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01
費絲的確需要時間作心理準備,而且不只一點時間,可是她沒有時間。
繳稅通知的第二張催繳單在聖誕節后的第二個星期一早上送來了。繳稅的截止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屆時沒有繳清稅款,她們的房子和土地將被拍賣。
時間緊迫了。
費絲穿上她的舊外套,戴上手套,一手緊握著稅金催繳單走向前門。
婷琵跟上費絲的腳步。「費絲,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去解決這個。」費絲揚揚她手裡的稅單。
「費絲。」
「別擔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費絲對她阿姨微笑,然後打開門。「我很快就回來。」
她快步在街上走,不敢慢下腳步,不給自己再猶豫的機會,直到走進電報公司的辦公室。
「科林斯小姐,我能為你效勞嗎?」
「我想發一封電報,溫舍先生。」
「發給誰?」溫舍抓起一張空白的電報紙和一技鉛筆。
「發給華盛頓麥迪森飯店總統套房的李斯·喬登先生。」
「內容呢?」
「我來寫。」費絲拿起紙筆寫下幾行字,然後把錢和紙往櫃抬里椎。「我等他回答。」
「可能要等一會兒。」
「沒關係,溫舍先生,我等。」她坐到靠窗的長木凳上耐心的等。
李斯·喬登坐在麥迪森飯店吸煙室的皮椅上看報紙,嘴裡咬著一根雪茄。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時,他抬起頭。「我在這裡。」他放下報紙。
「你的電報,喬登先生。」小□遞給他一張摺疊的紙。
李斯賞給小□一個銅板,接過電報紙,打開了一半又揩回去。他抓著電報紙,決定要回他的房間看。匆匆上樓梯,進了房間關上門。他背抵著門,打開電報紙的手竟有點顫抖。電報的內容很短,言簡意明。
我接受。要求立刻預支新水。請寄三千零八十六塊三毛四分至維吉尼亞銀行。
謝謝。
費絲。科林斯
李斯立即發出勝利的大叫聲,使得大衛以為出了什麼事,自他房間里跑出來。
「她接受了!準備出發,大衛,你要去瑞奇蒙。」
「我以為你會自己去。」大衛說。
「還是你去比較好,我得端端老闆的架子。」
「要怎麼安排呢?」
「我會告訢你。合約準備好了沒有?」
大衛點頭。「只剩金額還沒填。」
「等她來再填。」李斯到桌前寫東西。「這個拿去,這張銀行的匯票務必要存進費絲的戶頭。喔,還有,要讓那幾個老女人能夠支用她帳戶里的錢。」
大衛看一眼銀行的匯票。「你瘋了嗎?李斯,一萬塊!你還沒有跟她簽約就先付一萬塊,太多了。」
「不會太多。你不懂嗎?大衛,這是我的保證金,她拿不出這麼多錢來還我,所以她就沒辦法反悔,只要我需要她,她就得跟著我。」
「有其他辦法可以保證她會跟著你,譬如結婚。你知道你這個計劃可能花多少錢嗎?你還沒簽約就給她這麼多錢,簽約時她一定會獅子大開口。」
李斯看著他手裡的電報微笑。「一個連一籃水果都不肯接受的女人會獅子大開口嗎?我想不會。」
「既然你確定你沒有看錯她,我看你還是跟她結婚好了。」
「我對陪她站在牧師面前不感興趣?」
「你不必自己站,我可以代理你,」大衛解釋道:「這是完全合法的,比孩子生下來后你辦領養的手續還簡單。等她離開威歐明,你就可以用她惡意遺棄的理由辦離婚。」
「如果她肯離開。」
「她會離開的。」
李斯考慮了一下。「用代理人結婚的方式太冒險了。」
「冒的險不會比其他辦法多。」
「好吧!大衛,不過別計較錢,她值得。還有,大衛……」
「什麼事?」
「如果她問你,你就說已經把錢匯入她的戶頭。」
「她要求那麼多錢?」
「不,她要求的比我要給她的少得多。大衛,年終到了,你想她為什麼急需一筆錢。」
「當然是為了付租金,她有房子和土地。」
「稅務機關里的那些混球如果發現她所有的錢只夠繳稅金,他們就可能提高她的稅金。他們要的是土地,不是錢。我要給她足夠的錢,讓她能夠保留她的財產,如果她曾舉債度日,也可一併還清。等我們的合約關係結束,她得有地方回去,她不能留在威歐明。」
「還有呢?我得完全了解你的意向才好和她打交道。」
「如果有必要,我會給她更多錢,不過先別讓她知道。還有,大衛,快點回來。」
「你確定你不自己去瑞奇蒙嗎?」
「我很確定。」李斯覺得他留在華盛頓比較安全,不認識她的家人,他比較能沒有顧忌的按計劃去做。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是短暫的雇傭關係,這一點他絕對不能忘記。
李斯把電報折好,放進他胸前的口袋。電報就隔著衣服貼著他的心臟。然後他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和手套。
「你要去哪裡?」大衛問。
李斯的神色看起來不若剛才的得意、輕鬆。「去電報公司的辦公室和火車站。你換衣服準備一下,坐半夜那班車去。我會處理其他細節。」
「你的回電,科林斯小姐。」
費絲像被打到一樣跳起來。她匆忙走到櫃抬前,因為在硬板凳上坐了許久,她的身體有些僵硬致使步履不穩。「回電怎麼說?」她溫柔的聲音有抑制不住的興奮期待。
電報員溫舍第一次發現費絲。科林斯是個美麗的女人。她的雙頰微微泛紅,眼中亮著動人的光彩。以前他只當她是個安諍、勤奮、乖巧的老處女,是那一窩母雞里的小燕子。這會兒她美得令他停止呼吸。
「他說什麼?溫舍先生。」費絲再問。
溫舍急忙低頭看他自己潦草的字。「他說,很高興得知你接受了。大衛明日清晨會到瑞奇蒙。我期待你的到來,喬登。」
「我可以看看嗎?」費絲問。
「你留著吧!」他把電報紙交給她。
費絲看了一遍,然後把電報紙抓在胸前。
「我想,這個電報證實你要到西部了。」
溫舍先生的話使費絲重新恢復理智。她把電報紙放進她的新皮包里,然復慢慢走回板凳,作個深呼吸鎮定自己的神經,再把額上的几絲頭髮攏回髮髻。
大衛。亞力山德第二天清晨抵達瑞奇蒙,他雇了一輛馬車直接到科林斯家。
他敲門之後費絲應門。
「你帶來了沒有?」她焦急的輕聲問。
大衛點頭,拍拍他的口袋。「它安全的在這裡。」
「我可以看嗎?」
大衛搖頭。「對不起,科林斯太太。李斯交代我財不得露白。」
費絲理解的點頭,想起她曾是槍案的受害者。「銀行八點半才開門。」
「很好。在我們搭火車之前有充裕的時間辦事。你準備好了嗎?」大衛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好,可能因為睡眠不足。
「我準備好了,行李也打包了,只是裘伊還在睡覺。」費絲望著大衛。亞力山德。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黑眼圈明顯的跑出來,西裝縐了,一手抓著帽子,一手拎他的公事包。「對不起,我忘了禮貌,竟讓你在這裡站著吹風。請進,亞力山德先生。我幫你倒杯熱咖啡。」
她領他進廚房,那裡生著爐火,是全屋子裡最暖和的地方。
「婷琵阿姨,你還記得亞力山德先生嗎?」
婷琵自爐前轉身。「當然記得。請坐,亞力山德先生。把你的外套和帽子交給我,我去幫你掛起來。
「
大衛把他的外套和帽子給婷琵,但是他的公事包則留著擱在腳邊。
費絲倒一杯熱咖啡給他。
大衛喝了一口才說話。「你和你的一位親戚得跟我去銀行和法院。」
「為什麼?」費絲問。
「我必須把一些錢轉進你的帳戶里,我們也必須去辦結婚手續。」
費絲吃驚得差點把咖啡壺摔到地上。「結婚?喬登先生並沒有提到婚姻。」
「我去。」婷琵說。
「很好。你可以當我們的見證人。」大衛繼續說。「法院一開門我們就去,然後再去銀行。漢彌頓小姐,我們也需要你到華盛頓去一趟,在簽合約的時候做證人。你勢必得在華盛頓過夜,李斯會支付你的所有費用。」大衛說完喝一口咖啡,再取用婷琵送上來的餅乾。
「喬登先生什麼時候會到?」婷琵興奮的問。
「他不會來。我代替他。」
「我要跟你結婚?」費絲瞠大了眼睛。
婷琵把咖啡壺從費絲手裡拿走以免摔破。
「你是跟李斯結婚,」大衛說。「我是他合法的代理人。」
「他不參加我們的婚禮?」
「他在華盛頓有事要辦不能來。」大衛婉轉的說。
「沒有關係的,達令。」婷琵安慰費絲。「你還是一樣嫁給他。」
費絲定定的盯著大衛。亞力山德的眼睛看。「多久的時間?」
「直到孩子生下來。」
「然後呢?」
「離婚。」
費絲作個深呼吸,聳起肩膀,使她看起來不只一百五十公分。「我明白了。」
他們四個,費絲、裘伊、婷琵和大衛,魚貫踏上前往華盛頓的火車。
費絲上車后鬆了一口氣。大衛。亞力山德已經把匯票存進維吉尼亞銀行,稅金付清了,她不再有後顧之憂。
她結婚了,嫁給一個不肯來參加他自己婚禮的男人。他慷慨的送她幾千塊,卻忘了給她一個結婚戒指。
臨行前她和裘伊與薇德、漢娜和艾妮斯告別。費絲在擁抱她們的時候,分別塞了十塊錢的金幣進她們的手裡。
婷琵也和她們道別,她把家交給薇德管理,列了一張表告訢她姊姊什麼事該怎麼做,希望她不在的時候,她們不會遇到事情就慌了手腳。
裘伊跪在火車的座椅,小鼻子壓在窗玻璃上,對她的第一趟火車之旅既興奮又好奇,雙眼骨碌碌的忙著轉動。
「費絲,你看。」裘伊指向鐵軌的另一頭。
費絲轉頭看離他們越來越遠的火車站。她咬著下唇,心裡五味雜陳,幸好有婷琵和裘伊陪著她,她才不至於為了離開家鄉而大難過。她已經成了喬登太太,不久后將前往威歐明,婷琵能再陪她的時間也有限了。
車廂內相當冷,使得這一趟到華盛頓的旅程感覺上非常長。費絲和裘伊、婷琵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大衛則一個人獨坐,用他的大衣把自己裹得緊緊的。整個車廂里幾乎沒有人講話,大家都把所有的元氣留著對抗寒冷。
規律的隆隆車聲令人昏昏欲睡,過沒多久,四個人陸續睡著。
在華盛頓的李斯·喬登利用等待他們到來的時間工作。他已經做好了回威歐明的各種安排,就等著和費絲簽約。對簽約的內容,每個細節他都詳斟細酌。他是個篤信合約效力的人,曾簽過許多商業合約,這次要簽的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合約。
他不耐煩的看看鐘,再翻報紙找火車時刻表。現在她應該已經成為費絲。喬登太太了,正在前往華盛頓的路途中。
李斯拒絕去想他與費絲的婚姻關係,那只是權宜之計。為了保障他對她有法律上的約束力,萬一她跑掉,他有權利追她回來,他才會答應這麼做。同時他也考慮到他和孩子的母親有婚姻關係,將來孩子即使在沒有母親的環境下成長,心靈受傷害的程度應核會比較小。
他並不打算承認她是他太太。不管怎麼說,他還當她是費絲。科林斯,一個只是與他有含的關係、有義務為他服務的女人。
他再瞟鍾一眼。沒有必要急躁,他還得再等兩個鐘頭。他努力靜下心來,趁沒有人打攪的時候整理一些文件,順便清清桌子。
一個乳白色的信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達西參議員的辦公室寄來的。他打開信封來看,懷疑這封信可能擱在他的桌子上至少一個禮拜了。該死!從他送走費絲。科林斯之後,就患了心神不寧的毛病,辦事缺少效率,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麼。等他跟她簽了合的,應該不會再患得患失了吧!
信封里是一張請帖,邀請他去杬議員家參加除夕舞會。他看看請帖上的日期,再看看桌曆,就是今天晚上。而費絲。科林斯兩個鐘頭后即將到達。
李斯在書桌和窗戶之間踱了幾分鐘的步,一邊思考。最後他微笑著想到一個對他最有利的好法子。舞會九點才開始,她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他抓起他的帽子和外套,戴上手套,匆匆走出套房。
火車駛進聯合火車站時汽笛大響。
大衛。亞力山德站起來,拉拉他的衣服,再伸手去抱對面躺在兩個女人腿上熟睡的孩子。「我來抱她。」他說。「你們已經抱著她好幾個鐘頭,一定很累了。」
婷琵把裘伊從費絲腿上拉起來交給大衛。「謝謝你,亞力山德先生。」
費絲也頷首向大衛致謝。「我的腳麻了。」她伸伸腿,咬著下唇等麻痛的感覺過去。
「你們慢慢來,李斯會來車站接我們,我先抱裘伊出去找他的馬車,再來接你們。」
李斯一眼就看到跨下火車的大衛。他從馬車上跳下來,快步迎上前去。「她在哪裡?」
「火車上。我先拖裘伊下來讓她們發麻的腿能夠休息一下。這個小傢伙在她們腿上睡了好久。」大衛望著沉睡中的女孩微笑。「她們說她昨天晚上知道第二天要坐火車旅行,興奮得睡不著。」
「她們?你到底帶了多少女人來?」李斯不覺有些驚慌。她的親戚中要是有人反對她簽約呢?或是要跟她去威歐明呢?他該拿那一串老女人怎麼辦?
「別緊張,我只帶她的一個阿姨來。簽約的時候需要證人在場,我想,如果證人是她的親戚,科林斯太太應該會比較放心。她相信她這個阿姨的嘴巴很緊,不會亂講話。」大衛解釋道。
李斯鬆了一口氣,伸出雙手抱孩子。「把她交給我吧!你去帶她們來。」
大衛把裘伊轉給李斯抱,他再上火車幫費絲和婷琵拿行李。
李斯審視他懷中的女孩。她的頭髮是淡金色的自然鬈,和她媽媽的黑髮完全不同。她的鼻子細細窄窄的,鼻頭有一點朝天。費絲的鼻子則優雅美麗。不過她們的臉形和輪廓還是頗為相似。
裘伊蠕動了一下,緩緩張開眼睛打呵欠。灰色的眼珠,和費絲相同。
裘伊發現她在一個陌生人懷裡立刻驚醒。灰眸警覺的張得好大,雙手本能的抱緊李斯的脖子,雙腳夾緊他的腰。她一手戴著紅色的手套,另一手的手套掉在李斯的胸膛上。
李斯從他脖子拉下她沒有戴手套的那隻手,她的小手冰冰的,眼神疑懼,可愛又可憐的表情牽動了他的某一根神經。他對她微笑。「你一定是裘伊。」
她害羞的點頭。「你是誰?」
「我叫李斯。」
「李斯。」裘伊盯著他看。「費絲在哪裡?婷琵阿姨呢?」
費絲走下火車,眼睛找了幾秒鐘才找到抱著裘伊的李斯·喬登。她的心跳瞬間加快,呼吸急促,腳有點虛軟。她暗自作個深呼吸,走了兩、三步突然停住。
婷琵走在費絲後面也跟著停步。「費絲,怎麼了?」她不解費絲怎麼突然靜止不動。
費絲無法回答,她的腳像在地上生了根,無法移動,也無意移動。李斯手裡拿著一隻小小的紅手套,正在幫裘伊戴手套。他微笑著,不知道在和裘伊說什麼。那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令她感動、令她心悸、令她怨嘆將來她將無緣見到她的孩子與父親相處的情形。
婷琵隨著費絲的目光望去,一個高大英俊、穿著黑色外套的男子抱著裘伊站在馬車旁邊。
大衛走到婷琵旁邊,他的後面跟著一個拿行李的挑夫。「李斯在那裡。」他揮揮帽子,以吸引李斯的視線。
「他就是李斯·喬登。」婷琵呢喃。「走吧!費絲。」婷琵扶著費絲的手肘往李斯那邊走。「我想認識這位喬登先生。」她看到費絲的雙頰變得嫣紅,自然明白為什麼。連她看到一個道么好看的男人都想讚歎出聲,年紀和他相配的費絲當然不免芳心顫動。她慢慢的扶著費絲走,盡量給費絲時間調適心情。
「她在那裡,」裘伊對抱著她的男人說。「那是費絲和我阿姨婷琵。」
李斯看過去。
費絲看過來。
兩個人的目光交會。
她黑色的衣服縐得一塌胡塗,想必是抱了威伊很久的關係。她的幾綹髮絲散落到肩上,卻添了幾分風情。她的胸前抱著一個布娃娃。她的臉頰紅紅的,貝齒咬著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