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珍妮爬出木製澡盆,用女僕遞給她的柔軟浴袍把自己包起來。這件藍色浴袍顯然曾屬於一個比較高的主人,因為它的袖子比她的手指尖還長六、七英寸,而袍身在她腳後面拖了有一碼長。但是它很乾凈溫暖,在珍妮看來已經像是天堂里的東西了。她的房間里生起了火以驅逐寒意,於是珍妮坐在床邊開始把頭髮擦乾。
一個女僕來到她身後,手裡拿了把梳子,開始無言地幫珍妮梳頭髮。同時又有一個女僕過來,手裡捧了一堆有淡金色光澤的布,珍妮推測那應該是準備晚上穿的禮服。這兩個女僕都沒有表現任何敵意,珍妮倒不覺得奇怪,可以料到是先前公爵在庭院中那段警告聲明的結果。
庭院中那一幕不斷自珍妮的記憶中浮現,就像一個難解的謎一樣使她困惑。雖然他們之間鬧得那麼不愉快,洛伊卻刻意公開把他自己的權力賦予她,使她升至與他平等的地位,這在一般男人已是不太可能的事,而在洛伊更是不可理解的。
就這一件事而言,似乎是為了對她表示仁慈才這麼做,但是她實在想不出有任何事情——包括釋放莉娜在內——他不是因為另有所求而做的。
誰要把仁慈這種美德冠在他身上一定是傻瓜,她自己就已親眼看見他可能做出多麼慘無人道的事:要殺死一個丟泥巴的小孩不僅是殘酷,簡直就是野蠻。但是從另一方面而言,或許他根本無意讓那個小孩死,或許他只是反應比珍妮慢了一點。
珍妮嘆一口氣,決意目前暫時不去為她丈夫這個謎傷腦筋,轉身對旁邊這個名叫葛絲的女僕講起話來。在梅家堡,女僕和女主人之間常常會彼此談笑,交換心底的秘密。
如今她雖然不敢想象這裡的僕人會跟她談笑,但起碼應該會跟她講話。「葛絲,」她盡量以一種謙和有禮的口氣說。「那是我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嗎?」
「是的,夫人。」
「我想,它原來是別人的吧?」
「是的,夫人。」
這兩個小時以來,這兩個女僕第一次對珍妮開口。珍妮覺得既悲哀又氣餒。她還是很有禮貌地說:「是誰的呢?」
「是從前主人的女兒,夫人。」門開了,她們都立即轉頭去看,只見三個仆丁搬了幾個大箱子進來。
「那裡頭是什麼?」珍妮困惑地問道。兩個女僕都不知道答案,於是珍妮自己下床去看。箱子裡面儘是美得令她屏息的各式各樣的料子:錦緞、絲絨、鑲繡的絲、軟毛料以及薄得近乎透明的亞麻。「真是漂亮極了!」珍妮喘著氣讚歎道,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一塊翠綠色的緞子。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三個女人受驚地旋過身來。「我想你還滿意吧?」
洛伊問道。他站在門口,肩膀靠著門框。
「滿意?」珍妮重複了一遍,發現他的目光在她的頭髮和頸間游移。她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隨即緊緊抓住領口。
洛伊的唇間微微露出一絲嘲笑。他瞥一眼那兩個女僕,淡淡地說了一句:「出去。」她們立刻倉皇而出,經過他身邊時更是加快了腳步。
當葛絲經過他身邊之後,珍妮看見她匆忙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表示暗禱與驅邪。
洛伊把門在身後關上,站在那裡望著珍妮。她不禁緊張得毛骨悚然,於是設法說一些話以緩和緊張,把第一件閃到她念頭裡的事說出來:「你不應該用那麼嚴厲的口氣對她們講話,我想你把她們嚇壞了。」
「我不是來討論女僕的事,」他平靜地說著,一面朝她走過來。珍妮想到自己的浴袍之下什麼也沒穿,本能地往後退,卻踩到浴袍過長的下擺,使她動彈不得,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箱子前,伸手往裡面胡弄一下那些衣料。「你滿意嗎?」
他又問了一遍。
「滿意什麼?」她問著,手依舊緊緊抓住浴袍的領口,緊得自己幾乎都不能呼吸了。
「滿意這些料子,」他指著衣箱說。「這是給你的,你可以用來做禮服或任何你需要的衣服。」
珍妮點點頭,警戒地看著他離開箱子旁邊繼續朝她走過來。
「你——你要什麼?」她真氣自己的聲音竟然在發顫,掩飾不住其中的畏懼之意。
他在距她一臂之處停了下來,但並沒有伸手碰她,只是平靜地說:「我要你鬆開你的手,以免把你自己勒死。我看過弔死的人脖子上的繩子也比你這樣松得多。」
珍妮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僵直的手指頭鬆了一點。她等他繼續說下去,但他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她。終於她捺不住了。
「怎麼樣?現在你要什麼?」
「現在,」他依舊平靜地說:「我要和你談一談,所以請你坐下來。」
「你來這裡是要——要談話?」見他點點頭,珍妮鬆了一口氣,毫無異議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她用手指撩開額前的頭髮,然後又搖一搖頭,把披在肩膀上的頭髮甩到後面。
洛伊靜靜地觀察她整理頭髮,心裡想著只有她這個女人,能夠緊緊裹在衣服裡面卻仍看起來那麼誘人。
珍妮梳理好頭髮,專註地盯著他。「你要談什麼?」
「談我們,談關於今天晚上的事。」他說著,同時朝她走過去。
她猛然從床上站起來,彷彿屁股燙著了一般。她往後退避,直到肩膀頂到牆壁才停住。
「珍妮——」
「什麼?」她緊張地問。
「你後面有火在燒。」
「我很冷,」她顫巍巍地說。
「再過一分鐘你就要著火了。」
她懷疑地瞥他一眼,再低頭望一望袍子的下擺,隨即驚呼一聲,把衣擺從火爐里抽出來。她一面慌亂地拍去衣擺上的灰,一面說:「對不起。這件袍子很漂亮,可是也許會有一點——」
「我指的是今天晚上的慶祝會,」他打斷她的話。「不是指那之後的事。不過既然我們的話題已經轉到這上面來了,也許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和我睡覺這回事會突然讓你這麼害怕。」
「我不是害怕,」她絕望地否認著,認為表現軟弱是一件錯誤的事。「但是已經做過一次以後——我就不想再做了。我對石榴也是這樣,吃過一次以後,就再也不想吃了。有時候我是這樣的。」
他直走到她面前。「如果你的問題是缺乏意願,我想我可以幫助你。」
「不要碰我!」她警告著。「不然我要——」
「別威脅我,珍妮。」他靜靜打斷她的話。「你會後悔的,我高興什麼時候碰你就會碰你。」
「現在你已經破壞了我今天晚上的興緻。」珍妮冷冷地說。「我可以自己私下穿衣服嗎?」
他的聲音似乎變溫和了一點。「我的意思並不是來告訴你什麼可怕的事情,不過讓你知道事情應該怎樣也好,省得你在心裡亂猜。我們之間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不過那可以以後再說。現在讓我回答你原先的問題,我來這裡的真正目的是——」
珍妮沒有注意到他手臂的輕微動作,只是戒慎地看著他的臉,以為他想要親吻她。
他猜到了她的想法,唇間露出笑意,但仍是靜靜望著她的臉。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溫柔地說:「把你的手伸給我,珍妮。」
珍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很勉強地緩緩鬆開緊抓著衣領的指頭,朝前伸出來一、兩英寸。他用左手握住她的手,那溫暖的一握使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產生一陣顫慄。這時她才看到他的右手拿著一個鑲珠的小盒子。在盒子中間是一枚金戒指,上面鑲著一顆她所見最美麗的翡翠,在燭光下閃著光輝。洛伊拿著戒指緩緩套在珍妮的手指上。
也許是因為戒指的關係,也許是因為他那溫柔而專註的凝視,珍妮的心跳加速了。
他用充滿感性的聲音說:「我們做什麼事情彷彿都不是按照正常順序來。我們在結婚以前先圓房,而我又在交換誓詞之後才幫你套上戒指。」
珍妮像被催眠般定定地望著他深邃的銀灰色眸子,任他的話聲撫過她全身。他繼續說道:「雖然到目前為止我的婚姻沒有一點正常之處,可是我還是想請你答應我——」珍妮簡直認不出自己的聲音。「答——應——什麼?」
「只有今天晚上,」他說著,一面用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我們能不能拋開歧見,表現得像在正常婚宴上的正常新婚夫婦一樣?」
珍妮原以為今天晚上的慶宴是為了歡迎他回來,同時為了他打敗蘇格蘭得到勝利而慶功,沒料到是他們的結婚喜筵。
見到她在猶豫,他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似乎一個簡單的要求並不能軟化你的心,讓我給你一個交換條件吧!」
她強烈感受到他指尖的撫摩所帶來的震撼與吸引力,只能用發抖的聲音輕輕說:「什麼樣的條件?」
「你答應我今天這一個晚上,我也就回報你一個晚上,隨便你要哪一天都可以。你想怎麼做都可以,我會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見她還在猶豫,他誇張地搖搖頭。「幸好我在戰場上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你這麼頑固的對手,不然我早就敗得慘慘的。」
他的話與其中的欽佩口氣使珍妮的抗拒消滅不少,而他接下來再說的更是突破了她的防線。「我不只是在請你幫我忙,也是在幫你。你難道不認為在經歷了這麼多折騰之後,應該有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讓我們的婚禮將來有值得回味之處嗎?」
一股無名的情緒湧上珍妮的喉頭,她雖沒忘記他給她帶來的這許多痛苦,但他剛才在庭院中的那一席公開聲明卻也依然記憶鮮明。而且想到只不過假裝和他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婦幾個小時——就這麼一次而已——對她似乎不僅無害,反而具有一種甜蜜的吸引力,她終於點點頭輕聲說:「就如你所說吧!」
洛伊望著她的眸子深處,喃喃地說:「為什麼每次你情願讓步的時候,都使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打勝仗的國王。而若是我強迫你屈服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打敗的乞丐呢?」
珍妮還沒反應過來,他已轉身要離去。「等一下,」珍妮說著,把裝戒指的盒子交給他。「你把這個忘了。」
「那是給你的,裡頭還有兩件東西也是你的。打開看看吧!」
她打開那個鑲了各式珠寶的金盒子,裡頭是另一枚戒指,非常女性化的,上面鑲一顆紅寶石。另外在它旁邊是——珍妮驚異地抬頭看他。「絲帶?」她瞄一眼那條簡單的粉紅色絲帶,整整齊齊地放在那麼一個豪華的珠寶盒裡。
「這兩枚戒指和絲帶是我母親的東西。我和泰凡出生的地方後來遭洗劫,結果就只剩下這一點東西。」他走出去之前,告訴她他會在樓下等她。
洛伊把門關上之後,有一分鐘的時間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自己也很驚訝剛才會對她說出那些話——而且用那種方式說出來,而他仍沒有忘記她對他所做的事,包括在哈定堡欺騙他兩次,以及她和她父親合謀要使他既賠了夫人又將沒有子嗣。但是有一樣不容他爭辯的事實,就是珍妮所說的那一段話——
「這都是因為我自己走上山,擋住了你那出來劫掠的兄弟的路……」
洛伊帶著期待的笑意走下樓去。他已經決意寬恕她以往的各種行為;然而他也決定要讓她明白,以後他絕對不會容忍她有任何欺騙行為。
洛伊離開后,珍妮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好幾分鐘。她低頭看著他塞到她手中的盒子,突然有種想吶喊出來的衝動。她轉身走向床邊拿起放在上面的禮服,與自己的良心爭辯著當然這不是背叛自己的家人和國家。她當然有權享受一下這小小的愉快。她的婚姻生活沒什麼好指望的,只有這幾個小時里她或許可以拋開一切,讓自己感覺像是一個新娘。
她把禮服拿到身前比著,發覺它的長度正合適,而那料子摸起來又涼又滑。
葛絲手裡捧著另外兩件絲絨外袍進來,訝異地發現惡名昭彰的梅家女孩竟然光著腳站在房間中央,抱著禮服在胸前比著,眼裡綻放出喜悅的光采。珍妮抬眼興奮地對葛絲說:「真漂亮,不是嗎?」
「這——」葛絲結結巴巴地說:「這是從前任堡主的女兒所有物中找出來的。」
葛絲原以為她會不屑地把人家穿過的舊衣服丟開,但這位女伯爵卻只是高興地笑著說:「可是你看——它是那麼合身!」
「它——」葛絲又結巴了,心裡努力想把眼前這個天真的女孩與種種有關的傳說湊在一起比較。根據某個農奴的說法,主人自己都說她是一個潑婦。「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們把它拿去裁短了,夫人。」她好不容易把話說出來,同時把手中的外袍放在床上。
「真的?」珍妮訝異地望著那整齊精細的縫線。「是你縫的嗎?」
「是的。」
「只不過幾個小時就縫好了?」
「是的。」葛絲說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原應該憎惡這個女人的,此刻卻開始懷疑了。
「縫得真好,」珍妮輕聲說。「我就沒辦法縫得這麼好。」
「你要我幫你把頭髮梳起來嗎?」葛絲冷冷地說,有意不理會珍妮的稱讚,但是心裡又覺得不安。她拿起梳子走到珍妮身後。
「噢,我想不用了,」她的女主人回頭對愕然的葛絲說。「今天晚上我要做幾個小時的新娘,而新娘是可以把頭髮放下來的。」
樓下的嘈雜人聲原來在她房間里就可以聽見,此刻當她要走入大廳時,更是吵得震耳欲聾。她站在最後一級樓梯上猶豫著。
不用看她也知道,大廳里一定充滿了知道她種種背景的人。有的人曾看過她像被綁起來的鵝一樣被帶到洛伊營里,有的人也許參與了把她從梅家堡綁架出來的行動,而有的人也看到了她今天在村民面前受辱的情景。
半個小時以前,當她丈夫用具說服力的聲音跟她提到什麼值得記憶之事時,她所預期的婚宴是挺誘人的,然而此刻現實卻使她方才的那一點興奮消失無遺。她想轉回自己的房間去,但是又知道洛伊一定會找她。而且她遲早得面對這些人,而梅家人絕對不會這麼怯懦的。
珍妮深吸一口氣走下最後一級樓梯,繞過轉角見到大廳中的情景,不禁為那盛大的場面嚇一跳。廳內大概有三百多位賓客,包括一些女士在內,還有許多表演節目在進行,演奏音樂、唱歌、小丑玩球、特技表演散布在各個角落。
珍妮很容易就看到了洛伊的所在,因為除了里克之外,全場中就數他最高了。他距離她並不遠,正舉著酒杯在和一群男女談笑。珍妮發覺她從來沒有看見他這樣子過——輕鬆談笑,全然是自己城堡的主人。今天晚上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侵略者,反而像是一個有威嚴的貴族,並且是一個英俊得危險的貴族。珍妮打量著他那壯碩的身形,心頭閃過一絲驕傲。
大廳里突然安靜下來,使洛伊知道珍妮露面了。他把酒杯放下,向正在談話的客人說聲失陪便轉過身來,瞬間凝立在那裡。他的唇邊緩緩露出一絲讚賞的笑意,看著穿了一身藍綠色絲絨禮服、襯金底的裙子和鑲金邊絲絨外套的珍妮朝他緩步高雅地走來。她那秀麗的金紅髮自中央分開,披散在肩旁成波浪狀,與藍綠色的絲絨形成強烈的對比。
洛伊遲遲才悟到自己不該讓新娘來趨就他,於是趕忙走向前迎接。他握住她冰涼的雙手把她拉近,毫不隱瞞地露出讚美的笑容。「你真是美極了,」他輕柔地說道。「先不要動,讓大家好好看看你。」
「據我所知,你反對娶我的許多理由之一——即使我是蘇格蘭女王也一樣——是因為我很醜。」珍妮說道,看見他眼裡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相信我在那次與亨利碰面時說了很多氣話和反對的理由,但其中絕對不包括這一點。」他又平靜地加上一句:「我也許在很多方面沒看出來,珍妮,但我絕對不是瞎子。」
「這樣子的話,」她開玩笑地說。「我就接受你今天晚上對我的判斷。」
他語中有深意地說:「那麼其他方面你也都願意接受我嗎?」
她昂然地說:「好的——只要我們一直待在樓下這裡。」
「頑固的女孩,」他假意責怪地說,然後又親密地再看她一眼。「新郎與新娘該去見見賓客了。」他挽起珍妮的手臂轉過身來。珍妮發現剛才他們兩人講話的時候,他的騎士已經在他身後排成一列——顯然是預先安排好的——以正式引見給他們的新女主人。為首的是藍泰凡,他在珍妮的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退後一步,對她露出笑容。
珍妮這時才訝異地發現他和洛伊長得非常像,尤其是笑的時候。泰凡的發色比較淺,五官也沒那麼粗獷,眼睛是藍色而非灰色,但是和他哥哥一樣也有一種魅力。「對於我給你帶來的麻煩,光道歉是不夠的,但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了,夫人。我現在誠心誠意地向你賠罪,希望有一天你會真心原諒我。」
這個賠罪是如此真誠而且合宜,而且在今天晚上這樣的氣氛之下,珍妮只有接受了。她表示原諒之後,她的小叔露出笑容,湊向前又說:「當然我不必對我哥哥道歉,因為我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珍妮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感到身旁的洛伊在看她,於是抬頭一看,見到他的銀灰色眸子中流露出無盡的溫暖與驕傲的讚許。
接下來是里克。當他走上前時,整個地板好像都在動,而他的一步就有一般人的兩倍大。正如珍妮所預料的,他並沒有道歉,也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行禮,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望著她的眼睛,微微地點了一點頭,就轉身大步走開了。
洛伊見到珍妮又驚訝又狼狽的樣子,他低頭在她耳邊笑著說:「不要覺得受到侮辱——里克就連對我也沒有真正發誓效忠過。」
珍妮望著他那帶笑的銀灰色眸子,突然之間,展現在她眼前的似乎是一個洋溢著興奮與甜蜜保證的晚上,宛如溫暖的初春之夜一般。
接下來輪到洛伊的私人侍衛隊。高大英俊、年近三十的高菲很快就贏得了珍妮的好感,因為他在親吻她致意之後,立即採取行動化解了過去的恩怨:他轉身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宣布說,她是他所見唯一擁有能夠騙過整支軍隊的機智與勇氣的女人。然後他又回身對她笑著說:「夫人,我想,萬一你打算逃離柯萊莫的話,能不能給我們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好追蹤,讓我們恢復一點信心?」
珍妮假裝正色說:「如果下次我想從這裡逃跑的話,一定會盡量想辦法用笨一點的方式。」她的話使高菲大笑出來,並且再度親吻她的面頰。
金髮而英俊的尤斯有一雙愉悅的棕色眼睛。他宣稱,如果她當初逃跑的時候頭髮是披散下來的,那麼不論她躲在何處,他們都一定會很輕易就看見那火焰般的紅髮而找到她。洛伊投給他一瞥要他收斂一點,尤斯卻反而更湊身向前,開玩笑地對珍妮說:「他在嫉妒,你可以看得出來——嫉妒我長得比他好看,講話比他豪爽。」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珍妮的面前。這些身經百戰、當初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就會把她殺死的勇猛武士,如今卻將不顧性命保護她了。年紀較大一點的騎士都分別以禮待她,然而幾個比較年輕一點的就會為自己以往的態度而感到不好意思。年輕的萊尼對她說:「我希望我沒有害你太難過,當我——當我——呃,抓住你的手臂——」
珍妮笑著揚起眉毛介面道:「然後護送我到我營帳的時候?」
「不錯,護送。」他如釋重負地說道。
最後一個被正式引見的是年輕侍從佳文。他顯然年紀太輕,不像其他人那麼世故。
他對珍妮行禮致意,親吻她的手,然後就不懷好意地說:「夫人,我想當你弄破我們的毯子的時候,並不是真的有意要讓我們凍死吧?」
他的話招來尤斯狠狠的一掌。尤斯嫌惡地對他說:「如果你對婦女是這樣獻殷勤的話,難怪年輕的安娜小姐看中羅迪克而不是你。」
一提到安娜和羅迪克,年輕的佳文憤憤地朝另外一個方向望過去,然後匆匆向珍妮道了一個歉,就朝一個漂亮的女孩走過去。那個黑髮女孩正在和一個珍妮不認識的男人講話,而後者看起來一副好戰的樣子。
洛伊看著佳文離開,對珍妮投以既抱歉又好笑的一瞥。
「佳文為了那個漂亮女孩昏了頭,顯然已經沒什麼理智了。」洛伊對她伸出手臂,說道:「來吧!讓我們去看看其他的客人。」
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珍妮原先擔心不被接納的感覺幾乎完全消失了。洛伊早先在庭院台階上講的話顯然已經傳遍遠近——連那些鄰近地區來的客人都包括在內——在被引介時,珍妮雖然偶爾還是會碰到不甚友善的目光,但是對方也都會盡量用禮貌的微笑掩飾過去。
所有賓客介紹完畢之後,洛伊堅持要珍妮一起用餐。餐桌上氣氛相當愉快,大家聊了許多話,只有在新菜上桌時才間或被打斷。
愛琳姑媽興奮極了,有三百多個人可以當作她講話的對象。不過最常變成她談話的靶子竟然是里克!珍妮看到好講話的愛琳姑媽竟然和幾乎一言不發的里克在一起,覺得這真是最有趣的一件事。
「今天的食物還合你的口味嗎?」珍妮轉頭問洛伊,只見他正拿起第二回合的烤孔雀和填鵝。
「還不錯,」他微微蹙著眉說。「可是我原期待艾伯特能讓廚房做得再好一點。」
這時正好總管家艾伯特出現在洛伊身後,珍妮有幸初次見到他,只見他用冷冷的正式口氣說:「我對食物沒有什麼興趣。不過我相信如果由夫人掌管廚房,一定會做出許多您喜歡的菜式。」
珍妮對菜式毫無所知,對艾伯特的話並未聽進去,只是沒由來地對他無法產生好感。這個瘦削的男人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看人的時候目光冰冷,他對洛伊的敬重顯然比對珍妮的態度好一點。艾伯特又對洛伊說:「我相信今天晚上除了食物以外,其他方面您還滿意吧?」
「都不錯,」洛伊說著一面把椅子往後推打算站起來,大廳的另一端已開始要跳舞了。「如果明天你身體好些的話,我想看一看帳,然後後天我要巡看一下產業。」
「當然可以,老爺。可是後天是二十三號,通常是審判日。你要不要把審判日往後延期呢?」
「不了,」洛伊毫不猶豫地說道,同時托著珍妮的手肘示意她起身。「我想看看審判日是怎麼進行的。」
艾伯特對洛伊鞠一個躬,又對珍妮微微一點頭,退了下去,拄著拐杖緩緩地走回自己房間。
當珍妮知道洛伊是要帶她去跳舞時,不禁退縮了。「我很少跳舞,」她解釋著,一面看著那些精力充沛的賓客翩翩起舞,想搞清楚他們究竟在跳什麼舞步。「也許我們不該跳,現在有那麼多人——」
洛伊笑了,堅定地摟住她說:「你只要抓緊我就好了。」他說著,開始熟練地帶著她轉起來。珍妮立即發現他是個舞林高手,而且也是很好的老師——到第三支舞的時候,她已經能夠和大家一樣順暢地跳起來了。於是舞一支支地接下去,泰凡首先邀她共舞,然後是高菲和萊尼,接著所有的騎士都排著隊等著和她共舞了。
當高菲試圖再邀她共舞時,珍妮一邊喘氣一邊笑著搖頭拒絕。洛伊和幾位女賓客共舞之後,就一直站在場邊和一群賓客聊夭。此刻他彷彿感覺到珍妮已經累了,適時出現在她身旁。「珍妮需要休息,高菲。」他朝著佳文的方向點點頭,只見佳文正在和羅迪克當著安娜的面激辯著。洛伊說:「我建議你改邀安娜小姐共舞——以免佳文做出什麼傻事,譬如要求和羅迪克決鬥而被殺之類的。」
高菲很體貼地跑去邀請那位安娜小姐共舞,洛伊則把珍妮帶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他遞給她一杯酒,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同時用一隻手撐在她頭旁邊的牆上。
「謝謝你,」珍妮說道。她看起來相當高興,雙頰發紅,胸部劇烈起伏著。「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洛伊的目光移到她的胸前,珍妮頓時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和緊張。
「你的舞跳得很好,」她說著,使他的眼光不得不上移至她的臉上。「你在宮裡一定常常跳舞。」
「在戰場上也一樣。」他笑著說。
「在戰場上?」她困惑地問。
他點點頭,笑得更開了。「你如果看到戰士閃避飛箭和刀劍的樣子,會發覺那也需要高超的腳上功夫。」
他的自嘲使珍妮原己因酒力和舞跳得太多而發熱的心更加熱了起來。她覺察到自己的狀況,於是有意朝旁邊望過去,看見里克就站在幾碼外。別人都在吃喝玩樂,只有里克雙臂交抱胸前,穩穩地站在那裡,臉上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在他旁邊的愛琳姑媽正在對他喋喋不休,彷彿她這輩子就是要仰仗他開口講話。
洛伊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開玩笑地說:「你的姑媽似乎很喜歡玩火。」
酒意使珍妮有膽放開懷對他微笑。「里克有沒有真正講過話——我是說用完整的句子?或者笑過?」
「我從來沒有看見他笑過。而他也總是儘可能只在需要的時候講話。」
珍妮望著他那令人著迷的眸子,很奇怪地竟有一種安全感,然而又很不安地發覺她丈夫實在是一個謎。她猜想他在現在這種心情下也許會願意回答問題,於是就輕聲問:「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們從來不曾正式彼此介紹過,」他開玩笑地說。珍妮依舊看著他,期待他能夠說得清楚一點。於是他又說:「我第一次看見里克是在八年前,那時我們在戰場上正殺得難解難分,而他是一人遭到六個人圍攻。我過去幫他,兩個人把敵人打敗了。我受了傷,可是里克連謝字都沒有說,只是看著我,然後就騎開繼續投入戰場中。」
「就那樣嗎?」珍妮見洛伊不說話了,就追問著。
「並不盡然。第二天天快黑的時候,我又受傷了,而且被打落馬背,我彎下腰去撿盾牌,瞥見有一個人騎馬對我衝來,槍矛正對著我的心臟。但轉眼之間他的頭就不見了,原來里克站在那裡,拾起那把血淋淋的戰斧,又一言不發地騎開了。」
「我因受了傷不太能應戰,而那天晚上里克出現了兩次——彷彿都是突然冒出來的——在我寡不敵眾的時候幫我擊退敵人。第二天,我們沿著敵人的路線追下去。我發現里克就騎在我旁邊,而且從此以後一直就是那樣子了。」
「原來你是因為幫他打敗六個敵人才獲得他的誓死效忠?」珍妮問道。
洛伊搖搖頭。「我想應該是在一個星期以後,有一條蛇要溜到里克的毯子底下,而我把蛇殺了。」
珍妮笑了起來。「你是說,那個大巨人怕蛇?」
洛伊假裝受到冒犯地瞥她一眼。「女人才怕蛇,男人只是討厭蛇。」然後他又稚氣地一笑。「不過這都是同一回事。」
洛伊凝望著她的笑眼,非常渴望親吻她。而珍妮在被他這和善可親的一面吸引之餘,突然又冒出一個積壓在心的問題:「你今天真的會讓他把那個小男孩殺死嗎?」
他微微僵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我想我們該上樓了。」
珍妮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作這個決定,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回房間去談,於是遲疑著。「為什麼?」
「因為你想談話,」他平平地說。「而我想帶你上床。無論如何,這兩件事在我房間做都比這大廳里適合。」
珍妮不願引人注意,明白自己別無選擇,只有跟他一起離開大廳。她剛要跟他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他們不會要跟著我們吧——」她哀求地問。「我是說,不會有鬧洞房之類的事吧?」
「就算有也沒什麼關係,」他很有耐心地說。「那是古老的傳統習俗。我們可以事後再談。」他滿含深意地說道。
「求求你!」珍妮說。「那會是一場鬧劇,因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已經——已經做過那件事了,鬧洞房只會使話題又被惹起來。」
他沒有答話,但當他們經過里克和愛琳姑媽的時候,他停下來和里克說了幾句話。
新郎和新娘要離開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開始對洛伊鼓噪著喊出一些「鼓勵」的話和「忠告」,使珍妮聽了不禁羞紅臉。他們開始上樓時,珍妮心慌地偷眼回頭看,不禁鬆了一口氣。原來里克已正經八百地守在樓梯口,雙臂交抱胸前——顯然是出於洛伊的命令——阻止那些想鬧洞房的人跟上來。
等洛伊打開進入他卧房的門時,珍妮已是驚懼而絕望。她默默地僵在那裡,看著他把門關上,惶恐地瞪大眼睛望向那張豪華的大四柱床。這房間內除了那張懸挂有幃幔的床之外,還有兩張椅子擺在壁爐前,牆邊擺著三個雕花箱子。珍妮不用看就知道那些箱子里一定都是金銀財寶。壁爐邊有兩個燭台,床頭也有兩個。最引人注意的是這房間有一扇向外凸出的大窗子,可以俯瞰庭院。
左邊有一扇半掩的門通往化妝室,右邊那扇門則顯然是通到珍妮的房間。珍妮的目光故意避開那張大床,望向那兩扇門。洛伊一移動身子,她便不假思索地把第一個跳到腦子裡的問題說出來:「那——那兩扇門通到哪裡?」
「一扇通到化妝室,另外一扇通壁櫥。」他知道她有意迴避那張床,於是平靜而威嚴地說:「你可以不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在我們已經結了婚之後,你反而比婚前還怕和我睡覺呢?」
「我那時候沒有選擇。」她緊張地辯護著。
「你現在也沒有選擇。」他指出這一點。
珍妮只覺得唇乾舌燥。她雙手抱在腰間,彷彿突然很怕冷,而眼中則充滿困惑。「我不了解你,」她解釋著。「我一直不知道會碰到什麼樣的狀況。有時候你似乎很好、很有理性,而就在我要認為你其實人很好——我是說很正常——的時候,你又做出瘋狂的事情,對我作無理的指控。我和一個自己不了解的人在一起覺得很不安,你就像一個可怕而捉摸不定的陌生人!」
他朝她走近一步,然後又走近一步,珍妮也跟著一步步退後,直到腿頂到床邊。她進退兩難,只好默然地站在那裡。
「你不要碰我,我討厭你碰我!」她聲音發顫地警告他。
洛伊皺起眉頭直視著她眼睛,一面伸出手指到她領口,然後往下移到她的乳溝之間,上下移動著撫摩她的雙乳內側。珍妮體內開始燃起火苗,使她呼吸變得急促異常。他的手又往她內衣裡頭探索,罩住她整個乳房。「現在再告訴我說你討厭我碰你。」他輕聲地說道,雙眸牢牢盯住她。
珍妮覺得自己的乳房腫脹起來,她把頭別過去,死盯著壁爐里的火光,同時生氣自已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
他突然把手收回。「我開始認為你一定是喜歡引誘我,因為你比我所知的任何人都更擅於挑逗我。」他恨恨地用手扒扒自己的頭髮,然後走到爐邊倒一杯酒。他轉過身來默默地打量她,一分鐘以後,他以一種近乎道歉的口氣開始說話,使珍妮驚訝地望著他。「剛才是我的錯,和你引誘我無關。你只是給了我一個借口做自從看見你穿上這件衣服之後一直想做的事。」
珍妮依舊保持沉默,警戒而懷疑地看著他,他生氣地嘆一口氣說:「珍妮,這樁婚姻雖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但是既然已經結了婚,我們就要設法和諧相處。我們都曾經誤解對方,那是無法改變的事。我希望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但是你似乎很想談談,說不定那樣也好。」他彷彿在作結論地說:「好吧,你把你的委屈說出來吧!你想知道什麼?」
「先有兩件事。」珍妮用鋒利的口吻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我被誤解的?同時看在老天的份上,憑什麼說我誤解你了?」
「我不想回答第二個問題,」他平靜地說。「今天晚上到你房間之前,我曾經在這個房間里待了兩個小時,把你所做的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決定不予追究。」
「你真大方,」珍妮說。「但我並沒有做過任何事情需要你寬恕或是需要對你解釋的。不過,如果你願意對我解釋清楚,我也很樂意依你希望的試著解釋清楚。你同意嗎?」
洛伊望著眼前生氣的美人,她似乎已經氣得忘記害怕了。
他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他發現,她怕他是一件非常令他痛苦的事。他點點頭。「完全同意。你說吧!」
她打量著他的臉,想看看他有沒有欺騙之意,然後突然冒出一句話:「你今天會不會讓里克殺那個小男孩呢?」
「不會,」他平靜地說。「我不會的。」
珍妮的敵意與恐懼開始消失了。「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我不需要說。里克只有在接到我命令時才會行動。他停下來不是因為你尖叫,而是在等我作決定。」
「你——你不是在騙我吧?」她打量著他的臉問道。
「你認為呢?」
珍妮咬緊嘴唇,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小心眼。「我道歉,當時不必那麼魯莽。」
他點點頭接受她的歉意,然後又有禮地說:「再說吧!你的下一個問題是什麼?」
珍妮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明白自己已經接近危險地段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羞辱我父親和家人,證明你可以突破梅家堡的防禦,把我從自己的床上綁來?」
她不理會他眼中突現的怒火繼續說:「好了,你已經證明自己有那種能力了。可是你既然希望我們和諧相處,又為什麼要做這種小心眼的事呢——」
「珍妮,」他打斷她的話。「你愚弄了我兩次,也害我做了一次傻瓜。這個紀錄已經很不尋常了。」他諷刺地說。「現在請你鞠躬下台,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珍妮憑著天生頑固的本性再加上幾分酒意,打量著他的臉。她發覺似乎他所說的「陰謀」不僅會使他生氣,而且使他變得尖苛起來。她不顧危險繼續說:「我很樂意下台,但是先要確知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做。」
「你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
「我不很——確定。」
「你真讓人驚訝。你可以一面說謊,又一面直視著我的眼睛。好吧!讓我們玩這場遊戲吧!首先,你那個妹妹——我敢發誓她連自己穿衣服的膽量都沒有——借著你和那羽毛枕頭的幫助……」
「你知道這件事?」她忍不住想笑。
「我可不鼓勵你笑出來。」他警告著。
「為什麼不能笑?」珍妮狡猾地說。「那對我也是一個玩笑。」
「我想你對這件事一點也不知情?」他望著她臉上的紅霞,不知那是因為她喝了酒還是說謊的關係。
「如果我知情的話,」她正色說道。「你認為我會為了羽毛而急著賣身?」
「我不知道。你會嗎?」
她若有所思地說:「我不確定。為了要讓她逃脫,我想我會——可是必須等我已經計窮了才行,所以就這件事而言我不可能騙你。還有什麼事呢?」
他把杯子擺到桌上,開始朝她走近。
「我想你是指我和威廉逃走的事吧?」她不安地退後一步。
「我也不能為這個認錯。他就躲在林子里。我是一直等到你要和里克一起走開時才看見他。」
「很好,」他冷冷地說。「雖然你知道我說過即使你是蘇格蘭女王我也不娶你,但是你不知道就在你逃走的時候,我還像傻瓜一樣地告訴桂佛利說我打算娶你。而且你也不知道我們在梅家堡舉行婚禮之後,你就要住到修道院去了吧?那樣會很技巧地使我一輩子都和你有婚姻名分,卻又不能有子嗣!如果你再對我說一次謊——」他把她抓到跟前瞪著她。
「你那時打算做什麼?」她低聲問著。
「傻話說夠了。」他不耐地說著,然後低頭用力地吻住她的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並沒有反抗,事實上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在對她做什麼。他抬起頭來發現她正瞪著他,藍眼睛里是一種他從未看過的神情。
「你那時打算做什麼?」她又輕聲問道。
「你聽見我說的了。」
一陣暖流襲遍她全身。她凝望著他那催眠般的眼睛輕聲問:「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他你打算娶我?」
「我那時候昏了頭了。」他冷冷地說。
「因為我?」她恍惚地問著。
「為了你的身體。」他無情地說道。但是珍妮的心底已開始逐漸接受一件事實……
而這解釋了一切。
「我不知道,」她直率地說。「我沒想到你會想和我結婚。」
「如果你知道的話,你就會把你兄弟趕走和我繼續留在哈定堡?」他嘲諷地反問。
這是珍妮這輩子所做最大的冒險,因為她對他老實地說:「如果我——知道離開你以後的感覺,我也許就會留下了。」她見他抿起嘴唇,不假思索地伸手用指尖觸摸他的臉頰。「請你不要這樣看我,」她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眸子低語道:「我沒有騙你。」
洛伊極力想忽視她的溫柔觸摸,於是平靜地說:「那麼我想,你對你父親的陰謀也全然不知情了?」
「我沒有要去什麼修道院,我第二天就要和你一起走,」她坦然地說。「我絕不會做那麼……卑鄙的事。」
洛伊不忍再聽她的謊言,把她猛然摟到懷裡親吻,可是她並沒有抗拒他的強吻,反而踮起腳尖迎接他,雙手同時環抱住他的頸子。她張開雙唇貼住他的唇輕輕移動著,令洛伊驚訝的是她竟然在安撫他。這時他再也按捺不住了,雙手移到她背部不住上下愛撫,然後移到她頸后把她的頭托向前,使她的唇更貼近他饑渴的雙唇。
在激情迅速升高的同時,洛伊的愧疚感也開始滋生。他懷疑自己每件事都錯了。他好不容易才與她的雙唇分開,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等自己的呼吸漸漸緩和下來,然後把她朝後推開一點,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睛,「看著我,珍妮。」他溫柔地說。
她抬起眼睛,眸子里流露的是真情與信任。結果他的問題變成了敘述,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你不知道你父親的陰謀。是不是?」
「沒有陰謀。」她乾脆地說。
洛伊頭往後仰,閉上眼睛,卻仍掩不住昭彰的事實:他強迫她遭受自己家人的疏離,又把她半夜從床上拉起來,逼迫她嫁給他,再把她連拖帶拉地帶到英格蘭來,然後又自認寬大地要「寬恕」她,「既往不咎」。
他現在面臨了兩個選擇,一個是粉碎她對她父親的幻象,一個是讓她繼續以為他是一個野蠻的瘋子。洛伊選擇了前者。
他現在沒有心思顧慮到什麼俠義精神——不能為了這個而犧牲他的婚姻。
他撫著她的秀髮,低頭望向她那雙滿懷信任的眼眸,心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對她總是無法保持理性。「珍妮,」他靜靜地說。「我並不是你所以為的那麼一個怪物,而且確實是有一個陰謀。請你至少聽聽解釋!」
她點點頭,但是卻露出一副認為他純粹想象力太豐富的微笑。
「當我動身往梅家堡的時候,一心以為你父親或是你們某一個家族會企圖違反和平協定,要趁我在蘇格蘭的時候不顧保證而把我殺掉。於是我先派了一些人安置在往梅家堡的路上,對任何人都盤問之後才放行。」
「結果沒有人違約。」珍妮滿懷自信地說。
「沒有,」洛伊承認道。「但是我們發現有一個車隊急著要趕到梅家堡,裡頭包括一個修道院院長和十二名護衛。我的手下並不如你所想地專門攻擊聖職人員,他們只是假裝要護送他們到梅家堡藉機詢問內情。結果那位院長很樂意地告訴我的人說她是要去接你的。」
珍妮的秀眉蹙在一塊,一臉不解的樣子。洛伊幾乎要後悔自己必須說出實情了。「繼續說下去。」珍妮說道。
「院長那一行人因為北方下雨而耽擱了行程——所以你父親才會編造出一個荒謬的借口,說班修士臨時生病不能主持婚禮。根據那個院長的說法,有一位珍妮小姐因為被迫結婚,所以想遁入空門,但是那個丈夫想從中阻撓,因此她來這裡是為了幫助珍妮的父親把珍妮弄到修道院去——偷偷脫離那無神論丈夫的掌握。」
「你父親此舉是一項非常完美的報復:因為我們已經行過房了,所以我無法使婚姻宣布無效或離婚。而我既沒有辦法再婚,也沒有辦法有子嗣——柯萊莫和我的所有產業在我死後就得歸還國王。」
「我——我不相信你,」珍妮說完,又補充道:「我相信你相信這件事,可是事實上我父親不可能不給我選擇機會就讓我一輩子待在修道院里。」
「但他正是如此打算。」
她猛搖著頭,洛伊突然發覺她是無法忍受這事實。「我父親……愛我,他不會那麼做的,即使為了報復你也不會那樣。」
洛伊覺得自己像個野蠻人,竟然試圖破壞她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你說得對,我——那是誤會。」
她點點頭。「一個誤會。」她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這個微笑與以往都不同,裡面充滿信任、讚許,以及一些他所不知的意味。
珍妮轉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星光照耀下的夜色。城牆牒口上點著火炬,襯托出巡城守衛的身影。然而她的心思並不在星星或守衛身上,也不在她父親身上,而是在站在她身後那個高大的黑髮男人身上。他原來想娶她,這件事實使她心底產生一種強烈的感情。與這種感情相形之下,什麼愛國主義和復仇心理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順著他的輪廓畫著,想起了她在梅家堡無數個夜裡,因為思念他、渴望他而覺得空虛無法成眠。
她聽見他在身後朝她走近,知道他們之間將發生什麼事情,就如她知道自己愛他一般地肯定。上帝原諒她,她愛上了她家的敵人。她在哈定堡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了,但那時候她比較堅強——也比較害怕。害怕自己會愛上一個只想玩弄她的男人。但她肯定自己愛他,也知道他愛她。這解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他的憤怒、他的笑、他的耐心……他在庭院中講的那一席話。
他由她身後緩緩伸臂環抱住她,把她拉到他的懷裡貼著他身體。他們的目光在窗玻璃上交會,珍妮望著他的眸子,提出一個要求請他允諾。這個允諾將會使她對他的愛及獻身成為無罪。她激動地輕聲問道:「你願不願意發誓絕對不對我的家人動手?」
他低語著:「願意。」
一陣溫柔的感覺涌遍她全身,她閉起眼睛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他低頭用嘴唇輕撫她的額旁,沿著她的臉頰吻到她耳後,他的手同時緩緩滑到她胸前。
珍妮此時已被慾望所淹沒,溫馴地任他把她身子轉過來,吻上她的唇;當他把她的衣服褪下時,她絲毫不覺得羞恥或愧疚。
當她的唇離開他時,他失望呻吟出來,以為自己脫韁的激情把她嚇著了——但是等他睜開眼睛,見到她臉上竟是迷醉無比的神情。他只覺得一股甜蜜湧上心頭,靜靜地看著珍妮捧住他的臉,用指尖撫摩他的眼睛和顴骨。然後她湊上前,熱情地親吻他。接著她把他推到枕間,親吻著他的眼睛、鼻子、耳朵。當她吻到他胸部時,洛伊再也按捺不住了。「珍妮,」他低喚著,再度吻上她的唇,把她壓在身下。「珍妮。」他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而她也在激情中喊了出來:「我愛你!」
他仰躺著,而他的妻子緊緊貼在他身側。他靜靜等著自己的心跳與呼吸平穩下來。
在他多年的縱慾生涯里,從沒有一次像今晚一樣帶來無盡的狂喜。
珍妮抬起頭望著他,他在她眼中看到與自己同樣的驚喜與困惑。「你在想什麼?」
他微笑著問。
她也回笑,一面用指尖撫摩著他的胸膛。
她想到的是兩個問題。雖然她渴望聽到他說他愛她,但她只把第二個念頭說出來。
「我在想,」她輕語道:「如果上次……在哈定堡……像今天這樣,我想我不會跟威廉離開。」
「如果上次和今天一樣,」洛伊笑著說。「我就會去把你追回來了。」
珍妮的指尖移到他的腹部。「你為什麼沒有追?」
「那時候我被逮捕了,」他抓住她的手。「因為我拒絕把你交給桂佛利。」他們又緊緊擁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