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聖—桑的《天鵝》

四 聖—桑的《天鵝》

晚飯之後,大家繼續坐在涼台上,聊得十分熱鬧

客人們講起了莫斯科,提到了思想傳遞所創造的奇迹,說一旦全人類都充分掌握了這一有力武器,就會展現出非凡的遠景。

埃瑪聽得入了神,嘖嘖連聲,時不時瞅上埃爾莎一眼,似乎在說:「那兒多有趣呀!可我們偏偏住在這兒!……」

一輪巨大的明月從地平線上升起,把閃閃的銀光從汪洋大海一直灑到岸邊。起伏的波浪。輕輕托起這來自天空的禮物。

大海送來晚風陣陣,濕潤清涼,沁人心脾。鮮花也不甘示弱,芬芳撲鼻,甜香襲人。

不遠處有土著在唱歌。節奏鮮明的歌聲反覆不休,宛如陣陣湧來的波濤。

這南國夜色令人心醉神迷,談話的節奏漸漸慢了下來,終於一片沉靜籠罩了涼台。

海浪沖刷卵石的沙沙聲聽得愈加真切。

「我們怎麼偏偏住在這兒呢!……」埃瑪想出了神,突然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您這話可就不公正啦,夫人」杜戈夫應聲說道,他把手臂一舉,劃了個大大的圈子。「難道這一切不令人心曠神往?」

「話倒是不錯,可是……今天這樣,明天這樣,總是一個樣……我想換個口味!這裡雖好,可總好象少了點什麼。」

「我知道少了什麼!」杜戈夫微笑著說道,「少了音樂!至少它能豐富我們的印象。貝克爾夫人,您肯定會彈琴吧?我見您這兒有一架鋼琴呢。給我們彈點什麼吧,彈一個……抒情的!我們一邊聽音樂,一邊靜靜享受這美妙的夜色。」

「請吧,請彈一個吧。」卡欽斯基支持杜戈夫的建議。

「願意效勞。」埃爾莎一口應了下來,進屋在鋼琴前坐下。

「今天我要好好彈上一曲。」她心中暗道,她的手指輕輕觸到涼絲絲的、被夜晚的潮氣打得稍稍有些潮乎乎的琴鍵上,頓時來了情緒。

「彈個什麼呢?」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手指卻趕到了她思緒的前頭,鬼使神差地彈起了聖-桑的一曲《天鵝》。

輕柔的琴聲飄向夜空,越過銀光粼粼的海面飛向皓月,那令人心醉神迷的琴聲和叫人心馳神往的夜色溶成一片。

「您彈得真好!……」

埃爾莎打了個哆嗦。只見施蒂納靠在琴上站在她面前,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她。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對不起,我是不是妨礙了您呢?可我不能不到這兒來……這音樂……請您接著彈下去吧,求求您!……」

埃爾莎的琴聲並未間斷,她激動地聽著施蒂納說話,還想著心事。「《天鵝》,這是聖-桑的《天鵝》……」很久以前,在那玻璃大廳里,他就這麼說過。不,他不可能是個怙惡不悛的人。當時他說話的聲音也是這麼柔和,就跟現在一樣。

「《天鵝》……聖-桑的《天鵝》……這首曲子我聽過優秀音樂家們演奏過好幾十次,」施蒂納望著埃爾莎說道,「可為什麼現在這曲子,叫您一彈就這樣令我激動不已?我彷彿覺得自己在什麼時候聽見過,就像我有時覺得曾在哪兒見過您一樣……」

埃爾莎激動得胸脯起伏得更加厲害。

「這不是什麼彷彿。我的確同您真的相逢過。」她一口氣說了出來,手指依舊彈個不停。

「在哪兒?是什麼時候?」施蒂納也同樣急急忙忙地問道。

「那是一天夜裡,雷電大作,在一個玻璃牆和玻璃天花板的大廳里……」

施蒂納用手揉揉腦門,聚精會神地回憶著什麼。

「對……真的……我好象想起點什麼來了……」

「我同您見面還要早……經常見面……在那已被您忘卻的生活之中……」埃爾莎照舊出言匆匆,神經質地吐出一連串語句。「您把我忘了……當您變成施特恩之後,您對我提出的一個問題的回答是:『對不起,太太,我不認識您。』」

「怎麼?這是真的?我……我真的曾經跟您很熟?」

埃爾莎猶豫不決。她手指的動作變得雜亂無章。然後,她拿定主意,中斷了樂曲,直面相對施蒂納的眼睛。

「非常熟……」話音剛落,她又飛快彈起拉赫瑪尼諾夫的《波利希內爾》,竭力用雄壯的琴聲掩飾自己的激動之情。施蒂納也激動不已。

「那麼……那麼您知道我以前是什麼人?」

埃爾莎沉默不語。《波利希內爾》的聲勢漸大,益發雄渾強烈。

「貝克爾夫人,我求求您,請告訴我!這裡一定有什麼秘密,我應該知道它!」

埃爾莎突然把手一停,幾乎是驚恐地望著施蒂納,凜然說道:

「我不能把它告訴您,起碼現在不能。」

「您怎麼不彈啦?」傳來杜戈大的聲音。

埃爾莎重新開始彈奏。

施蒂納一言不發地耷拉下腦袋。然後又悄悄說道:

「您的音樂……您本人……為什麼?……」他心裡想的,並沒有完全說出來,他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表達詞句。「為什麼您會使我這麼激動?對不起,可我應該說出來。我不是個見了哪個漂亮女人都想拈花惹草的唐璜。可是您……您的每一左顧右盼,每一舉手投足,甚至連您衣裙上的皺褶——所有這一切都使我激動異常,在我身上喚起一種模糊的,甚至不是什麼回憶,而是……那樣一種熟識的神經觸電的感覺,如果可以這樣表達的話……」突然,大出埃爾莎的意料,施蒂納熱誠地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說:「貝克爾夫人,我不執意要求您非得告訴我,我從前是誰。不過,我們既然相識一場,您就該把那時的事講給我聽……講講我們的友誼……也許,比友誼更深……這……這對我是那麼重要!……咱們走,到海邊去,在那兒您把一切都講給我聽。」

他們走到涼台上。

「音樂會完啦?」杜戈夫問道,「真遺憾,我們才剛剛聽出味兒來呢。」

「貝克爾夫人頭疼,」施蒂納代她回答道,「我陪她到海邊呼吸點兒涼爽的空氣。」施蒂納同埃爾莎沿坡而下,朝海邊走去。

卡欽斯基目送著他們的背影,眼神專註而若有所思。生性嘻嘻哈哈的杜戈夫在鬍子下偷笑。埃瑪察覺出他是在暗笑,不禁有些惱他。

「一無所知,不明不白,還在那兒亂笑!」她心中道。

看著岸邊石頭上坐著的一雙身影,埃瑪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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