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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了,現代都市的夜生活又拉開了序幕。

解放廣場涌滿了散步的人群,矗立在廣場西端的屏幕牆放著北華電視台娛樂頻道的綜藝節目,並不時插播著各類的廣告。在廣場東邊的一隅,身著古裝的老年秧歌隊正在起勁地扭著東北的大秧歌。這些裝扮成才子佳人的老男老女居然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引來駐足觀看的年輕人陣陣歡笑。與解放廣場一路之隔的四星級北華大酒店此時也早已是車水馬龍。燈火通明的飯店門口,停放著一長串轎車。服飾華麗的女人和同樣盛裝的男人在這裡進進出出,充分享受著人類文明所帶來的物質成果。

大千世界是多姿多彩的,但是每一類人都有每一類人的生活方式。平民有平民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這裡雖然僅隔了一條街,但卻涇渭分明。不過,局外人很難分辨出他們之間究竟誰活得更加滋潤,誰生活得更加快樂。

劉莎莎從計程車上下來時,手機響了。這是川梅第二次催她了。頭一次打電話時,她正在電腦旁敲稿子。

「莎莎,你到哪兒了?」她急切地問。

「我已經到飯店門前了。」她大聲說。

莎莎不知道川梅為何這樣急的喚她過來,害得她連那篇稿子都沒寫成,晚上回去還得開夜車。

半年前,川梅辭職離開了《女人時尚》雜誌社,同那個流浪詩人西風去了南方。莎莎作為雜誌社的特邀記者,還專門採訪過她和西風,並寫了一篇稿子《浪跡天涯的愛情才是詩》,先後登載在《女人時尚》和《北方晚報》上。文章對川梅在愛情上的執著寫得入細入微,如泣如訴,曾在省城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也遭受到川梅父母的抨擊。他們看到報紙后找到劉莎莎質問她究竟抱得什麼動機。那個坐過牢房,沒有職業的流浪詩人憑什麼拐走了他們的寶貝女兒!

劉莎莎當時有口難辨,只得自認晦氣,跑到韓強那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川梅走後,居無定所,和她也失去了聯繫。所以,當接到她的電話,莎莎很興奮,急於想知道她的近況。川梅稱電話里說不清楚,讓她馬上趕到北華大酒店貴賓樓的201房間。

「你發大財了?」她知道那是大飯店中最昂貴的套房,一天收費2000元。

「少啰嗦,我等你啊。」她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莎莎走進貴賓樓前廳,遠遠見到川梅衣著華麗,依在會客的長條沙發上在沖她微笑。半年不見,川梅一改職業女性落落大方的裝束,變得雍榮華貴起來。她一襲湖藍色的長裙,盡顯她娉娉的身材,一頭漆黑的長發濃密地披在肩上。

「莎莎,我可想死你了。」川梅在她走近時,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緊緊地擁抱她說。

「我也挺想你的。」她說,「一直聽不到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讓那個西風給捲走了呢。」

「你是不是以為我『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哇。」她咯咯笑了起來。

川梅熱情地拉著莎莎的手,上了旋轉樓梯,又穿過鋪著厚厚猩紅地毯的走廊,來到二樓的房間。她用房卡打開房間,做了個請的姿勢,眼裡充滿了春風得意的神情。

「就你一個人來的?」莎莎審視著空空蕩蕩的房間,不解地問。

「西風他這次沒跟我回來,」川梅從冰箱中取出一聽雪碧,拉開手環,遞給她說,「我們新近在廣州註冊了一家『西風文學創作中心』,業務剛展開,離不開人,我就自己『跑單幫』了。」

「行啊,哥們兒,短短半年就開公司了,真該祝賀你們。」莎莎驚喜地說。

「這也是生活逼得。」川梅在房間里踱著步,說,「我們剛到南方時,可慘了。居無定所,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好四處流浪,先是去了珠海,后又去了深圳,可居然沒有一家報刊雜誌社肯收留我。沒有辦法,我們去了廣州。」

「看來,你也沾染了流浪詩人的仙氣了。」莎莎開著她的玩笑。「西風他一定又寫出不少流浪的詩篇吧。」

「你可真算猜對了。西風可真是個超凡脫俗之人,我們飯都快斷頓了,他還有那個閒情逸緻來寫詩,有時氣得我直哭。」

「誰讓你愛上了一個詩人呢?」她說,「我所認識的詩人大都是跳躍性的思維,他們腦子裡想的東西和咱們是不一樣的,有時說起話來還神經兮兮的,讓人感到莫名其妙。」

「你說得太對了,西風就是這樣一個活寶。」她接過話茬說,「生活是現實主義的,首先要餵飽肚子,然後才能從事文學創作活動。可他的生活卻偏偏是浪漫主義的,沒有飯吃,也要寫詩。有時,我自己也奇怪,我怎麼糊裡糊塗地愛上他了呢。」

「這就是詩歌的魅力吧。」她說,「西風畢竟在詩歌創作上有很高的天賦,他的詩寫得很蒼涼,也很浪漫。我還記得我在那篇寫你們的文章中還引了他這樣的句子:流浪的風,吟著歌,帶著笑,到遠方流浪。她走出茫茫瀚海,抖落一身沙塵……」

「在白雲下,搖曵著對大漠孤煙的依戀。」川梅大聲地續接著西風的詩句,眼裡閃爍著激情的淚花。

「你依舊很愛他,對嗎?」莎莎問。

「是的。」她點點頭,「可我有時又有點恨他。他眼裡好像只有他的詩,而沒有我的存在。」

「他怎麼會忽視你的存在呢?我記得他在詩中還曾把你比作永生永世的圖騰,在心靈的祭壇上,他早已做了徹底的生死相許。」

「那只是他創作瞬間迸發出的火花,它終有冷卻的時候。我總有種預感,他對愛情不會是始終專一的。詩人的氣質決定了他天生的浪漫,像海涅,像歌德,像普希金,包括中國的郭沫若,哪一個天才的詩人不是天生的情種?」

「那你就不要讓他把名字出得太大,讓他永遠處在一種顛沛流離的逆境中,你的愛情就會牢固了。」

「去你的。」川梅憋不住笑了,「你是在咒我呀,我憑什麼跟了他就是為了遭罪?」

「那我可就沒有什麼良方了。飽暖思淫慾,這也是人之常情嘛。」她攤開雙手,一臉無奈的樣子。

「你不要再裝愛情的教師爺了。還是說說你吧,你和韓強真的要結婚?」她目光咄咄地瞅著她。

「沒錯。韓強他正在收拾屋子。」

「多大面積?」

「有120平吧,我也沒太細問,是他新買的。」

「好啊,夠闊氣的。我和西風才住了30平米的鴿子窩。」

「你和西風同居了?」

「這有什麼可奇怪的。我既然肯跟他出去,就把一切都交給他了。」

「我們女人吶,最大的缺陷就是太多情了。男人的多情是一種樂趣,可女人的多情卻往往是一種痛苦。」

「你怎麼會以這樣的理念來詮釋愛情?」川梅現出驚詫的目光。

「這是我的一種心靈體驗。」她說,「一個女人當她愛上一個男人而不能自拔的時候,她也許已經在傷害另一個女人了。這樣,她在獲取愛情的同時,也獲取了痛苦。」

「噢,我明白了,你是在說你傷害了韓強先前的女友。」川梅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麼,愛情面前人人平等,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公平競爭嘛。」

「川梅,事情絕沒有你說得那般簡單。你知道我和他先前的女友是什麼關係嗎?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她大聲說,眼裡噙著傷感的淚花,「我覺得我太對不起她了。他們雖然還沒有結婚,可他們已經同居兩年了。你說我這樣做道德嗎?我覺得我從此將永遠背上了精神的十字架。」

「莎莎,這我就有些不懂了。韓強他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樣做?這樣的男人可靠嗎?」

「這是連我也講不清楚的事情,就和你愛上西風一樣,令人不可思議。我也曾努力想中止我和韓強的愛情,可我做不到。幾經失敗,幾經痛苦,我還是選擇了放棄友情,追求愛情。我真得很對不起她。」

「你的那個女友是誰?」川梅問。

「一個很有名氣的的作家,她叫南妮。」

「原來是南妮啊。」她說,「真沒想到你會從這麼大名鼎鼎的人物手裡奪走愛情,這也太富有刺激性了。」莎莎很驚訝的樣子說。

「咳,我哪裡有那麼大的本事呀,你沒聽到過這樣的話嗎,男人事業上的成功會招來許多女人;女人事業上的成功會嚇走許多男人。韓強離開南妮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她的名氣太大了。韓強出門在外,人家介紹他時,總忘不了加上一句:這是大作家南妮的男友。對此,他也感到十分苦悶。他就曾對我說,我也是堂堂的行長助理呀,幹嘛非得罩上女人的光環呢,好像我借她多大光似的。」

「你的話還真有些道理。」川梅說,「我不認識南妮,可我挺崇拜她。她的愛情小說寫得棒極了。不過,一個寫愛情的高手,卻無法佔有愛情,這也是個莫大的諷刺,我挺為她悲哀的。」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近,南妮爆出條大新聞,更火了。我聽說在附近幾個大中城市,她的幾部小說都脫銷了。」

「出了什麼事?」她頗感興趣地問。

「一個多月前,《女人時尚》刊出了南妮的徵婚廣告。」

「啊?」川梅睜大了眼睛,不相信的樣子,「你不是開玩笑吧。」

「我當初也不大相信,還以為是誤傳。可是那天一大早,我們報社記者部的熱線電話就沒斷過。我聽到這個消息后,心裡很難受,覺得是我害了她。韓強也打手機問我是否知道這件事。我告訴他,我們這裡都開鍋了,大家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我,我真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南妮怎麼會出此下策,不是在有意炒作自己吧。」

「韓強也這樣懷疑過。而我卻疑心南妮是有意讓我和韓強難堪。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她表妹搞得惡作劇。為此丁璇還背了黑鍋,差點沒讓主編炒了。」

「沒想到,我剛離開雜誌社半年,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川梅喃喃地說,「太不可思議了。」

莎莎說:「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事情呢。這件事一發生,南妮的生活便亂了套,每天都有不下十幾封的信函和電子郵件發到她那裡,害得她無所適從,疲於應付。她怒氣沖沖地找到了雜誌社要討回一個公道,還和丁璇大姐吵了一架,直到雜誌社方主編答應刊登致歉聲明,才算靠一段落。我們報社也有人想炒這條新聞。我聽說后,找了報社老總,曉以利害,才將這篇稿子壓了下來。那幾天,我可是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一不小心也把自己也捲去。」

「哎呀,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哇。」川梅感慨地說,「看來,徵婚也講究個名人效應。」

「這件事在省城也一度炒得沸沸揚揚的,各種版本的說法都有。可我一個都不相信。我了解南妮的為人,她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動感情的女人,也不會對一夜暴富的大款上心。後來,我才聽說,她對像雪片一樣飛來的求愛信根本就不屑一顧,連看也沒看就都扔進了柜子里。」南妮說。

「這也太有意思了。」川梅說,「一群尋找愛情的男人,在盲目地追求著同一個女人,

也許還會自欺欺人地以為距離能產生美。這是一件多麼可笑而又不可及的事情。」

「川梅,你先不要忙著下結論。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怎麼,莫非事情又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莎莎狡黠地笑了笑,說,「不管怎麼說,南妮還是不能完全超凡脫俗。她最後還是拆了一封信,而這封信偏巧又打動了她的芳心。於是,愛情之路又柳暗花明了。」

「哎,你說得可都是真的?我怎麼覺得是在聽你編故事呀。」川梅頓生疑竇。

「這件事可是千真萬確的。丁璇姐告訴我,南妮為此還特意打電話給雜誌社,將先前要求刊載的致歉聲明從已簽發的稿子中撤了下來。」

「是何等男人有如此魔力呢?」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莎莎神秘兮兮地說:「我說出來,你可能又跌破眼鏡了。這個男人偏偏就是丁璇的前夫何野。」

川梅一聽,差點沒笑出眼淚來,連聲說:「這也太巧了吧,丁璇無意之間反成了前夫的紅娘。你也可以從此解脫了。這事對誰都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

「川梅,此話差矣,丁璇她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她為這事還真的苦惱了好多天呢。」

「你的話我又弄不明白了,這都是哪兒到哪兒啊。」川梅迷惑不解地說。

「其實,丁璇離婚不久就有點後悔了。唐煒玩弄了她的感情,和她玩了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遊戲。丁璇一度還幻想著同何野破鏡重圓,重修舊好,可何野傷透了心,總是迴避談這個問題。他們之間雖然有玲玲這條線牽著,可也只是維持著一般的聯繫。她將每期的《女人時尚》都按時郵寄到他的手中,有時還借著接玲玲的機會在他哪兒多呆上一會兒。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溫馨來撫熨他們之間的傷痕。昨天,丁璇還跑到我那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她告訴我,那期帶有徵婚廣告的雜誌是她親自送到何野手上的。她的本意是讓他注意一篇題為《離婚了,還來找我》的文章,誰想,他偏偏給那則不拘一格的徵婚詞吸引住了。她哀嘆自己搭起的鵲橋,最初讓唐煒鑽了進來,讓老公飛走了,而後,又讓前夫選擇了她曾為之潤色的廣告語的女人,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川梅嘆了口氣說:「丁璇姐也太沒眼光了。當初唐煒來徵婚時,我也見過他,打扮得油頭粉面的,一看就是個花花公子,她怎麼會對這樣的男人動心呢?」

「這就叫當事者迷,旁觀者清。在愛情和婚姻上,這類的事情還少嗎?你敢說,你對西風就了如指掌嗎?」

「哎,你怎麼又扯到西風這兒來了。」川梅不高興了,說:「我知道他有很多缺點,可我還是愛他的。」

「好,算我沒說,行了吧。」莎莎連忙打住話題。

她隱隱覺得她似乎有什麼事兒瞞著她。

「哎,川梅,你這次回來有什麼事情吧,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川梅遲疑了一下,說:「莎莎,你別看我今天住高級酒店,衣著華麗,很風光的樣子,可這都是表面現象。我們的創作中心剛剛起步,靠我在廣州一個朋友的擔保,貸款了100萬元,現在已經面臨著還貸壓力了。西風這個人處世的能力又很差,拋頭露面的事都得我出面做。我這次回省城找你,是想請你幫幫忙,聯繫幾家企業贊助出一本為企業家樹碑立傳的書。書名叫《成功者之路》。我想聘請你做這本書的副主編,咱們可以風險共擔,利益均沾。」

「川梅,我真沒想到你也會這樣庸俗了。」莎莎直言不諱地說:「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忙我還是要幫的。不過,這個副主編就免了吧,我不感興趣。」

「那可太謝謝你了。」她興奮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卷我面子的。」

「面子?面子值多少錢呢,」莎莎說,「不過,我有話可說到前面。眼下出書騙錢的事可是屢見不鮮。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才幫你的,你可不要讓我不好做人吶。」

「這你儘管放心。我川梅為人行得正,站得直,是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你就聽我一句話,馬上從這個酒店搬出去,錢還沒賺到手,先擺什麼譜,你以為人家看你闊氣就給你投錢呢?做夢去吧!」

劉莎莎從大酒店出來,便搭上一輛計程車。她還惦記著那篇存在電腦硬碟里的稿子。這是一篇暗訪省城「陪聊女」的稿子,題目暫定為《夜幕下的「陪聊女」》。

她采寫這篇稿子耗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先後採訪了十幾個從事這個行當的女孩子。她們大都年輕靚麗,有的還是在校的大學生。她始終無法理解的是這些文化層次相對較高的女孩子何以選擇了這樣一條謀生的道路。當然,她們中不乏只是為了攢足學費而單純陪客人聊天的。但是,即使這樣的女孩子仍然很忌諱讓他人知曉她在從事這種行業。為此,她也煞費苦心,甚至還冒充了一回陪聊女。

那天,她特意選了一件雪藍柔性套裝來到一家名為虹霓家政服務中心的地方。她從挎包里掏出一份《北方商報》,說:「小姐,我是從這份報紙上得知貴中心開辦『鐘點陪聊』業務的。不知道需要辦什麼樣的手續?」

服務中心的業務主管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她睨了一眼站在眼前的女人說:「你是什麼學歷?」

「文學碩士研究生。」

她滿意地點點頭說:「不錯,現在客戶對『鐘點陪聊』的口味都高了,尤其喜歡有文化底蘊的女孩子。」她說著遞過來一份虹霓家政服務中心交友會員登記表。上面除了本人基本情況的欄目外,還特意加上了興趣、愛好、身高、腰圍、星座、聯繫方式等欄目。

劉莎莎說:「我研究生剛畢業,還謀了一個不錯的職業,我不想把我的檔案資料公諸於世,所以我可不可以用化名,而且在上面不貼照片?」

「用化名倒是可以。可如果沒有照片,恐怕會影響到你業務的。」她說,「有哪一個男人願意選個沒有照片的女孩子聊天呢?你長得又不是不漂亮。」

劉莎莎堅持這樣做。

「那好吧,」她說,「到時我會特別推薦你的。」

莎莎按著表格的要求填好表交給她。她張口便要收500元會員費。

「怎麼還要收這麼多錢?」她現出驚詫的樣子。

「這500塊錢多嗎?」女主管不以為然的樣子,「我們可以算一筆帳,純陪聊的收費標準是每個小時100元,如果再做生活秘書的話,那麼一次至少要收費500元。這點會員費哪兒到哪兒啊。」

「生活秘書是怎麼回事呀?」她佯作不知的樣子問。

「哎,我說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有意和我打啞謎呢?」女主管以異樣的目光盯著她說,「你一個文學碩士不會如此低智商吧。」

「我是真的不知道生活秘書是幹什麼的。」她一臉無辜的樣子說。「我從事一個職業,總不能稀里糊塗的吧。」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生活秘書就是生活秘書唄。說白了就是陪男人生活的,做露水夫妻。」

「什麼?這不等於是妓女嗎?」她幾乎要喊起來。

「話可不要說得那樣難聽。都市場經濟了,雙方是供求關係。你想做就做,不做又沒人強迫你,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女主管有點不耐煩了。

劉莎莎不相信這話居然出自這樣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之口。她外表上給人是那樣一副清純的模樣,可做的卻是老鴇的角色。她出於職業的敏感想知道她為什麼會幹上這種行當。

「我只是想陪聊,不想做生活秘書。」她作出不經世事的樣子說。

「光陪聊?太沒勁了。」她不屑一顧地說。

「為什麼?」她問。

「你想啊,像你這樣一個有檔次的漂亮女人陪一個無聊的男人聊一些沒有層次的費話,那該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覺?那就好比與牛彈琴。」

「你的意思是說,陪聊的男人都沒檔次。」

「那倒也不一定。據我觀察,前來聊天的男人不外乎兩種人。一種是有錢的男人,一種是無聊的男人。現在有錢的男人也不再滿足於洗洗桑拿,泡泡小姐了。他們也想找個大學生聊聊高雅的話題。可這些大款又大都沒多少文化,所以,總會鬧出許多笑話來。還有一種是無聊的男人。這些闊佬通常是白領一族,或者是兩地分居。他們工作之餘閑得無聊,也不再滿足網上聊天那種虛擬的遊戲了。於是,他們找年輕女孩子聊天,就是想發泄情感方面的話題。有個靚女陪著說說話,交流了,發泄了,心裡就痛快了。不過,有些低俗的男人很無聊就在於玩弄了女孩子的感情。他們有家庭,有孩子,卻想在婚外得到一份溫馨。結果女孩子動了真情,他們又逃得無影無蹤了。而沒結婚的白領又很瞧不起陪聊的女孩兒,認為她們下賤。說是說,笑是笑,要選老婆是不會到這裡來的。你想啊,為這幫男人浪費感情值嗎?」

「你的話,我是越來越不懂了。你說我應該怎麼做好呢?」

「依我看,你的最佳選擇是讓一個有錢的男人包起來,一年給你個20萬那活得該有多滋潤。」

「那可不行,」她連忙搖頭說,「我覺得還是純陪聊文明些。」

「你說得也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也不必勉強。不瞞你說,我也當過陪聊女,我也念過大學,你看我今天不也活得挺好的嗎。」

劉莎莎沒有辦法,最後還交了500元會員費,並化名填了一張交友會員登記表。

當晚,她就接到家政服務中心的電話,預約她晚上到一家豪華酒店的0825房間去陪一位男士聊天。韓強擔心她發生意外,就陪她一道去了,並在酒店大廳等候她,相約她如果超過一個小時,就給她打手機。她敲開門時,一個四十多歲左右的男人已候在房間了。他初見劉莎莎,現出意外的神態,連忙從沙發上站起來和她握手。

她平日見得人很多,一眼便看出他一身名牌,是個有錢的男人。

「杜小姐,我很高興和你見面。」他只知道她的化名叫杜薇。「你給我的第一印象非常之好。

「是嘛。謝謝。」她淡淡一笑,見他不像是那種色迷迷的男人,心裡也稍稍放下心來。

她趁著坐下來的功夫,悄悄將身上的錄音筆打開了。

「我是從成都過來的,在一家外企做副總。我有太太,有女兒,有不菲的收入,可我依舊不快樂。我一天很累,家人離我又太遠,回到住的地方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所以你就想找個人陪聊了?」

「是的。」他點了點頭,「我想找個知識女性來聊天。」

「不求天長地久,只為一朝擁有?」她微微一笑,以審視的目光盯著他。

他笑了,說:「你很幽默。」

「我想知道你想和我聊哪些話題?我這可是計時收費的。」

「我想和你說說我的煩惱。」

「又是『痛說革命家史』?」她冷冷一笑。

他連忙否認說:「不,我和我太太的關係很好。我們每天都要通一次電話的。」

「難得您的太太遠在千里之外還日夜牽挂著您。」

「可你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滋味嗎?」他的情緒激動起來,「每當我下班后見到別的情侶出雙入對地走在大街上,我的心靈就受到一次撞擊,什麼『距離產生美』,還不都是文人們杜撰出來的。一個人只有真正體味到了相愛、相處、相依,才知道距離是多麼可怕而令人痛苦的東西。」

「那你為什麼不把她接過來,或者你再想法子回到成都呢?」

「我何嘗不想,可這都是不現實的。」他嘆了一口氣說,「命運好像在存心捉弄我似的。我的公司總部在成都,可去年我的女老闆卻突然把我發配到了這兒,搞得我是有口難言啊。」

「為什麼?」

「咳,還不是因為我沒有順從她,做她的情人。她這是在精神上折磨我。可我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可口可樂,給她倒上一杯,遞了過來。

「謝謝。」她欠了一下身,說,「所以你就想找個陌生的女人來傾訴。」

「沒錯。」他點點頭,說「有些話我是無法同周圍的人講的,可憋在肚子里又挺難受的。」

「您的女老闆年齡很大?」

「不,她比我要小六歲。」

「她長得不漂亮?」

「也不是。她是時裝模特出身。蠻靚的。四年前嫁給了一個外國富豪,不到兩年又離了婚,分得了一大筆資財,便回國辦了一家通訊器材公司。」

「她為什麼會看上您呢?」

「我也是莫名其妙的。起初,她提拔我當部門經理時,我還真的挺從心裡感激她,後來,她又多次讓我陪她出門,我就有點犯了嘀咕。可我還沒往男女方面的事上想。直到有一天,她把我召到她的別墅里,一見她穿著袒胸露背的睡裙,我才恍然大悟她想幹什麼了。她讓我陪她睡覺,口氣就像命令的口吻一樣,真讓我受不了。」

「所以,你就拒絕了她。」

「我別無選擇。」

「看起來,你還算個正人君子。」

「那倒也不一定。如果她做得更巧妙些,或者更策略些,我也許會上了她的圈套的。可她做得太露骨了。」

「那您還有必要在這個公司里繼續幹下去嗎?」

「這個問題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可你要知道,我得到這個職位並不容易。我如果跳槽的話,一切又要從頭開始,我又缺乏足夠的勇氣。」

「所以,你就逆來順受?」

「我對這個問題一直很苦惱,真的。」

「你把你的苦惱告訴過你的太太嗎?」

他搖了下頭說:「我沒敢告訴她。我怕她會受不了的。」

「可你卻告訴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這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呢?」

「我也說不清楚。」他深思片刻,又說,「不過,一個人的心理負擔過重的時候,如果有一個人能夠真誠而又有耐心聽他的傾訴的話,他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的。」

「這麼說,我不是第一個聽你傾訴的。」

「是的,你是第十二個。」他說,「這兩個月來,我幾乎每周都要找一個女孩子聊天的。」

「你這個人挺有意思的,讓人有點琢磨不透。」她笑了,又說,「我這個人天生好奇心很強,我很想知道那些陪聊的女孩兒,對你的境遇是一種什麼心態?」

「你不會是是記者吧?」他突然警覺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記者?」她爽然笑起來,「我倒是很想當名記者,可惜無緣啊。」

「其實,你就是記者也無所謂。」他開著玩笑說,「只是你在報道時別把我的真實身份說出去就行了。」

「那我就裝把記者吧。」她也半真半假地說。

「說起那幾個陪聊的女孩兒,也真是良莠不齊,她們大多數是有工作的,有大學生,有公司白領,可也有專職干這個行當的,甚至還有職業妓女。我就碰到過一個這樣的女人。她進了屋子的第一句話就說,咱們上床吧,在床上聊會很有味道的。嚇得我沒說幾句話就逃走了。」

「你還算個正人君子。」她笑著說。

「還有的女孩子自稱是大學生,可文化層次太低,根本就沒有品味,總愛跟你聊一些娛樂圈裡的事情,什麼周星馳、王菲、張柏芝、章子怡之類的明星。她能給你說得出穿什麼名牌,用什麼化妝品,可對文學、歷史常識卻一無所知,甚至能把魯迅安到唐朝去,搞得你哭笑不得。」

劉莎莎饒有興趣地聽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暗自慶幸今晚總算不虛此行。韓強將手機打過來時,她方發現一小時已經過去了,忙站起身說:「對不起啊,我去接個電話。」

她悄悄走到門外說:「你再稍等會兒,我馬上就回去。」

「你沒事吧?」他頗為緊張地說,「我可是為你捏了一把汗的。」

「沒事兒,我碰到一個坐懷不亂的傢伙。」她說完又回到房間同他聊了一些她關心的話題。

臨走時,她堅決不收他遞過來的200元錢,只是說:「我也是閑著無聊,才來陪聊的,各有所得,就算扯平了。」

「杜小姐,我們可以繼續保持聯繫嗎?」他將她送到走廊,小心翼翼地問。

「哎喲,這可難說。你看,我的的男朋友正在樓下等著我呢。」

那男人一聽這話,慌忙止步,趕緊溜回房間去了。劉莎莎看他的樣子心裡直發笑,真是個可憐的男人。

韓強見莎莎平平安安地出來了,忙迎上前去一把將她攬在懷裡說:「以後你可不要再做這種冒險的事情了。你那裡輕輕鬆鬆,我這裡可是如坐針氈啊。」

「活該,誰叫你移情別戀我這個記者了呢。」她心裡一陣輕鬆,也開起了玩笑。

計程車沿著平安大街向西疾馳。

她的腦海里又浮現出她採訪那些陪聊女的情景。這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新興的一種職業。她還無法確定這種職業未來的走向,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需求決定市場,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這種現象是杜絕不了的。關鍵在於如何規範這一市場,使之避免成為藏污納垢的領地。這是她所關心的事情,也是她寫這篇稿子的初衷。她想到這裡,又將那支錄音筆拿了出來,戴上耳機,聽著她和那個男人的對話。她不否認那個男人找女人陪聊的動機是消除苦悶。但她又對他的這種行為而擔憂。她甚至懷疑這是他心理疾病的一種表現。這樣做,一次、兩次還可以理解。如果長久於此,肯定會生出問題的。雙方都是孤男寡女,又是單獨相處,即使陌生的心靈,也許會碰撞出情感火花的。這時,她不禁又聯想到川梅和那個流浪詩人西風。他們之間的戀情曾讓她為之感動,尤其是川梅對愛情的執著更是深深打動了她的心靈。可經過此番和川梅接觸,她不禁又生出幾分憂慮。

西風具有了太多的的詩人氣質,對生活還缺乏真正的理解。他和川梅之間在日後的日子裡能否相廝相守,也許還是個未知數。她作為《女人時尚》的特邀記者,經常以嬌嬌的筆名撰寫一些時尚女人的情感經歷,並開闢了一個專欄「愛情島」。近來,她愈來愈感覺到有些才思枯竭了。她身邊熟悉的女人都在悄然改變著自己,就連她自己也在潛移默化地變化著。

猛然,她的視野中出現了唐煒的影子。他正在和一個妙齡女子勾肩搭背走在大街的人行道上。當計程車從他們身邊擦過時,她方發現那個女人恰恰就是她前些天採訪過的「陪聊女」。一種職業上的敏感讓她放棄了回家的念頭。她讓司機將車停下,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莎莎,你要幹什麼?「韓強莫名其妙地跟了出來。

「你不要老跟著我好不好,拜託了。」她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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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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