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孤零零的旅行者在天上得知了地上發生的某些事件

當天傍晚發生了一件大事。燦德爾在漢斯的幫助下克服了一些重大困難，調試好了無線電通訊系統，公用艙里安裝起一台電視機和一個無線電揚聲器，和地球建立了聯繫。

「挪亞方舟」的所有旅客都聚集在公用艙，第一次聽到了普奇的聲音。

「喂！喂！我是地球！……喂，燦德爾！喂，漢斯！這裡是地球。A-386，斯特羅邁耶城。普奇在講話！」

屏幕上還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但這個義大利人的說話聲聽起來非常清晰。

「喂，你們能聽清楚我的話嗎？請回答！請回答！我聽不見你們在講話。你們發射的電波方向大概還沒有對準我的無線電站吧？請繼續調試。現在我暫時傳送新聞。在我收到無線電圖象之後，電視機也將開始工作。」

「新聞嗎？是新聞？……」斯特羅邁耶沙啞地說道。

於是，他開始收聽這些新聞。

「中歐的局勢已經穩定……儘管……」

「安靜！注意聽！……」

「……工人和農民暴動……軍火工廠被身分不明的人燒毀。鐵路遭到破壞。『莫希幹人』掩蓋這一事實……他們……成功地組織了……」

無線電廣播的聲音中斷了。斜著身子傾聽揚聲器里的聲音的斯特羅邁耶小聲罵了幾句，揮了揮拳頭。

「你他媽的倒是快吱聲呀，快點兒說！……」

但是，當無線電廣播又開始之後，話題已經轉到其他國家了。戰火不熄，革命不斷……

黑色的揚聲器不響了。大家議論起聽到的新聞來。平奇念了一遍他的記錄。他又過了回記者癮，只可惜他「報紙」上的消息人人知道。

地球上的局勢到底怎麼樣呢？

大家的看法是互相矛盾的。馬歇-德特朗謹慎地指出，局勢還和他們離開地球時一個樣。斯特羅邁耶則更為樂觀。

「……我們很快就能回到地球上去做自己的事啦。請諸位注意：英國即將出現新的繁榮。也就是說，我們的股票還要漲。我想對您提個建議，男爵。我相信，您的財產之中肯定是有一部分藏起來了，嗬-嗬！委內瑞拉和墨西哥的金礦。我現在可以出讓給您部分股票。當然，這什麼也不算，我們沒法進行真正的交易。咱們隨便玩一玩吧。哈哈，怎麼樣？」

男爵皺皺眉頭，像個機靈的政客一樣，作出一副對斯特羅邁耶的主意不屑一顧的樣子。可他做買賣的那根弦兒實際上已經被觸動了。實際上他一點兒風險也不會擔。而萬一他們回到地球之後呢？

「玩……就是玩，」他漫不經心地說。「玩一玩股票交易遊戲……」

「對呀，就算是出於無聊吧，為什麼不玩玩呢？這總比聽什麼燦德爾講課有意思得多了吧？」

火箭上的「股票黑市交易」就此誕生。

幾天之後，普奇用無線電傳來了地球上所發生事件的圖象。

斯特羅邁耶陰鬱地盯著電視屏幕：破產風潮繼續蔓延。空空蕩蕩、東倒西歪的大廈，廢棄的城鎮，院子里雜草叢生的倒閉了的工廠，在港口裡鏽蝕著的船舶，軌道歪歪扭扭的鐵路，罷工，還是罷工……這些地球上的生活景象他是太熟悉了。

新聞報道也好不了哪兒去：

「愛德華-哈爾金斯破產。溫森特，阿斯托爾在自己家中自殺。愛德華-拉里曼自殺……」

這些百萬富翁、「國家的精英」、大商業家中，有不少人斯特羅邁耶和他們認識，打過交道，現在他們一個跟著一個地在舞台上消失了。

「這個普奇也許是個好工程師和學者，」斯特羅邁耶嘟囔道，「卻是個糟糕透頂的廣播員和政客。難道地球上除了這些消息就再沒的可說了？」

看著屏幕上迅速交替的畫面，星際飛船上的旅客們個個垂頭喪氣地耷拉下腦袋，不由自主地打心底發出聲聲嘆息。

作為預言家，施尼雷爾又開始為「機器文明」致悼詞，呼籲返回「自然狀態」。

但是，沒有人聽他的。股票交易也進行得萎靡不振。斯特羅邁耶在考慮是否該中斷這些該死的「無線電遠距離電影」，可他一向還是頭一個跑到這個不大的電視機屏幕前。

只剩下一點聊以自慰了。

「好在我們離開了地球！不管這一切將來怎麼結束，我們這裡反正是極其安全的。」

有兩件事使旅客們特別感興趣。其中之一涉及到斯特羅邁耶本人。

普奇用無線電送來一條稍微有些遲到的消息，這就是在他們起飛前不久發生在英國的一樁轟動一時的事件：斯特羅邁耶先生最豪華的一棟大樓毀於大火，同時……斯特羅邁耶也葬身火海。

電視機屏幕上映出一部紀錄片的片斷——這棟房子的大火是從底層著起來的。火焰迅速吞沒了這棟有好多層的高樓。幾架滅火飛機落到鄰近幾座大樓的平頂上，用高壓水柱猛澆著燃燒著的樓房。可樓房已經燒得像一垛稻草。

屏幕上出現了一些可怕的畫面：窗子里的人東躲西逃，被烈火逼得走投無路。一具具燒焦灼屍體……火災后的翻檢，又是一具具屍體……

這是斯特羅邁耶最後的一樁罪行。但在地球上誰也不知道這是一場預謀的縱火案。噢，斯特羅邁耶非常漂亮地導演了這場火災和自己的「死亡」！他簡直就是20世紀的尼祿①……

①尼祿，公元34-68，羅馬皇帝，為人殘暴而妄自尊大。

當縱火準備就緒之後，他在深夜召集了商會人士開會，在會議結束時，他對大家聲稱，儘管他很累，但還要在辦公室繼續工作。

然後他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自己房間，登上了開往南方海洋的一艘輪船，接著又飛到了斯特羅邁耶城。這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絲毫不留形跡。

「和大樓一起葬身火海的，」普奇繼續傳送著報上的消息，「有它的主人，在這不幸的夜晚留在自己辦公室里的著名百萬富翁斯特羅邁耶先生。他的屍體已經和其他大多數屍體一樣無法辨認，都燒成了焦炭。因為斯特羅邁耶先生已經死亡，法院終止了所有對其不利的案件的調查。這到底是什麼案件，現在已無關緊要。當我們提及死者時，或者說說他們的好處，或者什麼也不說！」這篇文章如此結束道。

對於斯特羅邁耶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他的案件已經終止。甚至將來他返回地球——「根據地球上的法律」，這些案件幾年後也不會再追究。到那時早就淹沒在無數新案件、新罪行之中了。實在不行的話，還可以改名換姓呢。

斯特羅邁耶哈哈大笑起來。大家都用疑問的目光看著他。斯特羅邁耶在馬歇-德特朗那雙狡猾機靈的眼睛中看到了懷疑。有什麼辦法，隨它去吧。有必要在他們面前進行辯解或是懺悔嗎？反正也沒人會信。可他還是說道：

「諸位，你們以為我是這場大火和上千人死亡的罪魁禍首嗎？我向你們保證，這火是由……不明原因引起的，我也感到非常意外。我之所以得救完全是沾了我是房子主人的光，火一起，人家首先通知的就是我，我得訊比別人早，所以跑出來了。」

普奇的第二條消息涉及的已經是馬歇-德特朗男爵了。

銀行自己在起義者面前打開了不可摧毀的裝甲大門和保險柜。他們甚至根本沒必要用炸藥爆破那座世界上最堅固的堡壘。他們自由自在地進入盛著無數金沙的地窖。他們打開了保險柜，用長滿老繭的粗糙大手把他，馬歇-德特朗的珍珠寶貝，像扔豆子似的扔來扔去。他們……

可是，不，他還沒有完全破產。不是還有藏在安道爾的群山之中的寶藏嗎？啊，銀行家是個有遠見的人，他能夠預見到這一切甚至根本不可預見的事情。銀行家笑了。想整住他可不是件容易事呢。

可這是怎麼回事？普奇竟然提到了里勃這個名字，他就是幫助馬歇-德特朗在山中藏寶的人。

「喂，里勃先生請求將下面一封信轉告馬歇-德特朗先生，」普奇接著播送他的通知，「這封航空信是誤期很久才轉送到我手中的。喂，男爵，請收聽給您的信件：

親愛的男爵。蒙閣下信任將要事託付鄙人，鄙人盡心竭力不敢辱命。

然風雲突變。我們這一階層中人的義務、榮譽、諾言和責任心，如今在地球上已經像股票一樣，早就一文不值。

今天我們暫時還有權有勢，可到了明天等待著我們的就是斷頭台。所以我認為最明智的做法莫過於把您藏在安道爾山中的金子拿出來投入流通領域，使鄙人能把最後時光過得有點兒聲色。我親愛的男爵，我掘出了您的金子，帶著它們到了巴爾幹，就像玩一場有輸無贏的賭博一樣，將其大肆揮霍。醇酒美女暫時使我忘記了痛苦的現實，給我帶來曇花一現的歡樂。而這正是時下最為珍貴，最為有價值的東西……

好啦，我就得去那些火柴大王、鋼鐵大王和其他諸如此類的闊佬那裡去做客了。謹向閣下致以最後的敬意。

您的里勃」

「該-該-該……該-該-該……該-該-該死-死-死的……這個……強盜……」男爵的臉漲得通紅，然後就像個被掐死的人一樣，變成了青紫色。

「我非常同情您的不幸遭遇，」斯特羅邁耶竭力在自己臉上擠出點兒誠懇的樣子來說道。「您的痛苦在某種程度上……也就是我的痛苦。要知道我在交易所買了不少您的股票呢。唉，它們現在比從前更不值錢啦。別絕望呀，男爵。我們多少還剩點兒東西呢，將來回到地球還可以重新開始我們的事業，這東西就是我們的腦袋。只要它還長在肩膀上，我們就什麼也沒丟。我們會從頭開始的，任何時候也不能絕望，我依然相信……」

「共產主義產生於資本主義和工人，而工人產生於機器，機器產生於……」施尼雷爾像老鴰一樣叫道。「只要還有一架機器存在，地球就不會有安寧之日。機器會勝過人類！打倒機器！打倒技術！」

吵鬧一陣、傷心一陣后，旅客們就各自回自己的艙房去了。

過了幾天，燦德爾命令旅客們再躺到緩衝裝置里睡一夜，他要試驗新的火箭發動機。

這一次旅客們在火箭加速飛行時體會到了相當難受的感覺。

儘管燦德爾在這一次加速時極其小心，換用了幾種方法，而且——正如他事後對旅客們解釋的——只動用了幾個「小噴嘴」，可一旦他的「原子發動機」發動起來，旅客們就感到巨大的壓迫感。盛著鹽水的緩衝裝置幾乎起不了什麼作用——人們的心臟跳動得遲緩了，意識模糊了，這可能是大腦里的部分血液流到了身體的其他部位所致。

燦德爾本人最擔心的也就是這種意識模糊的現象：如果他完全失去知覺的話，大家就都難逃一死。因此每當他在「棺材」里感到快要昏迷時就關閉發動機。

火箭在太空里的速度幾乎達到了每秒10萬公里，也就是光速的三分之一。

燦德爾戰勝了空間。現在「挪亞方舟」已經能遠遠飛出太陽系之外了。達到速度的極限，即接近光速，這就是燦德爾的目標。

但燦德爾還是下不了決心飛得離太陽——人和溫室的生命和溫暖之源——過遠，到了100億公里處冥王星的軌道之外，太陽看上去只不過是顆明亮的星星罷了。

金星、地球和火星都留在後面。火箭已經越過木星和土星的軌道。這時，有著光環和9個月亮的土星離「挪亞方舟」的距離相當近，太空遊客們可以觀察到這一太陽系奇觀。土星的光環正如地球上的天文學家們推測的一樣，是由無數固體組成的。它們圍繞著這顆行星旋轉，而土星的9個月亮不過是這無數衛星之中最大的罷了。土星引起了漢斯的極大興趣，他問燦德爾能不能在土星表面著陸。土星周圍的雲說明它有大氣層。儘管土星的體積比地球大720倍，但它的引力卻和地球沒什麼差別。但土星距離太陽相當遙遠，它從太陽得到的光和熱只有地球的百分之一。

「對於地球居民來說，這好象是少了點兒，」燦德爾回答說。

漢斯還不死心。

「土星得到的光和熱雖說和地球差了近百倍，但它的大氣並沒有變成冰，雲的存在可以說明這個問題。這就是說，這顆行星的內部儲藏著相當多的熱能。」

但所有的旅客都反對在土星著陸：除了著陸是件冒險的事外，所有的中途停留都會減慢地球上時間的流逝。

這個問題被燦德爾所做的光譜分析解決了：土星大氣原來是由甲烷和氨組成的……於是火箭離開了這個有著奇特光環的壯觀行星。

繼續前進！一條條行星軌道落到了後面，天王星的、海王星的、冥王星的……已經飛離了太陽系。燦德爾把飛行方向對準了北極星。星際飛船的非凡速度燦德爾現在只能用光學方法確定了：他根據北極星光譜的變化來確定飛行的速度和已經跨越了多大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