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活

大學生活

青春的光輝是如此燦爛,令人不敢逼視,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衝勁真叫人羨慕。

以上我所描述的都是大學一年級的生活,現在讓我來說說大學二年級以後的情形吧。

《少女時代》這一部分,是我在德克利夫學院一年級時的作文所集成的。當時在上柯蘭老師的作文課時,我每星期都寫一篇。最初並沒有想把它們整理出版的計劃,直到有一天,

《淑女書報》的主編忽然來訪,他說:「本社的社長希望能在我們雜誌上刊登你的傳記,並且是以連載方式登出,請多多提供幫助。」

明白對方的來意后,我就以功課太忙為由加以婉拒,可是他卻堅持說:「你不是已經在作文課上寫了很多嗎?」

聽到他這話,我吃了一驚:「啊!怎麼你連這些事也知道?」

「啊,誰叫我是吃這行飯的呢?」記者笑著說,帶有幾分得意。緊接著,他又告訴我,只要把學校里的作文稍加修改,就可變成雜誌所需的稿子了,非常容易。於是,我只好答應把《少女時代》的原稿以3000美元的價格在《淑女書報》上連載,並在合約上籤了字。說實在的,當時我深受3000美元所誘,而忘記了那份稿子其實只完成了一半,更沒有考慮到補寫後半部可能會帶來的種種困擾。當時,我確實是有些得意忘形、沾沾自喜。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開始時,一切都還順利,可是越往後就越覺得棘手了。

因為自己不知道要寫什麼才好,更何況我又不是專業作家,不懂得如何把現有的材料加以適當的加工,變成雜誌社所需的文字,甚至對截稿日期的重要性也全無概念,完完全全是個外行人。

當我收到雜誌社拍來的電報,如「下一章請立刻寄來」或「第6頁與第7頁的關係交代不清,請立刻回電予以說明」等等時,竟不知所措。

幸好,同班同學蕾諾亞介紹我認識了一個人,她告訴我說:「他是房東的同班同學,不僅頭腦清楚,而且很慷慨,富有騎士精神,待人也和藹可親。如果有事相求,他一定不會拒絕的。」

就這樣我結識了梅西先生。梅西先生是哈勃特大學的教授,當時在德克利夫學院兼課,但我並不知道。在聽完蕾諾亞的介紹之後,我對梅西先生有了初步完美的印象,從日後的交往中,我深切地體會到,正如蕾諾亞所說,梅西先生不但聰明、智慧,而且為人熱心。他了解我的困難后,立刻把我帶來的資料瀏覽了一遍,然後十分利落地幫我整理出來。從此之後,我終於能夠如期交稿了。

梅西先生是一位才思敏銳、感情豐富傑出的文學家。對我而言,當時的他既是好朋友又是一位值得信賴的兄長,更是遇事時不可缺少的商量對象。如果現在所寫的這部分水準不及當年,我絲毫不覺得奇怪,因為這次沒有梅西先生可以幫我的忙了。

前面曾經提過,在德克利夫求學過程中,最感困擾的莫過於沒有盲文書可讀,另一個問題則是時間不敷分配。課外作業都是莎莉文老師以手語方式逐字逐句告訴我的,因此往往必須學習到半夜,而此時此刻別人早已進入夢鄉了。洛奇老師與維杜老師也會在我的教科書上為我點字,但有些老師一直到上課都還沒有教我如何學習,所以常常跟不上進度。

現在,紅十字會已經為盲人出版了數千冊盲文書籍(編者按:指1928年),可以閱讀好多好多書呢!而當時,我所有的盲文書加起來不超過30本,每一本對我而言都是一件無價之寶。我低著頭,用自己的雙手來「讀」這些書,來搜集自己的論文材料,準備大小考試。每當自己在閱讀盲文書籍時常常會想:「現在我不用別人幫忙也可獨自用功了。」覺得十分快慰。

在學業方面,無論是文學還是歷史,我都可以毫不費力地閱讀和理解。這也許與我少女時代的生活體驗有關,我早在進大學之前就接觸過許多優美、富有想像力、知識性強的文章。因此,對這些課程都有很濃厚的興趣,成績表現十分良好。現在回想起來,真為自己的幸運而慶幸不已。

我惟一感到遺憾的是,沒能與大學時代的教授們做更多的交流。多數教授的講課對我來說都像留聲機一樣,機械性地聽講而已。院長布里吉斯教授的家就在我的隔壁,可是我從來沒有主動拜訪過他。在我的畢業證書上簽字的艾里華特博士,也一直無緣見面。只有指導我寫作課的柯布蘭教授以及教《伊利莎白時代文學》的尼爾遜博士,還有教德文的帕德雷特教授等人偶爾請我去喝茶,他們在校外遇見我時也十分親切。

由於我的生理狀況異於他人,因此無法與班上的同學融洽地玩在一起,不過大家還是通過各種方式與我溝通和交流。班上的同學經常一塊兒到外面餐館去吃三明治、喝可可奶,他們常常圍在我身旁,說些有趣的事來逗我笑,同學們還推選我做副班長。

如果不是因為功課方面必須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覺得很吃力的話,我相信自己的大學生活一定可以像其他同學們一樣豐富多彩。

有一天,朋友們邀我出去:「海倫,要不要到布魯克林鬧市區的朋友家去玩?」但最後卻來到了波士頓一間滿是「泰瑞爾」狗的寵物店。那些狗都很熱情地歡迎我,其中有一隻名叫湯瑪斯伯爵的狗對我尤其親熱。這條小狗長得並不特別好看,但很會撒嬌,站在我身邊一副馴服、乖巧的模樣。我伸手去摸它時,它高興得猛搖尾巴,低聲歡叫著。

「啊!湯瑪斯伯爵,你很喜歡海倫嗎?海倫,你也喜歡這隻小狗吧?」朋友們異口同聲地問我,我也很乾脆地回答:「是的,我很喜歡它!」

「那麼,我們就把這隻狗送給你,作為大家送給你的禮物。」朋友們說。

湯瑪斯似乎聽懂了大家正在談論它,直在我身邊繞圈子。

等湯瑪斯伯爵稍微安靜下來了,我才說:「我不喜歡這種什麼伯爵的稱呼,聽起來像高不可攀。」

我說出這番話后,狗若有所悟地靜坐一旁,一聲不響,變得沉默起來。

「你們看,費茲這個名字如何?」

此言一出,湯瑪斯伯爵好像完全同意似的,很高興地在地上連打了三個滾。於是我就把這隻狗帶回康橋的家。

當時,我們住在庫利茲街14號,租下這幢房子的一部分。據說這棟房子原來是高級住宅,坐落在一片美麗的土丘上,四周長滿了蔥鬱蒼翠的樹木。雖然住宅的正門面對馬路,但屋宇很深,馬路上車輛的喧鬧聲幾乎完全聽不到。

屋后是一大片花園,主人在園中種滿了三彩紫羅蘭、天竺葵、康乃馨等花草,屋裡時常花香四溢。每天清晨,那些身著鮮麗衣裳的義大利女孩就會來採花,拿到市場上去賣。我們常常在那些義大利少女活潑的笑語及歌聲中醒來,真有點像置身於義大利的田園村落里。

住在庫利茲街的歲月里,我們結識了幾位哈勃特大學的學生和年輕的講師,大家相處甚歡,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其中一位菲利浦·史密斯先生目前是華盛頓國立地質調查所阿拉斯加分部的主任,他的太太是我最好的同學之一蕾諾亞。蕾諾亞對我非常友好,每當莎莉文老師身體不適時,她就替莎莉文老師幫助我做功課,帶我去教室。

約翰·梅西先生也是當時的成員之一,一度曾經是我生活上、精神上的支柱,他後來與莎莉文老師結婚了。年輕人充滿了活力與朝氣,常常一口氣走了十來里的鄉村小路,絲毫不覺得累。有時候騎著三個車座的自行車出遊,一騎就是40里,玩到盡興才肯回家。那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年齡啊!做什麼都開心,玩什麼都高興。在年輕人的眼裡,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妙,照在樹梢上溫暖的秋陽、成群接隊南飛的候鳥、為了雨季儲藏食物正忙忙碌碌搬運胡桃的松鼠、從蘋果樹上掉下來的熟透果實、河邊草地上粉紅的小花,以及碧綠的河水……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賞心悅目,令人陶醉。

天氣清涼的冬夜裡,我們租著有蓬的馬車四處溜達,或者去山上滑雪橇,或者在野外瘋狂地玩耍,或者靜靜地坐在咖啡館里喝著香濃的咖啡,或者來上一頓可口的夜宵,快樂得像神仙似的。

冬夜漫漫,有時我們也會連續幾天夜裡圍在熊熊的爐火前,喝可樂、吃爆米花,高談闊論,探討社會、文學或哲學上的種種問題。無論談起什麼問題,我們總喜歡追根究底。

一群年輕人開始懂得獨立思考,並且有強烈的正義感,看不慣社會上邪惡的勢力、黑暗的一面,在愛好和平、熱愛人類這一點上,大家保持完全的一致。但是,純粹的討論多半於事無補,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僅僅構建烏托邦的理想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又沒有人敢於提出不同的意見,那些較衝動的激進分子正想找「叛徒」決鬥呢。

青春的光輝是如此燦爛,令人不敢逼視,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衝勁真叫人羨慕。記得有一次,我們徒步走到一個很遠的地方,3月的風是如此強勁,把我的帽子都吹掉了。還有一次,大概是4月份吧!我們也是徒步出門,路上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幾個人只好擠在一件小小的雨衣里。到了5月,大伙兒相偕到野外去采草莓,空氣里飄蕩著草莓的芳香。

唉!我現在還沒有到老太婆的年齡,怎麼一個勁兒地回憶過去的歲月了呢!?

在這些愉快的日子裡,4年的大學生活稍縱即逝,終於要迎接畢業典禮了。當時的報紙曾報導過畢業典禮中的我與莎莉文老師,其中有一家報紙登載了這樣一條消息:「這一天,畢業典禮的禮堂里擠得水泄不通。當然,每位在場的畢業生都將接受畢業證書,但來賓們的目光焦點卻集中在一位學生身上,她就是美麗、成績優異卻眼盲的海倫·凱勒。長久以來,不辭辛勞協助這位少女的莎莉文老師也分享了她的榮譽。當司儀念到海倫·凱勒的名字時,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這位少女不僅以優異的成績學完了大學的所有課程,而且在英國文學這門課上的表現更是傑出,因此博得了師長、同學的交相讚譽。」

莎莉文老師十分高興我能夠在英國文學這一科上得到高分,這完全要歸功於她。可是除了這兩點事實外,報紙上的其他報導都是一派胡言。當天的來賓並不像記者所說的那麼多,事實上,專誠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的朋友僅五六位而已。最遺憾的是,母親因為生病不能出席典禮。校長只是做了例行演講而已,並未特別提到我與莎莉文老師。不僅如此,其他的老師們也沒有特別過來與我打招呼。另外,在我上台領畢業證書時,並未出現如報上所說「雷鳴般的掌聲」。總之,畢業典禮並沒有像報紙上形容的那樣盛大空前。

有些同學還為莎莉文老師抱不平,一面脫下學士服一面憤憤地說:「真是太草率了,應該也頒學位給莎莉文老師才對。」

畢業典禮之後,老師帶我離開禮堂,直接乘車前往新英格蘭的連杉,也是我們計劃搬過去住的地方。

當天晚上,我與朋友們去奧羅摩那波亞加湖划獨木舟,在寧靜祥和的星空下,暫時忘卻了世人的一切煩惱。

誇大報導畢業典禮的那家報紙,同時還說連杉的住宅是波士頓市市政府送給我的,不但有寬敞的庭院,而且室內堆滿了別人送給我的青銅雕塑,還說我有一間藏書數萬的巨型圖書室,坐擁書城,生活十分愜意。

真是一派胡言。我與莎莉文老師居住的,哪裡是如此豪華的房子?事實上那是一幢很久以前就買下的古老農舍,房子的四周附帶了7英畝荒廢已久的田地。老師把擠奶場與存放陶器的儲藏室打通了,變成一個大房間,權充書房。在書房裡,約有盲文書籍一百冊左右。雖然相當簡陋,不過我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因為這兒光線充足,東西的窗台上可以擺上盆景,還有兩扇可以眺望遠處松林的落地玻璃門。莎莉文老師還特地在我的卧室旁邊搭出去一個小陽台,以便我高興時出去走走。

就是在這個陽台上,我第一次聽到鳥兒在唱「愛之歌」。那天,我在陽台上享受著和風捨不得進房,足足呆了一個多鐘頭。陽台的南邊種著蔓藤,枝葉繞著欄杆而上;北邊則種著蘋果樹,每當蘋果花開時,撲鼻的香味令人陶醉。

忽然間,我扶著欄杆的手感覺到微微的震動,這種震動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把手放在音樂家的喉嚨上的感受一樣。震動是一陣一陣的,忽行忽止,就在某一個停頓的瞬間,有一片花瓣掉了下來,輕擦過我的臉頰落到地面。我立刻猜想可能是鳥兒飛來或者微風吹過,花瓣才會掉下來。我正在猜測時,欄杆又開始震動了。

「到底是什麼呢?」

我靜靜地站在那兒,出神地感受著、思量著。這時,莎莉文老師從窗內伸出手來,悄悄地暗示我不要動。她抓著我的手,告訴我:「有一隻蚊母鳥正好停在你身旁的欄杆上,只要你一動,它就會飛走,所以最好站著別動。」

莎莉文老師用手語傳給我這些信息:這種鳥的叫聲聽起來像「飛——普——啊——威、飛——普——啊——威」,我凝神注意這種鳥的叫聲,終於能分辯出它的節拍與情調,同時感覺出它的叫聲正逐漸加大、加快。

莎莉文老師再度傳信息給我:「鳥兒的戀人正在蘋果樹上與它應和,那隻鳥可能早就停在那兒,噢!你瞧,它們現在開始二重唱了。」

停了一會,她又說:「現在,兩隻鳥已經卿卿我我地在蘋果花間互訴衷曲了呢!」

這幢農舍是我用10年前史波林先生送給我的糖業公司的股票換來的。

史波林先生在我們最困苦時候對我們伸出了援助之手。第一次見到史波林先生時年我才9歲,他還帶著童星萊特跟我們一起玩。當時這位童星正參加《小公主》一劇的演出。此後,只要我們有困難,史波林先生都竭盡全力幫助我們,而且時常到柏金斯盲校來探望我們。

他每次光臨都要帶些玫瑰花、餅乾、水果分送給大家。有時還請大家出去吃午飯,或者租輛馬車帶我們出遊,童星萊特也多半跟我們一起同行。

萊特是一個美麗又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史波林先生常常對我倆說:「你們是我最心愛的兩位小淑女。」然後很開心地看著我倆一起玩耍。

當時我正在學習如何與人交談,可是史波林先生總是弄不清我的意思,我因此深感遺憾。有一天,我特地反覆練習著說「萊特」的名字,打算讓史波林先生驚喜一下,可是不管我多麼努力練習,都說不好萊特的全名,我急得哭了出來。等到史波林先生來時,我仍然迫不及待地展現我的練習成果,一遍又一遍的反覆多次,好不容易終於讓史波林先生懂了我的意思,我又高興又感動,那種激動的心情至今無法忘懷。

之後,每當我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或者周圍太吵,令史波林先生無法和我溝通時,他就會緊緊地抱住我,柔聲安慰我:「雖然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喜歡你,而且永遠最喜歡你。」

一直到他去世,史波林先生始終按月寄生活費給我和莎莉文老師。他把糖業公司的股票送給我們時,囑咐我們可以在需要的時候賣掉它。

就因為這樣,當老師與我第一次踏進這棟屋子,打開窗戶,開始我們新的生活時,無不感到史波林先生似乎與我們同在。

大學畢業的第二年,也就是1905年的5月2日,莎莉文老師與梅西先生結婚了。長久以來,我一直期望著莎莉文老師能遇到一位好人,有一個美滿的歸宿,因此對於他們的婚姻,我由衷地感到欣喜,並且誠心誠意地祝福他們永遠幸福。

婚禮由我們的一位朋友愛德華·海爾博士主持,典禮在一幢白色美麗房子里進行。婚禮之後,新婚夫婦前往新奧爾良度蜜月,母親則帶我回到南部去度假。

六七天後,梅西夫婦忽然出現在我與母親所住的旅社裡,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在南部初夏的景色中,看到我最喜愛的兩個人,讓我出乎意料的驚喜,如同做夢一樣。梅西先生告訴我:「這一帶到處洋溢著木蘭花的芳香,而且有最悅耳的鳥嗚聲。」這對蜜月中的夫婦,可能把啁啾的鳥語視為對他們新婚的最好的祝辭了。

最後,我們一行4人一起回到連杉的家。我隱隱約約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多事人紛紛揣測:莎莉文老師結婚了,可憐的海倫一定很傷心,說不定還會吃醋呢!甚至還有人基於這種心理而寫信安慰我。可是他們一定沒有想到,我不僅不會傷心、吃醋,而且日子過得比過去更愉快、更充實。

莎莉文老師是一個心地高貴、仁慈的誠實人,而梅西先生也是一個和善熱情的人,他講

的故事常常引我發笑,而且經常灌輸一些我應該知道的常識和科學新知給我,偶爾也和我討論一些當前的文學動向。

我曾經因為打字機故障,延誤了正常的寫作速度,最後為了趕稿,梅西先生還連夜為我打了40張稿紙。

當時,我應邀為《世紀雜誌》撰稿,文章的題目是《常識與雜感》,主要在描述我身邊的一些瑣事。由於簡·奧斯丁女王曾以同樣的題目寫過書,因此我把稿子結集出版時,就把書名改為《我所居住的世界》。

寫作過程中,我的情緒一直處在最佳狀態,這是我寫得最愉快的一本書。我寫到新英格蘭迷人的風光,也討論我所想到的哲學問題,總之,只要思之所至,任何想寫的事情都寫上去了。

接下去的一本書是《石壁之歌》,這是一冊詩集,寫作的靈感來自田園。有一天,我們到野外整修古老的石垣,春天的氣息和勞動的喜悅,在我心裡孕育出一篇篇對春之喜悅的歌頌。

在整理這些詩稿時,梅西先生給予了我很大的協助。他毫不客氣地指出自己感到不滿意的地方,也毫不保留地誇讚他欣賞的詩句。就這樣,一篇詩稿總是經過我們吟詠再三,反覆斟酌、修改再修改。梅西先生常常說:「我們如此盡心、誠實地去做,如果還有不好的地方,那也沒有辦法了。」

我們抵達連杉后,想到父親在亞拉巴馬的農場,於是開始興起養家畜、種農作物的念頭,打算過著樸實的田園生活。剛開始,我們僅有從康橋帶過來的那隻名叫費茲的狗而已。費茲在我們搬到此地一年多之後就死了,後來又陸續養了幾條狗。我們曾到附近的養雞場買了幾隻小雞來飼養,每個人都很熱心地照料它們,沒想到,這些小雞太不給我們面子了,不久計劃遂告失敗。

我們覺得有幾間屋子空在那裡實在可惜,因此想到把它改成馬廄,用來養馬。我們買了一匹馬野性未馴、兇悍無比,半路上就把送馬的少年摔落兩三次。然而那位少年把馬交給我們時卻隻字不提,我們也就全然不知。

第二天一早,梅西先生把馬牽出來,套上貨車,要到鎮上去。剛走出大門沒幾步,馬兒忽然暴跳起來。梅西先生覺得奇怪,以為掛在馬身上的馬具有問題,所以就下車查看。當梅西先生剛把拖車從馬身上卸下來,那馬忽做人立狀,一聲長嘶,然後拔腿狂奔,一溜煙跑了。兩天之後,一位鄰近的農夫看到一隻身上還佩戴著馬具的馬在森林裡溜達,就把它牽了回來。

不得已,我們只有把這匹失而復得的馬賣給專門馴馬的人。那一陣子我們的經濟狀況比較拮据,有人勸我們栽植蘋果。於是,我們又買了100棵樹苗,開始種起蘋果來。到了第5年,樹上開始結果實,我很興奮,在筆記本上記下蘋果的數量、大小等等。

一天下午,僕人氣急敗壞地跑進來大聲嚷道:「哎呀,不得了!野牛!野牛!」

我們聞訊立刻跑到窗口去看個究竟,不是野牛,原來是附近山上下來的野鹿,看樣子是全家出動。一對鹿夫婦帶著3隻小鹿,來到我們的蘋果園裡暢遊,在陽光下活潑跳躍的身姿,是如此的美妙迷人,大家看呆了。然而就在這時,這群大大小小的不速之客竟然毫不客氣地狂勢猖獗一番。等鹿走後,大伙兒才如夢初醒地出去查看「災情」,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都愣住了。

上帝啊!100棵蘋果樹只剩下五六棵了!

就這樣,我們企圖經營的各種農牧計劃全部失敗了。然而在我的回憶中,那卻是一段既有趣又充實的生活。

在院子里,梅西先生特別用心栽培的蘋果樹,長得很好,果實累累。每到秋天果實成熟時,我都會拿著梯子去摘蘋果,裝滿一個又一個的木桶。大家一起動手整理庭園時,我總是耐心地拾取地上的枯樹枝,捆成一束束的柴薪。

梅西先生還想出一個妙法,就是在室外通往山坡的沿途樹榦上綁上鐵絲,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手扶鐵絲,獨自一個人走到森林裡去。森林裡面有高高的秋麒麟草,以及開花的野生胡蘿蔔。那條「鐵絲小徑」足足有四五百公尺長,也就是說,我不需任何人陪伴,自己就可以走那麼遠的路,不必擔心會迷路。這件事對我的意義非比尋常,即使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興奮不已。

許多事在一般人看來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可是,我卻在其中充分享受到自由的滋味,我常常獨自走出去曬太陽,心情變得十分愉快。這一切都是梅西先生賜給我的,我由衷地感激他。在連杉那段時間是1905年至1911年,當時沒有汽車,沒有飛機,也沒有收音機,更不會聽到哪個地方發生戰爭,人人都過著平靜而悠閑的生活。

身處當今世界,再回想過去,真有恍如隔世的無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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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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