,我也不是做得很出色……乾脆結婚算了。啊……剛剛踩到地雷了嗎?對不起,明明知道朝倉跟別的女人結婚了,我還……啊,我現在又踩到……」

「年紀增加,地雷的數量也會跟著增加唷!」

「真是寸步難行呀:「兩個立場尷尬的女人,在那兒互吐心聲。

「我倆永遠活在記憶的最深處~~」步伐蹣跚的心南大聲地唱著歌,桃子攙扶著她走上公寓的樓梯。

「你的聲音縈繞在我心,愛如傍徨的身影~~……我唱的是不是比較好聽?」小南這樣問,桃子只好附和道:「大概是吧!」

「既然她都能出唱片,我也出一張CD好了。」

「……誰會買?」桃子的質問讓小南頓時啞然。

「……」是呀,有誰會買呢?……小南想著,不禁靜靜地搖了搖頭。

房子內響起了電鈴聲,瀨名無奈地起身開門。因為已經聽到了歌聲,所以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一開門,便看到渾身酒臭的小南及尚稱清醒的桃子站在那兒。

「嗨!瀨名,你好嗎?」小南豪爽地問候他。桃子緊接著說道:「那,我先走了。」顯然地,她已經不想再照顧小南了。「接下來的,就麻煩你了。」

「……喝酒了嗎?」瀨名詢問桃子。「喝得爛醉。」

「果然不出所料……」

「也難怪啦!不久前才接到男友的結婚通知,今天又第一次被指任為新人的經紀人,真可說是受了雙重的打擊。抱歉,我明兒個一早,還得早起……」

「哦,桃子你好好奸詐─唷!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拍外景?有工作了,有工作了,有工作了,好棒喔……」小南像個小嬰兒似地含著指頭耍起脾氣來,瀨名看呆了。

「她有的時候,會出現行為退化的現象,變得跟二歲小孩一樣,這時,只要搖搖她的頭就會恢復了。」

桃子很粗野地搖動小南的頭,並且在她耳邊竊竊私語。「學姊……你已經不是那種可以耍脾氣的年齡了。一過了二十五歲,就要有自知之明。」

「哦……」小南突然變得很沮喪。

「那,我先走啰!」

「辛苦你了。」瀨名說完,桃子馬上就回去了。

一下子變成只有她和瀨名獨處,小南顯得有些不自在。她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後朋比剛才穩健的步伐走進自己的房間。

☆☆☆

貴子發現自己忘了帶走提袋,於是騎著腳踏車,急急忙忙地返迴音樂教室。教室已經上鎖,大家都走光了。正當她準備放棄,打道回府時,發現大門上頭有一張紙條。

「齊藤貴子小姐,你忘了帶走的東西,在我這兒。如果你急著想取回的話,請到下列的地址領取。瀨名秀俊」

連地圖都清楚地畫出來。該怎麼辦呢?貴子有些猶豫。

洗完澡后,小南從冰箱取出礦泉水的寶特瓶,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啊!酒醒了。」

「那個……」瀨名蹙起眉頭。

「有事嗎?」

「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水……」小南拿起寶特瓶,像是在問:「是這個嗎?」

「可不可以請你倒在杯子里喝。」他不喜歡不懂規矩的女孩子。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要我用杯子嗎?可是,我又沒有生病。啊,對了,你是不是介意這個──間接接吻……」

瀨名雖然心想:「才不是哩。」不過,他什麼話都沒說。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咦?是不是桃子忘了什麼東西?」小南看了一下玄關。瀨名將門打開,看見貴子站在門外。

「咦……」

「你貼了一張這個……」貴子拿便條紙給他看。

「桃子?」小南采出頭來。貴子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別害怕,她是我的遠房表姊。」

「我是他太太。」小南頂回去。貴子嗤之以鼻地說:「是嗎?……」小南不禁有點生氣──什麼意思嘛!

「她是音樂教室的學生,來拿失物的。」聽了瀨名的說明,小南頗為吃驚。

「都這種時間了,你一個人外出?」已經相當晚了。

「是的。」

「太危險了。」

「……是不是迷路了?」瀨名溫柔地對貴子說。

「你怎麼會這麼問?」

「看你上氣不接下氣的,大概是騎了一段時間了吧。我去泡茶。」

「……」雖然瀨名這麼說,貴子還是站在那兒不動。

「怎麼啦?」瀨名又叫了她一聲,貴子只好進去了。

瀨名從自己的房裡拿出提袋。「……你念的書還真不少呢!」

「你看了裡面的東西?低級!」貴子感到不悅。

「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下學生的狀況而已。想知道你們都在讀些什麼。」

「請你不要擅自偷看人家的東西。」貴子把提袋一把搶了過來。此時,CD啪地一聲掉到地上。

是「射亂Q」。貴子立刻紅了臉。她慌亂地想撿起來,卻不慎將紅茶灑了一地。

瀨名趁著她拿面紙擦拭時,拿起了CD。「射亂Q……」

「讓你久等了……咦?」馮了送貴子回家而進房換衣服的小南,一出房門,看到那張CD,眼睛都發亮了。

「啊!我喜歡這個。就是那首~不忍在你熟睡之前,先你而眠~的主唱嘛。「不忍」這兩個字真是用得太好了!」

「啊,那個地方我也……」貴子頗有同感地點頭說道,但意識到瀨名也在場,頓時把話打住了。

「你是不是要說「我也很喜歡」?」瀨名促狹地問。

「不……我只是偶爾跟朋友借來聽聽而已。」

「聽射亂Q這種音樂,一定會惹你媽媽生氣吧?」

「怎麼可能……?」小南啞然。為什麼呢?

「因為這種東西,不能稱之為音樂。」貴子若無其事地說。瀨名接著說道:「我們來彈這個吧!好不好?」

「嗯……?」

瀨名往鋼琴前一坐,馬上用快板的和弦,精湛地彈出了剛才那首歌的弦律。

「哇,聽起來好像變成另一首曲子似的。」小南深感佩服。

「……」貴子一語不發。

「即使沒有樂譜也無所謂,只要用耳朵去感受,照自己所想的彈出來就可以了。」瀨名叮叮咚咚地彈完之後,對貴子說了這番話。

「你知不知道,「音樂」就是要大家懂得去享受音符之美的意思。」

「咦……?」貴子提出質疑。

「這跟數學或是科學是不同的。射亂Q也好,蕭邦也好,只要是你喜歡的,就去彈吧!」

「……」貴子再度陷入沉默。

「你看起來像是真心想把音樂學好的樣子,我早想跟你說一句話,我們並不是閱讀樂譜的機器,而是音樂的詮釋者。」

「……」詮釋者……貴子在心中反覆咀嚼那句話。

「不喜歡那首樂曲,不喜愛鋼琴的話,是無法成為一位優秀的鋼琴家的。」

「……」小南站在沉默的貴子身後,專心地聽瀨名說話。

「射亂Q的音樂還真是不錯。多虧你,我才能聽到這一席話。」瀨名將CD交給貴子,貴子卻馬上退還給他。「嗯……?」

「……因為,我已經不聽這個了……」她悵然地說。

「謝謝。」瀨名微笑地說。

小南原本想送貴子回去,瀨名要她留下。「哦,還是我來送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她的老師。」

「……是嗎?說的也是。」小南點頭表示同意。

在微暗的霓虹燈光下,瀨名幫貴子打開腳踏車的鎖。貴子站在旁邊,一直看著他的側影。貴子一坐上後座,瀨名便踩著腳踏車出發。一輛摩托車經過他們旁邊時,貴子輕聲地說:「老師,以前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你在跟我說話嗎?」因為聽不清楚,所以瀨名回過頭來。

「我什麼都沒說。」說出這句話的貴子,眼底竟然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悲傷。她把臉頰微微貼近老師的背。腳踏車如流水似地滑下了坡道。

一個人待在公寓的小南,坐在鋼琴前面,並且擺上貴子送的CD。她用食指咚咚咚地敲打著琴鍵,試圖揣摩出瀨名彈過的、那首溫柔又帶點哀愁的敘事曲。拙劣的旋律,回蕩在寂靜的屋裡。

回到自己房裡,小南凝視著那半截明信片。現在看來,仍難抑悲傷之情。

看著那張只到「結婚」這兩字就被截斷的明信片,小南想起了在當時那個十分混亂的場面中,瀨名努力擠出的那一句話。

「也有可能是……婚沒有……結成。這個笨蛋!」小南覺得好笑,噗地笑了出來。

瀨名使儘力氣踩著腳踏車爬上斜坡。這個坡道比想像中還要來得陡,騎起車來相當地吃力。貴子發現之後,就拍拍他的肩膀,從後座跳了下來。這一次,換成貴子踩腳踏車,瀨名在後面幫著往上推。

小南走進廚房,看了一眼排成一列的葡萄酒。她打開其中一瓶,單手拿著高腳杯,愜意地坐在沙發上,等瀨名回來。她一時興起,於是將射亂Q的CD放入音響中聆聽。她心裡想著:還沒回來呀。小南繼續等著,又啜飲了一口酒。

把貴子平安送回去之後,瀨名回來了。小南手握酒杯,在沙發上睡得很沈。瀨名怕她著涼,拿了毛毯為她蓋上,再關上音響。瀨名微笑地看著沉睡中的小南,那張孩子氣的臉。

☆☆☆

第二天早上,在模特兒事務所內,小南很認真地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你在做什麼呀?」來上班的桃子問道。

「你看這個,基本POSE入門。」說著,小南拿起筆記本給桃子看。

「唉,好懷念喔!我以前也念過這個呢!這個,你打算用來做什麼?」

「嗯?我想用這個來教泉子。」

「……」桃子面對善良的小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個時候,小南說話了。

「基礎是最重要的。」

「學姊,你真的打算當她的經紀人嗎?」此時,經紀人齊藤走了進來,桃子跟他打聲招呼。「您……早。」

「你認不認識比較好的發聲訓練老師?我認為泉子要出CD時,還是先經過發聲訓練比較好。」小南幹勁十足地對齊藤這麼說,齊藤則冷淡地回了一句話。

「哦,那件事呀!已經不需要了。」

「什麼……?」

「泉子的事有其他人負責。」

「……為什麼……」

「你昨天不是大鬧了一場嗎?現在的小孩,都是很沒耐性的。」齊藤將視線移開。

「──被炒魷魚了……?」小南茫然地低語著。桃子也吃了一驚。

☆☆☆

瀨名在樂器行里和涼子不期而遇。她旋即約了瀨名到附近的咖啡廳小坐片刻。

聊了一會兒她之前買的一張CD后,兩人就沉默了下來。

「學長,你看看這個。」涼子拿了一張表格給他看。「我想今天搞不好會見得到你,所以就把它帶來了。這是兩澤蕭邦鋼琴大賽的申請表格。上回的藝秀院大賽,也許有點失常……這次一定會成功的。」涼子興緻勃勃地說道。

「……」瀨名似乎在考慮些什麼。

「得獎的話,也許還有個樂團的專屬職位等著你呢!」

「涼子……」

「嗯。」

「謝謝你。不過,我現在還不想參加比賽。」

「為什麼?」表格被瀨名退回來,涼子略感震驚。

「原因真是一言難盡。不過我認為現在並不是考驗自己實力的時候,而是重新審視自己及自己的鋼琴生涯的時期。」涼子並不能理解瀨名所說的這番話。

「再加上,我還有學生要教呢!」

「那不是打工性質而已嗎?」

「雖然是打工,但對我而言,我把它當成一份正式的工作在做。」

「……」話是這麼說沒錯。人家是為他著想,特地把表格帶來的。

「工作一定得認真做好才行。」瀨名重複道。

兩人沒有再繼續交談下去,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慘遭事務所解僱的小南,踉踉蹌蹌地回到公寓。這個時候能做的,也只有泡個熱水澡,恢復一下精神了。小南洗過澡,感覺痛快多了。很久沒修腳指甲,於是她決定好好地修一下。她將腳趾頭一根根、仔仔細細地塗著指甲油。此時,瀨名回來了。

「炒魷魚……?」聽小南這麼一說,瀨名果然馬上露出憐憫的神情。

「無所謂啦,我早就略有所知了。要我當經紀人,只是一個幌子而已。因為最近,我們公司的營運狀況不太好。所以啰,我目前是休假當中。」

「休假?」

「你不是說過嗎?當我們遇到瓶頸,做任何事都不順的時候,就當是老天爺給我們的假期,不要操之過急。」

「是啊……」

「LONGVACATION……」小南輕輕地說出這個辭彙。然後,她對著一直盯著她的腳的瀨名說:「很稀奇嗎?」

「不是啦,因為我是第一次看到。」

「我啊,只要一遇到事情,就會想到要塗指甲油或是修修腳指甲。我總覺得,只要做了這些事,就能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哦……」

「瀨名,你呢?」

「讓我想想……我啊,大概會整理CD吧!」

「哦……」對於討厭整理東西的小南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想像的答案。

「將古典樂用年代順序來分類,或是將音樂家用名字的英文字母做編排。」談到這個,瀨名面露喜色。難怪他經常在整理房間。「……原來如此啊!」

兩人十分愜意地任時光靜靜流逝,好像完全不在意對方的存在似的。

「我跟你說喔,我有一個不可思議的經驗。」小南開口說道。

「哦……?」瀨名坐在她旁邊看雜誌,隨口敷衍道。

「是關於腳的第二根趾頭。」

「啊,難道你指的是時常會把第二根趾頭,誤以為是第三根趾頭?」

「咦,你也會那樣嗎!?」小南覺得很興奮。瀨名也很高興地回答:「我也會那麼認為。」

「你看,真的很奇怪耶!就像這樣。」小南摸著第二根腳趾頭,閉著眼睛說:「不管怎樣,都覺得自己摸的是第三根腳趾頭。」

「的確如此,這根才是真正的中趾。」瀨名摸了一下小南的中趾,小南故意發出「嗯啊……」的聲音,瀨名不禁正色責備她。「老女人!」饒了我吧。

「我跟你開玩笑的啦。無論如何,我都認為這根是中趾。」說著,她便摸著第二根腳趾。「那麼,又該如何來稱呼這根趾頭呢?真傷腦筋。」說著,她又摸摸中趾。

「不過,雖然我從小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可是這還是頭一遭,遇到有相同想法的人呢!以前也曾經跟約三十個人提過這件事,可是他們全都認為我是痴人說夢話,不理我。」

小南說話時眼睛閃閃發亮,情緒高昂,瀨名有點跟不上她的思緒。

「……真是太好了……」姑且先說了這句話。

「瀨名,你呢?」小南又問他,瀨名只好這麼回答:「我……?我從來沒跟別人確認過這件事……」

終於察覺到瀨名的窘境,小南感到很泄氣。「……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什麼……?」

「我啊,你看,我只顧自己高興,完全都沒顧及到別人的感受。上一次,你不是也這麼說過我嗎?你說我分辨不出別人的情緒,搞不清楚事情的狀況……」

「那……那是……」那只是一時的氣話。

「沒關係了啦。所以,朝倉才會和別人結婚的吧!」

「……那也未必呀!……」瀨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吞下那半張明信片。如果看了那個女人的長相,我受的打擊大概會更大吧!」聽到小南說出這麼正面積極的話,瀨名羞赧地說了一聲:「沒什麼啦」,就站起來了。

「嗯……那個人,長得漂亮嗎?」小南刻意用開朗的語氣問道。她不如思索地就提出了這個問題。瀨名回過頭來,考慮了一會兒之後說:「小南長得比較漂亮。」

「……討厭啦,傻瓜。你在說些什麼呀!」小南嘴上雖然害羞地這麼說,心裡卻為瀨名的善解人意感到欣慰。

「對了。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你去吃飯吧。」

「歉意?」

「就是上回在拉麵店那件事嘛。是一間很不錯的店喔!我想為上一次的事跟涼子道歉。這樣好不好?帶她一起來吧!」

我和涼子兩個人。瀨名心想:或許這樣也不錯,於是接受了她的邀約。

「劇場」酒店位於地下室,往下走的樓梯又長又窄。瀨名一面留意著腳踩紅色高跟鞋的涼子,一面往下走。

好不容易走進店裡,瀨名環視一下這閑燈光昏暗的店。早到的小南,看見了他們,連忙朝著他們揮揮手。瀨名陪伴在涼子身邊,走向小南和桃子的座位。

「你好。」小南問候涼子,涼子也點頭致意。

「上一次,真是很抱歉。」

「別這麼說……」

「嗯,這位是我的後進……哦,我已經辭職了,所以也不能稱她為後進了……」

「我是小石川桃子。上一次真是不好意思。」桃子說道。涼子則仍然只是點點頭。

「對了。你們在拉麵店見過面。」小南這時才想起來。

小南身穿黑色的緊身洋裝,桃子則是一件粉紅色的連身洋裝。她們兩人這種強烈的模特兒風格,更突顯出涼子身上那件白色襯衫。真二走了過來。

「歡迎光臨,姊夫。」真二一來就先跟瀨名開個玩笑,而涼子則驚訝地叫出聲來。「啊……」他就是在美容院前,跟她搭訕的那個男人。

「啊……」真二也感到相當驚訝。

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了?」瀨名擔心地問了一句。小南也問道:「怎麼了?」

店裡有好幾台鍵盤樂器,真二和涼子聯手彈奏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將它改成時下流行的樂風。

真二銜接樂曲的功力相當出色,漸漸轉換成另一首不同的曲子。涼子也覺得有趣,於是配合著他一起彈下去,她的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每一個人都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兩個人的演奏。瀨名沉著一張臉。他果然很在意他們兩個人的關係。露露也在廚房那兒,偷偷看著他們。

「該不會真的是一見鍾情吧!……「啊!你就是那個時候的……!「啊!你就是我在那兒遇到的……」現實生活中,真的有這種對白耶!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呀!」親眼見到兩人宿命般的相逢,桃子看得都入神了,隨著真二他們的琴音,隨與地搖擺著身體,完全地樂在其中。小南聽到她這麼說,然後又看到瀨名那張愈來愈陰沉的臉,於是便碰了桃子一下。「桃子……」

「我總覺得啊,那兩個人看起來好登對唷!可不可以稱之為小姐與流氓的組合?

呵呵呵!」絲毫沒放在心上的桃子喋喋不休著,瀨名的表情愈來愈不開心。

「啊,快看!他們的視線,已經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了。聯彈也可以有性的聯想。」

「桃子……你踩到地雷了,地雷。」小南受不了,只好小聲地跟她說。

「咦,在哪裡?」桃子看著地板,立刻將腳挪開。

「……你剛才是在開玩笑嗎?」

「你覺得這樣做很有趣嗎?學姊。你也不能因為自己是單身,就妨礙別人談戀愛呀!」

「不是那樣的……」小南悄悄地指著瀨名。他一個人鬱鬱寡歡。

「咦?瀨名,你看起來很沒精神耶!是不是肚子痛?」桃子絲毫沒察覺出瀨名的心情,小南看了為之氣結。這個傢伙啊……「你怎麼不去彈呢?」小南把臉靠過去問瀨名。

「我不擅長在這種地方彈。」

「因為他的動作太快了。」桃子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什麼……?」瀨名看了桃子一眼,她則指指真二。「他。」

又在多事了……小南快暈過去了。

「而且還很事情。總之,他在讀小學的時候,就讓女孩子懷孕了,而且最後還一起私奔。」桃子一邊打著行動電話,一邊繼續窮追猛打。

「他才沒有讓女孩子懷孕呢!」小南接著說道。

「還私奔過呀!……」瀨名說著,不禁警惕自己,真二可是個強勁的對手……真二及涼子演奏完畢之後,在客人的喝彩聲中,走回位子上。

兩人感情融洽地走回來,桃子一邊對著他們說:「耶─耶─簡直帥呆了!」一邊猛鼓掌。瀨名也配合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鼓掌。

「太精彩了,涼子你好棒。」小南也連聲讚美。

真二一溜煙就不見了。他去哪裡了……?涼子偷偷望了一眼真二的背影,但馬上叉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真二回來之後,若無其事地在香汗淋漓的涼子面前,放了一杯冰水。

「辛苦你了。」

「原來你所說的特殊才能:彈鋼琴,是真的。」真二站在涼子身旁答道:「我是不說謊的。」這麼說的話……涼子想起了當時真二說過的話,不禁怦然心跳。

「啊啊,你們看,果然是非常登對……」桃子起開道。

「嗯,你是說我們嗎?」小南立刻對著喜出望外的真二說道:「才不搭配哩!一點都不配。就像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學姊,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桃子忽然準備要回家。

「嗯?」

「因為我們家的「達」,有點感冒。」

「達……?」瀨名反問道。

「就是「達令」的簡稱啦!那我先走了。」

「喂,等一等,你怎麼可以光是踩地雷而不善後……」雖然小南這麼說,桃子還是拔腿就走。涼子旁邊的位子空了出來,真二立刻巧妙地遞補上去。

「她結婚了……嗎?」瀨名因為不太了解桃子的情況,於是向小南問道。

「沒有。大概是男朋友來家裡吧!」

「哦……」

真二和涼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完全進入了兩人世界。

「你的琴彈得真好。你也接觸流行音樂嗎?」

「沒有,稱不上是有接觸……」

「可是,你跟我搭配得相當好呢!」

「是嗎……?」涼子顯得很不好意思。

涼子一邊說著不好意思,一邊看著真二的手。「你的手指頭好長喔!」

「哦……」真二把手張開給涼子看。「可以彈到一個八度再加二度。」

「從c到E啊?」涼子深深地佩服。真二反問她:「涼子呢?」

「我光是彈一個八度就很吃力了。」

「哦,是嗎?……讓我看看。」真二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手和涼子的手合在一起。兩人的肌膚突然接觸在一起。涼子一顆心怦怦地跳著。真二的手,整整大了她一圈。

「好小的手。」真二說道。瀨名的身體,隨著那句話顫抖了一下。

小南心想,糟了……為了瀨名,得想個辦法才行。

「對了,聽我說、聽我說。」小南對著三個人說道。

「機會很難得。大家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我們一起聊聊好嗎?」

「你在說些什麼呀?」真二說道。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全被你搞砸了。

「你看,我們可以玩山手線的接力遊戲呀!」所謂山手線的接力遊戲,就是一個接著一個地說出JR山手線的站名,說不出來的人就算輸了。

「你們兩個人玩不就好了嗎?」真二冷淡地說完之後,馬上又看著涼子。

「你什麼時候開始彈鋼琴的?」他用甜蜜而危險的眼神凝視著涼子。

當小南對弟弟的冷淡感到愕然時,溫柔的瀨名說出了車站的名字。「惠比壽。」

「五反田。」小南接著說道。

「新宿。」

「原宿。」

「日暮里。」

「目黑。」

「這有什麼好玩的?」瀨名終於不耐地說。

「……對不起喔,瀨名。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小南沮喪地垂下了眉。

露露在遠處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的雙眼閃閃發光。

走出店外,拉下店門,真二馬上攔下一部計程車。「上車吧!」他催促著涼子。

「我可以一個人回去,沒關係的啦!」聽到涼子這麼說,小南連忙催促瀨名。

「對了,瀨名,你是涼子的學長,還是你送她回去吧!」

「咦,是嗎?」真二似乎覺得很意外。

「不用了啦。」瀨名回絕了小南。

「嗯……可是,還是你送她比較好……」瀨名再次斷然拒絕努力說服他的小南。

「不用就是不用。」小南立刻閉嘴不說了。

瀨名的自尊心,已經完完全全地受到了傷害。瀨名明明知道涼子正不安地看著自己,可是還是將頭轉開了。真二絲毫感覺不出有什麼不對勁。「我們走吧!」他對涼子笑了笑,然後催著涼子一起坐進了計程車。

瀨名看了一眼坐在後座的涼子。剎那間,他們的眼神交會在一起,可是不知何故,涼子華下了雙眸。儘管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可是瀨名的內心卻受到了傷害。

瀨名站了一會兒,目送計程車逐漸遠去,然後開始往前走。小南只好跟在他後面。在他們之間,瀰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兩個人不發一語,一直往前走。

小南正想開口跟瀨名說話,這時他卻停下了腳步。「……我……」

「?」

「我要去吃拉麵。」

「哦……好。」望著他走進麵店的寂寞背影,一時之間小南不知道該不該叫住他。最後她還是決定安靜地離開。小南回到了公寓,發現瀨名的學生貴子站在門口。小南嚇了一跳。「哦……你就是上次那個女孩。有事嗎?怎麼會在這個時間來這兒呢?」

小南請貴子進客廳,並且端出紅茶和蛋糕招待她,自己則拿了一盒杯麵。

「不好意思。我肚子餓了。」

「不會……」貴子還是一樣的害羞。她的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

「好慢喔,我想他就快回來了。」

「我該回去了。」說著,貴子站了起來。

「哦,你再坐一會兒嘛!我無所謂的。哦……倒是你的家人會不會擔心……「請代我問候老師。」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轉告他的。」

小南送她走到公寓外面。

「今天沒騎腳踏車呀?」

「其實,媽媽根本不准我騎腳踏車。因為她說,千萬不能讓手受傷。」

「是這樣的啊……」要成為一個鋼琴家,真是不簡單啊!……「可是,老師說,和一般人一樣做事比較好……」

「瀨名這麼說的嗎?」小南問道。貴子點點頭。

「他還說要用心體會各種事物,這樣才能彈得好……」

「這樣啊……」

談到這兒,瀨名正好回來了。

「有事嗎?」見到貴子,他吃了一驚。

「你回來啦!太好了,剛好趕上。」小南鬆了一口氣。

「怎麼了?」瀨名問貴子,但她還是一語不發。

「快呀,自己說嘛!」小南說道。

「……」貴子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看著瀨名。

「她要離開日本了。」小南只好替她說了。

「咦……怎麼說呢?」瀨名又看了貴子一眼。

「我決定去茱麗亞音樂學院留學了。」貴子終於開口說話了。

「太棒了!」

「所以,音樂教室這邊也必須停課了。」

「不過,「茱麗亞」那兒,一定會有好老師的。太好了!」

「……」貴子神情落寞地垂下了雙眼。

「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

「時間好趕喔!」

「……其實,上一次來的時候,我本來想說的……」

「她一直在等你回來喔!」小南在一旁幫腔。

「哦……進來喝杯茶吧……對了,冰箱里還有蛋糕呢!」

「我剛才打過電話回家了,爸爸應該會到路口接我。」

「這樣啊……」

小南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倆悵然若失的樣子。

「我……必須走了。」貴子說道。瀨名立刻說:「啊……等我一下!」接著便往公寓跑去。

瀨名很快就回來了。「這個……」說著,他使交給貴子一張CD。他喘著氣,靦腆的神情就像個國中男生。小南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幾步。

「……?」貴子歪著頭表示疑惑,瀨名於是進一步說明。

「你不是曾給我射亂Q的CD嗎?這就是我的回禮。是我最喜歡的曲子。」那是電影「刺激」的原聲帶「索拉斯」。貴子收下了那張CD。其實她相當的高興,可是卻無法將這種情感表現在臉上。

「老師,謝謝你。再見!」貴子刻意避開瀨名的目光,很有精神地說出這句話后,轉過身去,使盡全力向前跑。她在轉角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第一次露出十分燦爛的笑容,向瀨名揮揮手。瀨名也笑著向她揮揮手。而後,貴子又開始邁步向前跑。過了轉角,貴子停了下來。淚珠簌簌地滑下臉頰。

瀨名目送著她,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小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還特地為了她……把射亂Q的歌背下來呢!」

「什麼……?」

「你根本就不知道射亂Q嘛!你練過那首曲子對不對?」

「怎麼可能……」

「瀨名,你又不是那種很聰慧的鋼琴家,曲子聽過一遍就彈得出來的呀!」

「我一直想辦法,希望她能對鋼琴產生興趣。」

「她一定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鋼琴家。每一個觸點都如此地精準……而且難得的是她非常認真。」

「你是不是想過要栽培她。」

「才剛剛有這個念頭而已。不過如果是去「茱麗亞」的話,會有更多好老師。」

小南突然對瀨名升起一股愛憐之情。

「我認為你就是最好的老師。」小南縷著瀨名的肩膀說道。

「……」瀨名的表情十分不自在,好像寫著「嗯……是這樣嗎?」的字樣。

兩個人就這樣往樓梯走去。

☆☆☆

這天夜裡,萬籟俱寂,時間是半夜兩點。他們兩人在各自的房裡酣然熟睡。

就在這個寂靜的夜裡,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瀨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枕頭旁邊的鬧鐘……升三點鐘。到底是誰呀?陰森森的敲門聲,再度回蕩在寂靜的房子里。小南也醒了,她直覺地看了一眼時鐘。

瀨名和小南兩個人戰戰兢兢地來到客廳,膽戰心驚地互望對方一眼。

「什麼事啊?」小南問道。

「是誰呀?」瀨名也不知道。

「三更半夜,會不會是你那死掉的小孩回來找你了?」

「如果是個穿著白無垢的幽靈的話,那才嚇人呢!」

「怎麼敲個不停呀?」敲門聲持續地響著。除此之外,還隱約傳來女子的啜泣聲。事實上,那個哭泣的女子,就是露露。

然而他們兩人毫不知情,只是待在屋裡不停地顫抖著。最後,只好推派一個人去看個究竟了。小南突然玩起出手線的遊戲。「……駒迅。」

「品川。」

「大崎。」

「五反田。」

「不行,剛才已經說過了。」

「……真是沒辦法……」瀨名戰戰兢兢地往玄關方向前進。小南則在一旁屏息靜觀其變。瀨名打開門鎖時,發出很大的聲音。他探頭一看,露露濕著眼眶站在門外。

「……怎麼是你啊?」如釋重負的瀨名,納悶地看了她一眼。

「你好……」露露含著淚水,向他打招呼。

「好什麼好啊……都已經半夜三點了……」瀨名勉強擠出一句話。

「他還沒有回來……「咦?」

「真二送涼子回去,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看著錯愕的瀨名,小南也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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