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第04章

第二天一早,10點以前阿西莉就吃完了早餐,整理了廚房,用吸塵器打掃了起居室,和紐約的問訊處通了話——得知還沒有找到那個護士:——並且在電話里和瓊妮聊了四十分鐘。

她撿起昨天晚上開始看的一本書胡亂翻了一通,然後把它扔回沙發旁的橡木條几上。思緒太紛亂了,讀不下去。她撩起起居室的窗帘望出去,外面是一片白雪覆蓋的草地。

雪花給草地鋪上了一層潔白的地毯,房子四周的樹木還留有綠意,這會兒全掛起了霜凍。一棵多節的老蘋果樹,光禿禿的枝杈上堆起了雪,雪光像一位藝術家的畫筆,映照著一棵藍色雲杉樹,使它的枝幹看上去更加美麗勻稱了。在城市裡,雪是要被清除掉的。被司機和行人踩踏過之後,它很快就失去了純潔的光彩,變得污穢不堪,和弄髒了的衣服一樣灰暗無光。但是在這扇窗外,劈開的橫木做成的柵欄圍了一圈,裡邊是高貴莊嚴的雪景——一片寬展的潔白的雪地,在遠離污染和人們無法觸及的地方,被冰霜老人護衛著。

微笑慢慢浮上阿西莉的嘴角。人們無法觸及。這是多麼美妙的一個機會呀!她現在是在度假,度假不就意味著玩耍嗎?上大學以後,她就從來沒有在雪地里玩過。

五分鐘以後,身里紅色滑雪衫,足蹬雪地靴,頭戴紅色絨線帽——她已經在院子里滾著一個不斷增大的雪球了。雪濕得剛好夠粘在一起。阿西莉用黑石塊給這雪球配好一雙眼睛,一隻鼻子,還有一張笑得像半瓣月牙的大嘴巴,這時已經快到中午了。

她往後退了退,一邊欣賞自己的傑作一邊笑出聲來。雪人顯得稍稍有點頭重腳輕,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可他正快樂地沖著她咧開嘴笑呢。

一陣引擎的轟隆聲傳到阿西莉耳朵里,她一轉身,看見傑狄那輛銀白色四輪卡車正沿著那條從牧場通向高速公路的小路開過來。她一邊招手一邊穿過草地來到門口,這時他剛好一踩剎車停在房子前。

一看見他從車上跳下來,阿西莉的心就莫名其妙地一陣狂跳。只見他寬寬的肩膀上套著那件羊皮夾克,長腿緊緊繃在牛仔褲里,黑色的斯德特森帽壓得低低的,蓋住眉毛。他那黑沉沉的目光剛一掃過她,她就笑了,由於興奮,她臉上閃耀著特別的光彩。

傑狄一眼就看到了那蓬亂的黑髮和那頂小紅帽下面玫瑰花一樣的臉蛋。雪粘在她的手套、靴子和牛仔褲上。她渾身散發著健康和幸福的朝氣。看見她那雙金色的眼裡流露著歡迎的喜悅,他的心忽然動了一下。這僅僅是因為他的緣故?還是由於她此刻比較煩悶,以至於看見誰都會欣喜若狂?

「嗨!」她招呼道,笑望著那雙黑眼睛。是她弄錯了,還是那烏木一般的深潭忽然間變亮變溫暖了?

「嗨!」他答應著,嘴角剛毅的線條上出現一抹笑意,設法把視線從她的玫瑰般和那柔軟的嘴唇上收回來。望向她身後。「這是什麼?」

「一個雪人。」她回答,撒嬌地露齒一笑,背朝著他。「他好不好玩兒?」

傑狄看著那個頭重腳輕的胖傢伙。

「嗯,挺逗。」他把頭偏向一邊,好象還要更仔細地玩味玩味。「看上去像個小醉漢,也許,可是確實挺好玩兒。」

阿西莉大笑。

「他不是醉漢,只是我有點缺乏經驗。他是我進大學以來堆的第一個雪人。」傑狄專註地看著她的臉,她難為情地挪了挪身體。他沒有再說什麼。她拂開擋在頰上的一縷秀髮說:「午餐時間快到了,你是回家來吃午餐的嗎?」

「午餐?」他慢慢地說,好象要聽懂她的問話比較吃力似的,雙眼離開她的臉,把帽子壓得更低。「不。」他說,轉身想繞過房子背後去廚房外的門廊。阿西莉跟著他。「不,我不想吃東西。」

阿西莉盯著他那寬寬的背。他說話時那恍恍忽忽的神態讓她覺得有點蹊蹺。他走得很慢,好象是在全神貫注把一隻腳放到另一隻腳前面。她焦慮地緊隨著他,任憑那門「砰」的一聲合上,而她卻趕快扯開拉鏈脫掉濕靴,跟在他後面進了廚房。

可是,他不在那兒,濕靴印穿過廚房的綠白花地氈,消失在通往餐廳的門口,那門還在晃。她推開門,聽見他正在慢慢上樓梯。那聲音聽起來好象是他的身體在和牆相撞一樣。一陣軟物被擊打的聲音夾雜在靴子踩踏樓梯的噪音里。

一陣憐愛之情湧上她的心頭。莫非他受傷了?她跟在他後面跑進去,扯下手套、帽子和外衣並扔到一旁。通向他卧室的門敞開著,她迅速跑過走廊,踏進屋內,著急的目光搜尋著傑狄。

他正手足攤開地躺在寬大的床上。阿西莉穿過屋子,朝他俯下身來。他那厚厚的黑睫毛抵著突出的顴骨,似乎一進門就倒在了床上,然後就昏了過去,倒下時帽子掉了,頭髮蓋住了眼眉,阿西莉撩開他額頭上的頭髮,手指觸到了滾燙皮膚上的冷汗。

她趕緊用指頭背探了探他的面頰,他滿臉發燙,顴骨上泛起了燒熱的紅暈。抿緊的嘴唇鬆開了,上唇綴滿了汗珠。

阿西莉嚇了一跳。他這是怎麼了?他怎麼一眨眼工夫就病得這麼厲害?她伸出一隻手哆哆索索地摸著他的臉。昨天晚上他還是好好的呀!

「傑狄!」她輕喚,但是沒有響應「傑狄!傑狄!」她大聲喊道,喊得更急迫,一隻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臉。

他動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咕噥著什麼。

阿西莉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求你,傑狄!醒醒吧!」

厚厚的睫毛眨了眨,眼皮吃力地抬起來,露出一雙昏昏然的黑眼睛。他掙扎著想要把視線集中到那張正焦急地巡視著自己的面孔上。

「阿西莉,」他喃喃地說,「別擔心。老毛病了,藥片——去拿藥片。」

「什麼藥片,傑狄?」看見他眼睛又開始合上,她著急地問。「在哪兒?」

「在浴室的壁櫥里。」他試圖出去取。

「我去取——很快就回來。」

她跑過客廳來到浴室,一把拽開裝藥品的抽屜。

「藥片,藥片。」她自言自語,把除臭劑、漱口葯、膠布和牙膏一樣一樣地搬開,終於發現了一隻小藥瓶。地緊緊握著,飛快地讀了一遍上面的卷標。「燒時服,每四個小時服兩片,直到體溫正常。」

她走出浴室,半路上才想起忘了拿水,便收住步子去倒了一杯水,手有點發抖,以至於跑回傑狄的卧室時濺了一些水出來。他還像剛才那樣躺在那裡——閉著眼睛,面色蒼白。

她把藥片和水一起放在床頭几上,再一次朝傑狄俯下身去。

「傑狄!」她喊道,急迫的聲調有些無力。

厚厚的睫毛又動了幾下,頰上泛著燒熱的紅潮。眼皮艱難地抬起來重新露出暗晦的雙眼,努力掙扎著想要把視線集中起來。

傑狄聽見了阿西莉的聲音,他辨出了她語調中的擔心。他覺得腦袋輕得像空氣,飄在沉重的軀體之上,身體一陣冷一陣熱。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了解所有的病兆。他本該早點離開南邊草場的,那時候他就覺得腦袋發暈,視線模糊,熱病剛剛襲擊了他。但是他又想檢查完柵欄再走。這不斷複發的瘧疾是他去越南服役時留下的紀念。它偶爾發作一次,每一次總是出現同樣的病兆。他本應立即察覺的。事實上,他已經有好幾天感到不舒服了,頭腦也忽而清晰忽而昏亂。

他掙扎著想睜開眼睛,費勁地抬起沉甸甸的眼瞼。剛一睜眼,眼裡的世界就飛速旋轉起來,原先的黑暗退向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星星點點的光的漩渦。他強迫自己集中眼神,終於,眼前出現了阿西莉那張萬般焦慮的臉。她正偏向他,一頭波發垂下來,散落到他的頰上,透出誘人的馨香。她的手指輕輕撫著他的臉,在滾燙的皮膚上顯得冰涼。

他想說話,可是嗓子很困難,發不出聲來——遲鈍而緩慢,像生了銹似的重濁。他仍然拼著氣力,終於吐出幾個字來

「藥片。」他的聲音刺喇喇的,阿西莉點點頭,頭髮拂到他嘴上。過了一會兒,她抬起他的頭,讓他吞下了兩片小黃藥片,再從她遞到唇上的玻璃杯里啜水。他得告訴她一些事,可想不起是什麼來了。該死!他絞盡腦汁去想,想得臉都扭歪了。

「傑狄,」阿西莉著急地說,為他眉間的那些道深深的皺紋而擔心,「你覺得疼嗎?哪兒疼?」

傑狄想起來了。再一次勉強發出聲來。

「給瓊妮打電話一一一一她知道該怎麼辦。」

這就是他所能說出的全部話語。他只覺眼前一黑,便落入了黑暗,身不由己地漂呀漂呀,再也無力解脫出來。

「傑狄!傑狄!」

對阿西莉的急喚他毫無反應。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做了一個深呼吸來平息自己那狂亂的心跳。

瓊妮——他讓我給瓊妮打電話!

一部電話放在床頭几上,阿西莉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瓊妮的號碼。

「喂?」瓊妮生動的聲音是阿西莉躲避風雨的安樂灣。

「瓊妮一一感謝上帝!」

「阿西莉?」瓊妮的聲音失卻了歡快的活力,變成了關切。「出什麼事了?」

「是傑狄。他病了——他現在發著燒,不能應我。我覺得他已經不省人事了,可是這之前他告訴我,讓我打電話給你。」這些話說得顛顛倒倒,阿西莉還沒來得及換一口氣,瓊妮平靜的聲音就打斷了她。

「安靜一些,阿西莉,你說得這麼快,我聽不明白。現在再說一遍。傑狄出了什麼事?」

阿西莉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讓她的聲音不再發抖,接著她打起精神簡潔地說:「傑狄10點以前就回家了,徑直走到屋裡,上樓後進了他的房間,在那兒他暈倒在床上。可是在失去知覺以前,他讓我從浴室里拿了一些藥片,又讓我給你打電話。」阿西莉的聲音里充滿了焦急。「怎麼回事,瓊妮?他到底怎麼了?他的皮膚摸上去很燙——他在發燒。」

「他一定又犯了過去在越南染上的瘧疾。」瓊妮回答,「你說他吃過葯了?」

「對,就在他暈倒前吃的。」

「行了。藥性進入他身體里,停留得越久,效果就越好。」

「我該清大夫來嗎?或者是叫救護車?或者——」

「不,不,」瓊妮安慰道,「都不需要。大夫不能為他做任何事,除了給他服藥,而這你已經做了。傑狄總是在屋裡存著這些葯,因為他從不知道這病什麼時候會發作。我覺得有一年多地發犯病了。」

「但是總該有點什麼事需要我做吧,他病成這樣。」

「當然有了。讓他盡量舒服一點。儘可能多地給他喂點流質和果汁什麼的,用濕海棉給他降溫。」

「他這樣的情形會持續多久?」

「這樣發作一次通常要幾天時間,但是傑狄這麼倔強,他總是在還虛弱得剛剛能夠騎上馬背的時候,就爬起來出門了!」

瓊妮關於傑狄病情的平靜述說使阿西莉恢復了信心,她謝過她,把電話掛上。由於她的手指仍在顫抖,話筒放回支架的時候弄出了響聲。

阿西莉看著傑狄。

瓊妮說要讓你感覺舒服一點,她默默地說,琥珀色的眸子瀏覽著他頎長的身體。他看上去特別不舒服,還穿著厚重的斜紋布夾克,套著藍色牛仔褲的長腿屈膝耷拉在床邊。這時候,只見他混混飩飩地咕噥著,不安寧地扭動著腦袋。

好吧,她斷然決定。說干就干。

她舉起一隻套著靴子的腳,去扯那靴子的後跟。靴子幾乎沒動。她想起了一部西部舊影片上的情景,於是背朝他板起他的腿,又去扯那靴子。這次動了起來。等到她把兩隻靴子都脫下來時,她已經精疲力竭,累得氣喘吁吁了。她兩手叉在腰上,俯視著他,考慮下一步該做什麼。

「夾克。」她自言自語。

給他脫夾克衫可不是件輕鬆的事。他是一個大塊頭的男人,龐大的身軀頑固地拒絕滑出來。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好不容易褪掉他的衣服。她吹開擋住眼睛的頭髮,去解他的藍色法蘭絨襯衫和汗淋淋的內衣,一撩開那些衣服,她的嗓子眼都快乾了。一叢黑毛順著他那寬闊的胸膛溜下去,消失於牛仔褲的腰帶下面。他哼哼起來,在床上動來動去,肋部結實的肌肉綳得緊緊的,將她的目光引向那道通向肚臍的黑毛,那毛變成了一道細線。

阿西莉想都沒想,就伸出一隻手指,去摸他腹部的紐扣。他那長著黑毛的棕色皮膚摸上去暖暖的。阿西莉好不容易才擺脫掉這種觀看和觸摸的快感,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去脫他的衣服。

儘管她很不情願,可是脫衣服這件必須做的事迫使她挨近他。她用鼻子抵住他鎖骨下面震顫著的結實的肌肉,一面伸出胳膊抱著他,一面扯下那些頑固的襯衣。正當她將傑狄那疲軟的身子拉向自己,脫掉那些衣服時,他語無倫次地咕噥了幾句,胳膊搭到她身上,一把將她摟過去。

她不大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一方面是因為他咕咕噥噥語句不清,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緊張到了極點。她每呼吸一口氣,都能聞到他頭上混合著剃洗味的男性麝香體味,還有一股煙味。她把臉偏向一邊時,他那毛茸茸的胸毛扎著了她的鼻子,搔著她的臉蛋。

他那平滑的棕色肚皮上有一渦黑捲毛,她能夠一覽無餘地看見。她正看得入迷,那肚皮好象被冷風吹了一下,動了起來。她連忙抬臉去看他的臉,發現他睜開了眼睛,黑沉沉的目光熱辣辣地盯住她。

結實的胳膊摟緊了,一隻手摸向她的肩膀和頸背,去撩她的頭髮。就那麼一抖,馬尾辮的發卡鬆脫了,他的手指揪住了厚厚的黑髮,讓她動彈不得。

「你有一張最最漂亮的嘴。」他痴迷地說,目光掠過她的臉,固定在雙唇的線條上。「自從我在那間酒吧的鏡子里抬頭看見你,我就特別想嘗嘗它。過來。」

他動了一下,頭彎得更低,把她拉得更近。還未待阿西莉表示抗議,他的唇就已經輕輕地貼在了她的上面。他的嘴帶著體內的饑渴在她的嘴上撫慰著,掠過嘴角柔嫩的肌膚、下巴和鼻尖,輕緩而充滿了欣賞,最後帶著不容置辯的強悍和專斷駐留在她的唇上。這種體驗是阿西莉從未有過的。

她清楚他病了。她心想他也許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麼。潛意識裡她明白地知道她應該阻止他,但是他那種單純直率的激情簡直勢不可擋。她已經習慣於男人僅僅把她當作一尊看得見摸不著的偶像,卻沒辦法抵抗男性肉體對她的進犯,所以這會兒只是含混不清地低聲發著抗議。

他的嘴如饑似渴地在她嘴上遊動。阿西莉正想著如何應付他那嚇人的所作所為,卻彷彿聽見了一聲快樂的呻吟,火熱的情感潮水般地在體內涌動。

她敏銳地感覺到他的肌肉正在擠壓她身上柔軟的曲線,他那有些粗糙的舌頭抵在她嘴部光滑柔潤的肌膚上。

她正想著自己就要被這陣快感弄暈了的時候,他嘴上的壓力減輕了,扯著她頭髮的手也鬆弛下來。這個她被動地貼著的壯實軀體忽然之間緊張起來,肌肉一塊一塊地繃緊了;好象在抗拒著什麼。他掙扎了一下,終於暈厥過去,雙臂極不清願地從她身上滑落下來。阿西莉與其說是聽到了他嗓子眼裡的抱怨聲,還不如說是感覺到了他的抗議。

阿西莉迫使自己那雙顫抖的手臂把身體支起來,又把傑狄那不聽使喚的手指從自己的唇上推開,那嘴唇因為剛才他那張大嘴的壓迫還沒有褪盡殘痕。她使勁把一頭蓬亂的秀髮從臉上甩到後面,顫抖著吸了一口氣,俯視著傑狄那張結實的臉。她意識到自己的一隻手還停在他那光裸的胸前時,已為時太晚,只見那黑色的捲毛纏著她蒼白纖細的手指,手指抵在他棕色皮膚上。

她從那誘人的暖膚和充滿陽剛氣的肌肉上迅速收回手指,當她察覺到自己正貪婪地盯視著他的身體時,羞紅的臉頰變得更燙了。他被造物主造得實在精妙絕倫,有著寬闊的雙肩,往下漸漸變窄,延伸到肌肉發達的胸部,再到更窄的腰際。他的肋骨和平坦的胃部被一些帶狀肌肉極好地勾勒出來。

他的一隻手撫在她的臀邊,阿西莉輕輕把自己的一隻手送到他那握成杯狀的掌心裡,她的指尖探到了硬硬的厚繭。他靠艱苦的勞作獲得了一副健美的身軀,而不是靠健身城裡的鍛煉,阿西莉感到一陣強烈的自豪感襲來。這對她來說是一種陌生的情緒,卻是根植於他那男子漢氣魄里的一種本能,這一點她馬上就意識到了。

傑狄的嘴從她嘴上鬆開很久了,阿西莉還在體味剛才的那陣狂歡。她已經完全被這男人身上的一切迷住了,而他現在正毫無知覺地躺在那張大床上。這種情形是這樣的特殊,以至於她幾乎不相信它在發生。很久以前她便任憑自己對兩性肉體關係失卻了興趣,雖然她還沒有放棄編織一些很浪漫的夢。她的夢如此不期而至地成了現實,讓她很是吃了一驚。如果他的話語和動作意味著什麼的話,那就是他也被她深深吸引住了。

阿西莉迫使自己站起來。她必須停止做有關他的白日夢了,還得給他脫衣服呢。慶幸的是,他已經翻了個身滾到一邊去,把襯衫退了出來,阿西莉撿起襯衣,把它扔到地板上的夾克衫上面。

她充滿疑懼地看著他快要脫光衣服的身體,決定不脫他的牛仔褲。雖然她很清楚,不穿那褲子他會睡得更舒服一些,可是她沒有勇氣去解開拉鏈,把那條舊牛仔褲從他兩條長腿上退下來。她把他的頭扳起來,塞進去了一個枕頭,一邊把他在涼涼的白枕套上安頓好,一邊感受著指縫裡他那絲一般的黑髮。她在櫥櫃里找到一塊薄毯子,把它鋪開蓋到他的腰腿上。

瓊妮說要給他用海綿降溫的,她想起來。只是這麼拿塊涼布給他一遍遍擦拭,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治療手段。而這時候她的胃偏偏感到了一陣疼痛。別添亂了,她嚴厲地叮囑自己,這兒已經有個病人了。

過了一會兒,她就把所有的訓誡全忘到九霄雲外,跟沒事兒似的擰了一塊濕毛巾敷在他一臉嶙峋的骨頭上,這張臉不知為什麼在沉靜中變得更年輕也更容易受到傷害似的,濃密的睫毛連著眼瞼蓋住了那雙火辣辣的黑眼睛。阿西莉聳了聳肩,不再責備自己,只是沉迷於一遍一遍地擰出濕毛巾來,蓋到那緞子般光滑的棕色皮膚上。皮膚下面鼓凸起二頭肌和一條一條的胸肌。

傑狄在稠漿一樣又濃又黑的黑暗裡遊動著。它粘著他,拖拽著他掙扎不寧的神智,直到這神智不情願地妥協,變成淡淡的灰霧。突然,他意識到了三件事。他現在正發著燒。他的喉頭跟沙漠里的沙一樣干。他需要去浴室,現在,馬上就去。

他使勁抬起那重得像有鐵砧子壓著的眼瞼,一把掀開毯子,把腳往床邊一搭坐了起來。這時一陣徹骨的暈眩襲來,他雙掌捧住疼痛萬般的腦袋歇息了一下。

他那夾雜著疼痛感的咕咯聲驚醒了蜷在橡木床頭幾邊的搖椅上的那個女人。

「怎麼了?你覺得疼嗎?」她那驚倦的聲音帶著焦慮。

傑狄小心地把頭往右邊一轉,驚訝地發現了阿西莉。她零亂的頭髮和皺巴巴的衣服分明顯示出,她已經在這兒呆了有一會兒了。他那疼痛難當的腦袋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你在這兒幹什麼?」他問,低沉的聲音粗啞而帶著睡意。這一番動彈使得他的頭顯得像爆開了鑼似的,疼得他一下子擰緊了一雙黑眉。

「當然是在看護你了。」阿西莉不理睬他那深究的語氣,只是把冰涼的手指撫到他的前額上。「又該吃藥了。」

「等一等,寶貝兒。」傑狄的手指緊緊攬住她的腰,把她的手從他臉上放回來,然後一推床站起來想要離開,有氣無力地咒罵著這正在侵蝕他的肢體並把他弄得暈暈乎乎、歪歪倒倒的虛弱。

「你要幹什麼?你不是不該下床的嗎?」

「我想去浴室。」他低吼,諒她也不敢和他爭辯。

「哦。」阿西莉因為驚訝而有點不知所措,仰頭盯住他睫毛縫裡那雙此刻幾乎看不見東西的黑眼睛。「好吧。」

那張線條剛毅的嘴歪斜地一咧,笑了笑,使得她剛才的許可顯得非常可笑。然後他朝前跨出一步,步履蹣跚地往右邊走去。

「當心點兒!」

阿西莉伸出一隻手來攬住他的腰,又鑽到他那毫不抵抗的手臂下,把肩膀大大方方地放到他肩膀下面。

「靠著我。」她命令。

傑狄對這柔嫩而富於曲線美的身體里蘊含的堅強力量感到吃驚。他感到同樣困惑的是,自己那疼痛的身體怎麼會這麼綿軟無力。它們從肩膀到大腿壓迫著她的身體,他的體溫一下子往上竄了幾度——這是一種他不能歸咎於瘧疾的升溫。

就在她心安理得地要和他一起走進浴室的門時,傑狄制止了她,把一隻大手放到她瘦削的肩膀上。

「你已經走得夠遠的了。」

「可是如果你跌倒了怎麼辦?」

「我不會跌倒的。」

阿西莉突然醒過神來,明白了他們正呆著的是什麼地方,馬上紅著臉往回走。她這一走動作太快,以至於他的手一不提防竟從她肩上跌了下來,撫過她斜斜的胸脯,然後她才得以解脫。

她胡亂指向浴室白門邊的那面牆。

「我,嗯——我在這外邊等著。你有什麼事就叫我。」

他那令人費解的黑色目光定定地停在她紅紅的臉上,這時那門慢慢合上了,把她從他的審視下解救出來。

阿西莉焦急的耳朵只聽見浴室里傳來的水流聲。門一晃,開了,傑狄走出來步入客廳,這時阿西莉才算鬆了一口氣。不用說什麼,她就把他的胳臂拉到肩膀上,緊挨著他,幫他從客廳走回去,好好安頓到床上。

他只覺得腦袋沉甸甸的,便舉起一隻手來拍拍它,又對著自己光光的胳臂皺了皺眉頭,這兒似乎有點不大對勁。他瞪著自己裸露的胸膛和沒穿靴子的腳。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阿西莉纖瘦的身段。她正從瓶子里取出兩片葯來,又從一隻大水罐里倒了一杯水,背朝著他。她周身環繞著燈光的光暈,那光又在她晃動的頭髮上閃爍出金色的火星。

阿西莉轉過身來,手裡拿著杯子和藥片,被傑狄那細瞇著的黑眼睛一瞅,站住了。

「怎麼啦?」

「我的衣服,」他慢慢說,「誰把它們脫下來的?」

阿西莉能夠感覺到滾燙的熱潮湧上了她的喉嚨和臉頰。

「我脫的。」她盡量平靜地說。

「你脫的。」他慢聲重複,繼續沉默地凝視著她。「我不記得了。」

「你吃完葯,叫我給瓊妮打電話之後就暈過去了。她對我解釋了這是怎麼回事,讓我使你舒服一點,所以我幫你脫了襯衣和靴子。」

他還是盯著她,黑眼睛里出現一種迷茫的困惑,他在努力追索逝去的記憶。

「我好象記得自己上了樓,但接下來——」他的目光閃回她的臉上,仔細打量著她,然後固定到她嘴巴的柔和曲線上。「我要麼是做了一個噩夢,要麼是向你調過情。」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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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繫阿西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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