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機關算盡

東門達觀第四次行刺蒲壽庚，是在與蒲壽庚下第十五與十六盤棋之間，這次行刺的手段不是武功也不是毒藥，而是一種更厲害的東西：機關。

從實際情況來看，在與蒲壽庚下棋的這大半年時間裡，東門達觀其實有過許多行刺的機會。比如乘坐七十二豬驅動車前往天風海雲樓的路上，蒲壽庚就坐在東門達觀身邊，專心地把著藤圈方向盤，東門達觀只要隨便伸手一點，就能點中蒲壽庚的死穴。比如在娛樂棧發風機房裡，與蒲壽庚緊挨一起，欣賞九奶演唱《陳三五娘》的時候，東門達觀完全可以使出大慈大悲掌，把蒲壽庚一掌擊斃。類似這種絕好的行刺時機，自東門達觀進棋盤園下棋以來起碼有過數十次。當然不能說東門達觀就一定能行刺成功，畢竟蒲壽庚武功高強名聲顯赫，棋盤園主義神功鬼神莫測，那隻看不見的手說不定隨時都點在東門達觀的死穴邊上，一發現不對勁就會一指把東門達觀點死。但就表面而言，東門達觀還是浪費了許多絕好的行刺時機，這要怪口交會——也說不準該怪還是該感謝，要是東門達觀貿然出手未遂，反被蒲壽庚看不見的手斃掉，這些時機還是浪費掉好了。

按照口交會的制度，東門達觀每次行刺前都須起草申請報告，遞送口交會審議批准后，方可付諸實施，因此許多時機的浪費便是因為來不及申請，或來不及把申請報告送到口交會，或等不到義士們審議批准，機會已逝。比如玩發風機那次，聽到九奶說要通宵直落，東門達觀估計來得及起草報告和等到口交會下達批示，就以內急為借口，跑到茅廁裡面，蹲在坑上起草了《關於在貴族娛樂棧的發風機通宵直落娛樂活動過程中實施誅殺狡賊蒲壽庚之偉大歷史任務的具體行動綱領及操作程序細則並各項應變措施的申請報告》，內容是說，他將在蒲壽庚引吭高歌時，使出南少林絕技大慈大悲掌，將其一掌擊斃。用大白話說起來比較簡單，幾十個字就完了，但寫成報告就比較麻煩，內容要包括行動的時間、地點、人物、步驟，使用武功種類、選擇原因、效果預測，介紹各種變化和應對措施，各動作的具體技術指標，行動的開始、過程與結果三個階段的重要性與必要性及偉大意義等等。由於字數太多，蹲著寫字又不太順手，因此耗時甚多，害得許多真正內急的人客在門外排起長龍，一直排到鎮撫巷外——經濟發達城市的公共茅廁總是不夠，可以理解。

報告寫好后，東門達觀按照規定的聯絡方式，把報告放到茅廁棚頂木樑上，並在茅廁板門刻上「口交」二字——這是最合時宜的暗號，因為常有人在茅廁門板寫上各種「交」的文字，東門達觀的「口交」就算被人看見，頂多也就當他六根不夠清凈，思想有些齷齪，不會與政治陰謀聯繫到一起。東門達觀辦完這些手續，走出茅廁的時候，被門外排隊的人龍嚇了一跳，擔心那份報告是否會被人發現告密，擔心門板的口交二字給自己惹來道德譴責，想轉身人廁銷毀罪證，但這顯然是做不到的事情。門外急得活蹦亂跳的人客早就衝進茅廁，關上了門。這就害得東門達觀玩發風機時一直提心弔膽，時刻提防著有沒有人進來給蒲壽庚報告什麼，隨時準備施展少林無上輕功，撒腿就跑。

事實上，茅廁外面排在第一位候廁的就是口交會的通訊員。這是很容易發現的，貴族娛樂棧是泉州最高檔的極品娛樂棧，消費者絕大部分是政府官員，以及為他們付賬的有錢人，惟一隻有這位從一開始就在茅廁門外恭候東門達觀如廁的人客，是個小地痞。口交會聯絡東門達觀的方式向來是臨時雇請小地痞，塞一兩銀子傳送完情報后，再讓他一命嗚呼，十多年來都是如此。這個小地痞收了銀子后，在茅廁外直站了一個時辰，原本並無內急，愣是給等得便意充盈，衝進茅廁后先蹲到坑上一瀉千里，之後再四處搜索，看到了門板上的「口交」二字，以及字邊的一個箭頭，循著箭頭指向，在頂棚木上找到那份報告，取走後即送到少林寺西院牛棚，樂顛顛地下山收取另一兩銀子。這銀子他當然是收不到的，他的地痞生涯就此宣告結束，被一名神秘殺手以高明的武功一掌擊斃。

口交會派在少林寺值班遊盪做香客的義士取到報告后，迅速通知全體義士們到牛棚開會，審議后，批准了東門達觀的行刺策劃，發出了批文。這份批文除了原則上同意東門達觀的行動方案之外，還提出了七條修正意見，第一條意見是不要使用大慈大悲掌，因為公開使用南少林武功太過招搖，應換用嵩山派的四面八方拳，以便失手時要賴宣稱自己不懂嵩山派武功，讓蒲壽庚找不到法律證據。第二條意見是要掌握行刺時機，先說服蒲壽庚唱一首歌，然後在他唱到整首歌三分之二又多一點點的時候才下手；根據調查，唱歌唱到整首歌的三分之二又多一點點的長度時正是歌手最投入最忘情的時候，此時行刺最易得手，能一擊而中。第三條意見是行刺時最好沒有旁人在場，要求東門達觀用各種借口把其他社會名流支出發風機房，並提供以下可操作的借口：請其如廁、請其賭博、請其奔喪、請其室外抽煙、請其觀賞艷舞、請其洗澡按摩、告之有人來送紅包、告之其二奶打上門來、告之其三奶在搞婚外戀、告之其四奶懸樑自盡、告之其大奶在家欺負王奶、告之其在朝花樓的相好某某來要銀子——此借口中之「某某」盡可胡謅，只要是春、艷、麗、香、花、芳、芬之類的字詞便可，他們一般記不太清楚，切記勿用道、佛、撣、儒、仁、義等字為朝花樓妓女命名。第四條意見是出手要狠，腦海里要浮現你敬愛的烈士父親被蒲壽庚一招打得手足俱斷，兩招打得心脈俱斷，三招就把腦袋打成一塊碗糕的情形，等等。最後還有一條附加指示：下次來文請解釋申請報告為何有臭味。

義士們擬好批文後，雇來一個小地痞，付出一兩銀子，把批文發送給東門達觀。比較起以往，口交會這次的效率已創下記錄。小地痞把批文送到貴族娛樂棧，天色正朦朧，太陽剛要從東方升起。遺憾的是，東門達觀此時並不在娛樂棧里。小地痞向一個打著哈欠的迎賓打聽之後，才知東門達觀與蒲壽庚到這裡玩發風機的事情發生在三天以前。

由於批文沒有及時送抵，東門達觀在娛樂棧掌斃蒲壽庚的大好機會，已經徹底消逝了，雖然那些大慈大悲掌都送給了屏幕台上的老虎，沒有太過浪費，但虐殺瀕臨滅絕動物不是東門達觀習武練功的目的，因此他還是有些失望，回去后給口交會打了一份新報告，要求義士們以後審議行刺申請時要提高效率。義士們對該報告進行了認真的研究討論，一致認為東門達觀雖是少林禪宗大師、武林絕世高手、十大傑出青年、少年青春派偶像，卻仍是口交會的下屬，因此無權過問組織的議事程序，質疑組織的辦事效率，更不應對組織產生不滿情緒，應予以嚴厲的批評教育和幫助。考慮到東門達觀還要繼續完成組織的任務，決定暫不給予嚴厲處分，僅僅是否決了他的意見，並附加批示：請遵照上次批文精神，解釋報告為何有臭味。

我們知道，東門達觀第一次行刺的手段是武功——沒有成功；第二次手段是下毒——效果相反；第三次還沒出手就中途報廢了。三次行刺未遂，證明了這些手段都不高明，所以第四次行刺要採用新的高明手段：機關。

月黑風高誘姦夜后，東門達觀連續十幾夜潛入蒲家大厝，上半夜在紅帥房間里，勤奮修習棋盤園主義神功，下半夜在蒲家大厝里飛檐走壁上竄下跳，安裝布置三十六道殺人機關。按設計要求，這些機關每一道都足以殺死十個蒲壽庚，如果每一道機關都能充分發揮其功效，就可殺死足足三百六十個蒲壽庚。換句話說，這些機關足以殺死蒲壽庚整整三百六十次。

使用機關行刺，是口交會成立開始就籌劃到現在的行動，歷時多年未能付諸實現，原因是多方面的。以前，泉州的機巧淫技水平不高，殺人機關的功能、機關設置的巧妙性、功效發揮的精確程度，以及機關安裝的難度等等系列問題都沒有得到解決，加上口交會的殺手尚未培養成功，缺一個具體操作者，所以遲遲未能實施。從東門達觀第一次進棋盤園開始，口交會就命令他隨時利用一切機會，精確丈量並繪製蒲家大厝地形圖，以備設計機關所需。下了十盤棋后，東門達觀順利完成了這項任務，把蒲家大厝的平面地形圖、立體結構圖、空中鳥瞰圖等等共十大捲圖冊呈交口交會。義士們把圖冊交給泉州機巧淫技院六位熱衷於創收的院士，告訴院士們說，某大款因為太過有錢，生活平淡無聊，想在自家大厝安裝一系列殺機重重的機關，好讓自己生活在危機四伏的環境里，享受極端狀態的刺激，獲得新的生命存在感覺。這種故事若在別的年代顯得荒謬，但在棋盤園主義時代卻非常合理，確有許多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大款們挖空了心思想找些刺激，院士們都能理解，便欣然與口交會簽訂了合同，收取了定金，只花了七個工作日，就把三十六道連環殺人機關的結構設計。安裝程序、操作細則、以及三維動畫效果（快速翻閱一冊立體連環畫所得之視像效果）全部完成。義士們研究審議后，把全部圖紙裝進一個大麻袋，雇了小地痞送給東門達觀。

東門達觀收到圖紙的時間，是那個月黑風高誘姦夜的次日清晨，從三十二間巷趕回少林寺的路上。小地痞把沉甸甸的大麻袋交給了東門達觀，轉身離開后斃命於二郎巷。東門達觀一邊飛檐走壁回少林，一邊翻閱麻袋裡的三維動畫效果冊。這些圖紙繪製得非常精確，且極具藝術性，蒲壽庚身陷機關被折騰得不成人樣的生動形象躍然於紙，東門達觀一看就上了癮，讀得津津有味，愛不釋手，以至忘了回頭看一看那個可憐的小地痞，送上最後一束人文關懷的目光。

三維動畫效果的第一冊顯示，機關誅賊行動正式開始的那天早晨，蒲壽庚會與往常一樣在寅時起床，寅時一刻盥洗完畢，在丫鬟們的幫助下，裹上一圈長條白布帶，把自己紮成一具純白色木乃伊，於寅時二刻走出東大房，到棋盤園下棋。走出東大房的時候，蒲壽庚會先把腳跨出門檻，踏到走廊的地板上，隨即踩上一層厚厚的豬油。這些豬油鋪在蒲壽庚兩腿劈叉所及的直徑範圍內，整整一個半圓。畫上註釋說，除非出現特殊情況，蒲壽庚才會以手代足，用左手或者右手爬出東大房的門檻，趴到走廊的地板上，拆解了這道機關——此特例出現的概率為三十四萬分之一，因此該機關設計超過了萬無一失的標準，達到三十四萬無一失的境界。由於豬油的潤滑效果，蒲壽庚踏上后將會很順溜地向前滑出。根據對蒲壽庚的體重、走路時速、兩腿用力的力度，以及方向的偏差等等參數綜合計算，蒲壽庚前滑的方向將是前偏右十五度或者偏左十三度（這要看蒲壽庚出門用的是右腳還是左腳，隨機性太強，難以精確預計），滑出的距離是四尺又兩寸再多一點點，誤差範圍不超過半寸。三維動畫效果圖上顯示，一具剛剛睡醒的木乃伊，一走出房門就滑了一大跤，臉上露出了心驚肉跳的表情，顯出心肌梗塞和腦溢血的前兆。與此同時，藏在豬油里的一條小棉線將被蒲壽庚撞斷，小棉線連接的一根麻繩隨即鬆脫，捆綁在麻繩另一端的一塊惠安土產花崗岩隨即落下，砸中一根長四尺直徑半寸的木棍之左端，木棍右端隨即翹起，翹翻一個傾斜側放的木盆，盆里的清水隨即灑落地板，順著牆角的一個小槽，集中流進廊下的另一個木桶里。當木桶里的水積聚到一定重量之後，重力增加，壓穿桶下的薄板。薄板下面是預先挖好的一個土坑，木桶盛水掉落土坑的同時，桶邊鑲嵌的一把小刀便會割斷橫架在坑邊的一條牛筋。這條牛筋的一端固定在房廊下，另一端捆著一個大鐵籠子，懸挂在房廊上，鐵籠子的正下方就是蒲壽庚，也就是蒲壽庚被豬油滑出向前偏左或偏右四尺又兩寸再多一點點停下來的地方。牛筋被鋸斷後，鐵籠子失去牽引，向下砸落，把蒲壽庚砸在籠子里。這個鐵籠子是個扁籠子，像一個衣櫥，裡面裝有五根鐵矛，砸下來時正好把蒲壽庚全身罩住，每根鐵矛都正好扎中蒲壽庚的四肢和脖子。鐵籠子的設計重量是一噸又三百零七斤，剛好超過蒲壽庚使盡吃奶的力氣所能移動物體重量的極限，因此他無論如何都打不開鐵籠子。與此同時，那條被割斷的牛筋繼續向上收縮，在房廊梁邊四周一路收縮了一圈。那上面安裝了十把滿弦的弓管，弩上的箭頭全部對準地板上心肌梗塞或者腦溢血發作兼已被五根鐵矛扎死的蒲壽庚，牛筋收縮時會把扣住弓弩扳機的橡皮筋拉斷，弦上的箭發射出來，射向蒲壽庚。此道機關的三維動畫效果冊最後一頁顯示，蒲壽庚躺在鐵籠子中間被牢牢罩住，四肢與項脖均被鐵矛釘在地板上，身上還插著十支用上等鑌鐵打制的利箭，分別刺在膻中、肩井、雲門、百會、豐谷、京門、尺澤、極泉、懸鐘、會陰十個大穴上，此時蒲壽庚已沒有任何錶情，白色的臉皮上只寫著一個大大的「死」字。

這個豬油鐵籠弓弩連環殺人機關，只是三十六道機關中的第一道。在實施機關誅賊行動的當天，蒲家大厝裡面將設置各種設計巧妙、功能神奇的連環海陸空三棲全方位立體交叉殺人機關，每道機關都經過精確測量和嚴密計算，精心構思與設計，絕無失效的可能，也無侵犯版權的可能。

假如實施過程中發生了不可預知的因素，機關效果被不可抗力破壞，比如蒲壽庚被豬油滑了一大跤而沒有突發心臟病暴斃，鐵籠子當頭砸下鐵矛穿身並不一命嗚呼，十箭穿穴依舊頑強地生存下來，並有足夠的力氣拔掉利箭，掰斷鐵矛，掀翻鐵籠，爬起來繼續去棋盤園下棋，不要緊，前面就有第二道更犀利的殺人機關等著他。

從東大房到棋盤園途中，須經一間儲藏雜物的護厝，蒲壽庚大難不死走到此處，目光將被護厝外牆所吸引，因為牆上貼有一巨幅春宮畫。春宮畫上有許多男女人物，比例是真人的一半，身上的重要部位都畫得非常逼真，尺寸、色澤和狀態都做到高度模擬效果。畫中一位最美麗的美女，兩隻眼睛將直勾勾地瞪著蒲壽庚，這種目光叫做放電。很自然地，蒲壽庚將與該美女四目相交，產生一種奇特的生物化學反應，叫做觸電。該春宮美女的眼睛是個機關，裡面安裝了一種獨特的感光裝置，遇到任何光線都不會有反應，只有綠色的目光才會使之發生溫度變化。眾所周知，蒲家大厝幾百人口中，只有阿拉伯蕃客蒲壽庚的兩隻眼珠子是綠色的，只有蒲壽庚能發出綠色的目光，因此該機關對任何人都不起作用，也就是說，該春宮美女只肯跟蒲壽庚觸電，與其他人都絕緣。為保證蒲壽庚停下來觀賞春宮畫，義士們特意找來九奶的一幅肖像，雇請泉州最好的畫師，照九奶的樣子畫春宮美女。泉州人所皆知，蒲壽庚最愛九奶，把九奶畫進春宮，掛在護厝牆上，蒲壽庚是一定要看的，而且會看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並與之觸電。觸電后，藏在春富美女限內的感光裝置就會發熱。13世紀的感光淫技不太先進，觸電發熱的能量僅夠讓一小塊感光膠發生一點點膨脹，但這就足夠了，這塊感光膠只需膨脹一點點，就足以觸碰到牆后柜子邊的一塊小小打火石，使打火石失去重心，落向地板，打中另一塊更大的打火石，擦出火星，點燃一堆硝石與硫磺混合物，也就是火藥。這堆火藥將點燃柜子下的一堆棉花，棉花燃燒起來，給柜子裡頭的許多個竹筒加熱。這些竹筒內裝定型摩絲，遇熱即膨脹，膨脹到一定程度，超過安全壓力，摩絲就會從春宮畫后的多個小洞噴出，此時棉花燃燒的火焰已充滿了整個柜子，點燃噴涌而出的摩絲。三維動畫效果冊顯示，在蒲壽庚津津有味地欣賞春宮畫，兩眼充滿曖昧時，圖中男女身上的所有重要器官突然發射出強烈的火焰，集中噴射到蒲壽庚的臉上、身上、手上和腿上，使蒲壽庚全身著火，燒傷面積達到百分之一百（雖然火焰難以拐彎，只能燒到蒲壽庚的正面，但蒲壽庚肯定會轉身逃跑，把背面遞向火焰噴射器，因此便能達到百分之一百）。由於時間的關係，蒲壽庚肯定來不及叫救火隊的三十六豬驅動救火車滅火，因此木乃伊蒲壽庚將被燒成黑炭頭蒲壽庚，最後成為不存在的蒲壽庚。三維動畫效果冊最後一頁顯示，春宮男女們用自己各個重要器官向外噴火，但春宮畫前已經沒有了蒲壽庚，只見地板上有一堆燒白了的骨灰，被風吹起，飄向空中。

假如蒲壽庚的生命力當真頑強到極點，被春宮烈焰通體焚燒之後還死不掉，拍拍身上的余灰（木乃伊布帶燒成），繼續去棋盤園下棋，沒關係，前面還有第三、第四一直到第三十六道威力更強、殺傷力更厲害的殺人機關在等著他，不會再次給蒲壽庚僥倖逃生的機會。從東大房到棋盤園畫樓，蒲壽庚一共要經過四進宅院，包括五個天井，六個大爆，四個廳口，十一間崎頭（廂房），九間護厝，十二間后軒（後房），八個假石山，四條大石板路，十三條小石板路，十八個門，七條走廊，二十二棵大樹，三十九級台階。在這一路上，蒲壽庚將會遇到無數殺機，或崎頭失火，或石山滑坡，或護厝倒塌，或路板下陷，或天井突然變成水井，或廊上突降喪門釘大雨，或廂房門內吹來一陣腥風夾雜著淬毒金針，或四門緊閉奔出一群餓狼……，總之，蒲壽庚一路要遭遇無數陷隊烈焰、毒水、猛獸、鏈套、辣椒水、老虎凳、狼牙棒、刀槍劍載以及毒箭毒外毒刺毒縹毒喪門釘等等劇毒暗器。就算蒲壽庚歷盡九死一生，逃過了豬油鐵籠弓管機關、春宮烈焰機關等等一系列複雜的，惡毒的，霸道的，一百頭大象都能殺光的連環機關，奔進棋盤園，走上畫樓，還有最後一個逃無可逃的犀利機關，就是那張太師椅。

這張椅子下，將裝上一根通天鐵釺，長一丈八，尖如利劍，底部有一個巨力彈簧。鐵釺與彈簧暗藏在樓下棋盒屋子裡，彈簧壓縮起來，用一塊厚鐵板卡住，安裝在棋盒地板里，鐵釺豎在棋盒屋中，像是臨時加固房屋的支架，不會被人懷疑b啟動彈簧的開關設在太師椅下，即蒲壽庚臀下。當蒲壽庚坐落椅中，準備下棋或正在下棋，或者正在給東門達觀講述他剛才連遭三十五道殺人機關的種種驚險歷程時，其臀將壓啟開關，樓下彈簧被釋放，彈起的功率達到七十二豬力，把丈八鐵針強力高速上推，刺穿太師椅，刺穿蒲壽庚的屁股，一直刺透蒲壽庚的腦殼。七十二豬力的強大功率將把蒲壽庚一路刺上樓頂，釘到畫樓屋樑上，實現真正的刺殺。

由於吃過一次假藥的虧，這次為機關製作毒針毒箭等劇毒暗器的時候，義士們便再不敢採購鶴頂紅、斷腸草、砒霜等等毒藥，而是買了許多人蔘、熊膽、裁等、鹿茸、首烏、靈芝，以及龜做的鱉做的螞蟻做的老虎骨頭做的各種高級滋養補品。東門達觀把補藥補品煮成一鍋臭氣熏天的十全巨補神功湯，先盛出一小碗，餵給少林佛跳牆專賣棧的看門大狗。晉江假藥不辱盛名，就只餵了那麼小小一勺，那頭健碩如牛的看門大狗連氣都沒喘得上一口就僵斃直立，巋然不動，馬上變成了狗標本。看到此湯見血封喉、立補即死的神效，東門達觀仍不放心，繼續熬煮了兩個時辰，直到湯汁濃縮到小半鍋，才把箭頭、金針、喪門釘等暗器放到十全巨補神功湯里浸泡，晾乾，製成許多劇毒暗器。

博學多才的淫技院院士設計這些機關花了七個工作日；義士們準備那些鐵籠子、火藥、餓狼、豬油之類的材料花了二十一個工作日；東門達觀搬運、安裝、調試設備花了十四個工作日。準確地說，是十四個工作夜，並且這十四個工作夜都只在下半夜工作，上半夜都呆在三十二間巷，與紅帥合練棋盤園主義神功。

自從練了第一次后，東門達觀與紅帥都自覺地愛上了這門神功，均覺得該神功不但神奇高深，奧妙無窮，練起來更是不累又不煩，既舒服又暢快，練完一次沒多久又會再想練，越練越想練。紅帥一練就上了痛，一見到東門達觀就會要求他馬上開練。要是東門達觀有所遲疑，紅帥就會伸出手，一巴掌拍到東門達觀的屁股上，保起嘴說，不嘛，我就要現在練，馬上，鬧！

「鬧」的原文是Now，就是馬上、現在、立即之類的意思，與「褲」、「噎死」一樣，也是蒲壽庚的西洋三奶所授外語。紅帥練功勤奮兼心切，天生是個習武的好胚子，每見到東門達觀就喊鬧。而東門達觀每見紅帥說鬧，就一定成全紅帥，覺得如此熱愛習武練功之人，未得拜師學藝實在可惜，對紅帥說，要是她能得遇名師，將來的武功造詣一定非同尋常。東門達觀甚至一度打算把紅帥引薦給師父，說服西山鐵擔收紅帥為徒，想到少林寺不收女弟子，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段日子，東門達觀每到太陽下山，自己便也下山離寺，繞過小東門和塗門，在許多大厝民宅和作坊貨棧屋頂上跳來跳去，翻過城牆，潛入三十二間巷，跑進紅帥的房間，與紅帥練功練到子時，再飛檐走壁潛入蒲家大厝，安裝那些殺人機關。這個時間安排非常合理，因為子時過後，蒲家大部分人都睡得死了，只剩幾個巡夜的親兵，一邊巡邏一邊瞌睡，警惕性不高，此時挖坑、埋炸藥、藏弓弩、裝定型摩絲，神不知鬼不覺。按計劃，東門達觀將用十三個夜晚把這些隱蔽性較強的工作完成，等到行動前一夜，再把鐵籠子吊上房廊，把餓狼因進崎頭，把春宮畫貼到護厝牆上。這些太暴露的機關不能安裝得過早，否則會被帝壽庚發現，破壞了機關誅賊行動。一切如計劃順利進行，機關安裝工作進行得非常成功，不論隱蔽設備還是露骨裝置，都沒被人發現，但東門達觀與紅帥練功的事情，卻被人撞見了。

那是在兩人練功的第四夜，是夜恰逢泉州一年一度的洋貨交易會開幕，市舶司白天舉辦了盛大的開幕典禮，人夜於東湖湖畔舉辦煙花晚會，東門與小東門等地方客商雲集，名流薈萃，人頭涌涌，東門達觀不得不繞道而行，遲到了半個時辰。紅帥等得有些焦急，一見東門達觀就給了他屁股一巴掌，大喊一聲鬧，即刻拉進裡間，忘記了鎖門。煙花晚會於亥時結束，蒲壽庚與大奶。九奶等人於亥時一刻離開東湖回到蒲家大厝。蒲壽庚自回東大房，大奶回西房，九奶卻沒有回北院大房，而是進了棋盤園，巡查三十二間巷。這是九奶的職責，一般每月巡查一兩次。九奶進巷后，看到其他屋子都已掩門熄燈，只有紅帥的房門透出燈光，於是便走了過來。

假如是鶯鶯，或者湘雲、孟姜、飛燕等美女棋子，看到紅帥眠床上的情形，肯定會發出一種足以震碎玻璃的聲音，把巷內所有棋子叫醒，把剛人被窩的蒲壽庚叫醒。奇怪的是，九奶走進紅帥屋子，步入裡間，站到床前，看到東門達觀與紅帥兩人光溜溜地，以某種姿勢但在床上，竟然沒有發出任何過分的聲音，而是輕飄飄地笑了一笑，輕飄飄地問了一句，你們在幹什麼呀？

當時，東門達觀腦中閃過無數念頭，既想用大慈大悲掌把九奶一掌拍暈，又想使出嵩山四面八方拳把九奶一拳打昏，還想用彈卵神通封住九奶的穴道，或者施展少林無上輕功，立即奔出房間跳出三十二間巷，一路狂奔到漳州或福州找條海舶漂洋過海到某個小島上終老一生。但與此同時，東門達觀也想起自己曾在東大房外偷窺過九奶與七奶五奶跟蒲壽庚一起練功，想到九奶在棋盤園主義神功上的功力修為絕不在自己之下，自己能否在一兩招內製服九奶，絕無把握，因此就有些躊躇不定。還在猶猶豫豫思前想後，紅帥卻先發了話，她把壓在自己身上的東門達觀推開，起身下床，向九奶屈膝行禮，回答說，回媽咪的話，大師在教我練武功哪。

九奶依舊笑吟吟地，輕飄飄地問，練武功？練什麼武功呀？

紅帥回答說，回媽咪，大師說是絕世武功，很厲害很高深的，要我一起練才練得成，不信你問大師。

在這個過程中，東門達觀雖光溜溜地傻蹲在床上，姿勢不雅，腦子卻沒有犯傻，一直在想著應對之策。他想到的辦法有二：一是把九奶殺掉，徹底封住她的嘴；二是策反九奶，讓她站到自己這一邊來，一起投身誅賊偉業。前一種辦法相信不難做到，但於心不忍；后一種辦法有些難度，考慮到九奶與蒲壽庚是夫妻，成功策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麼是否有第三種選擇？

東門達觀很快便作出了決策，選擇了第三種解決辦法。他態度誠懇地，嚴肅認真地告訴九奶說，他自幼習武，嗜武成癖，一見到神奇武功就心癢手癢，總想學來練上一練，聽說當世武林最厲害的內功是棋盤園主義神功，他嚮往多年，心儀已久，卻嘆無緣，就在不久前的一夜，他武癖發作，潛入蒲家大靨，偷窺到蒲壽庚與五奶、七奶、九奶一起修練棋盤園主義神功，大喜過望，欣喜若狂，不自覺地觀摩學習，得知此功須雙修合練，故請紅帥姑娘出手相援，合練修習了三幾次，也不知道練得對不對，今日不巧，竟在九奶媽咪面前現丑，貽笑見方，見諒見諒云云。

應該說，東門達觀這套解釋破綻百出，邏輯混亂，而且隱瞞了他的動機，就是企圖破解棋盤園主義神功，行刺蒲壽庚。東門達觀畢竟才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涉世未深，閱歷不豐，笨一點是可以理解的。令人難以理解的卻是九奶，她笑吟吟地聽著東門達觀胡說八道，看看紅帥，再看看東門達觀，又看看紅帥，再看看東門達觀，好像很欣賞他們的衣著和姿勢。東門達觀說完了，九奶才做出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對紅帥說，你們練得不對，這樣吧，你看我跟大師練，好好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