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蒙泰尼里並沒有因為憤怒而忽視自己的承諾。他強烈地抗議給牛虻帶上鐐銬,那位不幸的統領現在毫無辦法,絕望之餘只得打開所有的鐐銬。他牢騷滿腹,對他的副官說:「我怎麼知道下一步主教閣下將會反對什麼?如果他把普通的一副手銬也稱作『殘忍』,那麼他很快就會驚呼不該在窗戶上安裝欄杆,或者要我用牡蠣和塊菌款待里瓦雷茲。在我年輕的時候,罪犯就是罪犯,他們就被當成罪犯來看待,沒有人會認為亂黨要比小偷好,但是現在造反成了一種時髦,主教閣下好像有意鼓勵這個國家的所有壞蛋。」

「我看不出他憑什麼要來干涉,」副官說道,「他又不是教省的特使,無權插手民事和軍事方面的事務。根據法律——」

「談論法律有什麼用?聖父打開了監獄的大門,把自由派的所有壞蛋全都放了出來。在這之後,你不能指望誰來尊重法律!這完全是胡鬧!蒙泰尼里大人當然要擺擺架子。前任教皇在位時,他還算安穩。現在他可是妄自尊大。他立即就得到賞識,可以為所欲為。我怎麼能反對他呢?他也許得到了梵蒂岡的秘密授權,誰知道呢。現在一切都是黑白顛倒。你鬧不清下一步將會發生什麼。過去多好,人們知道應該做些什麼,但是現在——」

統領沮喪地搖了搖頭。這個世界變得太複雜了,使他無法理解。紅衣主教竟然操心監獄規章,並且談論政治犯的「權利」。

至於牛虻,他在回到城堡時神經處於亢奮狀態,近似歇斯底里,同蒙泰尼里的會面幾乎使他再也忍受不了。絕望之中,最後他才惡狠狠地說到了雜耍表演,只是為了中止那次面談。再過五分鐘,他就會流出眼淚。

當天下午他被叫去受審。對於向他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他只是發出陣陣抽搐似的狂笑。統領忍不住發了脾氣,開始破口大罵,牛虻卻只是笑得愈加沒有節制。不幸的統領怒氣沖沖,大發雷霆,威脅要對這位倔強的犯人動用無以復加的酷刑。但是最終他得出了傑姆斯-伯頓老早就得出的結論,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爭辯只是白費口舌,徒傷肝火。

牛虻再次被帶回到他的牢房。他在地鋪上躺了下來,陷入一種低落而又絕望的情緒之中,瘋瘋癲癲一陣之後他總是這樣。他一直躺到黃昏,身體一動也不動,甚至什麼也不想。

經歷過上午的衝動以後,他處於一種奇怪的冷漠狀態,他自己的痛苦對他來說不過是沉悶的機械負擔,壓在某個忘了自己還有靈魂的木頭物件上。事實上,結局如何沒有多大關係。

對於一個具有知覺的生物來說,唯一重要的是免除難以忍受的痛苦。至於是從改變外部條件著手,還是從扼殺感覺著手,那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也許他能逃出去,也許他們會把他殺死。不管怎樣,他都不能再次見到Padre了,所以這使他的精神感到空虛和煩惱。

一名看守送來晚飯,牛虻抬起頭來,漠然地望著他。

「什麼時間了?」

「六點。您的晚飯,先生。」

他厭惡地看了一眼臭不可聞、半熱不冷的餿飯,隨即轉過身去。他不僅感到情緒低落,而且也感到自己病了。見到食物,他心中作嘔。

「如果你不吃是會生病的,」那位士兵匆忙說道,「還是吃點麵包吧,對你會有好處的。」

那人說話時語調帶著一種好奇的誠懇,他從盤子中拿起一塊未曾烘乾的麵包,然後又把它放了下來。牛虻恢復了革命黨人的機警,他立即就猜出麵包里藏了什麼東西。

「你把它放在這兒,回頭我會吃上一點。」他漫不經心地說。牢門開著,他知道站在樓梯的軍曹能夠聽清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牢門又被鎖上,他確信沒人從窺測孔監視。他拿起了那塊麵包,小心地把它揉碎。中間就是他所期望的東西,一把截短的銼子包在一小張紙里,上面寫著字。他小心地攤開那張紙,湊近略有光亮的地方。字密密麻麻地寫在一起,紙又薄,所以字跡很難辨認。

鐵門打開,天上沒有月亮。儘快銼好,兩點至三點通過走道。我們已經作好一切準備,也許再沒有機會了。

他興奮地把那張紙揉碎了。這麼說來,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做好,他只需銼斷窗戶的欄杆。鐐銬已經卸下,真是幸運!他不用銼斷鐐銬。有幾根欄杆?兩根,四根。第一根得銼兩處,這就等於八根。噢,如果他動作快點,他在夜裡還是來得及的——瓊瑪和馬爾蒂尼這麼快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包括偽裝、護照和藏身之處?他們一定忙得不可分身——他們還是採用了她的計劃。他暗自嘲笑自己愚不可及。究竟是不是她的計劃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是個好計劃就行!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覺得高興,因為是她想出了讓他利用地道的主意,而不是讓他攀著繩梯下去,私販子們原先就是這麼建議的。她的計劃雖然更加複雜和困難,但是不像另外一個計劃那樣,可能危及在東牆外面站崗的哨兵生命。因此,當兩個計劃擺在他的面前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瓊瑪的計劃。

具體的安排是這樣的:那位綽號叫做「蟋蟀」的看守朋友抓住第一個機會,在他的同伴毫不知曉的情況下,打開院子通往壘牆下面的地道鐵門,然後把鑰匙掛在警戒室的釘子上。接到這個消息以後,牛虻就銼斷窗戶的欄杆,撕開襯衣編成一根繩子,然後順著繩子落到院子東邊的那堵寬牆上。在哨兵-望另外一個方向時,他沿著牆頭往前爬;在那人朝這邊張望時,他就趴著不動。東南角是坍塌了一半的塔樓。在某種程度上,塔樓是被茂密的常青藤支撐在那裡。但是大塊的石頭墜落到裡面,堆在院子的牆邊。他將順著常青藤和院子的石堆從塔樓爬下去,走進院子,然後輕輕打開沒有上鎖的鐵門,途經過道進入與其相連的地道。數個世紀以前,這條地道是一道秘密走廊,連接城堡與附近山上的一個堡壘。地道現在已經廢棄不用了,而且多處已被落進的石頭阻塞。只有私販子知道山坡有一個藏得嚴實的洞穴,他們掘開了這個洞穴,使它與地道相連。沒人懷疑違禁的貨物常常藏在城堡的壘牆下面,能在這裡藏上數個星期,可是海關官員卻到那些怒目圍睜的山民家裡搜查,結果總是勞而無功。牛虻將從這個洞爬到山上,然後乘黑走到一個偏僻的地點。馬爾蒂尼和一個私販子將在那裡等他。最大的困難將是晚間巡邏之後,並不是每天都有機會打開鐵門。而且在天氣晴朗的夜晚不能爬下窗戶,那樣就有被哨兵發現的危險。現在有了這麼好的一個成功機會,那就不能使它失之交臂。

他坐了下來,開始吃上一點麵包。至少麵包不像監獄其他的食物,讓他感到厭惡,他必須吃點東西來維持體力。

他最好還是躺一會兒,盡量睡上一會兒。十點之前就開銼可不安全,他得苦幹一夜。

這麼說來,Padre還是想讓他逃走!這倒像Padre。但是就他而言,他永遠也不同意這樣做。這種事就是不行!如果他逃走了,那也是靠他自己,靠他的同志們。他不會接受教士們的恩惠。

真熱!當然是要打雷了,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在地鋪上翻來覆去,把纏了繃帶的右手放在頭后充作枕頭,然後又把它抽了出來。它疼得發抖!所有的舊傷全都開始隱隱作痛。它們是怎麼啦?噢,真是荒唐!只是雷雨天氣在作怪。

他會睡上一覺,在開銼之前休息一會兒。

八根欄杆,全都是那麼粗,那麼堅硬!還有幾根要銼?當然沒有幾根了。他一定是銼了幾個小時——連續幹了幾個小時——對,那當然,所以他的胳膊才會這麼疼——疼得這麼厲害,徹骨的疼痛!但是不大可能使他的側身也這麼疼。那條瘸腿悸動的灼痛——這是銼削引起的嗎?

他驚醒了過來。不,他沒有睡著。他一直是在睜著眼睛做夢——夢見銼削,可是這一切還沒動手呢。窗戶的欄杆碰都沒碰,還是那麼堅硬和牢固。遠處的鐘樓敲響了十下,他必須動手幹了。

他透過窺測孔望去,沒有發現有人在監視他。於是他從胸前取出一把銼子。

不,他沒什麼關係——沒什麼!全是想象。側身的疼痛是消化不良,或者就是受了涼,要不就是別的什麼。牢里的伙食和空氣讓人無法忍受,待上三個星期,這也不見為奇。至於全身的疼痛和顫抖,部分原因是緊張,部分原因是缺乏鍛煉。對了,就是這麼回事,毫無疑問是缺乏鍛煉。真是荒唐,以前怎麼沒有想到這個!

他可以坐下歇一會兒,等到疼過這一陣再干。歇上一兩分鐘,疼痛肯定就會過去的。

坐著不動更糟。當他坐著不動時,他疼痛難忍,由於害怕,他的臉色發灰。不,他必須站起來工作,驅除疼痛。感覺疼痛與否取決於他的意志,他不會感覺疼痛,他會迫使疼痛收縮回去。

他又站了起來,自言自語,聲音響亮而又清晰。

「我沒病,我沒有時間生病。我要把這些欄杆銼斷,我不會生病。」

他隨後開始銼起來。

十點一刻——十點半——十點三刻——他銼了又銼,銼動鐵條的聲音是那麼刺耳,就像是有人在銼他的軀體和大腦。

「真不知道哪個先被銼斷,」他暗自小聲笑了一下,「是我還是欄杆?」

十一點半。他仍在銼著,儘管那隻僵硬而又紅腫的手很難握住工具。不,他不敢停下來休息。如果一旦放下那件可怕的工具,他就再也沒有勇氣重新開始。

哨兵在門外走動,短筒馬槍的槍托碰到了門楣。牛虻停下來往四下看了一眼,銼子仍在舉起的那隻手裡。他被發現了嗎?

一個小團從窺測孔里彈了進來,落在地上。他放下銼子,彎腰拾起那個圓團。這是一小片紙攥成的紙團。

直往下沉,沉入無底的深淵,黑色的波濤向他席捲過來——怒吼的波濤——

噢,對了!他只是彎腰拾起了那個紙團。他有點頭暈,許多人彎腰的時候都會頭暈的。這沒什麼關係——沒什麼。

他把它撿起來拿到亮處,然後平靜地把它展開。

不管發生什麼,今晚都要過來。蟋蟀明天就被調到另外一個地方。這是我們僅有的機會。

他撕毀了紙條,他就是這樣處理前一張紙條的。他又抓起了銼子,回去繼續工作,頑強、沉默而又絕望。

一點。他現在幹了三個小時,已經銼斷了六根欄杆。再銼兩根,那麼他就要爬——

他開始回憶他這身可怕的病症以前發作的情形,最後一次是在新年的時候。當他想起連續生病的五夜時,他不禁顫抖起來。但是那一次病魔來得不是這麼突然,他從不知道會這麼突然。

他丟下銼子,茫然伸出雙手。由於陷入了徹底絕望,他做起了禱告。自從他成為一位無神論者,他還是第一次祈禱。

他對微乎其微祈禱——對子虛烏有祈禱——對一切的一切祈禱。

「別在今晚發作!噢,讓我明天生病吧!明天我甘願忍受一切——只要不在今晚發作就行!」

他平靜地站了一會兒,雙手捂住太陽穴。然後他再次抓起了銼子,重又回去工作。

一點半。他已經開始銼削最後一根欄杆。他的襯衣袖子已被咬成了碎片,他的嘴唇流出了血,眼前是一片血霧,汗水從他的前額滾落。他還在一個勁兒銼啊,銼啊,銼啊——

太陽升起的時候,蒙泰尼里睡著了。夜晚失眠的痛楚使他精疲力竭。在他安靜地睡上一會兒時,他又開始做起了夢。

起先他的夢境模糊而又混雜,破碎的形象和幻想紛至沓來,飄飄忽忽,毫不連貫,但是同樣充滿了搏鬥和痛苦的模糊感覺,同樣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怖陰影。他很快就做起了失眠的噩夢,做起了可怕和熟悉的舊夢,這個噩夢多年以來一直使他心驚肉跳。甚至在他做夢的時候,他也能確認這一切他都經歷過。

他在一個廣袤的曠野遊盪,試圖尋找某個安全的地方,可以躺下來睡覺。到處都是人來人往,說話、歡笑、叫喊、祈禱、打鈴,以及撞擊鐵器的聲音。有時他會稍微離開喧鬧的地方躺下來,一會兒躺在草地上,一會兒躺在木凳上,一會兒躺在一塊石板上。他會閉上眼睛,並用雙手捂住它們,擋著亮光。他會自言自語地說:「現在我就睡覺了。」隨後人群就會蜂擁而來,叫著、嚷著和喊著他的名字,懇求他:「醒來吧!快點醒來吧,我們需要您!」

隨後他進入一個偌大的宮殿,裡面全是富麗堂皇的房間,擺放著床榻和低矮柔軟的躺椅。天已經黑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在這裡我終於找到了一處安靜的睡覺地方。」但是當他選擇了一個黑暗的房間躺下時,有人端著一盞燈走了進來,毫不留情地照著他的眼睛,並說:「起來,有人找你。」

他起身繼續遊盪,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就像一個受傷將死的人。他聽到時鐘敲了一下,知道已經過了半夜——上半夜是這麼短暫。兩點、三點、四點、五點——到了六點,全城都會醒來,那時就不會這麼寂靜了。

他走進另一個房間,準備躺在一張床上,可是有人在床上一躍而起,叫道:「這床是我的!」

他縮回身體走開,心中充滿了絕望。

時鐘敲響了一下又一下,可是他還在繼續遊盪,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從一所房子走到另一所房子,從一條走廊走到另一條走廊。可怕的灰濛濛的黎明愈來愈近;時鐘正敲響了五下。夜晚已經過去了,可是他卻沒有找到休息的地方。噢,苦啊!又一天——又一天啊!

他走進一條長長的地下走廊,這條低矮的穹形通道好像沒有盡頭。裡面點著耀眼的油燈和蠟燭,透過格柵的洞頂傳來了跳舞的聲音、喧笑和歡快的音樂。是在上面,是在頭頂上方的那個活人的世界里。無疑那裡正在歡度節日。噢,找個藏身和睡覺的地方吧。一小塊地方,墳墓也行啊!在他說話的時候,他跌進了一個敞開的墳墓。一個敞開的墳墓,散發著死亡和腐爛——哎,這沒有關係,只要他能睡覺就行!

「這個墳墓是我的!」這是格拉迪絲。她抬起了頭,從正在腐爛的裹屍布上瞪著他。隨後他跪下身來,向她伸出了雙臂。

「格拉迪絲!格拉迪絲!可憐可憐我吧,讓我爬進這個狹窄的空間睡覺。我並不要求你愛我。我不會碰你,不會跟你講話,只讓我躺在你的身邊睡覺就行!噢,親愛的,我好久沒有睡過覺了!我一天也熬不下去了。亮光照進了我的靈魂,雜訊正把我的大腦敲成粉末。格拉迪絲,讓我進去睡覺吧!」

他想扯過她的裹屍布蓋在他的眼睛上。但是她直往後縮,尖聲叫道:「這是褻瀆神靈,你是一位教士!」

他繼續遊盪,來到了海邊,站在光禿禿的岩石上。熾烈的光亮照射下來,大海持續發出低沉、焦躁的哀號。

「啊!」他說,「還是大海比較慈悲,它也乏得要命,無法睡覺。」

亞瑟隨即從大海里探出了身體,大聲叫道:「大海是我的!」

「主教閣下!主教閣下!」

蒙泰尼里驚醒了過來。他的僕人正在敲門。他機械地爬了起來,打開了房門。那人看見他一臉懼色。

「主教閣下——您病了嗎?」

他抹了抹他的前額。

「沒有,我正在睡覺,你嚇了我一跳。」

「非常抱歉,我以為我聽見您一大早就起床了,我想——」

「現在不早了吧?」

「九點鐘了,統領前來造訪。他說有要事相談,他知道您起得早——」

「他在樓下嗎?我馬上就去。」

他穿起了衣服,隨即走下樓去。

「恐怕這樣拜訪主教閣下有些造次。」統領開口說道。

「希望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事情非常要緊。里瓦雷茲差點就越獄逃走了。」

「呃,只要他沒有逃走,那就沒有造成危害。怎麼回事?」

「他被發現在院子里,就靠在那個鐵門上。今天凌晨三點,巡邏隊在巡視院子時,有個士兵給地上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交。

他們拿來燈后,發現里瓦雷茲倒在小路上不省人事。他們立即發出了警報,並且把我叫去。我去查看了他的牢房,發現窗戶的欄杆全給銼斷了,一條用撕碎的襯衣編成的繩子掛在一根欄杆上。他把自己放了下去,然後沿著牆頭爬走。我們發現通往地道的鐵門已被打開。看上去那些看守已被買通了。」

「但是他怎麼會倒在小路上呢?他是從壘牆上摔了下去,並且受了傷嗎?」

「我先也是這麼想的,主教閣下。但是監獄的醫生找不出摔傷的痕迹。昨天值班的士兵說,他昨晚把飯送去時,里瓦雷茲看上去病得很厲害,什麼也沒吃。但這肯定是胡說八道,一個病人決不可能銼斷那些欄杆,然後沿著牆頭爬走。一點道理也沒有。」

「這事他自己是怎麼解釋的?」

「他不省人事,主教閣下。」

「仍舊不省人事?」

「他只是時不時醒過來,呻吟幾聲又昏過去。」

「這就非常奇怪了。醫生怎麼看呢?」

「他不知道怎麼說。沒有心臟病發作的跡象,他解釋不了昏迷的原因。但是不管他是怎麼回事,一定來得突然,就在他快要逃走的時候。恕我直言,我相信是老天有眼,直接出手將他擊倒。」

蒙泰尼里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處置他呢?」他問。

「這個問題我會在近幾天解決。在此之間,我要好好吸取這個教訓。這是取下鐐銬的後果——恕我直言,主教閣下。」

「我希望,」蒙泰尼里打斷了他的話,「至少在他生病期間不要戴上鐐銬。一個人處於你所描述的狀況,根本就不能再作逃跑的嘗試。」

「我會留意不讓他逃跑的。」統領走出去時暗自嘀咕,「主教閣下盡可以去悲天憫人,這不關我的事。里瓦雷茲現在已被銬得結結實實的,而且以後一直這樣,不管他生病還是不生病。」

「但是怎麼可能發生了這種事情?最後關頭昏了過去,當時一切準備就緒,當時他就在鐵門前面!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我敢肯定,」馬爾蒂尼回答,「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原因是舊病發作,他肯定苦撐了很長的時間,用盡了力氣。當他走進院子時,他累昏過去了。」

馬爾科尼使勁敲去煙斗里的煙灰。

「呃,反正是完了。我們現在對他無能為力,可憐的傢伙。」

「可憐的傢伙!」馬爾蒂尼小聲附和。他開始意識到,沒有了牛虻,這個世界將會變得空洞乏味。

「她怎麼想?」那個私販子問道,同時往屋子那頭掃了一眼。瓊瑪獨自坐在那裡,雙手悠然地搭在膝上,她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前方。

「我還沒問她,自從我把消息告訴她以後,她就沒有說過話。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打擾她。」

她看上去全然不知他們的存在,但是他倆說話還是小聲小氣,彷彿他們是在看著一具死屍。停頓片刻以後,馬爾科尼站了起來,放下了他的煙斗。

「我今天傍晚過來。」他說,但是馬爾蒂尼舉手止住了他。

「別走,我有話要跟你說。」他把聲音放得更低,幾乎像是耳語。「你相信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我看不出現在還有希望。我們不能再作嘗試了。即使他身體好了,能夠完成他那一方面的事情,我們也無法完成我們這一方面的事情。哨兵因為涉嫌全被換掉了。蟋蟀肯定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不認為在他身體恢復以後,」馬爾蒂尼突然問道,「我們可以做點什麼,從而把哨兵引開嗎?」

「把哨兵引開?你是什麼意思?」

「呃,我想到了一個主意。迎聖體節那天,在遊行隊伍接近城堡的時候,如果我擋住統領的去路,當面向他開槍,那麼所有的哨兵都會衝來抓我,你們的一些人也許可以乘著混亂救出里瓦雷茲。這不算什麼計劃,只不過是我的一個想法。」

「我懷疑這事能否做得到,」馬爾科尼嚴肅地回答,「要想做成這事,當然需要仔細考慮清楚。但是,」——他停下來望著馬爾蒂尼——「如果行得通——你願幹嗎?」

馬爾蒂尼平時是個保守的人,但是這可不是平時。他直視那個私販子的臉。

「我願幹嗎?」他重複說道。「看看她!」

沒有必要再作解釋,說了這句話也就說了所有的話。馬爾科尼轉身望著屋子的那一頭。

自從他們開始談話以後,她就一動也沒動。她的臉上沒有懷疑,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悲哀。臉上什麼也沒有,只有死亡的陰影。看著她,私販子的眼睛噙滿了淚水。

「快點,米歇爾!」說罷打開游廊的門,朝外望去。

米歇爾從游廊走進來,後面跟著季諾。

「我現在準備好了。」他說,「我只想問夫人——」

他正要朝她走去,這時馬爾蒂尼抓住了他的胳膊。

「別去打擾她,最好還是別去管她。」

「隨她去吧!」馬爾科尼補充說道。「勸她沒什麼用的。上帝知道我們都很難受,但是她更受不了,可憐的人啊!」

(第三部-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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