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談談愛的起因及其奇異之處

第二章 談談愛的起因及其奇異之處

他的崇拜者對他傾慕的熱忱,早就叫我瞠目結舌。他們在紀念會上,並不是破題兒第一遭使用那些形容得似乎過甚其詞的字眼。過去,每當他來到列寧格勒,總有人歡迎,有人陪同,在他的周圍總有一大幫人簇擁著。人們爭先恐後,把他拖到五花八門的研究所去講學。在莫斯科也是這樣。幹這種事的人,並不是那些喜歡起鬨的人,並不是新聞記者(他們專門發掘未成名的天才:確實有這樣的人)。恰恰相反,那都是些嚴肅的學者、年輕的博士——極其精密的科學方面的博士,是寧願打倒權威而不願樹立權威的懷疑派。

在他們的眼裡,柳比歇夫能算老幾?——似乎無非是一個小地方的教授,烏里揚諾夫斯克什麼地方的,一不是獎金獲得者,二不是學位最高評定委員會委員……他的學術著作嗎?確實評價頗高,但有些數學家比他更有分量,有些遺傳學家比他更有貢獻。

是因為他學識淵博嗎?他確實博學,但在我們這個時代,學識淵博足以使人驚奇,卻不能令人心折。

是因為他的原則性和膽量嗎?當然是羅……他不乏大膽的創見。

可是。拿我來說,對這些大膽的創見,只有少數幾處能夠擊節讚賞;大多數人對他的專門研究不甚了了……柳比歇夫發現了鑒別三種名叫海托克涅姆的昆蟲類屬的最好方法,但這同他們有什麼相干?我不明白海托克涅姆是什麼,至今沒有搞懂。對鑒別功能也毫無概念。然而,難得同柳比歇夫見過的幾次面仍給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我扔下自己的工作,跟隨著他,接連幾小時傾聽他速度很快、發音難聽、象他的筆跡一樣含糊不清的講話。

這種愛慕之情和強烈的興趣,叫我想起了尼古拉·弗拉基米羅維奇·季摩菲耶夫-列索夫斯基,想起列夫·達維陀維奇.蘭道和維克多·鮑里索維奇·史克洛夫斯基。自然,那會兒我知道他們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們的出類拔萃是大家公認的。柳比歇夫可沒有這樣大的名氣。我見過他平日的樣子,頭上沒有任何光輪:衣著寒傖的一個老頭兒,體態臃腫,其貌不揚,對文壇形形色色的奇聞軼事懷著小地方人的那種興趣。他的魅力又在於什麼地方呢?乍看起來,吸引人的,是他在觀點上標新立異。他所說的一切,似乎都是離經叛道的。最最不可動搖的原理,他都能提出懷疑。他不怕冒犯任何權威——達爾文、季米里雅澤夫、泰雅爾·德·夏爾頓、施遼丁格……論據每每從別人沒有想到過的地方突然冒出來。顯而易見,他絲毫沒有摭拾別人的牙慧。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深思熟慮的結果,並經過他自己的驗證。連講話都是用他自己的字眼,並且用這些字眼的原始意義。

「我是個什麼人?我是個狄列坦特,雜家狄列坦特。這個詞出自義大利文的『狄列托』,意思是愉快。這是指這樣一種人,他不管幹什麼工作,只要幹起來便會感到愉快。」

標新立異僅僅是表面現象,從中可以推測到一整套世界觀體系,某種不平常的東西,猶如一座聛睨天空的巨型建築的輪廓。這座尚未落成的建築,形狀奇特,引人入勝……

但,這仍然不足以說明問題。這個人還有別的什麼魅力。不僅僅是吸引了我。向他求教的,有教師、囚犯、科學院院士、藝術理論家、新聞記者、農學家以及我不知其身分的人。他們的來信我沒有看過;我看過柳比歇夫的複信。詳盡、認真、暢所欲言,有的寫得妙趣橫溢。每封信都文如其人。可以感覺得到他的不落俗套、獨行其是。通過他的信,我更理解了我自己的感情。他在信中似乎比當面打交道時更加推心置腹。至少我現在是這樣想的。

他幾乎沒有學生,這不是偶然的。雖然許多創立了整個流派和學說的大科學家也大抵如此。愛因斯坦也沒有學生,門捷列耶夫和洛巴切夫斯基也沒有。學生和學派,並不是常見的事。柳比歇夫有他的崇拜者,有擁護者,有景仰者,也有讀者。他沒有學生,只有私淑弟子。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教他們,是他們向他學習。學習什麼呢?很難說。主要是學習應當怎樣生活怎樣思考吧。似乎咱們總算找到了一個人,他知道他活著是為了什麼,有什麼目的……彷彿他有什麼崇高的目的,甚至可能領悟了他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過一種合乎道德的生活,不僅僅是問心無愧地工作,似乎他明了他所作所為的內涵意義。顯然,這隻適用於他一個人。艾伯特·施維采爾並沒有呼籲任何人到非洲去當醫生。他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選擇了自己的方法去身體力行自己的原則。然而,施維采爾的榜樣仍然觸動了人們的良知。

柳比歇夫有他的歷史。不是很清楚,大部被雲霧籠罩著。雲霧到如今才開始消散,但一直可以感到它的存在。不管怎麼說,人撇開他的言行,他的智力和靈魂超越了一切已知的物理定律,具有一種特殊的放射性……靈魂越高尚,給人的印象越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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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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