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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波-->暴風驟雨-->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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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頭灰灰暗暗的,比平日冷些。沒有下雪,白楊樹枝上,柳樹叢子上,秫秸障子上,都掛滿白霜,像披掛著的銀須似的,晃著人眼睛。這是下「樹掛」。

蕭隊長從侯長腿馬架里出來,到花家去了。老花住的是一座小小巧巧的圍著柳樹障子的院子。蕭祥推開柴門,兩隻白鵝驚飛著跑開,雄鵝伸著長脖子,一面叫著,一面邁方步,老爺似地不慌不忙地走開,看樣子,你要攆它,它要迎戰似的。院子里的雪都鏟凈了,露出乾淨的地面。屋角通別家院子的走道,垛著高達房檐的柈子。馬圈裡拴著一個黃騸馬,胖得溜圓,正在嚼草。院心放著一張大爬犁。上屋房檐下,擺個豬食槽,一個老母豬和五個小殼囊,在爭吃豬食。一隻禿尾巴雄雞,飛上草垛子,啼叫一聲,又飛下來,帶領著一小群母雞,咕咕啾啾的,在草垛子邊沿的積雪裡、泥土裡、乾草里,用爪子扒拉,尋找著食物。

蕭隊長進屋的時候,張寡婦站在鍋台的旁邊,蓋著鍋蓋的鍋里,冒出白煙似的熱氣,灌滿一屋子。張寡婦帶理不理地,跟蕭隊長淡淡地打一個招呼,沒有再說啥,拿起水瓢舀水去了。老花迎出來,請客人上炕。張寡婦前夫的小子,一個十來多歲的小猴巴崽子坐在炕上梳豬毛。老花比早先更沒有話說,光笑著,吧噠吧噠地抽煙。這回平分土地,老花一天也沒有參加。人家在開會,他趕一張爬犁上大青頂子去拉木頭、打柴火,回屯就呆在家裡。他怕人們邀他去參加大會,回來又得跟張寡婦干仗。有一回,張景瑞看見他在公路上遛馬,問他咋不參加會,他嘆一口氣說道:

「唉,換換肩也好,革命大事,還能憑几個人包辦?」說完,他抱愧似地笑笑,牽著他那胖得溜圓的黃騸馬走了。

過年分豬肉小麥的時候,大夥念他打鬍子有功,還是按貧僱農的例,給他一份。老花不去領。他說:「無功受祿,領回吃著也不香。反正咱們的白面,也夠吃的了。」張寡婦卻說:「份內的東西,還不去領?就你才這樣二虎。」說著,提溜個簸箕,上農會去領果實去了。

花永喜是不邁步了。但跟張寡婦還是有區別。他尋思著:「我的是我的,人家的還是人家的。」張寡婦卻是這樣:「我的是我的,人家的也有我的份。」

花永喜怕張寡婦,幹啥都依她,成了她的尾巴了。郭全海說:「老花真是心眼小,守著個破娘娘廟,窩窩囊囊的,不像個男子漢。」

花永喜的張寡婦和侯長腿的李蘭英是不相同的。侯長腿媳婦,膽小心怯,跟著他走,從早到晚,扔下粗活干細活,遇事也不敢多嘴。老侯家裡,男的說了算。花永喜娘們,膽大心尖,強嘴硬牙,老花說不過她,干仗總是吃敗仗。沒有活干,她也叫老花呆在屋裡,不跟人來往。外頭鬧翻天,他們也不睬。老花小心聽媳婦支使,在他們家裡,女的說了算。起先,老花也並不是服服帖帖地聽媳婦支使。煮夾生飯的時候,花永喜見天上農會,家裡的事都扔下了。張寡婦煮飯,沒有干柈子,現整的濕柈子冒煙不好燒。趕下晚花永喜回來,張寡婦就跟他吵了:

「你倒是要家,還是要農會?要農會,就叫農會養活你家口,要不咱們就分開。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不幹活,光串門子,叫我招野漢子養活你不成?」

話說得難聽。老花罵了她幾句。這娘們拍手拍掌,哭天抹淚的,牽著孩子,就往外走。老花攔住她,跟她賠小心,道不是,好話說得嘴唇都磨破,張寡婦才回心轉意,不提走了。打這回起,張寡婦佔了上風,凡事老花都得讓著點。趕到下晚,娘們又用軟手段,體貼他,籠絡他,跟他輕言軟語地說道:

「誰家過日子,沒有一點活乾的呀?把家扔下,叫咱娘倆要飯去,你也不忍吧?孔聖人也得顧家呀。」

花永喜一聽,也說得在理。往後就常呆在家裡幹活,不大上農會去了。張富英那茬幹部把郭全海整下台來,花永喜明知冤屈,也不出頭說句話。

男女積極分子吵吵嚷嚷地議論花永喜和張寡婦的事:「為一頭帶犢子的老乳牛,忘了大夥,也誤了自己。」

「他好事不做,壞事不沾,就是不邁步。」

「守著娘娘廟,天塌也不管。」

蕭隊長不笑他,也不罵他,跟他耐心地談嘮,說明他有責任去管管屯子里的事。提起他打鬍子的功勞,引他想起光榮的往日。這一席話,打動了他,他也不顧張寡婦站在門邊瞪眼睛,尋思一會,跟蕭隊長說道:

「回頭我上農會來,再找你嘮嘮。」

蕭隊長走了。他從頭到尾,沒有提起老花轉正的事。他對人的原則是「黨內緊,黨外松」。他歡迎老花回到工作崗位上來,但他要恢復組織生活,還得有進一步的事實的表現,並經過小組討論。他又尋思等老花再來農會時,要多跟他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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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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