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聽情報敵偽軍起糾紛 探洞口衛生員效忠誠

第十回 聽情報敵偽軍起糾紛 探洞口衛生員效忠誠

常言說:要想鬥爭巧,全憑智謀高。這話很對。請看:

齊英領頭擺的這個迷魂陣,真把何大拿給迷惑住了。他估計著橋頭鎮上敵偽軍快要來到,就急忙迎著頭跑去。出村走了沒有多遠,迎面碰上了高鐵杆兒的偽警備隊。他就把他剛才所遭遇的情況一五一十地都說了。高鐵杆兒一聽這個情況,就馬上下令隊伍停止前進。他在馬上坐著考慮了兩三分鐘,撥轉馬頭就往回走,緊跟著傳令撤退。

有人要問:高鐵杆兒既然是個死硬的鐵杆兒漢奸,為什麼他又表現得這樣鬆軟,這樣膽小呢?

諸位:說他是死硬的鐵杆兒漢奸,意思是說他堅決和抗日人民敵對到底,禍國殃民鐵了心。這個傢伙是疑心太大,又奸又滑,時時刻刻地提防著吃虧上當,聞見風就要防備雨。他從十年以前當國民黨政府的保衛團隊長的時候,就與共產黨和愛國人民為敵。抗戰以來這幾年,他又經常跟八路軍打仗,當然是受過不少教訓,現在他的腿肚子裡邊還帶著八路軍的一塊手榴彈的碎片,臉上還有兩個沙子眼,那是被民兵的鳥槍打的。可是他也因此有了經驗。所以他常說:我這根鐵杆兒是磨光擦亮了的。這個傢伙對八路軍是熟悉的,對這一帶地方上的情況也摸得清楚,在漢奸群兒里來說,可以算個地頭蛇。要不然日本鬼子也不會重視他。今天敵人包圍這一帶的村莊,到別的村都是中隊長或是小隊長帶著去的,因為小李庄村是他們的重點,毛利這才派了他帶著一小隊偽軍和一小隊日軍前來。他是最高的指揮官。

高鐵杆兒聽了何世昌的報告,雖然覺得這個情況有些奇怪,可是以他自己的經驗證明,八路軍神出鬼沒,奇妙的行動是非常之多的,所以他才信以為真。他估計著:一定是有哪村參加會議的維持會長是八路軍的密探,把秘密報告了八路軍。來的這個隊伍,既然有中隊長,很可能是縣大隊。縣大隊對他的警備隊是非常熟悉的,過去他曾經吃過縣大隊的不少虧,今天到這兒來,一定是要阻止維持會的成立。可能讓各村的老百姓都躲出村去;也可能要打伏擊!高鐵杆兒想到這兒害了怕,他才撥馬傳令撤退。可是他這個命令沒有行通,因為日本小隊長不幹。

這個日本小隊長是誰呢?就是叫那撒卡瓦的那個豬頭小隊長。這個傢伙真是又粗又野,光知道蠻幹。他一聽高鐵杆兒下令撤退,就火兒了:「站住的!回去的不行。」就命令他的小隊把偽軍給擋住了。高鐵杆兒一看他擋住了,就下了馬對他說明情況,並且對他說:「八路大大有!再往前去危險大大的!」這位豬頭小隊長搖頭晃腦:「八路的沒有!大日本皇軍的不怕!」說什麼他也不同意。高鐵杆兒一看說好的不行,就對他動了職權:「毛利大太君的命令,我的指揮,你的服從好了。」可是豬頭小隊長比他還厲害:「大太君的命令你的服從!你的不服從,回去的不行!」高鐵杆兒又說:「我的回去交代,你管不著!」豬頭小隊長又說:「你的回去不行!我的不幹!」這時候,高鐵杆兒也真火兒上來了,喝令了一聲:

「撤退!走。」他上馬就要走,可是豬頭小隊長比他火兒還大,他把戰刀嗤的一下子拔出來,大罵了一聲:「八個牙路!你的心的壞了!大大地壞了,統通死了死了的有!」他拔出戰刀來一罵可不要緊,一個小隊的日本兵都卡卡地上了刺刀,唰唰地散開把偽軍給圍住了。

高鐵杆兒鐵青著臉,沒有說話。這個傢伙動身帶著五個護兵,都是親信,這時候也一個一個都把槍端在手裡,似乎是單聽高鐵杆兒的命令。護兵一這樣,偽軍小隊長也硬起來了。這個偽軍小隊長正是刁世貴。他也啪啦一聲把盒子炮掏出殼來,又喀嚓一下子頂上子彈,大喊著:「日他奶奶!誰也不能孬種!」他這麼一喊,偽軍們也都往後退了幾步,擺出準備戰鬥的架子。高鐵杆兒一看:事情嚴重了!要是幹起來,恐怕要吃虧!這兒吃了虧,回去在毛利面前打起官司來,恐怕也不好說。可是已經鬧到這一步了,還能在這麼多的士兵面前孬了種嗎?怎麼找個台階兒呢?這功夫,何世昌嚇得渾身亂抖,一個勁地拉他的馬鐙,小聲地說:「別這樣,可別鬧起來啊!」跟他一塊兒來的特務獨眼龍跟何志武也害怕真打起來。不過,還是何志武這小子心眼兒多,他就到高鐵杆兒胸前悄悄地對他說了幾句什麼。高鐵杆兒點了點頭,然後何志武又走到豬頭小隊長跟前。他會說幾句日本話,就用日本話向豬頭小隊長說了幾句溫和而又帶著認錯的話,豬頭小隊長這才收刀罷兵。高鐵杆兒按照何志武的提示對豬頭小隊長說:

「你的說八路沒有,八路的不怕,你的頭裡走,你的進村去,警備隊在村外包圍警戒。」這個豬頭小隊長當然是不怕這個,二話沒說帶著他的小隊頭裡去了。高鐵杆兒變成了催后陣的,跟著隊伍小心地往前走。進小李庄的工夫,天就大亮了。豬頭小隊長帶隊先進了村,高鐵杆兒督著后陣騎著馬,在村外的高坡上不住的東張西望,光怕八路軍從屁股後頭上來。呆了老半天他也沒有敢下馬,太陽出來一竿子高了,村裡村外一個老百姓也有沒看見,八路軍也沒有來。他覺著是沒有事了,這才進了村去。

高鐵杆兒他們來到村裡一看:豬頭小隊長指揮著日本兵挨門搜查,刁世貴也帶了一部分偽軍進來到處亂串。這工夫何世昌對他說:「沒有事了,八路軍準是讓老百姓躲出去他們就走了,你們今天算白辛苦了一趟。一定累得慌了,讓弟兄們去搜吧,你請到我家喝點兒水。」高鐵杆兒倒是不渴,可是他的大煙癮上來了。這個傢伙煙癮特別的大,光抽好煙不說,每隔四個鐘頭就得抽一次。為了不斷煙頓,他在馬鞍子尾上特地裝上了個皮兜兒,煙燈、煙槍、煙釺子,連特製的長方形的小銅煙盤兒都放在裡邊帶著。這時候何世昌一讓他家去,他連客氣話也沒有說,跟著何世昌就到他家來了。

何世昌家裡的人是一個也沒有出去,不過何世昌沒有把高鐵杆兒領到他老婆的屋裡去,他是嫌他老婆土氣,他把他領到他妹子的屋裡去了。

何世昌的妹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兒需要介紹幾句:何世昌弟兄四個,原來他沒有姐妹,這個妹子是他母親的養女,從小兒在他家長大,跟他母親叫乾娘。她的乳名叫果,因為長得又白又胖,人們都跟她叫大蘋果。在她十五六歲上的時候,何世昌老想娶她作二房,因為他的爹娘那時候還活著,無論如何也不讓,為這事把何世昌不知道罵了多少回,後來給何世昌娶了個二房,把大蘋果嫁到了城裡,這事才算完了。大蘋果的丈夫在日本佔了縣城以後,當偽警察局長,去年叫日本的一個駐軍司令給槍斃了,於是日本鬼子、偽軍、特務們都要爭奪大蘋果,為她還出了人命。她嚇得不敢在城裡住了,才把城裡的財產拋下,帶著她的閨女小香兒又逃回何世昌的家來。這一來可給何世昌造成了好機會,雖然抗日政府不許可一夫多妻,可是他暗中佔有了他這個乾妹子。他兄妹倆的事兒一年來總是有風言風語地傳說,可是誰也沒有抓住事實的證據,他們就暗中過起來了。這個大蘋果今年三十五歲了,還象二十幾歲的。何世昌今年五十五歲了,難道她會愛這樣一個老頭子嗎?當然是不愛他,不過沒有辦法。她閨女小香兒今年十五歲,和她娘的長象彷彿,因為生長在漢奸的家庭,又受著何世昌的影響,現在學得也很壞。何世昌為什麼要把高鐵杆兒領到他妹子這屋裡來呢?因為高鐵杆兒抽大煙非讓別人給燒不行,何世昌家裡人只有大蘋果才會燒煙,高鐵杆兒又熟悉大蘋果,他估量著不把他領到這屋來也不行。這樣一來,讓高鐵杆兒高興,不要怪罪他。就是在毛驢太君面前,也可以多說好話,不但今天的事可以原諒他,就是以後事情也好辦。再一說,何世昌可也真怕日偽軍闖到他的家來,所以先把高鐵杆兒請進來作個頂門杠。

高鐵杆兒跟著何世昌進了大蘋果的屋子,一看見大蘋果娘兒倆,樂得他比貓見了魚還高興。可是,大蘋果娘兒倆卻很膩煩他,因為高鐵杆兒的樣子實在叫人噁心:他長了一個瘦長而彎曲的身子,象個大海蝦的形狀;穿著日本式的軍服,上身楞短,兩頭尖的棗核兒臉形,還留著斷梁鬍髭。本來,這就夠難看的了!可是進了屋來未抽煙還先把軍帽摘掉,把上身軍服脫去,露出了飛機式的頭髮,藕荷色的綢子襯衫兒。他還用手把頭髮拍一拍,把襯衫抖一抖,湊到大蘋果的臉上去說話,一張嘴露出兩排大黑牙,噴著熱哄哄的酸臭氣,真是把大蘋果膩煩得直要吐。不過,她不能得罪他,只好強作著笑臉兒來侍候他抽煙。

可是,高鐵杆兒也真看著何大拿的面子沒有好意思把大蘋果怎麼樣,只是說了一些骯髒話,把小香兒故意地當作小孩子摟摟抱抱,弄得何大拿也很難堪,看著實在不象樣,可是又不好意思去說。鬧騰的功夫就不小了,高鐵杆兒的大煙也早就抽足了,可是他還不肯走。這時候,突然豬頭小隊長帶著一個日本兵闖進來了。

豬頭小隊長進來一看,就對著高鐵杆兒說:「唔!你的這邊花姑娘的幹活!哼——花姑娘漂亮,好的好的,大大的好!」

說著就要摟抱小香兒,嚇得小香兒不敢說話,直往她娘懷裡偎。這一來,不但豬頭小隊長把她抓住,日本兵把大蘋果也給拉住了。何大拿一看著了慌,嚇得不住地叫太君,不住地作揖。高鐵杆兒坐起來說話了:「太君!這邊的抽煙,這邊的喝茶。」豬頭小隊長哪裡肯聽這個:「煙的不抽,茶的不喝,花姑娘的幹活。」何大拿這時候又來央求高鐵杆兒。高鐵杆兒一看這個豬頭鬼子也太不通情理了,他就大聲地說道:「不抽煙不喝茶也不能胡鬧!」

豬頭小隊長又對他說:「我的胡鬧?你的胡鬧!花姑娘你的可以,我的不可以?統通出去。」說著他就要往外趕何大拿和高鐵杆兒。高鐵杆兒哪裡吃過這個?自然是不肯出去。可是豬頭小隊長勁頭兒大,把何大拿一扯,何大拿撲通的一聲倒在炕下;把高鐵杆兒用力一搡,高鐵杆兒也梆的一下子碰到了牆上。這一回高鐵杆兒可真火兒了!他喝了一聲:「來人!」

就聽呼嚕……他的五個護兵都進屋裡來了。

豬頭小隊長見高鐵杆兒的幾個護兵衝進了屋門,知道事情不妙,他立時抽出了戰刀,跟他一起進來的那個日本兵也端著槍刺沖著高鐵杆兒。可是,五個護兵的槍口已經對準了豬頭小隊長和日本兵。

高鐵杆兒是講排場抖威風的,他這五個護兵都是年輕大個的小夥子,有兩個使用的是馬匣子,有兩個使用的是衝鋒式,有一個使用的是旁開門兒的二十響的盒子炮。這五支槍這麼一逼,豬頭小隊長也害了怕,他知道高鐵杆兒要說一句話,護兵真敢開槍。可是,大日本皇軍能怕偽軍嗎?於是他也「哇啦」了兩聲,立時又闖進院來了五個日本兵,「呀呀」地把刺刀對準了護兵的后脊樑。不過,豬頭小隊長也不敢下命令讓他的士兵真殺起來,他們就這樣狗擋狼兩驚慌地僵住了。

他們這一鬧可不要緊,把個何大拿給嚇得抱著高鐵杆兒的大腿直說好話,央求他無論如何也別打起來。到底還是高鐵杆兒找了個台階兒,他撐著勁對豬頭小隊長說了聲:「你的不講理!回去大太君的說話!」豬頭小隊長也回了聲:「大太君的說話!統通走。」日本兵和護兵這才一起收了槍,跟隨著高鐵杆兒和豬頭小隊長回了橋頭鎮。

高鐵杆兒和豬頭小隊長的這場狗咬狗,把大蘋果、小香兒嚇得直哭直叫,把何大拿也嚇得說不出話來。呆了老半天,他才把心情穩住,翻來複去地想:我這算鬧了場什麼?我又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呢?

共產黨八路軍雖說對我不利,可也不過是在老百姓當中不能再象過去似的說話有用,不能再象從前那樣有權有勢,除此以外對我並沒有別的不好,幾年以來也沒有侮辱過我!就是今天夜裡找了我來,抓到了我的證據也沒有怎麼樣我。可是,這些日本鬼子太野蠻太可惡了!就連高鳳岐算上,論起來還是他遠門的表哥,今天到我家來也太不禮貌了!這是有我在眼前,要不然他什麼也能做得出來!

現在,我這是才開頭跟他們打交道,以後要長了,還不敢說對我怎麼樣呢?他越想越撓心,我這是何苦,燒香引鬼,搬磚打人砸了自己的腳面,鬧得我雞犬不安!去他娘的吧,維持會長誰愛干誰干,我是不幹了。他又一想:我不幹了日本鬼子不找我啊?高鳳岐不找我啊?他們要找我可怎麼辦呢?可是我要幹了,八路軍不找我啊?今夜那個隊長沒有殺我,但是訂下了三個條件,萬一要是再找上我來,恐怕就不好說了!

八路軍是說得上來就做得上來的!想到這裡,頭上又冒出汗來,急得他抓耳撓腮,真象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他可真是鬧不清怎麼好了……他想來想去惱恨自己,最後照自己的光頭頂「啪!」使勁打了一巴掌。

再說,高鐵杆兒和豬頭小隊長都帶著隊伍往橋頭鎮走。豬頭小隊長氣得恨不能拿刀把高鐵杆兒砍了;高鐵杆兒也氣得哈兒哈兒的,他哪裡受過這個?他覺著這一回要鬆了,以後這個豬頭鬼子對我還不更凶了!可是,見了毛利能怎麼樣呢?

日本人還能不護著日本人嗎?豬頭小隊長在毛利面前又挺吃得開。反正是他媽的凶多吉多!不過,看毛利這個人和別的日本官兒有點兒不一樣,他不至於把我槍斃了吧?可是,我這個大隊長也許當不成了!今兒算是倒定了霉!自從跟這個豬頭鬼子一塊兒行動,就沒有得過好,幾天以來,右眼老是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禍!他娘的,我得早作準備,他要真撤我的職、卸我的槍,我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他心裡不住的盤算著。

不多一時,他們進了橋頭鎮。豬頭小隊長直接地就找了毛驢太君去,他是要搶個原告。高鐵杆兒可是回了自己的大隊部,連氣沒有顧得喘,立即派人通知各中隊長、小隊長來大隊部開緊急會議。他的中隊長和小隊長們也都是剛才回來,接到緊急通知后,鬧不清是發生了什麼嚴重問題,馬上就都來了。高鐵杆兒又吩咐增加了門崗和內衛兵,不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也不管是多大的官,在這一陣兒不經他親自許可,一律都不準進來。

他的緊急會議馬上開始了,他把所遭遇的情況跟同豬頭小隊長的衝突說了一遍,又說了些警備隊歷來所受的日本鬼子的氣,最後把他的打算也說了出來。到會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贊成。

這些偽軍官怎麼這樣心齊呢?

他們倒不是心齊,這是因為:一來高鐵杆兒是很殘忍凶暴的,他們不同意也不敢表示反對。二來是這些當官的差不多都是高鐵杆兒的親戚朋友,盟兄把弟,都是靠著高鐵杆兒傍虎吃食兒的,如果高鐵杆兒走了,他們也呆不住,所以明知道有危險,也要跟著干。再一說,這些傢伙都是各色各樣的亡命之徒!我們這裡不浪費時間來介紹他們了。總之,他們這起子人正象他們自己常用的那句話一樣——「騎著驢吃燒雞——這把骨頭還不知道扔在哪兒呢!」又何況他們都或多或少地受過日本鬼子的欺侮,也都想就這個機會報報仇。所以,高鐵杆兒說完之後,他們就說:「欺負高大哥就跟欺負咱們一樣!打個兔崽子!

毀了他們!」最後,刁世貴還特地加上了一句:「鬼子們一個中隊,咱們一個大隊,打他們是灶王爺伸手——穩拿糖瓜兒。」

高鐵杆兒看見他這群嘍羅都擁護他,覺得滿有把握,他這一顆慌蹦驚跳的心才叫這些亡命徒的手給穩住。他馬上就分配了任務:誰把哪個門;誰堵哪個口子;誰打增援;誰放火;誰搶倉庫;最後,刁世貴的小隊跟隨著他行動。末了,他又重複地說:「可是這麼著: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亂動!我的命令就是啪!啪啪!

連打三槍。」他們剛剛定好了計劃,這工夫門崗來報告內衛兵,內衛兵進來報告高鐵杆兒說:「毛利大隊長叫高大隊長馬上到他那兒去。」高鐵杆兒說聲「就去」,內衛兵退出,高鐵杆兒又對他的下級們說:「散會。趕快回去準備,千萬可不能露出馬腳,暴露了秘密。」說完,他帶著五個護兵就去見毛驢太君。他在道上走著就給他這五個親信護兵布置好了。

高鐵杆兒他們不會兒來到了毛驢太君的門口,剛要進門,衛兵擋住了,不讓五個護兵進去。高鐵杆兒說:「大太君的請我,你的不讓,死了死了的有!」日本衛兵說:「你的可以,他們的不行。」高鐵杆兒說:「我高部隊兒就是有這麼個派頭兒,我到哪兒護兵就跟我到哪兒,你要不讓進,我的統通回去。」

說著就要往回走。日本衛兵一看不行,又往回里擋他們:「慢慢的,慢慢的。」說著他喊出來了一個傳令兵,把這情況一說,傳令兵就忙去報告毛驢太君。真沒有想到,毛驢太君親自出來了。他在大門裡邊就說:「高隊長的來了,統通進來的可以。」

高鐵杆兒一聽就更趾高氣揚地走了進去。他給毛驢太君敬了個禮,毛驢太君也很規矩地還了他個禮,引著他進了屋。這五個護兵兩架衝鋒式在懷裡抱著,兩支馬匣子在胳膊上架著,一支二十響的盒子炮張著大機頭在手裡提著。他們不停地在屋門外轉來轉去,好象隨時都要開火兒,可也真有點兒令人害怕。

高鐵杆兒帶著他那幾個護兵來的這個情景,毛驢太君一看就明白了幾成,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是不能把高鐵杆兒怎麼樣的,其實他也沒有打算這時候就把高鐵杆兒怎麼樣。這個傢伙跟豬頭小隊長可不一樣,不象他那樣簡單。他把高鐵杆兒讓到屋裡坐下。這時候,豬頭小隊長還在這兒。本來,豬頭小隊長跟他說了老半天了,可是他還要叫高鐵杆兒和豬頭小隊長每人都說一遍。

他倆自然是各人說各人的理由。毛驢太君聽了之後,當時微笑了一下,說了聲:「事情小小的,關係的沒有,關係的沒有,打架的不要,嘿嘿,統通小孩的一樣。」說著讓高鐵杆兒抽煙、喝茶,然後又拿出了糖果、點心、白蘭地酒讓高鐵杆兒連吃帶唱,同時也給了豬頭小隊長一些。

這一來,倒把高鐵杆兒給鬧得不知道怎麼好了。毛驢太君又說:「日本的、中國的親善睦鄰你們的明白?共存共榮朋友的一樣你們的明白?你們的統通功勞的有!『掃蕩』八路的戰果大大的!你們的統通明白?」豬頭小隊長一口一個「哈意!」高鐵杆兒連連點頭說:「明白,明白,統通的明白。」毛驢太君又說:「打架的不好!

新交新交的好。」他親自倒滿了三杯酒,給他倆各一杯,自己把一杯也端起來。他假笑著把鼻子下頭那撮兒小衛生胡兒一聳一聳地:「碰一碰,碰一碰。」仨人都把酒幹了。毛驢太君又說:「打架的不要了!朋友的大大要!」

豬頭小隊長還是「哈意哈意」地答應著,高鐵杆兒也點頭說:

「對對對。」毛驢太君又對高鐵杆兒說:「你的回去,派人的,何世昌、解文華的統通叫來,我的說話。」高鐵杆兒答應著退了出來,高興地回到自己的大隊部。他心裡想:毛利這個大隊長是怕硬的啊!好,以後我就給他硬的吃,他別提多高興了。高鐵杆兒這才一面派人忙著去叫何大拿和老轉,一面又通知各中隊長、小隊長再到他這兒來。這些咱就不提了。

毛驢太君讓高鐵杆兒走了之後,他的假笑臉兒立時就變了,嘴巴子往下一搭拉,顯得那個驢臉特別的長。你瞧他把豬頭小隊長這一頓「訓」吧!豬頭小隊長還沒有等他說話,一看他的臉色不對,就從坐位上站了起來,把兩條腿夾得綳兒緊,單聽著毛驢太君的訓話。他們倆說話當然是說日本話了,毛驢太君說話的意思是:「你糊塗,頭腦太簡單了,根本就不懂得政治。我們的大陸政策你一點都不明白,你不知道我們怎樣才能征服中國,你更不知道中國人的厲害。今後的戰策你也一竅不通,這裡的八路軍雖然被趕走了,可是並沒有把他們消滅,因為還有老百姓。老百姓裡頭有共產黨,要想長期佔領中國,一定要把老百姓征服。征服老百姓,一定要利用中國人。要沒有中國人給我們辦事,我們就成了瞎子,成了聾子,成了沒有用的軍隊,不要說我們不能勝利,恐怕我們都要作外喪鬼!你知道高鳳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你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一個部隊嗎?你知道今天他要怎麼樣嗎?他現在在這兒住著一個大隊,我們只有一個中隊,要是弄不好,他們也敢吃了我們!我們的戰線太長了,軍隊不夠用,沒有辦法,不利用他們不行。

他們自然是不會跟我們一心一意,可是等利用完了之後再消滅他們也不晚!要象你今天這樣,就會把一切都弄糟了。我們今天所處的環境有什麼樣的危險,你一點都不曉得,你真是一個大混蛋!你混蛋得象豬一個樣!」

毛驢太君越說火兒越大,他手裡攥著酒瓶子的頸,敲得桌子崩崩響,把個豬頭小隊長真是罵了個狗血噴頭!他立正站著一動也不敢動,緊皺著眉頭,顯得額頭上那幾道橫紋更深了。

雖然心裡還有些不服,可是他只得「哈意哈意」地表示接受。

最後還得表現高高興興、恭恭敬敬地敬禮退出來。毛驢太君又在想著怎樣對待何世昌、解文華。

天黑下來以後,何大拿來到了橋頭鎮,高鐵杆兒派人把他送到了毛驢太君這兒來。不用問,何大拿是害怕得象溜狗似的,可是毛驢太君仍然象對待高鐵杆兒那樣對待他,來到就讓他抽煙喝茶吃點心,不過何大拿一點也沒有敢動。毛驢太君問他:「解文華的不來什麼意思?」何大拿說:「他讓八路軍抓去了。」

何大拿為什麼這樣說呢?這是因為解文華經受了這一次的教訓他不敢再幹了,並且向齊英作了保證,齊英才把他放了。可是,他怕敵人找他,他就想了個脫身之計:他告訴巧八哥和小鳳,有人找他就說叫八路軍抓走了。何大拿到他家叫他的時候,巧八哥娘兒倆就這樣說的,他就信以為真地這樣回答了毛驢太君。毛驢太君聽何大拿這一說,他就輕輕地搖了搖頭,可是當時並沒有說什麼。於是,他又讓何大拿報告他見到八路軍的具體情況。何大拿一點也沒有隱瞞,就原原本本地都說了。毛驢太君一面聽著,老是不住地晃蕩腦袋。

莫非說毛驢太君不相信這個情況嗎?正是這樣。這個傢伙這些日子以來吃這虧吃得太多了:今兒這邊報告發現了八路軍,明兒那邊又報告發現了八路,可是結果都沒有。特別是在橋頭鎮那一次圍住了史更新,誤認為是圍住了呂正操司令,折騰了個天翻地覆,結果遭受了很大的損失,差點兒沒有被貓眼司令撤了他的職!因此,他接受了這些經驗教訓。今天何大拿報告的這個情況,他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可靠,於是他懷疑有鬼:不是小李庄村的人們弄的疑兵計,就是何世昌耍花招兒。他知道何世昌有一個兒子一個姑娘是八路軍的幹部,可是他更知道何志文是他們的翻譯官,何志武是特務。他也了解何世昌是地主,對共產黨八路軍是反對的,所以他仍然是要利用他。於是,他留住了何世昌沒有讓走,叫他立即開出小李庄村黨員、幹部、民兵的名單。他不敢不開,可是他這一回只開了二十個人。毛驢又命令派人到小李庄村去偵察。當下由特務隊和偽警備隊派了好幾個特務暗中進了小李庄,其中有何志武。沒有用多大時間,偵察的特務們回來報告說:「小李莊家家都插著大門,一個燈亮也看不見,村裡村外都是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毛驢太君一聽這個情況,立即下命令出發——他親自帶著一個小隊的日軍和全部偽警備隊把小李庄給包圍了個嚴嚴實實。這一來,小李庄村的人們可就要遭殃了!

大家一定會擔心著小李庄的群眾們被敵人圍住,可真是給圍住了!

那麼,孫定邦的家裡怎麼樣了呢?

原來齊英他們擺了迷魂陣,迷惑了敵人,弄清了情況,保護了全村的群眾,促使了敵偽內部的爭鬥,這可以說是很大的勝利。可是這樣一來,有些人就多多少少表現了輕視敵人的思想,有的以為敵偽內部一定要鬧起糾紛,今天顧不上再到小李庄來了。有的以為何大拿跟老轉都不當維持會長了,今天敵人也可能不到這村來。齊英還算多少有點兒警惕,他說:

「敵人還有來的可能,不過在拂曉之前大概他們不會來。」還是孫定邦小心謹慎,他說:「現在敵人的行動也是變化無常,學得很鬼!也許他們明天一早就要來包圍村子,今天夜裡還是通知群眾別在家睡覺好,以防萬一。」孫振邦倒是有點同意孫定邦的主張,不過他覺得讓大家吃頓痛快晚飯,多少睡會兒覺再躲出村去也行。

要是怕不保險,咱們就派出偵察員去,偵察敵人的行動。於是就派了長江、李柱兒作偵察員,到橋頭鎮的路上進行偵察。

可是沒有想到:毛驢太君為了防備這個情況,他帶著隊伍繞道來包圍小李庄,偵察員還根本不知道哩。等到人們睡了一覺,因為都很疲勞,一覺睡到了拂曉,都紛紛向村外走的時候,才發覺了敵人。這時候,又恰好東海和楞秋兒要出村去換長江、李柱兒的班,跟敵人對打起來。

槍一響,村裡邊可就亂成一團,跑不出村去,就各處藏躲。等到天亮毛驢太君指揮著敵偽軍特務們就大肆搜查起來了。

這一回,高鐵杆兒也不上何大拿家去抽大煙了,他親自帶著偽軍特務們各處搜查。因為何大拿、何志武是這村人,當然是對家家戶戶都熟悉,所以就讓他們父子兩個領著一家一家的搜查。這工夫解文華害怕被搜出來,他又自動地來找高鐵杆兒,說他怎樣被八路軍抓出村去,差點沒有把他槍斃了!

黑天以後才把他放回來。高鐵杆兒還沒有來得及詳細問他,就讓他也領著搜起來了。

這幾個領著搜的人,最壞的是何志武,他知道孫定邦家過去就有八路軍和地方工作人員到這兒來,估量著他是黨員,所以搜來搜去,他就領著高鐵杆兒來到了孫定邦家。這雖然是孫定邦的家,可是因為房主是何大拿,所以他們父子對這個院子挺熟悉。何志武進來一看: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可是他覺得很可疑,因為他知道這院里的一個大豬圈和一個大山藥窖都挺深,現在都淺了一半,他跳下去一試探,底下的土很松,他懷疑這院里挖了地洞。這個情形經他一說,何大拿、解文華也都有了同樣的感覺,於是就在這個院裡屋里仔細搜查起來。

這個院子挺大,地形很複雜,院里有一些棗樹,有幾棵大榆樹,有兩棵香椿樹,還有一棵芙蓉花樹,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棵約有八九丈高的鑽天白小葉楊。樹底下牆的周圍還種了許多南瓜、北瓜、向日葵、洋姜,另外還有一些野生的香蒿、雜草,靠牆還有兩大堆青磚青瓦和許多的柁檁木料,這都是何大拿在事變前買下準備蓋房用的,整個院內有一溜五間住人的北房,房的形式是一明兩暗,一頭還挎著一個套間。

孫定邦家的地洞口在東套間,西套間過去孫定邦餵過驢,現在還有牲口槽、草池子。院子的東邊沿著院牆有一溜五間敞棚,過去何家夏天時在裡邊喂牲口,現在盛著何家的柴草。院子的西邊靠牆有一個大豬圈和一口大山藥窖,登著豬窩頂上院牆是很容易的,不過院牆頭上插滿了二三尺高的棗樹枝子,爬牆也有困難。還有三間南房,裡邊安著一盤碾子和一台磨。

院子的西南角是廁所,東南角是大門。登著大門頂、南房頂和廁所的牆頭,可以跨上南鄰的住房。這個南鄰就是孫振邦的家。要是天黑下來,越牆而過不用費勁兒。越過牆去,只隔一條大車道,西邊就是大水坑,周圍儘是柳樹的隱蔽地。北邊也隔一條大車道就是接連不斷的棗樹林。但是,現在的天氣才是半前晌,高鐵杆兒已經讓偽軍們把這大院子圍住進行搜查。由何志武、何大拿、解文華領著在各個角落,各幢房子的裡外,扒柴滾草,挪瓦搬磚,掀磨揪碾,翻箱倒櫃,折騰得塵土飛揚,狼煙兒滾動!搜來搜去,搜出來了一條小長蟲,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它就鑽得不見了。又搜出一個黃鼬,它竄上房跑了。解文華在東套間里搗古亂七八糟的東西。套間里挺黑,何志武拿手電筒照著。當解文華翻騰炕上的乾菜破筐破簍的時候,用手摸出炕席下邊有一塊木板。掀開炕席,把木板一推,露出了洞口。一看黑古隆冬的挺深,嚇得他頭髮根子一炸,趕緊又把木板拉過來,把炕席蓋好,說了聲:「百屁的都沒有!」緊忙著就溜出來了。可是,他的臉上已經不是人色,說話也有點截氣了!

諸位:解文華為什麼這樣害怕呢?他已經看出這是地洞口來,他知道在別處曾經發生過這樣事件:搜出地洞來就要進行一場決死的惡鬥!

下邊的人不能上來,上邊的人也不敢下去,就是在洞口上往下試探試探,不是被下邊飛上來的槍彈打死,就是被投出來的手榴彈炸爛!再不就是被扯住腳拉下去……等到沒有辦法的時候,裡邊的人往外一衝,那就不敢說誰死誰活!要是敵人往裡頭一放毒瓦斯,裡邊的人就要全被毒死,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解文華不光是為自己害怕,他也為洞裡邊的人們擔心。他覺著,共產黨八路軍對他並沒有惡感,要是叫敵人把洞里的人全給抓出來那還好受得了?要是敵人用毒瓦斯一熏,裡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哩!真的要是發生了慘案,八路軍再來了一定要算這筆血賬!又何況昨天八路軍把他拉出去沒有槍斃他,他還真是有點感激。所以他才說什麼也沒有,想把這個危險的事件隱瞞過去。

解文華從屋裡溜出來之後,何志武看他的臉色不對,他懷疑起來了,他問了句:「老轉怎麼啦?」解文華說:「沒有怎麼。」「沒有怎麼你這樣?」「我什麼樣?這不是弄得渾身盡土嗎?」解文華故作鎮靜地應付著,可是總也沉不下心來。他們倆這麼一說,何大拿也走過來問。他也看出了解文華的驚慌神氣,也就對解文華懷疑起來了。他連想起了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他覺著那可能是個假陣勢兒,叫門的暗號很可能就是解文華給他暴露的。

八路軍的什麼大隊中隊不一定有,也許是孫定邦他們這些黨員、幹部、民兵們搞的鬼。要是有地洞他們一定都藏在這兒。這不正是把他們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嗎?他今天又感覺到高鐵杆兒在日本大太君面前很吃很開,初次會見毛利大隊長又給了他一個好印象,他又想到這次日本軍隊「掃蕩」得時間這麼長還不結束,兵力又這樣大,八路軍都被趕進了山去,大概他們回不來了,他想趁這時候奪回自己的地位,奪回自己的權勢。於是,他也鬧著再反覆地搜查。何志武早就下了決心要破開這個秘密,他喊了一聲:「我再進屋去搜,非搜出人來不可!」把手電筒交給何大拿:「爹,你給打著點兒,我上套間里去搜。」說著就走進了屋去。

高鐵杆兒看見何志武去搜查套間,就指揮著偽軍、特務們,上房的上房,堵窗戶的堵窗戶,把門口的把門口,也進屋去了好幾個。解文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假,也跟進屋來,他也是要看一看何家父子搜查的情況。萬一要是搜出來,自己找個什麼沒有查看仔細的借口合適,好推脫自己的責任。所以,他跟在何大拿的屁股後頭,站在套間的門口,嚇得戰兢兢地看著。何志武提著手槍在屋裡亂翻一起,何大拿打著手電筒也是嚇得哆哆嗦嗦。

跟進來的特務正是獨眼龍,這傢伙我們知道他是個膽小鬼,他嚇得連套間屋門也不敢進,拿著手槍在外屋站著,眼睛光往後瞅,恐怕裡邊有八路軍衝出來,他往外跑的時候別人擋住道。幾個偽軍也端著槍離得挺遠,都害怕有手榴彈飛出來。

這起子人裡邊頂數何志武膽子大了,他在屋裡越翻騰越凶。啊!他要掀炕席了!

洞裡邊的人怎麼樣了呢?當然是一個孬種也沒有。從敵人開始搜查他們就作了準備,把做好了的飯也弄到洞里去吃,吃飽了準備著,敵人要發現了就跟敵人拚。丁尚武一向是什麼都不怕的,他一隻手提著馬步槍,一隻手托著他的大戰刀,頭一個在洞口裡邊堵著,他打算進來一個就砍一個。孫定邦擔心著他太冒失,怕弄得自己暴露了,要上他前頭來,可是說什麼他也不讓。他說:「我丁尚武從來還沒有這樣『熊』過——戰鬥起來在別人的後頭!」孫定邦知道扭不過他,只好在他後邊,盒子炮在腰裡插著,把保存下來的十多個手榴彈都放在身旁、拿在手裡。

齊英就不住地向林麗、史更新、大娘、志如和小虎兒他們作政治動員:「沒有關係,沒什麼可怕的。

我們都是中華民族的好兒女,為革命犧牲也是光榮的!敵人要搜出來就跟他們幹了!特別是咱們共產黨員們,要更加堅強起來,共產黨員是特殊材料製造的!是無所畏懼的!」他越說越激動,胸膛里的熱血差一點要噴出來。

史更新養了這兩天,傷雖然還沒有好,可是精神好多了,也能夠站起來走動了。

不過,沒有到必要的時候他還是躺著。

他把那顆四十八瓣兒的手榴彈準備好,放在衣兜里,把步槍安上了刺刀,把盒子炮頂上子彈關上保險機,拉過志如的手來說:「來,這支槍給你,我教給你放。」這時志如才伸過另一隻手給他:「你看,我有槍,可是一下也沒有打過哩。」史更新一看是支左轉的小六輪子。啊,這是西班牙造的,又小又靈,亮得放光。他問道:「這是誰給你的?」志如沒有說,象是又笑了笑。小虎兒在旁邊說了:「這小槍兒是俺肖飛大叔給她的。」志如把嘴一努,捅了小虎兒一拳頭,扭過了臉去。小虎兒瞅著史更新的盒子炮咂了咂嘴兒說道:「大叔,把這槍給了我吧,我只有一桿紅纓槍。」史更新說:「你會使嗎?」「會。」

伸手就來拿。史更新高興地給了他,他象得了寶貝一樣,「我打個兔崽子們去!」一竄就上頭裡去了。史更新看著他那可愛的身形,暗說:真是老子英雄兒好漢!這孩子不但跟他爹長得一樣,也是這樣勇敢、聰明,將來一定比他爹還有出息……

由小虎兒他又想起地洞里的孫大娘,雖然小燈不亮,可是看得出大娘正在發愁。原來是林麗枕著她的腿躺著不動,大娘撫摸著她的腦袋,真害怕工夫大了她在這洞裡頭憋死!這工夫史更新也感覺到洞里悶得難受,正在這時,洞口忽然閃了一下光,這正是解文華掀的那一下,一股兒空氣透進來了,真是痛快啊,可是,一剎時大家明白過來,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是不是地洞口被敵人發現了呢?

又呆了一會兒,看看沒有什麼動靜,林麗說:「不行。快悶死我了!我到頭裡,離洞口近點兒還好些。」誰也攔不住她,她到頭裡來了。丁尚武擋著她不叫她再往前走,可是看見她快要支持不住,只好讓她上來了。丁尚武站在前面,林麗站在後面。她本來就弱得厲害,這功夫更沒了勁兒,就把一隻胳膊搭在丁尚武跨在高處的那條腿上。這樣呆了一會,到底是離洞口近,雖然蓋著,空氣也好得多,林麗的精神逐漸恢復了。

恰巧在這個時候,林麗聽見她爹她哥在外邊說話,她的心立時又受了一驚,渾身都涼下來了!她雖然不知道外邊的情況,可是她肯定她爹她哥是漢奸了!並且進屋來搜查的就是他們。本來洞里沒有一個人說話,可是她總象聽到有人問:

林麗同志!進來搜捕咱們的是誰啊?不是你爹跟你哥嗎?你有這樣的漢奸爹漢奸哥你覺著怎麼樣?!她的心裡真是又火燒火燎,血往上沖,她的臉就象被人打了幾巴掌!她的牙齒咬得喀吱吱的響,恨不能把她的漢奸爹漢奸哥抓過來啃他們兩口!可是,她又意識到不敢暴露,因為洞里還有這麼些人!她又聽著越搜越緊,要搜出來怎麼辦呢?這些人要被敵人抓去可怎麼好呢?自己被他們抓了去,他是不會殺我的,可是別人活不了啊!丁尚武、史更新、孫定邦、孫大娘、志如、小虎兒這些使人難離難捨的形象在她的眼前直晃動……。

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何志武把炕席掀開了:「爹!你拿手電筒來。」說著他把蓋著地洞口的木板往旁邊一拉,一道電光射來了。這時候,孫定邦手急眼快兩手用力一扯,把丁尚武和林麗都扯后了一步。

孫定邦想來把洞口,丁尚武不讓,又把他拉下來了。林麗被他倆擠撞得只好趴下來。說起來也真有點兒奇怪:林麗這樣一個病弱的女子,到了這個勁頭兒上,不知道她哪來的這麼大的力氣,爬起來兩手向前一扒,兩腿一蹬,她就竄出了洞口。何志武心裡一驚退下炕來說聲:「出來了!」就想開槍。可是,當林麗剛一露出頭來,他就看出是個女的,又仔細一看,啊!正是妹妹何志賢!何大拿一見是自己的女兒突然鑽出洞來,他「嘎,——」的一聲嗆了一口氣,手電筒砰的一下子掉在地下滅了。

多麼稀奇:

父子女敵對遭遇

親骨肉水火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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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金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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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聽情報敵偽軍起糾紛 探洞口衛生員效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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