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淫雨
那天夜裡,圭次強行要得到迪子,一改以
前的優柔寡斷,變成一個膽大魯莽的漢子……
緊緊地抱住她,迪子激烈地掙扎著……
只是對阿久津的愛很熾烈,所以才竭力掙
扎,關鍵時要為阿久津保住自己的貞潔……
男人為何如此急遂地清醒?迪子的體內還
餘韻縈繞,全身倦怠,殘留著隨波漂浮的感覺,
蘊含著一股殘火,倘若再受到阿久津從頸脖到
背後的溫柔的愛撫,就會再次燃燒起來……
迪子和圭次見面以後的下一個星期一,阿久津沒有上班。
「今天部長說休息。」
最先帶來這一消息的是富於。九點剛過,大家還聚在化驗室的角落裡喝著早茶。
「說是夫人感冒了。」
「為那種事休息?」
愛蜚短流長的伸代問道。
「說感冒很厲害,也許要住院。」
「感冒住院?」
「是管理事務的上崎君說的,我不太清楚,如果夫人要住院,又有孩子,這下可受累了。」
「看來部長今天要在家裡照顧夫人了吧。」
伸代說著,朝迪子瞥了一眼。
「開始幹活吧。」
隨著宮子的招呼,大家站起身開始工作。迪子來到配血試驗的化驗台前,坐在圓椅上。
右邊是恆溫器,前面試管林立。只有這一角才是迪子的領地。只要坐在這裡,就可以和富於、伸代她們完全隔開。迪子凝神望著今天清晨剛採集在試管里的鮮紅的血液,想著阿久津的事。
圭次星期六說的沒有錯。阿久津因為妻子有些感冒才取消了遠出遊玩的念頭,只是和迪子親熱一番就回家了。
而且,夫人的病還不見好轉,隔了一個星期天,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如果感冒惡化,就會成為肺炎,或是別的什麼病,看阿久津不上班,也許病情已經很嚴重了。
迪子用長長的吸管將血吸到0.2CC的刻度,一邊感到心裡很舒展。什麼夫人,發高燒受苦了。那張美麗漂亮的臉蛋兒,若因發高燒變醜又紅又腫才好呢!
接著一瞬間,她的眼前又浮現出阿久津楞坐在病妻身邊的身影。
夫人也許正好趁著生病,在向丈夫撒嬌。在去琵琶湖時,夫人就表現出多餘的脈脈溫情。阿久津對此也故意視而不見。這次她興許趁著發高燒正大潑嬌情呢。
迪子越想越覺得夫人和阿久津都是靠不住的。那兩人柔情如水一往深情。
他說不定現在正和夫人溫存著呢!迪子忽然想起前天夜裡的事情。
那天夜裡,正如她的危懼,圭次強行要得到迪子,一改以前的優柔寡斷,變成一個膽大魯莽的漢於。圭次拽住她,緊緊地抱佐她,迪予激烈地掙扎著。
她自己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剛才還想著如果他向她求愛,也可以承諾他,但一到關鍵時便拚命抵抗了。最後還是圭次受了驚嚇,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
現在清醒下來再回頭一想,當初那種寬容的情愫,像是一瞬間的心靈的遊盪,以為實際上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才憑空想像的。
無論怎樣違逆著阿久津,關鍵時要為阿久津保佐自己的貞潔。迪子在反抗、逃遁的內心裡,窺見了自己對阿久津的愛的忠貞。
那以後,圭次怎麼樣了?他受到抵抗,被迫把她放走,感到無地自容。說實話,迪子並不那麼嫌棄圭次,只是對阿久津的愛很熾烈,所以才竭力掙扎。
對圭次很無禮。她感到對不起他。
下午,迪子決定把那事忘掉。
傍晚,俠要下班時,上崎來轉告說所長找她。這時迪子正在整理單據。她停下手去二樓的所長室。
所長合上正在閱覽的文件,移到接待室的椅子上。
「工作已經結束了吧。」
「只是整理整理單據。」
「來,請坐。」
這次,迪子大大方方地在所長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夕陽被淺藍色的窗帘遮擋著,被隔成一條條的光亮映在兩人之間的茶几上。
「今天有空嗎?方便的話去吃飯,上次約好的。」
「好的。」
「那麼,五點半在東山旅館的門廊里見面。那裡的西餐很好吃,你去過嗎?」
「沒有。」
「我在外面吃飯時,一般總在那裡吃的。」
東山旅館離輸血中心坐車有兩站路。即使步行十五、六分鐘也能到了。
「今天輪到妻子去學舞蹈,所以我每周總有一次不得不在外面吃飯。」
「夫人在學舞蹈嗎?」
「到老了才學當然瞧不上眼,但她自己想學好的。」
所長銜著煙斗微微笑了。迪子望著他那在夕陽下閃著銀光的白髮。
「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順便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事?」
「吃飯時再說吧。」
所長看看時間。迪子站起身,鞠躬道謝后離開了房間。
回到化驗室,化三十分鐘結束了工作。宮子她們說要去四條河大街那邊購物,在作回家的準備。
「有澤君怎麼樣?不陪陪我?」
「不湊巧,和妹妹約好了,下次陪你。」
雖然她覺得問心有愧,但謊話還是脫口而出。等大家都走了以後,她在衣帽間換上衣服,向東山旅館走去。
一走進門廊,所長正在右側的橡膠樹邊上和一個男人講著話。那人和所長年齡相仿,一副紳士的派頭。迪子從未見過他。
她徑自走到柱子邊的椅子上坐下。所長和對方分手後走上前來。
「他是府立醫院的外科部長,這次看樣子要去大阪。」
所長這麼說著,率先走進門廊右側的餐廳。雖然正值晚餐時分,但也許時間尚早,裡面空蕩蕩的。所長在餐廳右側看得見院子的座位上和迪予面對面坐下。
「這裡的拷肉很軟,很好吃,你愛不愛吃拷肉?」
「多謝了。」
「那麼,裡脊肉兩份,加上湯,和葡萄酒。」
看來所長對這裡已經很熟悉了,服務員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雖然地方不大,但這裡很雅。」
這家旅館,迪子聽到過名字,但從未來過,檔次比和阿久津約會的花山餐廳高,而且幽雅得很。
「我來這裡吃飯已經有五年了。」
「和夫人也一起來過?」
「妻子來得比我還多。」
所長又開始給煙斗裝上煙葉。迪子望著所長那端莊的臉龐,心想這時候著換了阿久津,他就不會談起妻子。
不久,服務員送來葡萄酒,將兩人的杯子斟滿。
「來。」
所長端起杯子,看了迪子一眼。
「謝謝。」
「你會喝嗎?」
「會,但很少喝。」
迪子回答道,想起前天和圭次喝酒時也有過這樣的對話。
「去年的忘年會,你不是喝醉了嗎?」
「這……」
「我記錯了?」
所長坦率地點著頭。去年的忘年會上,迪子確實喝醉了,酒會結束時搖搖晃晃地扶著阿久津的肩頭。也許所長還記得那時的情景。迪予不由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您找我談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其實,有人說起你們的事。」
「我們的事?」
所長等著服務員放下湯后離去。
「你和阿久津的事,聽說你們很要好。」
「誰把那些事……」
「嘿!有的人就是喜歡傳播別人的事。」
所長喝著湯,是一種文靜儒雅的品嘗方式。
「我並不是故意在責怪你們。即使確有其事,或者搞錯了,都沒有關係。因為只要有男人和女人,在男女之間就會產生好惡感,這是不可避免的。」
迪子甚至想哭了。是誰說的?即使知道那些事,也沒有必要向所長告密!迪子於突然感到輸血中心廟小妖風大。
「你錯怪我,這就不好了。我不是要評判那些事的好壞。你請喝吧。」
迪子拿起匙。
「輸血中心地方小,所以人的心眼兒也小,喜歡傳那樣的話。反正,一半是出自嫉妒吧。只要是有人群的地方,就總會有那樣的事。」
迪子喝著湯,很感委屈。
「不用介意別人的傳說。」
「可是……」
「說實話,我也懷疑有那樣的事。不!即使有,也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所長放下匙,用餐巾擦著嘴唇。
「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相互愛慕是無可非議的,但在工作場所不要太肆無忌憚了。」
「我沒有肆無忌憚啊!」
迪子用力地搖搖頭。
「嘿,我相信正是這樣,但周圍的私利眼不那麼看你。
好像認定,你是受著阿久津的寵愛。」
「我工作無暇可擊,不比任何人差……」
「我知道你工作很好,只是那些入也看著你,還是注意一下為好。」
「這事,您對阿久津部長也說了?」
「沒有,他是個懂世故、善於把握自己的人,那種事,事到如今也不用說了。」
「您是說,我不能把握自己……」
「不要那麼極端嘛。」
服務員送來拷肉,將拷肉放在兩人中間時,交談暫時中斷。點菜時想吃拷肉,但現在迪子已經沒有食慾。服務員斟滿葡萄酒離去。
「那樣的事,比較容易出現在女人的神態里,所以你要注意一些,僅此而已,請不要放在心上。」
所長輕輕混了口葡萄酒後拿起刀叉,一副安樣的表情,任憑迪子睨視著。
「我…不喜歡部長。」
「哈。」
所長拿著叉子望著迪予,白髮的下面一雙輪廓鮮明的清澈的茶色眼睜。
「我討厭那種厚顏無恥的自私的人。」
「他那麼自私嗎?」
「反覆無常,有些窩襄……」
迪子嘴上說著,但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些話。她一邊感覺到有些不妥,一邊卻脫口而出。
「他這人太狡猾了。」
「是嗎?」
所長默默地用著刀叉。
「我不知道部長不在,會是多麼地快暢。」
「嘿!請吃吧。」
所長又催道。迪子拿起了刀。
用餐后離開餐廳時,已經過了七點。天空陰沉沉的,沒有風,不熱也不冷。兩人只喝了一小瓶葡萄酒,但迪子感到微微的醉意。
「呢,我要回家了,你怎麼樣啊?」
所長站在門前的出租汽車站台上。
「我好像醉了,一個人走回去,散散步。」
迪子感到自己有些醉態,一個人很難回家。她一邊極力控制著自己,一邊搖晃著走著。所長在後面跟了過來。
旅館的拐角是一條小道,小道的右邊是旅館的院子,左邊像是哪一家寺院的圍牆。小道的前邊只有兩輛前後緊挨著停靠著的黑色麵包車,沒有人影。
「你要去哪裡?」
所長跟隨在後邊困惑地問。
「你直接回家不是很好嗎?」
「所長回家吧,我一個人能回去的。」
「是嗎?……」
迪子察覺到所長的腳步聲停丁下來,便陡感一陣孤寂。一回頭,所長那顧長的身影在二十米前仁立著。於是,迪子碎步跑了回去。
「我,是個不中用的女人吧。」
「不,沒有那回事。」
所長的溫和的語氣,反而引發了迪子的悲哀。
「我陪你一起走吧。」
所長朝幽暗的圍牆前端望著,稍稍想了一下,便開始緩緩地走去。
星期一和星期二,阿久津休息。星期三早晨,他來到輸血中心。加上星期天,整整有三天時間,迪子沒有見到過阿久津。三天沒有碰到,從阿久津四月份去東京參加學會以來,還是頭一次。
迪子望著阿久津,象看著一件稀罕物。阿久津照例掩飾著上班遲到的尷尬,向大家打量了一下,然後說道:「你們早!」
「您早。」迪子也和著大家輕聲說道。
也許心情關係,阿久津稍顯憔悴。
「聽說夫人的身體不好,現在怎麼樣了?」
富子代表大家問道。
「開始時還以為是感冒,後來成了肺炎。」
「住院了嗎?」
「待在家裡,家裡有孩子,休息不好,所以我讓她使進了國立醫院。」
「這麼說來,很嚴重吧?」
「住一個星期十來天就能出院,令大家擔憂了。工作沒有什麼變化嗎?」
「沒什麼特別的事,不過……」
宮子朝迪子瞥了一眼,好像在說,你怎麼樣?迪子裝作沒有看見,緘然不語。
「那麼,我去忙了。」
阿久津點點頭,消失在裡面的研究室里。
迪子又一個人來到化驗台前。
這三天里要說變化,也並非沒有。在做配血試驗時,出現了一個估計是B型亞型的血液,不用抗體化驗就無法確定,興許是亞型的新種類。後來在采血車送來的血液里有一個血球溶解了。究竟是血液特殊,還是搬運上有失誤?一無所知。這些都必須向阿久津報告,讓他馬上查明原因。
但是,對迪子來說,現在這些事並不太重要。說實話,說不說都可以。相比之下,這幾天穿透迪子內心裡的風暴,要遠遠猛烈得多。
星期六的夜晚,和阿久津分手盾,她受到了圭次激烈的追逼。
當然,迪子殊死地進行了抵抗。但在眼看就要擁入圭次的懷裡的一瞬間里,迪子既想為阿久津守住貞潔,同時又忽然想順從他。她曾產生了一種泄憤的心情,想向說了個謊話便急急趕回妻子身邊的阿久津復仇。
星期一,她和所長吃完晚飯後,要求所長陪她一起走走。後來回想起來,也令她萬分愧作。若在平時,迪子決做不出那樣的事。
迪子這幾天的行動,實在是不可思議的。
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現在見到阿久津,迪子才漸漸地明白星期六到昨天自己內心失落的原因。
因為阿久津請假在護理著夫人。
無疑,迪子內心裡驟起狂瀾,就是為此。
在和圭次扭擰著時,在和所長散步著時、她的頭腦里總裝著阿久津的影子。和圭次爭執、遭阿久津冷落、另覓所長,這些好像都是為了對阿久津的警告。
至此,迪子總算放下心來。她雖然為頭腦里總擺脫不了阿久津的影子而感委屈,但又為因此而能保持對阿久律的那份感情感到釋然。
午休時,配血試驗的申請突然增加。下午,迪子忙得連喘息的時間也沒有。
從采血瓶取出血樣,注入試管釋稀。這一釋稀作業,即便不看著吸管的刻度,憑捻動軟管的感覺也能估測。因為繁忙,使迪子暫時能有幸埋頭工作忘掉一切。
下午三點,她稍作休息,正怔怔地望著窗外時,阿久津靠上前來。
「今天活很多啊,要幫忙嗎?」
「我行。」
但是,阿久津不容分說地動手排起試管來。
在化驗部,除了迪予以外,要說確實會做配血試驗的人,就只有部長。別人也不是不會,但是否凝固,一碰到難以確定的血型,便總要來求教這兩人中的一人。
也許是為了彌補休假時的歉意,阿久津幫得很認真。
開始時迪子還無視他,認為他是來討好的,中途起開始作三言兩語的交談。兩個人果然比一個人做得快。
做第三份配血試驗時,阿久津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今天,五點半。」
迪子注視著試管,毫不理會。
「行不行?我等著。」
阿久津叮囑道。迪子儘管對阿久津為照料夫人竟然休假兩天頗感生氣,但實際上一見面眷戀之情仍油然而起。
而且,迪子覺得現在還有其他事情必須在兩個人見面時告訴他。
迪子到達花山餐廳時,比約定的五點半遲了十分鐘。
阿久津揉滅香煙,馬上說道:
「好像很久沒有見面啊。」
「是嗎?」
迪子不置可否地答道,向走上前來的服務員要了一杯咖啡。
「還在不高興?」
「沒有。」
她為見面感到興奮,但關鍵時又裝作一副冷漠的表情。
「為了妻子,這三天里倒霉透了。」
「不是三天,是四天吧。」
「四天?」
「不是從星期六就開始的?」
「星期六和你見過面……」
「以後就慌裡慌張地回家了!」
阿久津臉上露出窘迫的神情。
「那天夜裡,我見到圭次了。」
「在哪裡?」
「在京都的旅館里,我們還一起喝酒了呀。夫人發高燒,你傍晚急急忙忙地趕回家護理,他都告訴我了。」
阿久津撅著嘴唇,注視著眼前的咖啡杯,這是他尷尬時的習慣。
「說什麼和朋友見面,不能駕車去遊玩,你為什麼說謊?」
「這……」
「彆強嘴了!」
「說實話,是為了你……」
「為了我?」
「我想,要是說妻子感冒了,你反而會不放心……」
「你是丈夫,夫人感冒時進行護理,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知為何,從迪子嘴裡出來的,儘是違心的話。
「我只是你的情人,用不著那麼為我操心!」
「喂!」
阿久津責怪地望著迪子。迪子毫不理睬地嘎著咖啡。
「別胡攪蠻纏!」
「胡攪蠻纏的,是你呀!」
「和圭次見面,他講了些什麼?」
「你們夫婦的事!你沒有打噴嚏?」
「別惡作劇。」
「我沒有惡作劇呀。」
「見面只是講講話嗎?」
「當然,不行嗎?」
看著他那張狐疑的臉,迪子的不良心術越發膨脹。
「如果我說和圭次親嘴了,你打算怎麼樣?」
「真的?!」
「別大聲!大家都聽著呢!」
正是公司的下班時間,店裡一片嘈雜,但沒有人豎著耳朵聽兩人的談話。
「你真的和圭次接吻了?」
「你想怎麼樣?」
「別戲弄我!」
「我要不要和圭次接吻,這和你無關吧。」
「我是他的姐夫。」
「姐夫反對妻弟結婚?」
「我反對?」
「看來圭次很恨你啊。」
「他連這些事都說了?」
「反正他對你沒有好感。」
「圭次的事我不管,最重要的是你打算怎麼樣?我和圭次,誰重要?」
「這我已經想好啦,誰有可能和我結婚,就是誰重要啊。」
「你……」
阿久津欲言而止,陰視著迪子,迪子裝作沒有看見,把臉扭向一邊。
「你真的這麼想?」
阿久津的聲音突然變得微弱。也許有些太刁難阿久津了。迪子的心裡又湧出憐憫。
「你以為我會想那麼做嗎?」
「那麼,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吧。」
「沒有呀。」
迪子回答道,一邊為阿久津還不知道她如何抵抗圭次才保伎了對他的貞潔而怨恨起他來。
「反正,希望你別和圭次交往得太深。」
「最重要的是,星期一,所長把我找去,向我提出了警告。」
「什麼……」
「我們的事,說喜歡誰是自由的,但別在上班時太親昵了。」
「所長那麼說的?」
「只有我一個人被叫去,太慘了。」
為圭次的事,兩人爭辯不下,但這次兩人都是受害者。
「說阿久津君是個懂世故的人,所以他很放心,但我是個女人,幹什麼事都不太懂,所以事先要提醒我注意。真氣人!」
「那些事,誰對所長說的?」
「不知道。我一想到有那種告密的人,就不想去上班了。」
「別介意,不要為那種事敗下陣來。」
「我知道。」
「反正我們工作比人強一倍,誰也沒有理由在背後指責我們。」
「我也這麼想啊。」
兩人剛才還在吵架,現在發現了共同的敵人,便變得親密起來。
「走吧?」
「去哪裡?」
迪子坐著一動不動,仰著臉望著阿久律。
倘若接著要去什麼旅館,她想拒絕。被接連四天護理著妻子的男人摟抱,對不起了。現在去旅館,就等於被迫充當病妻的替身。
「今天原想和你再待一會兒,但我現在必須去醫院。」
「夫人那裡?」
「她叫我買一些東西,所以……」
「家裡怎麼樣?」
「岳母從東京趕來,替我照顧孩子。」
「你現在就去醫院?」
阿久津歉疚地點點頭。迪子心情陡變。
「我不願意!」
「不願意?」
「別去醫院,今天夜裡和我在一起。」
阿久律的臉上清楚地露出躊躇。迪子見狀便越發固執「你要幹什麼?」
「帶我去旅館。」
迪子終於說出和自己剛才的心愿相違背的話。她討厭當她妻子的替身接受他的撫愛,同時卻又祈願現在立即就倒在他的懷裡。兩者之間沒有任何的關連。有的,只是想把阿久津從妻子那裡拽過來,任憑自己隨心所欲。
「倘若無論如何一定要去醫院,就先和我去旅館。」
「晚上探望病人的時間是七點以前,所以……」
「來不及的話,明天一早去也行吧。」
阿久津沉思了片刻,抓起了發票。在結帳處付了錢,上階梯走出店外。也許是天氣陰霾的緣故,暮色蒼茫,雨眼看快要落下來。
「頤,去醫院的話,我討厭你!」
阿久津默默地向停車場走去。上車后,阿久津回頭望著迪子。
「明天還能見面,今天就算了吧。」
「不行!」
「那麼,我先去一次醫院,你等我回來。」
「如果你這麼想去,那就去吧!」
迪子打開車門要下車。
「喂,聽我講啊。」
看樣子阿久律還瞻前顧後,手按在方向盤上,目光注視著前方。
「為什麼這麼不聽話?」
「我已經聽膩了,光聽你的解釋,當個好孩子,我噁心!」
阿久津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從停車場向右,朝著南撣寺旅館的方向扳動著方向盤。三
直到走進旅館,阿久津才終於對去醫院的事死心了。
一如往常,爭吵后兩人慾情更濃。阿久津搖撼著,催促著潛伏在迪子體內的惡魔。迪予情意綢緞,盡情地陶醉在這受淫虐的喜悅里。爭執成為一種刺激,使兩人的艷情更加熾烈。
但是,兩人情迷意亂忘記一切的癲狂持續得並不那麼長久。
迪子覺得不可思議,男人為何如此急遂地清醒?迪子的體內還餘韻縈繞,全身倦怠,殘留著隨波漂浮的感覺,蘊含著一股殘火,倘若再受到阿久津從頸脖到背後的溫柔的愛撫,就會再次燃燒起來。
然而,阿久津仰天躺著,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右臂隱含著作愛后的餘溫墊在迪子的肩膀下,但手指一動不動,能感覺到他還在虛與委蛇。即使赤身裸體,相互之間撫摸著肌膚,兩人的融合,也僅是一瞬間。
「還在想醫院裡的事?」
阿久津什麼也沒有回答,轉向迪子一邊。
「還是放心不下夫人吧。」
「不是……」
他否定道,但語氣寧可說是肯定的。
引誘著女人將她摟在懷裡的時候,男人是熱衷於女人的,但一旦結束便馬上迷途知返恢復自我。無論反覆多少次,男人總是男人,決不會遊離自己。
「反悔了吧。」
「沒有。」
這次,阿久津清楚地答道。
迪子讓阿久津抽回伸在她頸脖下的手臂,爬起身。
她拾起散亂在四周的褲子和扔在休息室里的衣服走進浴室,在浴室里只是淋浴了一下便穿上衣服,梳理好頭髮。照著鏡子時,她覺得和男人作愛時的柔情已經蕩然無存。
回到房間,阿久津趴在床上抽著煙。背上蓋著毛毯,裸露著肩膀。
「還不起來?」
「嗯……」
阿久津回頭,見迪子在穿衣服,好像很吃驚。
「怎麼了?你要回家嗎?」
阿久津仰臉望著迪子,不久便拉住站在邊上的迪子的「讓你早點起來到夫人那裡去,即使過了七點,求求人家也能進去吧。」
她自己也覺得窩囊,但還是說了。
鏡台前映出她站立著的身影。豐滿圓潤的臀部,從迷你裙里露出的膝蓋,都還殘留著青春的活力,至少比阿久津的妻子年輕。迪子現在依仗的,只有這個年輕。
雖然她嬌小玲瓏,但豐潤的軀體里吮吸著男子的精氣。接著跑去探望妻子的男人,是失去了精氣的軀殼。「只剩下軀殼去妻子那裡才好呢!」迪子對著鏡子喃語道。
阿久津拿起香煙和火柴站起身。
「快些穿衣服!」
「過了七點,什麼時候去都一樣啊。」
「醫院的事我不管,但我還有地方要去,你快穿衣服!」
「你去哪裡?」
「這與你無關。」
阿久津望著迪子,接著無可奈何地開始穿起衣服。
「上次,所長請我吃過飯了。」
「所長請你?」
「在東山旅館。」
阿久津正拉上褲子,楞楞地站在那裡。
「所長說,他喜歡那裡的餐廳。」
「提醒我們的事,就是那個時候?」
「那是另外一次啊。」
「這麼說,見過兩次了?」
「說是見面,只是吃飯,談談話啊。」
迪子對著鏡子照著頸脖,用手輕輕地撩撥著后發。
「他是喜歡你?」
「呃?怎麼了?」
「所長請化驗技師吃飯,這不是很奇怪嗎?」
「是嗎?」
「你怎麼樣?」
「並不特別討厭啊。」
「我們相比呢?」
「要說你,太性急啦。不是和喜歡的人就不能一起吃晚飯嗎?」
「可是,那是很重要的事啊。」
「我和誰吃飯,難道還要你同意?你太過分了吧/阿久津訥訥地閉上了嘴,默默地勒緊領帶。迪子注視著他那氣鼓鼓的後背,心想對跑向妻子那裡去的男子,這樣的復仇是應該的。四
到了七月,在六月里還不那麼明顯的梅雨,從六月底開始就滴滴答答地落下,連續五天幾乎沒有停過。阿久津的妻子開始時還說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但直到現在還伎在醫院裡。
「部長的夫人好像是風濕病啊。」
午休時,化驗部的職員們聚在一起,談論著阿久津的妻子。「會是肺炎嗎?」
「也有可能,但經診斷,好像是風濕病,高燒也沒有退。」
「若是風濕病,那就沒治了吧?」
「也許是的,真可憐呀。」
「家裡岳母來替他照顧著孩子。」
「岳母來,部長是女婿,總會有拘束的。」
宮子頗為同情。
一談起阿久津,迪子就會很自然地受到冷落,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大家都意識到迪子和阿久津的關係。
「我真佩服部長,一下班總是馬上跑去醫院。」
「這麼說起來,最近在值班室里,我真沒有看見他玩過麻將。」
正如富於她們說的,阿久津最近好像一下班就去了醫院。迪子和他偶爾也約會,但只是一個小時左右,他便急急忙忙地起身走了。
迪子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勉強地攔著他,即使硬拉他去旅館,兩人的感情高潮只是一個小時。激情一過,阿久津準是又想著妻子的事。迪子起先想藉此泄憤的,但一想到以後他和妻子在病房裡見面。就是反感也是枉然。
「夫人一生病,你才懂得了夫人的寶貴吧。」
已經很久沒有和阿久津一起去「里韋拉」喝咖啡了。午休時,迪子喝著咖啡諷刺道。
「沒有的事。」
「你每天去醫院,大家都很感動啊。」
「現在腿關節還在痛,不能走路,岳母身體也不好,所以我不去不行。」
「夫人不能走路嗎?」
「去廁所什麼,還能走走,但那也只是挪著腳,不能走得再多了。」
「我去探望一下吧?是我倍受關照的上司的夫人,又在和圭次相親時見過面,去探望,這不也是禮貌嗎?」
阿久津默默地喝著咖啡。
「今天我跟著你去,還是趁早去看一次吧。」
「今天,我現在還要去一趟大學。」
「五點之前能菠回來吧。」
「能趕回來。你還是在梅雨期過後去探望吧。」
「住院要伎那麼久?」
「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想帶我去吧。」
阿久津什麼也沒有回答,拿起發票站起了身。
那天,下午梅雨停了一陣,但傍晚時又開始下了。迪子洗曲頸蒸餾瓶時被劃破左手食指,就是那場面落下的一個小時后。蒸餾瓶在消毒筐里時就好像已經有裂縫。迪子不知道,在水龍頭下用布塊一邊轉動一邊使勁地擦著時,蒸餾瓶突然破碎,手被劃破。
她感到一陣刺痛,忙鬆開手一看,食指尖有一道紅色的細印痕,血瞬湧出來。在對面的富於發現后慌忙奔跑過來,但這時食指已經鮮血淋漓。
「不得了了!傷口有玻璃進去了!」
「不要動,快捏緊指根。」
宮子她們亂成一團,大聲叫嚷著。這時,鮮紅的血滴在下邊的瓷磚上。大家對血都已經習慣了,但關鍵時親眼看見血從傷口裡湧出來,便都慌了手腳。
「部長呢?」
「剛去了大學啊。」
「呢,給所長看看。」
所長來輸血中心以前是國立醫院的外科部長。
「我去拿消毒藥和紗布來,你待著別動呀。」
宮子跑去了。
一看傷口,玻璃碴兒在鮮血中閃著光亮。蒸餾瓶的碎玻璃又硬又鋒利。迪子看著發光的碎片,心想阿久津倘若在場,知會怎樣待她。
不久,宮子帶著所長趕來了。
「怎麼了?」
上次吃過飯後已經過了半個月,迪予和所長目光交織。
「在洗蒸餾瓶時劃破的。」
宮子搶著答道。
所長從宮子端來的消毒盤裡用小鉗子鉗起紗布,在傷口上輕輕地擦著。
「馬上就好,忍一下。」
雖然所長已上年紀,但捏住迪子的手仍然很有力。
血一邊擦去,一邊不斷地湧出來。擦去血后一瞬間,所長拔出扎在裡面的玻璃碎片。有兩塊長方形的碎片,長五毫米和三毫米左右。
「扎得很深啊。」
重又清洗傷口,確認沒有玻璃以後,所長用浸透消毒液的棉花洗完傷口紮上紗布。
「拿軟膏來。」
宮子又跑開去。所長用力按著指根望著迪子。
「玻璃器皿很危險,要小心啊,你在想什麼?」
「沒有。」
迪子搖著頭優下眼臉。蒸餾瓶是不易破碎的,即使發生裂痕,只要不碰撞硬器就不會破碎。看那裂痕,也許是用著很大的勁在擦著。
當時,迪子用布擦著蒸餾瓶時發出「鏗鏗」的聲響。迪子一邊擦著,一邊想著阿久津和妻子的事。兩人在病房裡交談著什麼?膝蓋疼痛的夫人是如何向丈夫撤嬌的?阿久津是怎樣溫情地安慰著她的?她這麼想像著時,不知不覺地使上了勁兒。也可以說,受傷,是為了阿久律。
宮子帶著軟膏來了。
在采血時,難得也會遇上止不住血的人,所以輸血中心備有一套處理外傷的器械,所長換下滲透著血的紗布,重新用了一塊新的紗布附上軟膏,貼在傷口上包紮著。
「止血,要扎得稍稍緊一些,兩三小時后完全止住了,就可以再放鬆些。」
「謝謝。」
「手暫時不能下水,不要做下水的事。」
所長輕描淡寫地這麼說著,便離開了房間。
「謝謝了。」
迪子向在收拾玻璃碎片的宮子她們道謝。
「很痛吧,今天你就回家吧。」
「不要緊。」
迪子儘力地逞強道,離開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也許梅雨天氣的緣故,剛過四點,房間里就已經暗下來。
手指在隱隱作痛,雖然還能忍受,但仍不間斷地陣陣襲來。迪子望著淌著雨水的窗口,想著阿久律的事。
他看見她手上的包紮帶會怎麼樣?
即使他問為何會這樣,她也不能說是在想他。只要看見她忍著疼痛的模樣,阿久津就肯定會擔心的。
這麼想著時,迪子漸漸地為受傷的事感到慶幸起來。
她彷彿覺得,因為受傷,她和他的妻子處於同等的地位。她甚至覺得可以心安理得地撒撒嬌了。
迪子用右手握著吸管,再化驗一份血液,今天的活兒就結束了。她回到原來的座位上時,設在化驗室門口的電話鈴響了。正在電話附近的宮予拿起聽筒,三言兩語地應答后,說「我明白了」,便放下聽筒。
「部長今天從大學直接回家了,所以向大家打一聲招呼。」
宮子特地大聲地說道,使大家都能聽到。
「不回來才好呢!」
伸代作了個滑稽的模樣回答道,引得大家都笑了。
在笑聲中,迪子心想,阿久津今天不回輸血中心,準是怕她死皮賴臉地央求他一起去探望妻子,所以才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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