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愛
一進家門就聽到從二層傳來的嘻嘻哈哈的喧鬧笑聲,恩昊不滿地低聲說道:
「這簡直就是目中無人嘛!」
看著玄關那裡散落一地亂七八糟的一片鞋子,便可以想像出二層發生了什麼,媲美世界大戰般的吵鬧。
搬到這個複式房子已經3個月了,智友每天就只知道呼朋喚友吃喝玩樂,現在的她只是純粹享受一個做妻子的權利,卻不履行妻子應有的義務,不要說早餐了,就連晚飯也一頓都沒做過,剛搬過來的時候,曾請了一個保姆幫忙做做飯收拾收拾房間,可恩昊又受不了保姆那帶有好奇意味的探索眼光,便把她解僱了,於是恩昊又回到了婚前不吃早餐的生活。
習慣這種東西真是奇怪,以前十幾年的習慣輕易在幾個月之間就被糾正了過來,而短短几個月里養成的飲食習慣卻很難改變,雖然現在早上有的時候也會喝點兒牛奶充當早餐,但整個上午都會覺得胃裡空空。
今天晚上托會議延時的福,恩昊在辦公室吃完了快餐才回來,回到家后,卻如此不得安寧,恩昊脫下外衣放在沙發上,抬頭望了望喧鬧的二層。
「每天累不累啊,玩兒來玩兒去不過就這麼點兒把戲,一天到晚把心思用在耍心眼上,難怪怎麼吃都不長肉!!」
「啊!你好!」
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恩昊抬眼一看,發現一張並不讓人歡迎的臉孔。
「哦!是你啊,過……過來玩了?」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過於令人尷尬,恩昊並不太高興總是在家裡碰到慧因,不只是因為是在景善家門口遇到她,被她看到智友打了自己一巴掌,還因為慧因的眼神總是讓他感覺似乎在對自己說「我知道你那些醜事」,這讓恩昊感到非常不爽,有隱私被人窺探的悶怒,所以也不喜歡智友總和她待在一起。
在慧因身後還站著兩個女孩。
「打聲招呼吧,這是智友的丈夫。」
慧因熟稔地替智友向那兩個女孩兒介紹了恩昊,恩昊很不自然地點了點頭,臉上笑容也很僵硬。
「你們好,我叫玄恩昊。」
「您好!」
「您好,我是智友的朋友,我叫姜珍姬。」
「你們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
穿著淡藍色開衫的智友說著從二層走了下來,在樓梯上看到恩昊,便停住了腳步。
「今天回來得挺早啊。」
早已經習慣了智友冰冷對待的恩昊,忽然嘴角浮起了一絲自嘲般的笑容,平常不要說叫自己恩昊哥了,連敬語也不講了,語氣也是冷冰冰的,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帶些尖銳的諷刺,可有時候在客人面前卻會表現出對自己應有的尊敬。
似乎有好幾雙好奇的眼睛在盯著自己看,於是恩昊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和智友說話,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重,恩昊總覺得她們的笑容似乎在對自己說「不要裝了,其實我們都知道。」
「現在這麼晚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我們想出去一起找個地方喝杯啤酒,哦,對了,你們相互認識了嗎?」
「智友,我已經替他們介紹過了。」
「是嗎?」
「智友,這麼近看你老公,覺得真的是好帥啊!」
「珍姬你是不是在誇我還是在炫耀你自己的眼光高啊?」
「什麼呀?你這丫頭竟然利用我,又來炫耀你老公?哼!」
看到智友把自己當成透明人一樣,隨便丟在一邊,竟然自顧自地和朋友們嘻嘻哈哈相互打趣起來,恩昊覺得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一樣,很不舒服,生平第一次被人忽視的如此徹底,第一次體會到了悲慘的感覺,他把臉一沉,說道:
「你們要出去玩兒啊,可我還沒吃晚飯呢!」
頓時,智友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可馬上又恢復了鎮定,那眼神似乎在說「那又怎麼樣?難道你還指望我給你做飯?」
然而智友嘴裡卻溫柔地說出了:
「真的啊?今天一直工作到這麼晚嗎?怎麼辦?我還以為恩昊哥你是吃過晚飯才回來的,所以我根本沒有做飯,那你現在是不是很餓呢?怎麼辦?」
智友那擔心的神情和聲音與嘲弄眼神的對比讓恩昊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因為幼稚虛偽又沉悶壓抑的生活讓人透不過氣來,還是自己現在對真實與謊言的辨別已經越來越模糊,恩昊開始分不清智友到底什麼時候說的是真的什麼時候說的是假的。
「那我們一起出去吃點兒東西吧。」
那個叫珍姬的女孩突然提議道,這種出乎意料的情況讓智友瞪大了眼睛。智友每天像抓住了恩昊什麼把柄一樣時不時就冷言熱諷,恩昊早已經感到有些厭煩了,所以現在一聽到珍姬的建議,恩昊立刻就做出了回應,也可能是因為智友那瞪大的眼睛勾起了恩昊的孩子氣。
「這樣也可以嗎?」恩昊問道。
「當然了,是吧,智友?多虧有你哎,我們才能出去享受一番。」
「就是,智友,我們平常怎麼可能撈到讓朋友這麼帥的老公請我們喝酒的大好機會呢?我們認識的那些男孩都和我們差不多大,沒意思透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和這樣的成熟成功男士相處!」
「那我們走吧!」
恩昊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外套,伸手摟住了智友,作出一副恩愛夫妻的樣子,雖然不是預料中的事情,但此刻恩昊的心情不知為什麼好像突然變得非常不錯。
看著在玄關穿鞋的朋友們,智友悄悄捅了捅恩昊的肋骨,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說「放開你的手」。
看著智友那像金魚冒泡一樣只看得到嘴形卻聽不到聲音的嘴唇,恩昊用同樣的方式回答「我就不!」
看著恩昊和智友現在作出的一副夫婦情深的樣子,慧因腦海里不由浮現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也回想起以前智友跟自己講過的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不由替智友一陣傷心,而那兩個毫不知情的同學卻被這樣偽裝騙過,毫不掩飾心中的激動,意識到那兩個女孩兒正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自己和智友,恩昊似乎演戲慾望大盛,想在大家面前顯示一番,還把手裡的外套披在了智友肩上,關懷地說道:
「我剛回來的時候覺得晚上的風有點兒冷。」
恩昊裝作沒有看見智友瞪向自己的白眼,徑直走出大門,走到停車場把車開了過來。
慧因和那兩個朋友坐在後面,智友和恩昊坐在前面,恩昊轉過頭,語氣抱歉地說道:
「真是不好意思,你們三個擠在後面坐著很不舒服吧?」
後座明顯坐下三個人後仍顯得空間很大,但恩昊還是用一種謙遜的語氣說著這樣的客氣話。
「沒有啊!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坐這麼好的車呢!真是托智友的福了!看來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
恩昊從後視鏡里難以察覺地瞟了一眼那個叫珍姬的女孩兒,她化著淡妝的臉上有著那個年齡才有的燦爛如花的笑容。
「冷嗎?要不要開暖氣?」
忽然想起原來智友也是這個年齡的女孩,可她的臉上卻因為自己已經過早地失去了那種天真燦爛的笑容,一股歉意油然而生。
「騙誰呢?貓哭老鼠假慈悲!」
背後傳來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讓恩昊有點兒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幻聽,但剛才說話的那個聲音明明是坐在自己旁邊的智友發出來的。
「智友啊,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要問你,可是又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什麼呀?儘管問吧,銀珠?」
智友把頭轉了過去,微笑地望著銀珠。
「你們是怎麼相遇的?」
「說什麼呢?什麼怎麼相遇的?」
「我是指……指你先生,這樣叫也沒關係吧?好像很奇怪。」
「!」
「哈哈哈……怎麼方便就怎麼叫吧!沒關係的。」
正在開車的恩昊爽朗地笑著說道。
恩昊和銀珠的眼光在後視鏡里碰到了一起,銀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實我和智友是這段時間才玩兒在一起的,原來並不是很熟,所以知道的東西不多。智友她和我們年紀一樣大,可是她卻已經是結了婚的人了,我一直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新奇得不得了,直到今天我親眼看到兩位在一起,那種感覺真是特別奇妙。」
「男人女人相遇不都是那回事兒嘛,沒什麼特別的。」
一聽到這個聲音,恩昊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哎呀!慧因姐也真是的!」
不明白智友現在混亂心情的慧因幫腔似的說道。
「難道不是嗎?智友!」
「……是家長們讓我們結婚的。」
突然之間,車裡的空氣像凝結了一樣,明朗的笑聲一下子變成了冰冷的沉默,尷尬而又覺得抱歉的珍姬為了緩解氣氛,便笑著說道:
「你怎麼說得這麼不浪漫呀?我還等著聽故事呢!小心這樣讓你老公心情不好哦。」
智友轉過頭對著珍姬輕輕一笑:
「這是事實,沒什麼浪漫的,本來恩昊哥是不想跟我結這個婚的,是我纏著他一定要娶我,結果我自作自受,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心裡一直愛著另外一個女人,不過我也算是有收穫,至少還知道了什麼叫做羞恥心,不過儘管這樣,我還是因為放不下心中的那份愛,死纏不放,所以就這麼耗到了現在。」
過往的故事在腦海中一幕幕浮現,清晰得就像昨天剛剛發生一樣,歷歷在目。
被這樣不光彩地拋棄之後卻還是無論如何都離不開的男人,就算已經確認了被拋棄的事實后,也無法讓自己輕易回頭的男人,放棄這個男人真的需要時間,就算知道他心中另有所愛,充滿他的心的是另外一個女人而不是自己,但還是需要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緒。
真不應該跟這些朋友一起出來吃飯的,今天的事情讓原以為已經逐漸平靜下來的心,又泛起了一陣波瀾。
智友開始整理起自己混亂的心情,如果真的像他所希望的或父母勸自己的話所說的那樣,應該儘早放手的話,那麼自己抓住他不放的時間越長,就會讓自己越凄涼,不應該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問的,我就是覺得你先生他看起來對你好像特別好……」
智友用盡全力控制著自己不去看恩昊,把頭轉向了滿臉尷尬的朋友:
「沒關係。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有外人在的時候他總是對我特別好的,其實我們現在的關係也不是說不好,和別人一樣,很平凡的生活,沒什麼負擔,也挺好的。結婚之後你就會發現,現實的生活和想像中的不一樣,銀珠啊,這可是已經結婚了的前輩的經驗之談,千萬別忘了。記得,與其找一個自己愛的死去活來的人結婚,還不如找一個愛自己愛得沒有自己就不行的人結婚,這才是幸福的捷徑。」
「對不起,銀珠!」
看著一臉尷尬的銀珠,智友在心中暗暗地道歉。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出現在恩昊的表情,智友把頭轉向了漆黑的車窗外。
「我不會跟恩昊哥你說對不起的,就算這樣讓恩昊哥覺得凄涼和羞愧,那也請你忍一忍吧!不會很長時間了,只有這樣我才能下定決心離開。」
通過慧因認識的這兩個朋友性格很好,也或許是恩昊把她們帶去吃飯喝酒的地方真的很不錯,所以當幾個人喝完幾瓶葡萄酒之後,凝重的氣氛一掃而光,除了看到口味挑剔的恩昊像很久沒吃過飯一樣,把盤中的食物掃蕩得乾乾淨淨的那一瞬間心裡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之外,其餘時間好像還是玩得挺開心的。
從學校里發生的瑣碎小事一直聊到國計民生,天下大事,微微有些醉意的珍姬問恩昊:
「智友小的時候長什麼樣?是不是像洋娃娃一樣漂亮還是也像現在這樣是纖細高貴的小公主嗎?」
「那時候她也很引人注目沒錯,不過不像現在這麼瘦,臉蛋兒胖乎乎的,與其說漂亮不如說特別可愛。」
聽到恩昊沒怎麼考慮就做出的回答,珍姬一臉羨慕地說道:
「哇!從小一起長大的就是不一樣!我第一次看到智友的時候,我真覺得她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那種人們想像出來的美女一樣,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的女孩。」
「說的沒錯!我第一次在教室里看到智友的時候,我不就對你說過怎麼會有那麼美的女孩嗎?」
手裡拿著零食的銀珠,轉頭看著智友說道:
「而且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身上的衣服和搭配都特別有品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您知道嗎?智友上學的時候,從來都沒穿過牛仔褲、T恤、運動鞋這樣大學生常見的裝扮。」
「對啊對啊!智友是不是結婚之前就這麼特別啊?身邊跟著隨身保鏢,啊,對了,那個保鏢哥哥也很帥的,都不怎麼笑,很多人其實很迷他那張俊酷的臉呢!還每天都有名車接送,衣服也都是只在雜誌上見過的名牌套裝,記得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剛入學沒多久,那時就都覺得智友她是那種『雖然會出現在自己身邊,卻離我們特別遙遠』的人。」
「珍姬,你還記得嗎?智友那次穿著夏奈爾去學校的事情。」
「Oh!MyGod!別提了,我當時不知在幹什麼,反正沒好好聽課,見到她時嚇了個半死,還以為被什麼來視察的校領導抓了個正著呢!」
「哈哈哈……對啊對啊!我當時也看得呆掉了。」
「不過可能就是因為那樣,智友才一直都沒什麼朋友的,我們都不敢和她講話的,覺得她是那種只可遠觀不容接近的人物,可現在真的和她接觸之後才知道原來她根本不是我們想像的那種瞧不起人的千金大小姐,其實性格比我們還開朗爽快呢!只是因為平時把真正的自己封閉得太嚴嚴實實了才讓人誤會的,不過也難怪,大財團的長孫媳婦是要很注意自己的公眾形象的,因為可能隨便說句什麼話就會被登在報紙頭條,所以不可能像我們這麼隨心所欲無所顧忌,是吧?其實現在想想,智友其實挺可憐的,明明和我們差不多大,卻不能像我們一樣參加MT,也不能隨意參加同學們舉辦的聚會。」
銀珠沒有注意到恩昊漸漸陰沉下來的眼神,吃了幾口零食又喝了口酒之後,她又繼續沿著自己的話題說了下去:
「我以前還以為『大有流通總經理的妻子』是叫智友的名字時一定要加上的定語呢!」
「不過智友,你其實也應該感到很榮幸,不是誰都能和你先生這樣的出色人物一起喝酒吃東西的,哎,這樣說起來,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的是我們幾個才對呢?」
往朋友的酒杯倒上酒後,智友笑著說:
「別開我玩笑了,你們也知道那副樣子不是我自己願意做出來的,是迫不得已,不那樣做不行,而且應該感到榮幸的是我,能認識你們這樣的朋友,被你們親切地叫著名字,這樣毫無顧忌的聊天說話喝酒吃東西,我高興得不得了。」
「我姐姐結婚都5年了,但她還是會常常拉住我的手跟我說,雖然對女人來說,丈夫孩子家庭確實是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但卻不能因此失去朋友,相反,正是因為這樣更應該注意交朋友,智友,你現在既有老公又有朋友,可真是幸福到家了!」
「是嗎?」
恩昊那似笑非笑卻又眼神沉鬱的神情,讓智友的視線乃至整個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被牽動著,慧因悄悄瞄了一眼,似乎很不滿意恩昊的表情,看到總是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慧因臉上露出的明顯得一點都不遮掩的輕蔑表情,智友心裡雖然明知她是為了自己好卻還是一陣不高興,於是對坐在自己旁邊的他問道:
「再給你點些什麼吃吧?用不用?」
「嗯?……」
「剛才牛排的量好像不多,我吃也只是恰恰好而已,你剛才說晚飯沒吃,那這種量肯定是不夠吃吧?」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應該和以前一樣不理他死活的,為什麼現在又要裝作很擔心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嗎?可是智友還是忍不住接著說下去:
「不是嗎?」
看著平時意氣風發,今天卻因為自己的態度和朋友的話而陰鬱消沉的他,智友心裡非但沒有體會到報復的快感相反感到十分壓抑。
「哎喲,智友你是不是故意刺激我們這些沒結婚的人啊!瞧你這麼關心你先生,簡直渾身上下連衣服都散發著為人妻的味道。」
「看起來真好!弄得我也想早點兒結婚了!」
智友心裡真的很感激珍姬和銀珠,這兩個人雖然原來是不知情的但現在明明在車上聽到自己那樣說卻還是體貼地一直不提,還是用一樣的態度對待自己和恩昊,忍不住用眼角瞄了一下真正知道全部內情也知道兩人之間的大概結果是什麼的慧因。
「你現在是在幹什麼啊?為什麼這麼做?」
智友讀懂了慧因看向自己的眼神所表達的含義,直到她對自己現在的舉動有些寒心也不能理解,但她還是站了起來,拿起牆上掛著的通話機,跟服務台說要服務生把菜單拿過來,不一會兒服務生就拿來了褐色的菜單,智友接過來,像平常夫妻那樣,把褐色的菜單推到了恩昊面前。
「你還是點些飯吃吧!」
「……智友,還是你幫我點吧!」
他不是這樣的男人,他不是連點什麼吃都拿不定主意的男人,被拋棄的人明明是智友,為什麼現在戰戰兢兢的卻是他?看到他那猶豫不決的樣子,智友覺得自己的眼淚馬上就快要流下來了,是因為自己任性地硬要把他綁在身邊,卻一直用冰冷嘲笑的放肆態度對他才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嗎?智友心中充滿了自責。
「好像沒什麼你愛吃的,要不然就先隨便吃點兒義大利面?你好像對這個還能接受。」
「嗯!那也不錯!」
「海鮮的?」
恩昊聽著智友這段時間難得的溫柔話語,點了點頭:
「不能只有我自己吃吧,要不再給你們點幾個下酒菜吧!」
「哇!太好了!連妻子的朋友也這麼照顧,看來玄大哥你還真是個很不錯的丈夫嘛!」
智友撲哧一笑,把菜單遞給了發出誇張歡呼聲的銀珠。
「慧因姐,那我們點什麼吃?」
「隨便什麼都可以!」
「哎喲!天要下紅雨了嗎?真是稀罕死了,往常為了美食可以跟人拚命的慧因姐今天是怎麼了?竟然說出隨便什麼都可以這樣的話,太不正常了!」
「剛才吃了那麼多烤五花肉還不夠啊?還吃?至於見到吃的就那麼激動嗎?跟幾百輩子沒吃過似的,怎麼像第一次見面就要把人家吃窮一樣啊?」
「本來就是第一次見面嘛!」
「你們真……」
「呵呵……慧因姐,你幹嗎突然那麼一本正經的,我們不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有什麼不對嗎?你也太小瞧智友的先生了,他才不會那麼小氣呢!喂,我們吃點兒什麼好呢?」
珍姬嘻嘻哈哈地從慧因手裡把菜單搶了過來。
「玄大哥,是想吃什麼都可以點嗎?」
「你們想吃什麼就隨便點吧!沒關係的。」
聽著珍姬無意間說出的話,還有恩昊那冷靜得帶有點兒憐憫的回答,智友「嗖」地一下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
「我去趟洗手間。」
如果繼續在那裡坐著的話,不是會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就是會對慧因大聲吵起來,智友不顧恩昊驚詫的眼光,快步離開了包間。
智友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今天恩昊的表現非常異常,絕對不是平常的他,智友坐在冰涼的馬桶蓋上獃獃地想了很長時間,等她走出衛生間時,發現慧因正靠在貼著瓷磚的牆上等著自己。
「你沒事吧?」
「唉!」
打開水龍頭洗手的智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都現在了,難道你對他還有什麼迷戀嗎?」
智友輕輕甩了甩手,細小的水珠散落在洗手台前,抽了張紙擦去手上的水跡,智友望著慧因,很久才問:
「慧因姐,你怎麼了?」
「什麼我怎麼了?是你怎麼了?」
「你是不知道才問,還是知道了還故意那麼問?」
「這不重要吧?倒是你,看看你自己,怎麼這個樣子?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還沒有把早就應該忘掉的那些東西忘掉嗎?」
「慧因姐,你那樣做實在有些失禮了。」
「怎麼?你現在覺得我煩了?因為我管得太多了?
把濕掉的紙巾扔到垃圾桶后,智友抬頭看著她,回答道:
「說實話,我今天有點兒生慧因姐你的氣。」
「哈!居然生我的氣?我還沒生氣呢!好吧,生氣就生氣,你也得告訴我理由吧!」
「你明明知道的。」
「你,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都已經幾個月了,你還這麼軟弱,這麼放不下?你哪怕只是稍微想一下那個男人背著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想想你們結婚後他的所作所為!連我這個旁觀者都覺得快要氣爆了!」
「對啊!慧因姐你是旁觀者,那麼既然是旁觀者就請不要那樣。」
「智友!」
「恩昊哥到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慧因姐你,你要在別人面前那樣對他?!」
「哈!居然怪到我頭上來了!」
慧因仰頭長嘆了一口氣,掐滅了手裡的煙,朝智友走去:
「你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善良女人嗎?掉幾滴眼淚之後就繼續委曲求全的那種懦弱女人嗎?」
「慧因姐,你說話不要太過分了!」
「哈哈哈……」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為我抱不平,可慧因姐你對我了解多少?」
「我知道的是不多,但已經足夠了!我知道那個臭男人把你拋棄了,背著你和其他女人來往,而且托他的福,我還看到你在我面前暈倒了。」
「你不要這麼瞧不起人!」
「瞧不起誰?那個男人?」
「不要這個男人,那個男人的叫!」
「難道你所遭受的一切就只能換來你裝模作樣掉掉眼淚就算了嗎?」
慧因口裡飛刀般接連不斷的質問讓智友不由感到陣陣悔意,在智友心中,不管自己怎麼對他,不管他怎樣對自己,那個人都不是可以隨便讓人評論甚至謾罵的人。
「請說話禮貌點兒!」
「如果我不想呢?」
智友鬱悶地嘆了一口氣,抬眼看著慧因,堅定地說道:
「如果慧因姐你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說他的話,那我寧可以後再也不見你了!」
智友脫口而出的話,讓慧因一直刻意掛在臉上的淡淡諷刺笑容凝住了:
「你說什麼話呢?說話可不能像吐掉嚼剩的口香糖一樣隨隨便便!」
「即使我那樣做也是因為慧因姐你總是那樣對他,絲毫不加考慮就隨便從嘴裡說出讓他難堪或詆毀他侮辱他的話,難道評價他就是慧因姐你嚼剩的口香糖嗎?!」
「智……友!」
「我不管自己怎麼樣,都從沒在任何時候讓慧因姐你這樣嘲笑那個人!我絕對沒有也絕對不會!如果慧因姐覺得你的舉動是在幫我出氣的話,那我即使會惹你生氣也是要謝絕你的好意的!你肯定又想問我為什麼,我也想問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在第一次見面的朋友面前讓他那麼難堪?他明明比慧因姐你的年紀還要大不是嗎?難道姐姐你在社會上也是這樣對待別人的嗎?只有他才是這樣對不對?我記得你對拿著花名冊點名的助教都不會那樣沒禮貌,會給予最基本的尊重,那為什麼獨獨要對他那樣子?是他讓慧因姐你難過了?還是他折磨過慧因姐?」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想。」
「姐姐可能會覺得我不知好歹,明明是為了給我出氣才說那樣的話的,可我卻會覺得你是故意在嘲弄他。」
「智友,不是那樣的,不是的。」
慧因上前摟住了氣得發抖的智友。
「那麼,慧因姐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呢?」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討厭!我最最討厭那種腳踏兩隻船的男人了!不過如果我這樣做讓你難過了,那我向你道歉。」
「……對不起,慧因姐,我……」
智友轉身又洗了一次手,慧因看著智友那纖弱的背影,拿出一張紙巾遞給了她。
「我以為你在那天晚上就已經都想通了。」
「我不是那意思,有些是我確實已經想通了,我只是……」
接過慧因遞來的紙巾,智友輕輕地說了句「謝謝」。
「我只是看到別人看不起他,就會特別生氣。」
「你就直接說是我吧!是我輕視他。」
「我明白慧因姐的心情,知道你是為我才這麼做的,但明白是明白,看到卻還是會特別生氣。」
「我看到你這樣也會很生氣。早就已經傷透心了,也不想繼續這樣痛苦傷心下去,我就真想不明白你為什麼還這樣。」
「我說過我不是那意思!」
「看你今天這樣子,我就覺得也許你其實還是在你原來的那個位置上,一點兒都沒變,當然我的話對不對,就要你自己判斷了,這只是我的想法。」
智友低頭撿掉粘在手上的紙巾碎片,小聲說道:
「早知道就不一起出來了。」
「別把話題扯遠了,不管你怎麼樣,答案是在你自己心裡的,看著你這樣一會兒如此一會兒那般地搖擺不定,真搞不懂你還想幹什麼……」
從來沒對慧因說過一定要跟他分手這樣的話,決定留出足夠的時間讓自己從他身邊離開這件事情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所有這些都只是智友自己的想法計劃而已,但儘管這樣,當從慧因口中聽到她毫不諱忌地談論自己和恩昊的「結束」時,都會覺得慧因這個人是那麼陌生,雖然在很短時間內兩人關係就已經發展得相當親密了,現在更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智友當然能看得出慧因眼中的擔憂,雖然也對她心存歉意,但又覺得似乎是自己默默地在縱容著她如此的,心情難免越想越不好,竭力壓制心中逐漸燃燒起來的小火苗的智友,用一種冷靜至極的語氣問慧因:
「慧因姐,你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看到慧因姐今天的這種表現,我覺得姐姐你雖然戀愛談過不少,但好像直到現在也完全不懂得愛情一樣。」
「哈!智友你今天是怎麼了,難道以前你都是裝著好像彷彿很明白,但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鏡子中慧因的眼神變得很模糊。
「我覺得,剛才慧因姐你說的那些『掉幾滴眼淚之後就繼續委曲求全就是善良女人』的話,不可能是慧因姐自己創造出來的話,其實應該是從哪裡聽來的吧,要不就是從書上看來的。」
「……」
「如果慧因姐你曾經真正愛過一個人的話,應該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不,是說不出那樣的話。」
「你一定要這樣委屈自己,心情才爽嗎?」
「知道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
「?」
「我猜慧因姐肯定會說是被自己所深愛的人拋棄,其實不是,我早就知道恩昊哥他不愛我,我現在也承認他確實拋棄了我,但是,這些都不算什麼,最讓我覺得辛苦的是,就算這樣,我也停止不了愛他!」
「智友!」
「慧因姐以前跟我說起自己談了很多次戀愛,是吧?其實即使這樣,慧因姐你還是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才是愛情……我現在還很愛那個人,我知道我應該放棄了,應該讓他走……我也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不可能繼續……可即使這樣,我還是忍不住愛他……這才是……唉……」
智友丟下滿臉驚訝的慧因,轉身離開了洗手間,終於說出自己還深愛著那個人了,就像沉重的身體減輕了一樣,不知為什麼,一股飢餓感驟然向智友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