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猶如繁星般眾多異性當中,互不相識、分處異地的兩人,卻能偶然邂逅,而且只被對方吸引,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才有很多人會覺得,在這廣闊的世界里,冥冥之中自有命運在替情侶牽線吧!而不知從何時開始,戀人們便把這條無形的線稱之為〃紅線〃。
這則有關命運之說的愛情故事,必須追溯到兩百多年以前。
那是發生在安永六年(公元一七七七年)的江戶,一個歲末寒夜裡的事情。若是在現代,此時街上應該是擠滿了歡度聖誕的人潮;但當時的江戶街頭卻是一片漆黑,只見寒月高掛在寂靜的夜空。
備前屋,在這間位於深川的商家的內宅里,屋主的獨生女由紀正悲傷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屋內掛著一襲純白無瑕的嫁裳。明天就是她大喜的日子,但為何她卻滿臉愁容呢?
這時有一個人悄悄地走過門廊,靜立在門外。由紀回過頭,看到月光映照下的男子身影……正是她割捨不下的戀人,心愛的真吉。
由紀痴痴地凝望著男子的身影。隔著一扁紙門,兩人始終默默無語。真吉無法忍受目睹由紀他嫁的痛苦,打算在今夜離開自幼受雇的備前屋。這是兩人最後的道別……男子的身影沈默地深深低下頭,然後便離開了。
這時,由紀的眼眸在紙燈微弱的亮光下閃爍了一下,她決心為兩人的真愛付出性命……「啪喀」一聲,小鏡子自她纖細的手中滑落。
由紀跺著急促的步伐,穿過微暗的小徑,追上了他。
「阿真,等一下!我不要和自己不喜歡的男人結婚哪!」
「可是……大小姐,我也是無可奈何,老爺不可能會答應的。」
在受到傳統禮教束縛的江戶時代,嚴格的父親根本不允許身分懸殊的兩人結合。為了拆散他們,便把由紀許配給一個商人世家。
「阿真,我們一起死吧!我一點都不害怕。既然活著就必須嫁給別人,我寧願選擇和你……」
真吉難過地將由紀摟進懷裡,由紀也哽咽地緊緊擁住他。
寒冷而靜謐的黑暗中,突然傳來鼎沸的人聲。在發現兩人不知去向之後,備前屋的人們便追了出來。於是兩人躲進小徑中的陰暗處,屏住氣息,靜待追兵遠去。
等到深夜時分,兩人來到寒風蕭瑟的深川岸邊。漆黑的河面上,洶湧的波浪在月光下閃耀著銀光。暗沈的河水一波又一波打在相擁而立的兩人腳邊……他們用一根紅線將手緊緊地牽繫在一起。即使踏上死亡之旅,他們也絕不分離。
「由紀,如果真有來生,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我們會認得出彼此嗎?……」
「會的!會的!我絕對會認出你的!」
在這最後的時光里,兩人戀戀不捨地凝視著彼此,好象想把對方的身影烙印在眼底一樣,然後就這麼踩著搖晃的步伐,一步步走進了河水深處。
真吉和由紀堅信,兩人在來世一定會有美好的結果,就這樣共赴黃泉了。
★★★
時光推移至現代。
東京都會的夜晚……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上空依然看得到星星,只見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夜空中一閃而逝。在數不盡的繁星當中,流星只因受到吸引便朝某顆星疾奔而去,這種景象讓人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因果宿命。
上天對誓死相愛的男女是仁慈的,祂讓在很久很久以前相約來世結合而後自殺的兩人,在今日的東京都會中重生了。
不過,兩人目前並不相識。他們究竟身在何處,又在做些什麼呢?
櫛比鱗次的摩天大樓燈火在夜空下閃耀,有一位女性正坐在其中一棟大飯店的咖啡廳里。
她的雙眸澄澈,臉龐清秀而高雅,的確和由紀一模一樣。但那股自然流露的率直與俐落,卻和當時哀泣不已的女子截然不同。她的面前攤著電子記事本,和比她年輕的男同事商討工作計晝,儼然是一位能幹的職業婦女。這位由紀的現代女性化身,是現年二十九歲的神崎茜。
茜的神情有一瞬間顯得目瞪口呆。
因為眼前的這名男子竟突然開口向她求婚!
「真的嗎?永井光生,你還真有勇氣。」
「請不要挖苦我,我是認真的。」
永井聰被這麼一說,臉漲得通紅,好象生氣了一樣。他是一位濃眉大眼,帶著幾分純樸氣質的青年。茜不禁露出抱歉的神情。
「對不起,因為我沒遇過這種事。」
「進入公司的第一天,我就想和你結婚了。」
對永井聰而吉,神崎茜似乎是他命中注定的對象。茜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聰制止了。
「請不要現在回答我,等你慢慢考慮好了再說。」
「是嗎?我懂了。」
看到聰彷佛完成一件大事似地吁了一口氣,茜微笑著說道:
「你這個人不但穿衣服有品味,連選女人也滿有眼光的。不過,我們現在可是在工作哦!」
「對不起,我一直想說,卻找不到機會,所以才會選在這個時候……」
「我還有一句話要說,謝謝你,我很高興。」
看到茜嫣然一笑,聰露出感激的表情。
「靜候佳音。」
「那麼,我們繼續工作吧?」
茜的視線又回到電子記事本上,恢復幹練的職業婦女冷靜沈著的模樣。
工作結束后,茜想到今晚和妹妹比奈子有約,剛好可以把永井聰介紹給她認識。而聽到聰自願回公司報備,好讓她先回家,這份體貼讓她再次露出了微笑。
「哦?謝啦!我待會兒要和妹妹一起吃飯,你也一起來吧!我妹妹是個好女孩,長得又可愛。照理說你應該找個像她那樣的對象才對,為什麼偏偏要選上大你四歲的我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要生氣啰!」
「好啊!我很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
茜笑著和聰約好在比奈子的花店見面。聰喜孜孜地離去后,茜一個人緩步走向出口。在行經寬廣的大理石樓面時,她和一位身穿白紗禮服的新娘擦身而過。她不自覺地目送那位新娘的身影,同時暗自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新娘禮服。其實,理智的茜也有一顆平凡而敏感的女人心,所以聰的求婚並沒有讓她感到不愉快。
這時,一名男子穿過大廳,從茜的身旁走過。
男子面貌端正,擁有一雙細長而清秀的眼睛,大約三十幾歲的他正是真吉的翻版。不過,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真吉身為夥計戰戰兢兢的模樣。身材削瘦的現代真吉穿著剪裁合身的西裝,帶著滿臉自信的表情,快步穿過大廳。但是他的手裡卻抱著一隻不符合大男人形象的玩具熊,如果茜是抬頭挺胸向前直走的話,一定會注意到他才對。只可惜兩人卻望也沒望對方一眼,就那麼錯身而過了。
高澤幸一郎,三十二歲。他到國外出差了兩個星期,剛返抵成田機場。那隻珍貴的玩具熊,是他專程從倫敦買回來送給八歲女兒的禮物。
★★★
和永井聰分別後,茜來到了花店。在充滿花香的店裡,比奈子正忙著將明天要賣的花朵分類。雖然比奈子已經二十四歲了,但她那頂著一頭俏麗短髮工作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個學生。她並不像茜那麼亮麗耀眼,不過自有一股容易親近的可愛氣質。
茜告訴妹妹有人向她求婚,而且她還邀了對方一起共進晚餐。
「咦?那個人要來這裡?我還是不要去當電燈泡比較好吧!說不定今天的求婚會成為以後你們小倆口的重要紀念日呢!」
「沒關係啦!反正我也沒想到今天竟然會有人跟我求婚嘛!」
這時,在店裡打工的落合博走了過來,羨慕地說道:
「你好!你們要一起去吃飯啊?好好哦!」
落合博是一位眉清目秀、膚色白晰的青年。比奈子要他先下班,於是,未獲邀請的他便滿瞼遺憾地離開了。
「然後呢?你答應嫁給他了嗎?」
「這個嘛,還沒有。他要我慢慢考慮……而且,我也希望仔細想清楚以後再作決定。雖然我不像你是個愛作夢的女孩,可是一旦面臨婚姻的抉擇,多少還是會三心二意,難免要擔心對方是否真的是自已命中注定的終生伴侶……」
茜說比奈子是個一愛作夢的女孩是有原因的。因為她知道比奈子的心裡一直在等著「他」……那位在好幾年前與比奈子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當時跟著學校初次到東京旅行的比奈子,不但因皮包被搶而身無分文,而且還迷了路,那名男子就在她最彷徨無助的時候,伸出了援手……那是比奈子第一次遇到如此可以全心信賴的男子,於是他的影像便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腦海里了。
那時候,淚眼汪汪的比奈子就站在這家花店前面,而陌生的他則撐著一把傘走過來幫她遮雨。由於這個緣故,後來比奈子才會到這家花店工作……她心裡還在盼望能與他舊地重逢。
「可是,我可不認為對方也在等著我哦!他一定什麼也不記得了。是我自己覺得,如果真有所為的紅線,那他應該是系在我生命彼端的那個人。只要一想到他,我就無法和其它人談戀愛。這種想法會很奇怪嗎?」
比奈子努力地說明心中的想法,於是茜用含笑的溫暖眼神注視著她。
「嗯,是很奇怪,我想大概沒有人會像你這樣吧!只不過,你本來就是個痴情的人。」
「算了啦!別再說我的事了。」
比奈子難為情地轉頭看向店門外,但她的神情卻像突然靜止的畫面一般,霎時凍結住了。
一名年輕男子正跨著大步,穿過馬路迎面而來。好熟悉的身影,他不就是那位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嗎?他的突然出現讓比奈子宛如置身夢境一般。
看到他直接走進了店裡,比奈子立刻聯想到:難道向姊姊求婚的人會是他?「來了,來了!」茜沒有注意到比奈子的反應,隨即幫兩人介紹道:
「歡迎光臨!這位是永井聰,她是我妹妹,很可愛吧?永井聰的體格捧得沒話說吧?他是體育系的,而且還是美式足球隊里的一員哦!」
「你好,我叫永井聰。我不是念體育的,只是參加了運動社團而已。」
比奈子兀自驚愕地睜著雙眸注視著聰,但聰並沒有察覺到,反而一味地在意著茜措辭上所犯的錯誤。等到比奈子好不容易回過了神,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心情愉快的茜便和兩人一同前往餐廳了。
★★★
這個時候,剛回國的高澤幸一郎又在做些什麼呢?
他一回到東京,便立刻前往飯店參加公司招待重要客戶的宴會,直到夜深才回到住處。其實他在返抵成田機場的時候,曾打過電話回家,只是他太太正好不在家。不過因為經常出差的緣故,再加上這次的返國日期是事先決定的,所以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反正妻子和女兒由紀應該會和以前一樣在家裡等著地。
然而,當高澤走進家門,打開電燈的那一刻,卻因為眼前的景象而當場楞住了。
屋子裡的傢具不見了……雖然還剩幾個坐墊和一些小東西,但客廳里的舒適擺設,像酒櫃、桌子、沙發、電視等東西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空房子,而且也沒有看見妻子和女兒的身影……
「難道家裡遭小偷了嗎……」高澤正在喃喃自語的當兒,有人突然介面說道:「不是的。」使他嚇了一大跳。
「請放心,這並不是犯罪行為。」
一名年輕女子背窗而立。她的一頭黑髮扎在腦後,梳理得整整齊齊,正用明亮的雙眸看著高澤。這名女子擁有一對濃眉和輪廓鮮明的臉蛋,看來是個有主見的個性派美女。高澤此刻則露出一副想要扯嗓大叫的神情,死命地瞪著她。不是犯罪行為?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全是你太太的意思。根據你太太的說法,她叫人搬走的那些東西,全都是歸她所有。關於這點,我等一下再作說明。」
聽到這一切都是妻子的主意,高澤受到了衝擊。只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一時之間遠沒有辦法會意過來。
「按照行程預定,你應該更早到家才對吧?」
「因為公司有事,所以我才回來晚了。你是……」
「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姓安達,你太太委託我代辦離婚手續。」
她遞了一張名片給高澤,上面寫著:『清水律師事務所律師安達熏』。
對高澤來說,「離婚」兩字簡直是晴天霹靂。但安達熏卻無視他臉上的錯愕神情,徑自取出了文件。
「這份是離婚協議書,你太太已經蓋了章,另外這份是最重要的……」
安達熏打算開始說明有關財產處理的協議內容。
「請等一下,為什麼我非離婚不可呢?」
「因為你太太堅持這麼做。」
「荒唐!我無法接受這種理由。」
高澤突然站了起來,安達熏則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模樣。
「每個人剛碰到這種情況都會有這種反應的。我可以繼續說明嗎?」
「開什麼玩笑!沒錯,我的工作是很忙,或許不在家的時間也多了一點,可是,我既沒有金屋藏嬌,也沒有沈迷於賭博,而且家裡的基本開銷我也都沒少給過。現在她竟然……」
「總歸一句話,你是想說自己並不是最差勁的丈夫,對不對?」
這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高澤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算是最完美的丈夫了。
「因為你不是最差勁的丈夫,所以你們就應該繼續維持這段婚姻嗎?你太太說你是個呆板的人,沒有任何情趣可言,這是她要求離婚的主要原因。」
「就……就因為這樣……」
「要不要我再說得詳細一點?」
「不必了。那我女兒怎麼辦?」
「歸你太太扶養,她還希望你不要去探望她。」
「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由她單方面決定?」
「那你要扶養女兒嗎?這是你的意思嗎?」
「我愛我的女兒。」
「可是,你不是不愛你的太太嗎?」
高澤頓時無話可說。對女兒的那份愛,是自然而然產生的。當女兒還在被褓中的時候,他就十分疼愛地了。至於對妻子的感情,他從未仔細思考過,雖然他們是相親結婚,但高澤並不討厭她,甚至還非常感激她對家庭的付出,換句話說,妻子封他而言就像是空氣,雖然不可或缺,但卻沒什麼特殊的感覺。他承認自己平時對妻子不夠熱情,可是他始終認為結婚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你不否認?……那麼就等於是承認你不愛她啰!」
「她應該知道我愛她。」
「不,你太太說:其實我丈夫從來都沒有好好地看過我一眼。他是因為上司介紹,父母也不反對,而且又已經到了適婚年齡,所以才和我結婚的……」
高澤嘆了一口氣。這有什麼不對?大部分的人不都是因為這些理由而結婚的嗎?
「你還是沒有否認,那就表示這些都是事實。我覺得你女兒還是跟媽媽比較好。」
「為什麼?」
「第一,只要考慮一下你岳父家的財力,以及你離婚後的經濟狀況,我想事實就已經擺在眼前了。第二,女孩子在青春期的時候比較需要母親的開導。當然,你們夫妻沒有離異才是最好的環境。關於這一點,你大概還有意見,我們下次再討論好了。第三,你女兒已經同意這項決定了。」
「怎麼可能……可是,不准我去探望女兒的作法未免太過分了吧?」
「你的意思是同意由你太太來扶養啰!」
「不,請你等一等!」
「今天我們就到此為止吧!你看了這些文件之後就可以了解大概的情況了。」
「等一等!我太太和女兒在什麼地方?」
「我不能告欣你。這也是你太太的意思。」
安達律師欠身告辭后便走出了屋子。
待在空蕩蕩的屋內,高澤說不出話來也無法思考,玩具熊則倒在一旁。他無意識地將熊扶正,落寞地仰望著夜空。
★★★
同一時刻,茜也正在住處的公寓陽台上看星星。
和比奈子及永井聰吃過飯後,她心滿意足地回到家,此刻正在回想和聰熟識的經過。
兩年前的一個早晨……茜慌慌張張地衝進就要開動的電車,肩上的皮包不巧被車門夾住了。而從下一站開始,電車停靠的月台始終在另一邊,所以這個車門要到最後一站才會再次開啟。但茜卻必須在下一站下車,因此她急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只見她使出渾身解數,卻怎麼也無法把皮包拉出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制止了茜的動作,示意她稍安勿躁。
「咦?你不是永井聰嗎?」
「啊!神崎前輩。」
此人便是剛進公司沒多久的永井聰。他使盡全身力氣,打算徒手將車門拉開一些。只見他裹在西裝底下的雙肩正因用力而顫抖,但總算把車門拉開了開些。
「快、快點!」
茜使勁一扯,將皮包拉了出來,自己也順勢跌坐在電車的地板上。於是,聰伸手扶起了她。
「帥呆了!」
「因為我是運動健將嘛!」
自那以後,聰就經常黏在茜的身邊。但茜卻是直到今天聰向她求婚,才明白原來聰對她的感情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不再只是前後期的同事之誼。
正當茜站在陽台上回想著往事的時候,比奈子拿著啤酒走到了她的身旁。
「比奈子,你覺得永井聰這個人怎麼樣?」
「我覺得很好啊!稱得上完美無缺了。」
「你太誇獎他了啦!」
「姊姊一定要幸福才行,因為你從小就命運坎坷。」
比奈子溫柔地說道。茜從小運氣就很不好,每次和朋友聚會時,她小時候不幸的糗事永遠都是最佳話題。譬如說:遠足的前一天,她鐵定會發燒或是受傷;就算身體健康,遠足當天也一定會下起傾盆大雨。所以,她從來都沒有參加過任何一次遠足。
「你會答應嫁給他吧?」
「或許吧!唯一的問題就是他比我小,公司的同事會認為是我手腕高明。我倒是無所謂,可是他的下場就比較可憐了。」
「姊姊不可以在意這種事,因為你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謝啦!倒是你,不曉得你那位夢中情人現在在什麼地方,又在做些什麼呢?」
「他一定……一定已經和某位美麗的小姐在一起了。」
「你怎麼會知道呢?別老是用這種借口讓自已死心嘛!這就是你的壞毛病啦!」
「別再說了。」
比奈子說完就走開了。她實在無法說出向姊姊求婚的永井聰就是自己的夢中情人。
在茜每日上下班的路上有一家骨董店,櫥窗里擺著一面古代的小鏡子。大概沒有人會知道,那面陳舊且褪了色的鏡子,就是當時備前屋的由紀小姐所有的吧!
茜漫不經心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此時,從她身旁匆忙走過的人不是夥計真吉,而是現代的高澤幸一郎。不過,這兩人直到現在都一直沒有任何機緣相識。
茜下了電車,來到公司附近。只見她那美麗的雙足踏著輕快的腳步,齊肩的輕柔秀髮則隨風飄逸。走在後面的、水井著迷地看著她那背影,快步地追了上來。「早安!」
兩人於是並肩而行。茜說道:
「你還是會在意我的年紀比你大吧?」
「你在說什麼啊?我可要生氣啰!」
「可是,當我念高中,開始和男孩子交往的時候,你還只是個穿著短褲的少年嘛!」
「年齡的差距感是會愈來愈不明顯的。高中生和小學生,或是二十九歲和二十五歲,或許真會讓人覺得差距很大。可是等到你七十九歲,我七十五歲的時候,會有什麼差別呢?看起來還不都是一樣老嗎?」
聽到聰這番其情洋溢的話語,茜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喜歡像你這樣率直的男人。對了,以後我不叫你永井聰,你也不必喊我茜小姐,好嗎?這種稱呼感覺上好象特地在告訴別人你比我小似的。」
聰點點頭,試著喊了一聲:「茜!」茜則叫他:「聰!」可是兩人就是覺得不對勁,於是決定暫時還是和以前一樣好了。然後他們便起走進了公司。
★★★
每個人都開始工作了。
比奈子繫上圍裙,打開了花店的百葉窗,但卻怎麼也提不起勁來。自己的夢中情人竟然向姊姊求婚,難道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嗎……老天真是捉弄人,安排了這般坎坷的命運。心情無比沈重的比奈子便忍不住拿落合博當出氣筒。更諷刺的是,第一位上門的客人所問的花語,偏偏是「虛幻的戀情」。屬於比奈子的早晨,就在憂鬱的嘆息聲中展開了。
在另一處,有一位臉上絲毫沒有鬱悶表情的女性,也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在清水律師事務所里,安達熏正俐落地處理著事務性的工作。除了所長和她之外,所里還有三位男性律師及二位辦事員,一共七人。快到中午的時候,清水所長走了出來。
「安達小姐,現在你手上的案子是什麼?」
「是一件典型的離婚協議案。昨天晚上我已經傳達了委託人的意願和條件……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對方先是驚訝,然後說什麼無法接受這種單方面的離婚要求;而明明無能為力,卻又露出一副想要爭取孩子監護權的模樣。通常第一階段都是這種模式。等到仔細想了一個晚上之後,對方就會明白無法躲過離婚的命運,接下來便會進入談判的階段,開始你爭我奪,同時還不忘推卸責任。公司的午休時間快到了……他就要打電話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高澤真的打電話來了。而且正如熏所預料,他想約時間見面。熏露出了笑容,和他約好明天下午四點,然後便將電話掛斷了。
「你真是料事如神哪!不過,不知你個人對戀愛和結婚有什麼樣的看法呢?」
面對清水所長的問題,熏絲毫不為所動,表情冷淡地答道:
「戀愛這玩意兒只不過是一時感情衝動,是完全非理性的。我不想將人生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面。至於結婚,我已經看過這麼多悲慘的實例,所以沒什麼好考慮的。」
對戀愛和婚姻都沒有懷抱任何期望與幻想,一心一意只想著工作,這便是女律師安達熏的最佳寫照。這也許是受到職業的影響,但就一名二十五歲的女子來說,她也未免太世故了。
★★★
這一天晚上,高澤幸一郎在小酒店裡和部下早野一起喝酒。
看到從未醉得如此厲害的高澤始終不肯回家,早野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事實上,高澤一向是個沈穩冷靜的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態過。
「課長,我看你就不要再喝了吧?你的酒量又沒有那麼好。」
「你胡說些什麼!我以前之所以喝得少,是因為我女兒會說:『爸爸有酒臭,好討厭!』事實上,我的酒量好得很。」
早野聽了露出疑惑的表情。高澤晃著腦袋繼續說道:
「就算回到家裡,我也看不到女兒熟睡的模樣了。你有女朋友吧?結婚的時候可要考慮清楚。」
「考慮什麼呢?你是指錢財方面嗎?」
「笨蛋!你打算用那種標準來選擇終生伴侶嗎?」
高澤用力地敲了一下早野的腦袋。
「我是打算先和各種女人上床,然後再挑一個最不會讓我覺得厭煩的女人結婚。」
高澤聽了更加生氣,一把揪住了早野的衣領。一頭霧水的早野問道:
「那件事不是很重要嗎?」
「你聽好!在這個世界上絕對有一個人是月下老人幫你安排好的對象。」
「月下老人啊!可是我不喜歡!萬一他幫我安排的是個醜八怪,那可就傷腦筋啰!」
早野被高澤一騰,翻了翻白眼,說了聲:「對不起。」
「課長娶的是公司董事的親戚,像這種理想的對象應該就是月下老人的安排啰!」
聽到這句話,高澤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在別人眼裡,自己那有如平步青雲的踏腳石的婚姻,如今卻落得女方單方面要求離婚的下場。他知道自已根本沒有資格對眼前這位年輕小夥子說教。
「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命中注定要結合的伴侶,而且一旦相遇,一定會有心靈相通的感覺。我大概是錯過了和自己真正的伴侶邂逅的機會吧!」
高澤像是在自圓其說般地又強調了一遍,然後落寞地將杯中的酒一口喝掉。早野仍舊是一頭霧水,只能一直注視著身旁今晚特別多話的課長。
★★★
同一時刻,在同樣一家小酒店的連鎖二號店裡,茜的公司正在這裡舉行員工歡送會。
茜還沒有來,大伙兒的話題不知不覺轉到了永井和茜的身上。
「永井,你還真有一套!和年長的女人在一起,感覺如何呢?」
「不過,我看你還是玩玩就算了吧?年長的女人總是比較……」
「難不成你是被套牢了?」
同事們異口同聲地取笑著聰。此時茜恰好走進店裡,聽到了大伙兒的對話。一股油然而生的厭惡感使茜板起了臉,不過她仍然鼓足勇氣向他們走了過去。此時,她的臉上流露出不想在意的神情。根據以往的經驗,她深知若是把那些粗線條的同事所說的話都放在心上,自己就不用過日子了。
「什麼?你們再說一遍!」
但是永井卻臉色一變,霍然站了起來,並且一手一個,同時抓住那兩人的衣領。
「是我自己向茜小姐求婚,而且是出於我真心所願!你們聽好!如果再說這種話,小心我殺了你們!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喉嚨被掐住的兩人嘴巴一張一合,痛苦萬分地點了點頭。
「如果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是不會在乎對方的年紀的。她只是剛好比我早出生幾年罷了!男子漢大丈夫,只要遇見真心喜愛的女子,就會一輩子深愛著她,對吧!」
「對、對,你說得對極了!」
「就是嘛!你們也這麼認為吧?好了,讓我們喝個痛快吧!」
永井總算放開了快要窒息的兩人,並且爽朗地笑了起來。
真是的!還有比這番表白更棒的甜言蜜語嗎?茜聽了之後並沒有加入他們,只是一個人悄悄地走出了店外。
走到夜晚的街道上,深受感動的茜頓時把永井看成了大英雄。「不愧是運動健將!」她喃喃自語……「還真教人有點想哭呢!」
永井聰真是一名誓死守護公主尊嚴的騎士!在茜確定這個事實之後,當她稍晚接到永井打來,關切她為何沒來聚會的電話時,便和他約走隔天下午兩點在品川王子飯店的咖啡廳見面。
她打算答應他的求婚。在聽了那一番話語之後,任何人都會這麼決定的。這樣做應該不會錯:這是茜此刻的心境。
★★★
隔天下午,坐在咖啡廳里的永井苦等不到茜。他從兩點等到三點,又從三點等到三點四十,茜卻始終沒有出現。打電話到她的住處也沒人接聽。於是永井只得聽著和運動健將形象有些不合的古典音樂,枯坐著等候。
茜這時正被關在公寓的電梯里。在她搭電梯下樓的途中,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就這麼被困在裡面了。雖然她用緊急電話聯絡了管理員,但維修人員好象無法立刻趕到。這下子一定會遲到很久……菌並不知道那家咖啡廳的電話號碼,只好用緊急電話告訴管理員妹妹花店的電話號碼,請他轉告比奈子去找永井。
比奈子接到電話后,便火速趕到咖啡廳,氣喘吁吁地對永井說:
「我姊塔電梯的時候遇上停電,被關在裡面,所以才會遲到這麼久。」
比奈子一口氣說完后,永井這才得以好好端詳她的臉龐。幾天前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只是把她當作心上人的妹妹,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用餐時也只顧看著茜而已。直到現在面對面他和比奈子四目交接,永井才突然覺得好象在哪裡見過她。比奈子心裡十分難過,因為敏感的她,知道茜要在今天告訴永井答案。
「姊姊就要答覆你了,希望是好消息。」
「謝謝。對了,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面對永井的凝視,比奈子只能微笑著回答:「沒有。」
一會兒之後,茜總算快步走進了咖啡廳。原本就不打算久留的比奈子正想起身離去,但茜卻露出開朗的笑容,將她留了下來。
「先不要走,因為他就要變成你的姊夫了。」
永井的表情霎時有了光采。
「你是說……」
「讓我們成為幸福的一對吧!」
互許終身的永井和茜彼此凝視著。在這一瞬間,彷佛可以看到幸福的虹彩籠罩在他們身上。看到兩人情投意合的模樣,比奈子努力想要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可是,我的運氣還真差,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被困在電梯里。搞不好我的壞運氣會傳染給你哦!」
「不要緊,我會改變這種情況。」
同一家咖啡廳里,在茜背後的那一桌,有兩個人正在討論重要的事情。他們是約定四點見面的高澤和安達熏。
「我要先聲明,也許高澤先生有不同的意見,不過我有信心讓你答應我方的要求,因為我是個公認的優秀律師。」
熏一開始就先發制人,擺出高姿態,以防高澤提出其它的要求。可是高擇並沒有接招,只是眼神幽遠地看著前方,問道:
「我女兒還好嗎……由紀這個名字是我取的,因為我一看到她剛出生的小臉蛋,就很想這樣叫她,當時我太太並不贊成,可是我卻堅持為她取名由紀……」
熏預料高澤一定會提出對他自已有利的條件,因此當她聽到高澤願意全盤接受妻子的要求時,顯得十分驚訝。
「請等一下,你看過這些文件了嗎?這內容可是要求你分毫不取,孑然一身滾出去喲!」
高澤如此淡然的態度令熏感到十分意外。她原先以為必定會有一場激烈的財產爭奪戰,所以才會定出先獅子大開口,然後再逐步退讓的策略。
「這樣就可以了嗎?財物歸屬的問題就交由你全權處理。」
高澤二話不說,就在離婚協議書上蓋了章。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種人。這是為什麼呢?請你告訴我原因,為什麼你會無條件答應離婚呢?」
高澤抬起頭答道:
「因為我認為這是命中注定的。」
就在同一時刻,高澤背後的座位也傳來相同的話語。
永井正在問茜為何會突然答應他的求婚,茜的回答則和高澤一模一樣。
「因為我認為這是命中注定的。」
互不相識的茜和高澤在循聲回過頭的那一瞬間,匆匆地看了對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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