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交易所里的粉紅色幻影
第二天一早,謝莉莉一到公司上班就接到柏林打來的電話。
柏林已經連續多日沒去「玉女瓊宮」的別墅了,他向莉莉解釋這一段時間編輯部的工作實在太多,偏偏又有好幾位編輯這當兒請了假回內地去探親;這幾天輿論緊張變化很快,編輯部剩下的人全沉到社會各界去了解動態採集新聞,他也是一天24小時在報社值班掌握情況,只有過了這段緊張期他才有時間前去看她。
對於柏林三、五天才回一次「玉女瓊宮」,謝莉莉心存怨懟。她希望柏林還像過去那樣常常陪在自己身邊,她喜歡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在燈下伏案工作的樣兒;喜歡躺在他的身邊,聽他用渾厚的男低音朗誦那些美輪美奐的文章;雖然她被人們稱為什麼「女強人」,她畢竟也是女人,因此與所有的女人一樣,每天勞作之餘,總希望有一副堅實的胸膛讓她倚靠著、撫摩著、聆聽著那溫厚的胸腔中洪鐘大呂般的律動之聲;甚至她有時也與其她的小女人一樣,偷偷地在心裡盼著她所愛的男人對著自己雄獅一樣大吵大鬧。還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母親在講起父親對她大喊大叫的感覺時,曾經說過,只有這時,她才發現羸弱的丈夫變得更像一個男人,張牙舞爪,雄風勃勃;彷彿這個世界都充滿了陽剛之氣,讓膽小的女人感到這個男人能保護自己、保護家庭,因此也多了幾分自信。柏林不是這樣的男人,他永遠也不會對著自己大喊大叫。但是,她能夠從他那雄偉的體魄里,從他熾熱的體溫包圍中,從他那厚重的胸音里,甚至從他做愛時發出的粗重的喘息中,都感受到了母親所說的那種感覺。這是一個真實的女人所需要的感覺。正是因為這種感覺,千百年來,女人才心甘情願地讓一個男人來實施對自己的威嚴的統治,即使那些統治男人的女人們,在回到只屬於她自己的世界后,她也會毫不反抗地服從自己所愛的男人的統治。一段時期,謝莉莉討厭男人粗俗的統治,反抗男人自私的慾望,當柏林闖進她的生活后,對男人的那種根深蒂固的戒備防線頃刻間便崩潰了;就像德國人突破馬其諾防線后,整個歐洲到處充滿了日爾曼人的野性。現在,這個男人變得離她愈來愈遙遠,有時她感到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倏忽之間,他又像風一樣從她的身邊溜走,讓你想抓也抓不住,徒留下許多惆悵。
又聽到了柏林那厚實而略顯沙啞的聲音,謝莉莉感覺到自己又實實在在的擁有他了。她知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對於這樣一個事業心極強的男人,能讓他心中時時想到自己已經夠了,又何必在乎朝朝暮暮呢。
「你要注意身體,聽你的聲音你似乎熬夜太多了。」謝莉莉心疼地說。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過了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女人似乎清楚地聽到男人在那頭沉重地嘆息,於是說:「你中午抽空回一次家,我叫李嫂給你熬一點湯補補。」
男人說如果能抽出一點時間來的話,他真想躺在沙發上美美地睡上一覺,遺憾的是連這樣一點權力也被人剝奪了。
「你可以退出來呀!」謝莉莉說這話時也分明感到了自己的自私。
「我是真正想退出來的,只是事至今日已身不由己了。」
男人似乎很頹喪,她一時也找不出更多的話來安慰他,兩人握著話筒沉默了,只能從呼吸時的電流聲里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里又傳來柏林的聲音。柏林告訴謝莉莉,市政當局正在調查一些外地公司聯合操縱證券交易引起股民自殺的事,並已秘密決定讓藍江市的銀行對證券交易進行集體干預以穩定市場,讓她在措施還未正式實施時,馬上趁機買進已跌到最低點的陽光股票,把前段時間所受的損失加倍地撈回來。謝莉莉感慨地說她已經對交易所里的事沒有興趣,一忽兒南方公司搗騰,一忽兒北方公司搗騰,就像東南風剛刮過又颳起了西北風;人們成天忙著脫衣穿衣也免不了害重感冒,把辛辛苦苦勞動掙來的錢放在一個大漩渦里任別人玩耍,自己卻在那裡干著急太不值得。柏林沒想到交易所一點小風浪也會讓大名鼎鼎的女強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就難怪那些小股民會跳樓抹脖想不開了。前一次,謝莉莉趁著亞東拆何懷志的台時要把手中的陽光股票拋出去,是柏林阻止了她,使她賠了好幾萬元,雖然謝莉莉從未責備他,在心裡他一直愧疚得很。這一次,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把握好了,不僅可以彌補上次給她造成的虧損,而且極有可能賺上三、五十萬,這樣,他的良心也就得到了安寧。他說我可愛的老闆你盡可以放心,這一次可是真正的東風吹戰鼓擂,歐陽逢春大概過不了多久就得捲起被窩回他的老家去。謝莉莉說,你聽說過趕走一條虎來了一群狼的故事吧,歐陽逢春即使被趕走了,亞東集團難道沒有一個東門逢春諸葛逢春的人出來與你們較量;據說歐陽逢春這人還講一點道義,換了其他人來,說不定更是無風三尺浪天下從此不太平。話雖這樣說,謝莉莉前次白白地損失了好些錢,心裡正懊惱著呢,在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偉人的話,很多已經記不起來,這一句她卻記得十分清楚,這一次無論刮什麼風,有柏林的準確情報,她當然應該去交易所里試一試,起碼也得把上次損失掉的給賺回來。
剛放下電話,女秘書走來,告訴她女皇宮的那位美容小姐28號施蘭在接待室里等著要見她。女老闆想了想,寫了一張字條,讓秘書領著她去試衣取貨。女秘書說這女孩子挺有意思,說非要與你見面談談才走呢,謝莉莉問是什麼原因,女秘書笑著說,女孩說她很想念你這位本市的第一大美人女強人謝莉莉謝老闆,還說昨天她見了你后昨晚失了一夜的眠,才發覺雖然跟你呆了好幾個小時仍然沒能把你看夠。聽了女秘書繪聲繪色的講述,謝莉莉覺得這女孩挺有意思,於是,讓女秘書領著她來辦公室見她。
施蘭一見到麗雅公司的女老闆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著甜甜地叫了一聲「大阿姐」。謝莉莉心裡非常喜歡這個純潔的女孩子,從辦公桌後走過來,替她倒了一杯白開水,大姐姐似的拉著施蘭坐在沙發上,剛說了一會兒話,模特隊的教練藍夢小姐走了進來。謝莉莉笑著給二人介紹后說,你們都是貴州老鄉,在家時不相識,偏偏跑到這麼大老遠的地方來見面,這也算緣分吧,今後,藍小姐你就是施小姐的大姐姐,可得多照顧著點兒這位小妹妹。
藍夢見施蘭天真爛漫的樣兒,心裡早喜歡上了,與老闆謝莉莉說了一陣話后,領著施蘭去了公司模特隊的宿舍。
教練兼模特的藍夢小姐住在公司大樓的最頂層。頂層是樓頂花園,花園旁有幾間臨時搭成的簡易房,看上去環境似乎不錯,其實房內冬冷夏熱,幾位女模特為著節省在外租房費用,臨時寄往在這裡。
電風扇似乎對排除房內的熱度顯得無能為力,不斷左右搖晃著碩大的頭顱,嗚嗚地為自己徒勞無功的服務進行辯白。
施蘭在女皇宮,幾個女孩子擠住在一個十餘平米的小房內,看到藍夢一人住著一間鐵皮房,心裡非常羨慕。
室內鐵架床頭掛著一幅12寸彩色照片,藍夢小鳥依人地把頭依偎在一個男人的胸脯上,看上去那麼溫馨而甜美。施蘭久久地看著照片上的那個男人,顯出滿腹心事的樣兒。
「你認識這位先生?」藍夢正脫下外套短裙,只穿一套半透明的空花內衣褲。
「有些眼熟。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是一位非常熟悉的記者朋友。」
「記者朋友?記者最不可靠,藍姐你可得防著他。」
「為啥?」
施蘭氣憤地告訴她的同鄉姐,這個男人與女皇宮美容院的女老闆盧萍萍很要好,三天兩頭留在她房裡過夜;有時他讓別的小姐做按摩,常常動手動腳吃小姐們的豆腐;有幾個小姐也不自愛,明知道他跟盧萍萍不幹凈,仍暗暗地跟他上床睡覺,盧萍萍自己也有好幾個相好,故意睜隻眼閉隻眼。她還說,只有讓他嘴饞得像頭公貓,腥味嘗得越多,才越發對女皇宮、對她死心塌地呢。見藍姐迷惘地看著自己,施蘭說,女皇宮就是他說動一個什麼企業家搞起來后讓盧萍萍和她的干表姐一起承包下來的。
藍夢似乎並不相信施蘭的話,她漫不經心地一邊梳理著長發一邊說:「天底下模樣相像的人很多,你一定認錯了人。」
施蘭說:「認錯人?這個人的名字叫……」
施蘭剛要說出這個人的名字,藍夢猛地走過去用手捂住她的小口。
窗外,一個人影晃了晃。藍夢走出門去,見風吹動著茉莉花枝,把一蓬樹影在窗玻璃上搖成幻覺。
藍江市的幾家專業銀行按照「干涉與拯救」計劃,技入大量資金收購陽光集團等幾家公司的股權,交易所又傳出太陽島已被列為高新技術專屬經濟開發區的消息,太陽島的地價和陽光股票開始出現回升,人們激怒的情緒暫時穩定下來了。
汪昕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促藍江市辦事處迅速把出售土地的現款電匯回公司,支持公司維持正常運轉,歐陽為此去市建設銀行見賈不言行長,賈不言剛去了新馬泰考察,恐怕十天半月也回不了藍江市。他找到在家的第一副行長谷豐,谷豐搖著頭,說這麼大的款子,要一次划走銀行有困難,而且行里早有規定,必須經過行長會議研究、賈行長簽字,管專戶的會計才能支付。歐陽說你現在不是代理行長嗎可以簽字的,谷豐尷尬地笑了笑,推說曹副行長夏副行長現在都不在家,他雖然可以簽字,開不了行長會議,沒有會議研究,他一個人是無法簽字的。歐陽逢春軟纏硬磨,一點也動搖不了谷豐的原則立場。他只得硬著頭皮去見黃副市長。黃磊熱情地接待了歐陽逢春,聽了他要市政府出面幫忙給銀行做做工作的請求,也顯出一種十分為難的樣兒。副市長說,銀行的事有銀行的規定,市政府的建議他們也不一定會聽的。歐陽把公司目前的資金短缺情況故意講得十分嚴重,黃磊於是拿起電話,當著歐陽逢春的面與谷豐通了好一陣話,谷豐才同意讓亞東公司先支付三、五十萬元。歐陽逢春心裡明白,黃磊是在與谷豐表演雙簧給自己看,但又不便發作。
只得站起身來,謝過了副市長,快快地回了商務辦事處。剛跨進辦公室,查慕蓉告訴他,在他去銀行這會兒,公司又來了幾個電話,問什麼時候才能把款匯過去。家裡正等著這筆款子搞三號平爐的技術改造和給公司職工發工資。歐陽氣憤地說,別人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我有什麼辦法!只有對他干瞪著眼還不能罵娘。查慕蓉想了想,咱們手裡不是還有十多畝土地和一些陽光集團的股票么,不如趁著這會兒賣掉,把錢直接匯回公司去抵擋一下;存在銀行的款子,看來還得另外想想辦法才行。歐陽說,現在藍江市的幾家銀行正在聯手干預,價格正在上升,拋出去賣掉雖然能緩解一時之急,從長遠來看,卻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汪昕催款的電話一天打過來好幾次,接的次數多了,歐陽心裡著起急來。他很奇怪,總公司每月的財務報表都是贏利,怎麼會一下連工資也發不出來呢。歐陽心裡猜不透這個謎,對汪昕在總公司的作為幾乎失去了信心,心裡無緣無故地與自己鬧著彆扭。這兩天,他總是躲著去接電話,心裡甚至不願聽到電話鈴聲,一聽到鈴聲,就彷彿看到汪昕鐵青著臉追魂奪命一般讓人心臟承受不了缺氧的痛苦。
歐陽越不願意聽到電話鈴聲,電話鈴聲又一次頑固地響起來。查慕蓉去了銀行,這會兒,歐陽逢春只得壓抑住心裡的煩惱拿起話筒,屏著聲息等著聽對方講話。
「歐陽副,總經理嗎?呢,請你們的歐陽副總經理聽電話。」
電話里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很溫暖,歐陽逢春緊繃著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
「我就是歐陽,小姐有什麼事請講。」
「歐陽先生中午有空嗎?我想約您在『嶺南茶樓』一敘,告訴您一些有關您的消息。」
「還沒請教小姐的芳名,我這裡沒有其他人,有什麼消息,不妨請小姐現在賜教。」
「就這樣說定了,12點鐘在茶樓12號包廂見面,不見不散。您一人來,到了那裡,您就知道是一些什麼樣的消息了」。
女人沒等歐陽逢春回答就放下了電話,這真是一個怪人!歐陽在心裡嘀咕著,一邊猜測著這個怪女人神秘的暗示。
12點正,歐陽逢春來到「嶺南茶樓」。迎賓小姐領著他來到12號包廂門邊,掀起軟簾,請他入內。
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茶室,沒有奢侈的陳設,甚至連一幅名人的字畫也沒有。在茶桌的一邊,坐著一位穿著華美氣韻高雅極有內涵而又麗色逼人的年輕女子。女人見他走進來,微微點了點頭。把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名片遞到他的手中,歐陽在名片上掃了一眼,抬起身子,「啊」了一聲,口裡說著久仰芳名,心裡卻想著她約他在這裡見面的真實意圖。
兩人一邊品著「祈門功夫茶」,一邊久久地打量著對方。過了一會兒,女人說,如果歐陽先生不介意,今後就叫我余雯雯好了,至於為什麼,歐陽先生是明白人。其實,任何名字都不過只是一個符號而已,從現在起,我就只是余雯雯這樣一個符號了。歐陽在心裡偷偷地笑了笑。沒想到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女人,會想出這麼一個奇怪而動聽的音樂符號,並要一個她所不了解的男人牢牢記住。
「余雯雯小姐,您說您有什麼消息需要告訴我,現在咱們兩人就直奔主題,請小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美麗的符號余雯雯斂起了臉上的笑容,說,歐陽先生在藍江市得罪了許多人,在你的這些仇人的眼中,先生是一根卡在咽喉中的魚刺,不拔掉喉中的這根魚刺,你的那些仇人絕對日夜不安。歐陽笑了笑,說我這根魚刺不僅扎喉,而且還長著倒刺,想拔出來,還必須做食道切割手術。余雯雯說,先生那樣想就太低估了你的對手,雖然先生是官方早內定了的下一屆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可總經不住明槍暗箭的輪番攻擊。余雯雯告訴歐陽逢春,他的仇人已經策劃好了一個陰謀,他們會不動聲色地把他趕出藍江市,趕回老家去啃紅薯。歐陽心裡沉了一沉,臉上依然保持著彬彬禮儀。余雯雯向他講完對手的全部計劃后,歐陽逢春坐不住了,他直起身來,低低地咆哮著:「無恥之尤。」
余愛霎說,在那些人眼裡,手段不算什麼,目的才是一切,既然你擋了他們的道,他們當然不會讓你心安理得地站在他們前頭。不待歐陽說什麼,余雯雯提議兩人攜手合作,或許這樣還能阻止那些傢伙的惡鬼般的慾望。
「你為什麼幫我?」
「我是在幫助我自己。」
「小姐也礙著他們了?」
「他們礙著我了。」
「你的條件……」
余雯雯不語。歐陽看著她那雙秋水般寒徹的眼睛,若有所悟。
「你要的是一次猛烈的報復?」
「歐陽先生既然是聰明人,我想咱們總可以成交了吧!」
歐陽伸出手去,握住余雯雯向他伸出的小手。
余小姐從坤包里取出一張字條,攤開在茶桌上。字條上寫著四個蠅頭小字「揚己抑彼」。余雯雯一字一頓地說:「我會動員一批我所信任的人投入這場戰爭。關鍵在於歐陽先生要確保自己的後院安寧。」
歐陽點點頭,他保證在他的後院還未起火時,這場戰爭就已經打響了,只要戰爭一打響,誰也無法取代他在戰爭中的位置,何況老首長宋時輪一定會支持他,決不會容忍誰趁著月黑風高在公司大院煽陰風點鬼火。
兩天後,交易所又湧入了一大批外地人。他們圍在交易櫃前,爭相購買亞東股票,從雲圈中露出頭來的陽光剛一展現,便有一批人拋出手中的股票,使陽光又跌入雲層之中。
亞東公司的信譽日趨上升,而前期跌破眼鏡的陽光公司雖有幾家專業銀行的支持,仍高不成低不就地在那裡猶豫徘徊;好像一個生理跛足的男人,徒有一副魁偉的腰板,面對著交易所這個絕色美女的誘惑,周期性地發生陽萎。何懷志懷疑有人從中與陽光集團作梗,才會使他的陽光被巫術的膠水粘住了羽毛。史志鵬卻與他的看法相左,他認為前一個時期陽光被人為地炒得過高,根本就埋藏著一系列危機。在歐陽逢春剛剛拋出太陽島的地皮時,早已聚焦的陽光束便像一根迅速點燃的導火線,引爆了陽光集團這個炸藥庫。現在,銀行集團雖然對證券交易進行了必要的支撐,可是,自殺陰影仍然使人們心在餘悸;要想在短期內使陽光成為熱門話題,縱有翻雲覆雨的本領,恐怕也不能隨心所欲,更何況太陽島未來的地位霧籠雲毀,人們對小島的前途自然會持觀望的低姿態。柏林對史志鵬的分析,第一個投了贊成票。前一陣子,一些人給報社打來匿名電話,指責他應該對林育森之死負責,雖然他對那些人的指責聲色俱厲地進行了批駁,在他的內心深處,卻埋藏著一種哀哀的自責。現在,老闆又要他對藍江市的輿論採取地毯式轟炸,重新激發人們對陽光集團的瘋狂熱情,然而,柏林一想到那個悲慘的跳樓者,心裡就失去了從前的那種激動。
林育森之死,使股民們變得聰明和成熟起來了。
面對著一大批成熟了的人,迷幻劑的原始伎倆到底還有多大的作用呢?
何懷志不得不承認史志鵬的分析在理論上是那麼入情入理,然而,何懷志自以為太了解這個民族,只要任何可能涉及他們個人利益的事兒,就絕非那麼經典主義,就一定是模模糊糊混飩未鑿,就仍然有人趨之若鶩。一個德國人李德和半個俄國人王明,理論那麼純粹,卻幾乎毀滅了中國革命。中國山溝里的主義雖然條合著泥土和糞便的臭味,卻使共和國第一次成為了這片古老的大陸的現實。前次河懷志的受挫,他以為不在於理論上的多種混合,而在於混合得並不充分,在於讓勝利沖昏了頭腦而一時忘記了老祖宗關於未雨繆綢的教訓。
未雨綴綢,在何懷志看來至少有三種含義。一是做好充分的前期準備;一是預料到可能出現的後果而預備下應急措施;一是防止對手從中破壞使你功虧一貨。陽光不能迅速直達地面不取決於陽光本身,完全是受制於雲層的厚度和人為的屏障。何懷志決心要驅散迷雲拆除人們心理上的屏蔽,而要做到這一切,顯然只有製造更多有利於陽光集團的輿論,讓人們心理上真正感覺到陽光的無處不在,只有亡羊補牢汲取疏於防範的教訓。這一次,陽光集團必須先人設防,必要時應不惜手段清除掉那些可能會危及公司利益的一切對手——也包括一切潛在的敵人。
歐陽逢春是威脅陽光的當仁不讓的第一號對手。「人精」金小明是另一類完全不同的利益集團,前幾次他竟為小利所趨出現動搖,這一次在南方公司中首先發難,以致一蟻穴而潰千里之堤,金小明這樣的典型利己主義,實實在在是陽光普照的第一潛在敵人。湯煥明,一個出賣朋友的見利忘義的小人。孔聖人說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其實,女人很可愛,這是孔老先生對女人的誤解,或許是這位老先生因為沒有相當的金錢,卻去引誘良家婦女因而遭受奇恥大辱留下的成見;小人卻不同,既然湯煥明可以出賣歐陽逢春,你就沒理由指望他不出賣你何懷志先生。王武吳越也不可依賴,商場上本來沒有永遠的朋友。陽光暗淡時,何懷志曾數次向二人發出呼籲,兩人總是推諉,每天總有數百萬國有資產流失,他們卻故意裝成一副國有資產保護神的樣子,始終不肯將他們手中掌握的資本用來收購陽光股票,當在陽光獲利時,這兩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總會樂意分一杯羹湯。
明確了誰是敵人誰是小人誰可結成暫時的同盟,何懷志便有了下一步行動的方案。於是,他讓史志鵬調出近期的開戶檔案,然後逐一進行秘密調查,結果,一個女人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
「余雯雯!余雯雯是誰?她哪裡來的這麼多錢?怎麼以前從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女人的名字?」
何懷志對自己的閉目塞聽大為光火。陽光公司養了那麼大一批人,孟嘗君據說有食客三千。從陽光公司獲取利益的決不止於此數,偏偏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女煞星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從現有的資料來分析,這個叫余雯雯的女人卻對陽光公司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如此難堪的局面,不能不讓何懷志怒氣填膺。
司馬文笙一向對自己負責的公司情報工作卓有效率沾沾自喜,現在,突然被一個幻影式的女魔弄得幾乎名譽掃地了。他和何懷志、王德、黎芸芸白手奪刀打下了這麼一片江山,真要讓人吃掉了,他肯定會從公司的大樓上跳下去。他與何懷志躲在辦公室里分析了能接觸公司機密的所有人後,斷定問題可能出在那幾個喜歡拈花惹草的浪蕩公子身上。兩人於是擬定了一份黑名單,由司馬文笙親自出馬去查找那個叫做余雯雯的女魔頭。
亞東證券部連續好幾個交易日獲得大豐收,亞東股票又上升了十幾個百分點,歐陽逢春心裡充滿了勝利者才有的那種喜悅之情。正在這時,集團公司一連數次傳來緊急電話,要歐陽副總經理迅速北上,參加公司的董事會議。歐陽逢春給妻子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第二天回家的事。然後,他又按著那個神秘女人上次留給他的電話號碼按下了一串數字,接通后,又簡約地說明他要暫時離開藍江市的原因。余雯雯聽了,似乎在考慮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發現歐陽先生的後院著火了,而且這次火勢極大,弄不好會把大家都燒製成碳化物。歐陽讓她放心,他的妻子在公司,如果著火,總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剛才妻子還在電話里告訴他,公司近來準備與福特重開談判,讓他回去主要就是研究合作的有關條件。余雯雯又給他留下一個電話號碼,讓他回到公司一旦出現緊急情況時進行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