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滂沱大雨直下到日落前一小時才有所緩勢。但風卻又強勁起來,開始將厚厚的雲層吹裂。道道刺目陽光穿過雲隙,似光鞭抽打著灰色的海面,這些光鞭時而金黃,時而白亮,時而鮮綠。風力在無情地加強,翻江倒海,摧枯拉朽,掀起的大浪蓋過了摩納哥海岸的防波堤。海上的大貨輪和郵輪都竭力與海岸保持一段距離。沿海岸的公路上,水漫過了路面,阻斷了所有交通。甚至火車也延遲發車了,因電報給各站傳來的消息,有的鐵路線已被淹在水下10英尺之處了。

山斯基說對了,他們只有等到明天才能去尋找走私者。亨特請他吃了飯,然後去一家叫羅佛爾的小旅店要了一個小房間。他鋪床睡覺時,風勢減弱了,但雨又猛下起來。亨特睡得不好,在夢中忍受著手上的疼痛。大雨突然轉為一陣冰雹時,他仍在夢中。冰雹只下了30秒鐘,但卻將里維埃拉一帶的花草毀掉了一半。冰雹過後,風向全變了。阿爾卑斯山北面吹來的狂風停了,而法國南部的凜冽北風從羅納谷吹來,開始驅趕滿天的烏雲。

黎明時分,風停雨住,天空一片明凈。旭日東升,吸收著夜晚積聚的水汽。亨特與山斯基早早地便去旅館的餐廳用早飯。眩目的陽光從窗戶直射進來。等他們坐上雷諾牌轎車出發時道路已全乾了。

亨特將車開出蒙特卡洛,沿彎彎曲曲的峭壁路向瑪托駛去。路上,他們經過一個圓形的黑色交通標誌,這個標誌指示著一個彎道,在過去5年中那兒曾出過五次以上車毀人亡的交通事故。這時,迎面駛來的一輛白色BMW轎車同他們擦身而過。

那輛車上的開車人就是貝爾。加拉,他正往機場駛去。他要搭飛機去巴黎與巴歇爾。莫德利會晤。

兩輛車背道而馳,車上的人彼此都沒有在意——命運似乎在嘲弄他們,也似乎在等待著時機。

對亨特來說,這一天是對他耐性的嚴峻考驗,因為這天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待。早上到達瑪托后,山斯基便獨自去找他認識的一個煙酒走私者,將賽利姆的照片給他辨認去了。那人不認識賽利姆,但他同意將照片交給當地其他的走私者去辨認,報酬是100法朗。如果他找到了那個認識賽利姆的人,則加付他200法朗。亨特和山斯基在伽拉萬岩石嶙峋的海灘上面一家海濱酒館的露台上坐著,耐心地等待回信。

到了下午3點鐘,仍然沒有音訊。他們偶爾輪換著去溜溜腿,也就是往橫跨海岸公路兩邊的邊境站或海邊山腳下的瑪托鎮方向走一走罷了。但他們總是留下一人守在那張撐著大陽傘的小圓桌旁邊。

他們在那兒吃了午飯,又喝了咖啡,現在又慢飲著啤酒。在這兩個默默等待著的男人周圍是一片繽紛的色彩:紅、黃、桔黃、綠、藍色的遮陽傘和塑料椅。時間在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山斯基看上去顯得更為焦急不安,但這隻不過是因為亨特善於將自己失望的心情隱藏起來罷了。他坐在那兒,毫無表情地傾聽著下面礁石間涌動的海浪聲,凝視著這片法國海灣盡頭的船隻,前面即是臂彎形的陸地,從那兒開始就是義大利了。

海上有不少船隻:橡皮筏子,帆船,摩托艇,更遠處還散布著幾艘大遊艇。間或還能見到一艘大輪船在遠方海天相連的地平線上緩慢爬行。近處,就在海濱大道下面緊靠防波堤礁石的地方,約有十幾個人在鋪著浴巾的沙礫上躺著曬太陽。

亨特在陽光中眯縫著眼,注視著這片景物,竭力不去想這樣一個事實:假如那個走私者一無所獲,那他在這兒就走進了死胡同。當然,他對這種結果早就習慣了。警察的一項實質性工作就是追蹤線索,而這些線索又往往中斷,這種情況在哪兒都有;人總是希望遲早有一條線索會有所發展。等待是最苦的事,特別是當你手中只有這最後一條線索的時候。

在曬太陽的人們左面的海灘上,出現了一個胖子。他頭戴一頂鬆軟的舊草帽,手持一根釣魚桿和一隻魚簍。他慢慢地穿過礁石向濺著浪花的海邊走去。山斯基用手指敲敲亨特的手。

亨特臉頰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仍不動聲色。他從兜里掏出兩張100法朗的鈔票,塞給了山斯基。山斯基將鈔票迭成一小塊,攥在手中,起身離開酒館露台。

亨特從桌上快空了的煙盒中摸出一枝香煙來點上,在裊繞的煙霧中繼續凝視著海灘和海灣。山斯基慢慢溜達著穿過海灘,低著頭,間或蹲下身去搬開石頭尋找貝殼。其實這兒的任何人都可以告訴他,能找到的貝殼已寥寥無幾了。

山斯基第四次蹲下身子的時候,已經到了那位釣魚人的身後。那人在水邊甩著漁線,似乎對山斯基的到來一無所知。亨特猜不出他倆在說什麼,也沒看見鈔票過手。怪傑山斯基不幹本行也許很久了,但他並未喪失某些技能。他站起身繼續徒勞地一邊沿海灘尋找著貝殼,一邊從下一段台階爬上去,溜達著走回酒館來了。

他來到桌邊,神情已大變。突然間顯得年輕了,頹喪的神情一掃而光,肩膀也不再鬆弛。山斯基在這種年齡重操舊業,即便是少許成功,也會使他振奮不已。他對亨特咧嘴笑道:「成了,夥計。他找到了一個認識賽利姆的傢伙。那人要在公墓跟我們會面。」

亨特慢慢吐出一口長氣,站起身來。「走吧。」

他們開車朝與邊界相反方向的舊公墓駛去。公墓地處一座小山頂,被石壁高牆包圍著,如一座古老的要塞,聳峙在瑪托鎮曲折上升的山道之上。山斯基跟著亨特爬上石階,從半開的銹跡斑駁的鐵門進入墓地。

墓地里到處是頹敗的墓碑,古樹,四面死一般寂靜。大多數墳墓和墓碑都長滿青苔,受盡漫長歲月的侵蝕。還有許多墳墓只剩下了野草叢生的遺迹。離這座公墓不遠,已新修了一座墓地。但任何人口中說起的「墓地」,仍是指這座舊墓地。

墓地里只有一個矮壯的老頭,趿著一雙舒適的拖鞋,穿一身骯髒的罩衣,脖子上系一張作為標記的大印花手帕。他的皮膚黝黑,可能是個農夫。本地的走私者都不把走私作為專職工作,對他們來說,走私只不過是業餘時間掙點外快的方法罷了。

他坐在一塊倒塌的墓碑上。亨特去在他身旁坐下來。那老頭仔細打量著亨特,又瞟瞟山斯基。山斯基倚靠在一株被山風扭曲的橄欖樹樹榦上,將手插在兜里警戒著。

「我是付錢人,」亨特告訴那老頭。

老頭的眼光回到亨特身上。「給多少?」問價的口氣中充滿了好奇,倒不似在討價還價。

亨特給了他一張100法朗的鈔票,約合20美元。

「這只是一點小意思。該給多少,得看你講的情況對我有多大用處。反正虧不了你。」

老頭搖搖頭。「我不喜歡這樣做生意。一律先講定價錢。再付100法朗,我知道多少就告訴你多少,決不隱瞞半分。也沒有必要隱瞞。我的朋友對我說,你——或是那邊那人——不會將我說的話告訴警察,也不會傷害我。」他突然大笑起來。「那又有什麼關係?你們能有什麼證明?我什麼也不會承認。」

亨特將另一張100法朗的鈔票放到那人腿上。在那人兩條腿之間的墓碑表面,亨特只能隱約辨認出這樣的字跡:

「死於1853……」

那老頭從兜里掏出賽利姆的照片來審視著。「我認得這個小夥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另外那兩人的名字。但我記得他們。記憶猶新,不過是一年前的事嘛。」

「一年前——是你把這個小夥子,還有另外兩人,帶過邊境的嗎?」

「是的,」老頭皺了一下眉頭,思索著。「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他們想偷越邊境,沒告訴我為什麼。我給他們帶路,他們付給我錢。我再也沒見過他們。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又皺了皺眉。「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告訴你那兩人長得什麼樣。」

「有興趣,說吧。」

「其中一個長得又矮又寬,很壯。一張醜臉,看上去很蠢,但我想可能是裝的。有一付心狠手辣的長象,象個屠夫;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這個你明白。他一言未發。我可不願和那種人發生什麼爭執。」

「多大年齡?頭髮什麼顏色?眼睛?」

「30左右,也許還要多點。我想是棕色頭髮,不敢肯定。不記得眼睛是什麼顏色了。」

「有傷疤嗎?」

「沒有……啊對了,麻子臉,天花疤痕,很小,很多。」

亨特一點點追問下去,但問不出更有價值的東西。「另外那人呢?」

「他是頭兒,這一點很明顯。一位紳士。高個兒,很帥……就是眼睛顯得太灰白了點兒。我記得的。灰白色的眼睛,瘦臉。很帥。高、瘦,但很結實。就是他和我聯繫的,也是他付的錢。即使不是他付錢,我也會說他是頭兒。那種象當頭兒的人,這個你明白。」

關於這個高個兒,亨特沒能再問出點什麼。連年齡都不太肯定,只能說不太老。

「他們在你身邊說話時沒提到彼此的名字嗎?仔細想想。」

「他們沒有說話,」老走私者直率地說。「完全沒有說話,從頭到尾。只有那個頭兒開過口——是對我說話。他來找我時,還有就是付錢時;動身前說了幾句,越境后又說了幾句。」

亨特沉默了一會兒,思索著。他眼光迷離,嘴角緊繃,琢磨著這個現在冒出來的人物,在過去他還只是一個想象中的操縱賽利姆的陰影。

過了一會兒,他平靜地問道:「這人是怎樣和你聯繫上的呢?」

梅德莫塞。勞拉是一個85歲高齡的乾癟老太婆,但她的眼睛卻神采依然。她獨自一人住在一幢西班牙式的黃色別墅中。這幢已在開始褪色的別墅座落在波爾瓦。伽拉萬上方斜長的山坡上一片齊整的檸檬園中。當地有一家人負責幫她照料房子和檸檬樹,每天給她送日常所需的物品。她答應在她去世後由這家人繼承她的財產。她每天還接待許多客人,都是當地人。他們來她家,尊敬地聽她說話,無論她說什麼。她在屋裡從不點燈,總是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白天大多時候都在閱讀。她沒結過婚,甚至都沒聽說過她有男人。

她的別墅里到處是書,大部分是歷史,政治評論和宗教方面的書籍。勞拉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對新思想了解得很晚。她屋裡的小說都是古典小說,因為她對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小說總是不感興趣。

勞拉是法國貴族的女兒,小時候幾乎沒念過什麼書。她一味地躲開家庭教師,跑到她家布列塔尼的領地去騎馬,或到她家的度假莊園去跟山羊一起玩。度假莊園就是她現在住的地方。到40歲了,她還只認識報紙標題中的一些字。50歲時,她突然開始讀起書來,且數量驚人,她完全沉醉於一個全新的書的世界中去了。到了70歲,她開始尋本求源地學習希臘文,最近已在讀柏拉圖的原著了。

勞拉慣於向她的客人提一些尖銳的問題,然後注意地傾聽他們的回答。一旦發現有毫無意義或錯誤的回答,便抓住不放。這使她的客人們改變了一些從孩提時起就根深蒂固的思想方法。而她為這個而索取的代價則是一些禮物,如巧克力,蛋糕和她那20籠鳥的鳥食,另外,客人須一直跟她待在一起,直到她感到厭倦,吩咐他們走開為止。

是梅德莫塞。勞拉把亨特想了解的那個人介紹去找馬里諾——那個老走私者的。她瘦小乾癟的身倚靠在一把破舊不堪的椅子里,周圍是一堆堆的書和鳥籠,鳥兒在裡面吱吱叫著。她一邊饒有興趣地注視著亨特和山斯基,一面說道:「我不知道那位先生的姓名,」她的聲音尖且細。「但他是一位紳士,這點是毫無疑問的。就是太漂亮了點,這對他不好,或應該說對某些傻女人來說不好,我是這麼認為的。」

她聲調中含有些不贊成的意思,但也有那種對「人人都因原罪而犯錯誤」的理解。

「我不認識你說的另外那兩個人。我沒見過他們,甚至不知道還有這兩個人。」

「但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亨特小心地試探著問。「一定跟你很熟,你才會介紹他去找本地的走私者。然而你卻說不知道他的姓我。」

「我並沒有介紹他去找馬里諾,」梅德莫塞。勞拉精確地更正他的話。「我對一位女士說,我認識馬里諾。那位女士叫海倫娜。雷吉安尼。是她讓那位先生去找他的。實際上我只見過那位先生一次,時間很短。那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海倫娜在我這兒作客,他來找她。他幾乎沒跟我講話,只是急著要和她一塊兒離開。」

亨特盯著她皺紋密布的小臉,全神貫注地設法從她的話中挑出有用的信息來。

「你是一個前通過這個叫海倫娜的女士讓他去找走私者的?」

梅德莫塞點點頭。「很顯然,他是跟她在一起的,雖然我並沒有看見他。請告訴我,你們為什麼對這位先生如此感興趣呢?」她的問話中沒有厭煩,只有好奇。

亨特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開口便對她講了實話。「幾天前在羅馬城外的機場爆炸了一顆炸彈。有5個人被炸死了,4個大人,一個嬰兒。我有理由懷疑這位先生對此事件負有責任。」

「原來這樣。謝謝你的解釋,我不喜歡打啞謎。」

「你現在已知道這人可能是一個殺人兇手,但卻一點也不吃驚嗎?」

「我不吃驚。人人都有邪惡的一面。只有了解了這一點,我才能與自身的邪惡作鬥爭,並去懲罰他人的邪惡。你相信惡有惡報嗎,亨特先生?」

「我相信。」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如今很多人都不相信這個了。他們認為最好是饒恕和遺忘。」人錯神恕『,他們並不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這句話的意思是,只有神才有饒恕人的權力。為了文明,人類必須懲惡揚善。這是絕對的公理和道義。一個人犯了罪,應該受到懲罰,這也是為了拯救他的靈魂。「

她的眼光突然射向山斯基。「你在想我是一個愚蠢的老太婆,只是沒有說出來。你有看法,但卻光讓你的朋友說話,這是為什麼?」

「他是老闆,」山斯基沒好氣地告訴她。「我只是一個夥計。」

「這就是你不高興的原因嗎?」

山斯基顯得有些尷尬。「有這麼明顯嗎?」

「啊,是的,」勞拉決然地告訴他。「你憐憫自己。而憐憫有一種毀人的力量。你應該改正這一點。」她轉向亨特,出人意外地哈哈大笑,就象一個淘氣的小姑娘。「我把你們兩人搞糊塗了。我在胡扯一通,而你們卻徒勞地分析半天。現在我答應正正經經地回答你們的問題,請吧。」

亨特微笑著說:「您可以先說說這個海倫娜。雷吉安尼是誰。」

「海倫娜是個漂亮的西西里寡婦。確實很漂亮。還是個貴族。我在佛拉特角有一幢小別墅,在過去三年的冬季中,她一直租用著,是通過我在摩納哥的代理人租的。在她剛剛有了租我別墅的想法時,曾來看過我。我們談得很投機。之後,只要她在里維埃拉,就總要來看我。

「我認為,你們要找的那位先生是她的情人之一,而且是有些日子啦。自從她丈夫過世后,七年來她有了好幾個情人,這很不幸。她丈夫留給她的錢太多了,這對一個象她這樣感情不穩定,又長得漂亮的女人來說很不好。她不知道,保持這種不道德的關係是在對自己和那些男人造孽。我曾勸過她,讓她把頭髮剪短一點,穿得樸素一些,這樣那些男人就不會老是認為她在勾引他們了。可海倫娜只是笑,說她就是想勾引他們。這太糟糕了,這麼一個漂亮女人,就是不太聰明。」

亨特有禮貌地將她的話題引回來。「她為什麼說她的男友想找一個本地走私者呢?」

「她對我說,她的男友想寫一篇關於戰時難民走私活動的文章。我相信他是一個記者,是為一家北非新聞報業辛迪加工作的。」

亨特將這一點記下了。

山斯基突然開口說:「象你這麼一位虔誠的信教女士居然認識走私者,這不顯得滑稽嗎?」他狡詐地笑著。「你知道,他們是罪犯。」

她點點頭。「是的,他們是罪犯,但犯的是小罪。這一帶的人都清楚他們是誰。特別是象馬里諾這種走私者,他們在戰爭時期曾幫助過許多絕望的難民,包括許多付不起錢的難民。上帝一定會考慮到這一點,從而會饒恕馬里諾他們在煙酒上的不法行為。」

亨特明白她對賽利姆的上司不再了解什麼了,於是問道:「您的代理人有沒有海倫娜。雷吉安尼的地址,就是現在我能找到她的地址?」

「我知道她在哪兒。她仍保留著已故丈夫在西西里的房產。就在兩星期前,我還收到她寄來的一張漂亮的明信片。她現在就住在那兒,在陶敏納。要我把她的地址給你嗎?」

「請給我吧。還有您那位在摩納哥的代理人的地址。」

梅德莫塞。勞拉伸出一隻乾癟的手來,亨特將她從椅子上扶起。她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慢慢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兒,她拿著一張寫有兩個地址的紙條回來了。亨特將紙條揣回兜里,向她表示感謝。

她與二人握手道別。「你們的來訪使我萬分高興。非常有趣。山斯基先生,你看上去好多了,因為你在笑。你應該多笑。」

山斯基大笑。「我是在努力。只是好久沒有練習罷了。」

離別了梅德莫塞,他們沿檸檬樹之間的一段石級向停在坡下狹窄道路上的雷諾牌汽車走去。

「這個小老太婆!」他們坐進車裡時,山斯基說。「下一站,西西里?」

亨特點點頭,心中一陣激動。搜尋工作已初見端倪;他能感覺到這一點。一條新的線索,這次是實實在在的線索,還看不見斷頭的線索。

「我去西西里,」他對山斯基說。「你呆在此地,在佛拉特角周圍探聽一下,看是否有人知道我們要找的這個人。可以先去問問摩納哥的那個房產代理人。」他拿出皮夾子,掏出50美無遞給山斯基。「你找到了那個給賽利姆帶過路的人,這是我欠你的報酬。我將在尼斯的美國領事館為你安排開始50塊一天的工作事宜,這也是我們雙方談妥了的。一直工作到我不再需要你時為止。」

山斯基看看鈔標,將它揣進兜里。「這麼說……看起來我又在照常上班了。」

「看起來是這麼回事,」亨特同意道,然後發動了汽車。

山斯基坐在亨特旁邊,將背倚靠在座椅上,半閉著眼睛。「太好了,」他輕輕說道。

在尼斯的美國領事館,亨特為讓華盛頓給他轉來日漸增長的經費作了必要的安排。他還給查烏茲發了請求增加經費的電報。電報中談了一些他現在的行動,並答應第二天用電話作詳細彙報。

然後他又撥了幾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奧利佛爾。拉馬克,請他在那一帶打探一下能否找到一個認識海倫娜。雷吉安尼的人——並認識她那位高個兒的,英俊的,自稱是北非記者的男友。

第二個電話打到了倫敦。在電話里克拉爾警長告訴他,案件的調查完全沒有進展。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羅馬的迪哥。班底利少校的,向他了解有關海倫娜。雷吉安尼這個西西里富孀的情況。

「無論怎樣,我得經過羅馬,」他在電話里告訴班底利。「從那兒轉飛機去西西里。從這兒起飛的下一班飛機今晚7時在羅馬降落。能否利用這段時間查查她的情況?我一到機場就給你打電話。」

迪哥。班底利沒等亨特去電話,就到利昂納多。達。芬奇機場迎接他了。亨特一下飛機,他便迎上去。「我對周圍那些當兵的煩死了,」他解釋道。「偶然出來走動走動,看看新面孔,倒也很不錯。」

「我這張新面孔現在卻疲倦得要命。迪哥,你給我帶來點什麼消息呢?」

「我的朋友,讓我們邊喝邊談吧。去西西里的飛機要一小時后才起飛。我已經打了招呼,讓他們為你留一個座位。」班底利將亨特帶到貴賓室,在舒適的靠背椅上坐下,叫了美國式飲料。然後,班底利把他了解到的有關海倫娜的情況告訴亨特。

「在羅馬她很有名氣——關係也很廣。第一個問題你沒有問,但回答也是否定的。海倫娜。雷吉安尼與恐怖分子,革命者,或任何類型的政治人物絕無任何接觸,就目前所知是這樣。她已故丈夫名叫盧吉。安東尼奧。雷吉安尼,出身於一個相當古老,有名而為富不尊的家族。歷代以來,這個家族的成員都在教堂,軍隊和政府中竊據要職,可謂出將入相。但盧吉。安東尼奧卻與他的祖先大不一樣。他只是一個花花公子罷了。我這樣說是有理由的。他跟大多數義大利男人一樣,死在漂亮女人的床上,而這個女人卻不是他的老婆。留下一個青春年少的老婆,守著一大筆財富享福。

「她是瑞士人,婚前是個相當有名的模特兒,也是國際大富翁的花瓶。她曾試圖在羅馬進入電影圈,但沒有成功。她只是一個漂亮女人,卻不是演員。在羅馬,這種失意通常算不了稈么,但她卻似乎受到了打擊。在發現自己缺乏當演員的天賦后,她便退出影界,與盧吉。安東尼奧。雷吉安尼結了婚。

「在她丈夫面前,她似乎只對其他有錢的老頭感興趣。丈夫死後,據我所知,她的興趣就轉到了年輕小夥子身上。這個很自然。除了她丈夫在陶敏納給她遺留下的地產之外,她在羅馬還有一套公寓,另外在倫敦也有一套。她來來去,完全過著寄生蟲的生活。但如撇開道德準則不談,這種生活又完全無可指責。我的朋友關於海倫娜。雷吉安尼的情況就是這些了。我想這些已值得我們喝的飲料錢了,不是嗎?」

亨特又叫侍者將杯子續滿,他試圖弄清他追蹤的那個人在班底利給他描述的整個圖畫中究竟充當什麼角色。

班底利離開他的時候,飛機還有15分鐘才起飛。他利用這段時間給烏里。弗古遜和其他在羅馬的關係打了電話,但卻沒有一人知道有關賽利姆背後那人的線索。

在飛往西西里的途中,亨特在心中理了理現在手中掌握的線索:有這麼一個女人,她知道很多有關他正追蹤的那個男人的情況;而且,有強烈的跡象表明這個人想在法國里維埃拉一帶干點什麼。亨特一點點地,系統地分析了使他得出這種結論的事實根據。已知這人在里維埃拉呆過一段時間,估計他對這一帶很熟悉,並且,絕對知道賽利姆使用的那條走私秘道。

有3點理由說明賽利姆不可能是用他手中的那支槍自殺的。第一,當那去槍在他藏身的地方打響時,他自己隱藏得很好,沒有現由故意向巡邏兵暴露自己,引起他們的還擊;第二,在亨特的記憶中沒有人自殺是朝自己的眼睛開槍的。人所知道的開槍自殺之人都是向自己的耳朵、太陽穴、嘴裡或心臟開槍。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賽利姆不應如此懼怕被抓住——即使能夠證實他就是利昂納多。達芬奇機場殺害那四名成人和一個嬰兒的兇手,也最多不過挨上某些憤怒的警察的一頓打,而等警察長官到后,他們也就不敢再打了。至於因謀殺多人而被判弄,最多也是服刑一年。歐洲國家對被捕的阿拉伯恐怖分子從不敢嚴律刑裁,因為他們怕報復。再者還有巨大的石油利益之壓力。阿拉伯恐怖分子在歐洲被捕后,不管是已經殺了人還是殺人未遂,均可獲准悄悄離境,在離境前也可能在獄中蹲幾個月。這些人蹲監的最長記錄迄今為止是8個月。賽利姆為了不去監獄蹲8個月,他就只有設法逃出歐洲,但卻根本用不著開槍自殺。

這麼說來,是別的人殺了賽利姆。而這人殺賽利姆的原因最有可能是:防止他被捕后供出身後指使之人。但這個人又不象是害怕因機場爆炸事件而受到懲罰,他不會僅僅是為了逃避數月的鐵窗之災而槍殺自己的同夥滅口。

這樣一來,殺害賽利姆的理由就只剩下一個:防止他暴露這個人已策定的第二個行動計劃。而且,賽利姆死在他去里維埃拉的路上,這就說明下個行動計劃疳在這片地區進行。而這也說明,殺死賽利姆的人早就知道賽利姆會從那條秘道來,於是他趕去那個地方,目的是搶在警方之前截住賽利姆。

亨特審慎地在這個大致的推理中尋出幾處破綻,但無論有什麼破綻,這個事件所引向的地區對亨特來說仍是里維埃拉。亨特不僅感覺到了這一點,他簡直就是實實在在地嗅到了這一點。

當他乘坐的飛機降落在卡塔尼亞時,亨特決定不連夜驅車去陶敏納見海倫娜,因為他實在太累,需要休息休息,讓腦子清醒一下。於是,他住進卡塔尼亞的一家旅館,在餐廳吃了飯,早早地便上床睡覺了。睡前他吩咐服務台給他租好一輛車,以供他第二天一早使用。

兩小時后,亨特突然從夢中驚醒,心亂如麻,再也睡不著了。剛才在夢中,他又回到了醫院的病房,說著,笑著,扮著小丑,試圖以此來取悅他那僅剩下幾個星期生命,在他眼前慢慢死去的妻子……

亨特從床上下來,摸黑來到盥洗室,狠狠地往臉上噴涼水。然後,他推開卧室的百葉窗,佇立在窗前,迎著湧進來的涼風——竭力將夢中的痛苦轉化為對他正追蹤的那位無名氏的痛恨。

而那個人——阿罕默得。貝爾。加拉——此時此刻卻正在巴黎,向巴歇爾。莫德利和另一個叫賈瑪。阿爾。歐默德的老頭子詳細解釋他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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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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