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待價而沽的珍稀版畫
詹姆斯-邦德對紐約市總有一種新奇感。別人都說紐約這個城市已經日趨衰落,情況越來越糟,還說它藏污納垢,到處充滿著危險。然而,每次邦德因執行任務奉命去那兒時,他總發現這個城市和他第一次見到的模樣沒有多少差別。當然,建築物是比以前多了一些,而且——像其他城市一樣——夜晚人們不敢去的地方越來越多。但是,對他來說紐約作為一個城市比他所熱愛的倫敦更具有感召力,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不過,這一次他並不是以詹姆斯-邦德的身份來紐約的。他的護照上出現的名字是約瑟夫-彭布蘭納,其職業是藝術品經銷商,賽達-萊特也改了名字,成了約瑟夫-彭布蘭納夫人。這對夫婦已經受到了傳媒注意。這都是M和他的參謀長預先安排好的。
賽達-萊特抵達倫敦的當晚;邦德就從總部辦公大樓將她領到了肯辛頓皇家馬廄改建的一所保密住宅里住著,還有一隊人馬奉命在那兒保護他們。比爾-坦納緊隨著趕到那兒,簡要地向兩人說明為他們選定的假身份。賽達因為是初出道的新手,在情報界無人認識,因此也就不需要任何化裝。但邦德卻是太出名了,非化裝不可。坦納為他提供了幾個化裝方案。精於此道的邦德心裡很清楚:化裝要想取得最佳效果,就應當盡量自然地將外部變化控制在最低限度——比如改變一下髮型,或是改變一下走路的姿態,或是戴上隱形眼鏡,或是用橡皮墊加肥臉頰(此法不常用,因為它會帶來飲食方面的不便),戴副眼鏡,或是換一種跟平時不同的衣著打扮。這些都是極容易做到的。就在那天晚上,邦德已獲悉自己將被配給的一副行頭中包括一副灰白的鬍鬚,一副厚實而鏡片清晰的眼鏡,同時他的頭髮要經人精心處理成一頭稀疏灰白的頭髮。按要求他還應該端出一副學者派頭,彎腰駝背,走路邁八字步,說話咬文嚼字,喜歡賣弄才學。
以後幾天里,邦德每天一早就徑直驅車到肯辛頓保密住宅里,與賽達一起接受訓練。
M安排了一個人給他們上課。這個人其貌不揚,性格古板,但卻是一位精研版畫,尤其是英國珍稀版畫的專家。他的名字一直沒有人透露,但他給邦德和賽達上的速成課卻使這兩人對版畫方面的知識不說精通,至少也算是入門了。
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裡,他們已經學到不少知識,了解到自卡克斯頓時期的原始木刻版畫一直到17世紀中期,英國沒有產生任何偉大的版畫家。真正傑出的作品都出自歐洲大陸諸如丟勒和路加斯-范-萊登等大師之手。他們學習的內容包括了小霍爾拜因,英國第一個銅版畫家約翰-舒特,還有荷勒-賀加斯及其同時代版畫家,涵蓋了所謂的浪漫時期的代表作品,直到19世紀蝕刻版畫的復興和高水平發展概況。
他們開始學習的第三天,M來到肯辛頓,指示他們的老師重點介紹賀加斯及其作品。其中的原因M當天晚上帶同比爾-坦納和兩名心腹再次登門時向他們作了透露。
「嘿,我想我們已經將事情安排妥了。」M說著就往客廳里最舒適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同時皺了一下鼻子,表示對室內牆紙的不欣賞。像情報局所有的保密住宅一樣,這兒的生活設施都比較簡陋,形同一所低檔旅館。
「兩件事情,」M繼續說道,「寧娜-俾斯馬克-妮-克萊弗特似乎是清白無辜的。其次,你,彭布蘭納教授在藝術界人緣不佳。到明天,新聞記者們會鬧翻天。事實上,他們此刻就已經開始到處追蹤你了。」
「他們以為我都做了些什麼事情呢?」邦德十分謹慎,唯恐大意出錯。
「也沒什麼大事。」M換了一副完全公事公辦,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你得到了一套迄今為止一直沒有面世的賀加斯版畫,其風格水平近似於《浪子生涯》或《妓女生涯》。這套版畫共有六幅,構圖精美,題為《貴婦人生涯》。我相信此事一定會引起轟動。這套版畫經專家鑒定,已被確認為百分之百的真品。雖然你對此事一直守口如瓶,但現在外界已經得到消息了。據說你根本不想在英國脫手,正打算將它們帶到美國。啊,議會對此肯定會提出質疑的。」
邦德咬了咬嘴唇。「那麼那些版畫呢?」
「非常精美的仿製品。」M笑容滿面。「很難看出是贗品,為它們局裡可是花了一大筆錢哩。它們明天就會準備好,我會妥善安排,保證在你下周動身去紐約之前將消息透露給新聞界。」
「談到動身去……」邦德拉著M離開座位,來到一個僻靜房間里。這次任務十分艱巨,因為不到最後的危急關頭,他們不能夠指望英國或者是美國情報局方面的幫助。其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們去紐約執行任務這件事要高度保密,只能讓少數幾個人知道。
「沒有安排後援接應。」邦德開口道。
「詹姆斯,你以前也不止一次地執行過沒有接應的任務嘛。」因為是私下裡談話,M親切地叫著邦德的教名,說話的口氣也很溫和。
「的確如此。我想我的武器裝備已經安排好了?」
M點了點頭。邦德使用的VP70手槍、子彈以及他慣用的飛刀都將連同那六幅版畫裝在一個公文箱里運到他們在紐約下榻的飯店。「特殊裝備處還另外為你準備了兩樣有用的玩意。你動身之前還要安排雷莉小姐給你上一次技術指導課。」
「我還另有一項請求。」
「說吧,說不定是能夠答應你的。」
「銀獸。」邦德直視著M的眼睛,注意觀察他的反應。「銀獸」是情報局的工作人員用來稱呼邦德的私人汽車——渦輪發動機紳寶900的綽號。這輛車是他自己出錢特製的,裡面加進了一些特殊技術。別人說它是邦德的「玩具」,對此007隻是彬彬有禮地一笑置之。他知道特殊裝備處處長布斯羅伊德少校常常圍著這輛汽車打轉轉,想看出它的一切秘密:暗箱、催淚瓦斯發射筒以及新近裝進這輛防彈汽車的各種精巧附加裝置。甚至小機靈也曾用美人計想誘騙邦德說出車裡隱藏的秘密。她這樣做無疑是受了布斯羅伊德的指使。但007隻是開玩笑地拍打著她那誘人的屁股,告訴她少管閑事。此刻,他就要將自己的救命符置於M之手了。
「銀獸怎麼了?」
「我在美國需要用它,我可不想冒險乘坐公交車輛。」
M臉上露出一閃即逝的笑容。「我可以讓人為你租一輛——同樣可以用左手駕駛的。」
「那可不一樣,你是知道的,長官。」
「你也知道那可不是局裡的公車,天知道你在那玩意里隱藏了什麼機關……」
「長官,」邦德寸步不讓地說,「很抱歉讓你為難,但我確實需要那輛車和有關證明文件。」
M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我得考慮一個晚上,明天給你答覆。」說罷,他抽了一口煙,便低聲咕噥著起身離去了。
其實,儘管這次是奉命去執行特殊使命,邦德對自己提出的帶那輛車的要求能否獲准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料到第二天晚上,M講了一大通有關局裡經費如何緊張的話題后還是答允了他的要求。局裡將勉為其難地安排將他的紳寶汽車運送到美國。「到那兒等著問候你,人一到即可用車。」M沒好氣地告訴他說。
彭布蘭納教授夫婦和他們的紳寶車一抵美國,便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在紐約肯尼迪機場,邦德換用一副華而不實、矯揉造作的教授腔巧妙地應付了新聞記者們提出的各種問題。新聞界「以為」他要在美國出售新發現的賀加斯版畫?嗯,他還沒有這樣說過。不,他並沒有選定某個買主,此次來美國是為了辦點私事。不,他並沒有將版畫帶在身邊。不過,他可以讓大家知道,那些版畫已經運到了紐約。
化了裝的邦德對自己說話口音的改變暗自感到得意,他現在說話的口音是根據長期留存的記憶模仿在伊頓上學讀書時遇到的那個老舍監的口音。那個舍監當時挺讓邦德傷腦筋的,而現在邦德以模仿他的口音為樂。同時,為了保證他們自己成為電視和報紙的頭條新聞,他故意裝出一副粗魯無禮的樣子。他說新聞界並非真正對藝術感興趣,他們所感興趣的只是惹是生非。他拉著賽達從人群中穿過時又補充道:「說到這件事,你們這幫傢伙所關心就是價錢問題。美金,除了美金還是美金。你們唯一想弄清楚的就是價錢問題。」
「這是否意味著你此行的目的就是拍賣那些版畫呢,教授?」一個記者突然發問道。
「那是我個人的事情,不勞閣下操心。」
他們來到位於56街和派克大街交匯處的羅氏德雷克飯店時,那個公文箱早已先期運到了。邦德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手腳麻利地將版畫與武器分開。版畫可以安然無恙地存到飯店保險庫里。武器呢?嗯,他可以將手槍隨身帶著,而飛刀則可以藏進特殊裝備處幾年前為自己特製的公文箱的暗格里。他只顧一心一意地埋頭處理這些事情,完全沒有注意到賽達臉上已經漸漸開始蒙上了一層冰霜。
在肯辛頓保密住宅一同受訓的那段日子裡,賽達始終堅持用姓氏「邦德」來稱呼他。當他彬彬有禮地提出要她稱呼他的名字「詹姆斯」時,賽達冷色拒絕了他。「我知道你和我爸爸是好朋友,」她說話時並不正眼看他。「但我們現在已經是一種同事關係了。我就叫你邦德,你稱我萊特——只有在公開的場合我們才扮演夫妻。」
詹姆斯-邦德哈哈大笑。「好啊,你可以那樣,但我恐怕還是要稱你賽達了。」
此刻,邦德剛從服務台辦完版畫寄存手續回來,發現賽達正抱著雙臂站在房間中央,一隻腳不停地敲著地板。不管她有意還是無心,反正做出的那副姿態非常動人。
「怎麼回事?」他和顏悅色地問道。
「你猜呢?」
邦德聳了聳肩。受著習慣的支配,他開始像平常一樣從箱中取出衣服,並且將他的毛布睡袍隨手扔到那張大雙人床上。「猜不出來。」
「其一就是這。」說著用手指了指睡袍。「我們還沒有決定誰在床上睡誰在沙發上睡呢。詹姆斯-邦德先生,照我看來,只要離開了公共場合,我們之間的夫妻關係就不存在了。」
「啊,當然。我睡沙發。」說完,邦德朝洗澡間走去,邊走邊回頭說,「請放心,賽達,你同我在一起是絕對安全的。你每次都可以在床上睡,反正我喜歡過艱苦生活。」
他進洗澡間時還能感覺到她那副耍小性子的態度,但當他洗完澡出來時,賽達仍然站在床邊上,可臉上卻是一副悔過的表情。「對不起,詹姆斯,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爸爸說的對,你是個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對於這個評語,邦德覺得受之無愧,儘管平常很難得有哪個女士會稱他為「正人君子」。「知道了就好,賽達,快過來,咱們出去瀟洒一回——至少吃頓晚餐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合適的餐館。」
他們來到位於東52街的豪華氣派的佩里哥酒樓。賽達覺得這頓晚餐吃得舒服極了,飯菜是邦德一人點的,其中有布盧瓦索洛涅蘆筍(一種多味醬拌蘆筍)、酒煮裡脊片和一種入口即化的梨子做成的奶油水果餡餅。
兩人還分享了一瓶邦德口稱「絕對無毒」的佩里尼翁公爵酒。賽達緊張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變得開心了一些,同時體驗到一種奇特的感覺。雖然邦德仍沒有忘記扮演約瑟夫-彭布蘭納的角色,但她卻覺得她能夠透過這層偽裝,看到那個他父親常常提到的那個真正的邦德。這個邦德長著一對令人難忘的碧藍的眼睛,一副總讓他父親回想起年青時代的賀吉-卡邁克爾的輪廓鮮明可愛的黑臉膛,還有一張表情嚴肅、幾乎是冷酷但又隨時會突然變得親切起來的大嘴巴。帥得迷人——此時她心中所感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由此,她不禁又想到了有多少別的女人已經先她有過這種發現。
吃罷晚餐,兩人漫步回到賓館,從服務台取過房間鑰匙,然後乘電梯上三樓。
電梯的門剛一關上,就見三個衣冠楚楚的彪形人漢朝兩人身邊圍過來。邦德將手伸進上衣裡面想掏手槍,還沒等他的手碰著槍把,已經有一隻手鉗住了他的手腕,同時另有一隻手拿掉了他的手槍。
「教授,咱們一起不聲不響地進到房間里去,好嗎?」其中的一個大漢開口道,「別害怕,我們只不過奉命邀請你去見一個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