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裁縫阿夫里特

11.裁縫阿夫里特

早上,到哈勒夫來敲門的時候,我才醒來。我沿著牆壁摸到門口,把門開開。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我睡過頭了。為了不打擾我,屋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裁縫和我們一起吃早飯,我買單。我們打點行李,準備出發。

伊利亞斯陪我們走了一段路,熱情洋溢地與我話別。他歸結了幾點:

「長官,我們互相結為朋友了,儘管你對我還憂心忡忡。一切都還算是順利。所以,我還想提醒你一次。我剛剛到過屠夫家,因為我作為鄰居必須說幾句哀悼的話。死者的弟弟沒有露面。這就是說,他出去了。不過,我在院子里看見了屠夫那匹最好的馬,備了鞍,配了籠頭。這件事與你有關。」

「說不定他有生意。」

「請不要這麼認為!如果他像我的警衛所說的傷勢嚴重,那只有血親報復才會把他從家裡捧走。你得小心!」

「那是一匹什麼馬?」

「一匹有長而寬的白斑的棕色馬。這是這一帶最好的馬。如果這個人打算追趕你們,那他不拼個你死我活是不會回來的。因為按照血親復仇的原則,他如果讓你逃走,就會名譽掃地。」

「感謝你的忠告。再見!」

「再見!出了門不要驚慌!」

「有什麼東西嚇唬我?」

「你會看得見,聽得到的。」

我們動身時,大門才打開。我騎馬。我們先要通過拱門。當我的牡馬的頭剛剛出拱門的時候,突然閃電般一聲巨響,緊接著一陣可怕的怪叫。我的馬豎立起來,用四隻蹄子亂踢。我好不容易才使它的蹄子落地。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喧鬧?原來是人們為我們奏樂,一種美好的、表示敬意的樂曲。昨天的軍樂隊站在外面。長號發出了第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接著,其他樂器雷鳴般地交織在一起。最後,長號手有力地揮動著他的指揮棒給出一個信號,於是大家都靜靜地站立。

「長官,」長號的主人呼喊我,「昨天你給了我們那麼高的榮譽,今天我們要同樣報答。我們走在你們的前頭,一直把你們送出村。我希望,你不會拒絕我們的請求。」

隊伍馬上在音樂聲中繼續前進。在什干屈村口,哈勒夫向先生們致了答詞,他們才返回。我們則向瓦爾屈行進。

過了斯勒托夫斯卡橋,我對哈勒夫說:

「你們繼續騎馬前進。我忘了一樣東西,必須回去一下。我很快追上你們。」

他們走了。可我並不是想回村,而是另有所圖。我不想讓裁縫知道這個意圖。我對他還很陌生,還不能予以信任。屠夫的弟弟想復仇,這是確定無疑的。他備馬是為了跟蹤我們。如果他真這麼做,很快就追上來。因此,我只要等很短的時間,就可以看到,是不是需要防範他。他無論如何要過這座橋。我把我的馬趕進河邊的灌木林,只要蹲下身子,就完全隱藏在林子裡面。我等著。

不到五分鐘,哈耶達爾就踢踢踏踏來了,過了橋。他騎著那匹棕色白斑馬,獵槍掛在馬鞍上,斧頭掛在旁邊。他化了裝,臉上塗了油膏,從非斯帽下面一直到額頭、鼻子和面頰。他沒有選擇瓦爾屈方向,而是沿河走到布雷加爾尼察匯合處,再走了一段路,上了陡坡,到了耶塞呂高地。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裡的望遠鏡追蹤他。馬軟綿綿地、平平穩穩地馱著我,使我從鏡中看得清由騎馬人構成的小點。他過了從卡拉諾爾曼到瓦爾屈的公路,然後我看見他過了一片平坦的草地,這片草地像島嶼一樣分佈在灌木林之間。

再過去,我不能看見他了,因為灌木林把我和他隔離開來。我只好尋著他的足跡。足跡很清楚。右邊的斜坡急轉直下,草沒有了,露出一片卵石灘。灌木林仍然延伸著,足跡變得難以分辨。但是,我沒有失去目標。我緊靠石頭坡,沿著它前進。

到了那兒,我迅速勒住馬,聽了聽,就在我前面有馬鼻子的喘氣聲。我打算繞這片灌木林拐彎,便小心翼翼地窺視灌木林的邊緣地帶,看見了那匹棕色馬。它被綁在最近的一棵矮樹上,馬鞍上沒有人。我讓馬向前踏出一步,便看見了那個米里迪塔人。他正在探路,走得很慢,仔細觀察地面,然後消失在最近的那片灌木林中。他找誰,或者說找什麼東西?我很想弄個水落石出。可是,我不能偷聽了,因為騎馬是不能跟蹤的,很快就會被他發現。但是,我又不能步行,因為我還不能走路。

只要我有時間留下來,有一點我是可以做到的,那就是讓哈耶達爾的槍不能傷人。那支槍就掛在馬鞍扣上。可惜,我沒有時間取出其中的子彈。不過,還有別的辦法使它失靈。如果這個米里迪塔人襲擊我,我會佔到上風。條件是,他要沒有同伴。可是,他很可能在這兒會見同伴。

我從馬鞍上下來,端著槍,一方面用它做拐杖,另一方面把它當做可靠的武器。到棕色馬只有幾步路,這段路我敢走。我走到馬的身邊,從鞍上取下獵槍,打開擊錘,卸掉雷管。我總是別幾根大頭針在衣服上,現在扯出一根,插入雷管,儘可能插深些,插牢些。我把它左右折來折去,最後擰斷。那個小孔完全被堵塞。這支槍現在就像一門生鏽的大炮一樣,沒有用處了。我把雷管重新裝上,讓擊錘垂著,然後把獵槍按原樣掛到馬鞍上,回到自己馬的旁邊,翻身上馬。現在,我離他還太近,只好繞灌木林往回退,留在後面。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了馬蹄聲和越來越近的人的聲音。

「時間對我們來說夠長的了,」我聽見有人說話。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說話的是巴魯德-阿馬薩特。「我們不應再花整整一天徒勞地跟在他們後面爬行,而是要騎馬跑到他們的前面去等他們。在等他們的時候,我們可以休息一下。」

「那些狗崽子動身太晚,」另一個人回答。他的聲音我不熟悉,可能就是那個米里迪塔人。「我也覺得時間拖得太長。現在我要趕快。」

「可別再像昨天晚上那樣又失敗。」

「這次有所不同。今天,這個外國人逃不出我的手心。我在槍膛里甚至裝上了散鉛。」

「注意!他是防彈的!」

「散鉛不是子彈!」

「是呀。你可能說對了。我們本來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

「我可不怎麼相信這個神話。」

「哎喲!」我聽見馬納赫-巴爾沙口答,「昨天晚上我仔細裝了子彈,悄悄地溜到窗戶邊,甚至把槍放在窗台上。然後我瞄準了他的頭。當我扣動扳機時,響起了一個可怕聲音。我的槍被打到地上。你親自看到了,我沒有打中他。他是防彈的!」

「現在,我用散鉛試試看。如果還不見效,我就用斧頭。使這玩意兒我是行家。這個法蘭克人手裡可從來沒有拿過這種武器。我還不從後面殺他,要公開地,隨心所欲地襲擊他。」

「膽子不要太大!」

「呸!在他有時間自衛之前,他已經死了!」

「可是他的人?」

「這些人我不怕。」

「他們會立即撲向你。」

「他們沒有時間。想想,我騎的是這匹棕色馬。我還有一片灌木覆蓋的場地,我一到那後面,他們就看不見我了。」

「你忘了,他的寶馬無論如何比你的強?」

「如果我把騎馬人殺死了,馬還能傷害我?」

「另一個會騎上去,追上你。也許是那個小魔鬼,他像猴一樣機靈。」

「我就喜歡那樣。昨天我本是可以給他一槍的。」

「好吧。祝你走運!你要為你哥哥報仇,這是正義事業,安拉會賜給你勝利。萬一不成功,你就到我們這兒來。你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我們。今天晚上,決定怎樣攻擊這些人。現在,我們分手,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他們動身了,想去於斯屈布。」

「你們不和他們走同一條路?」

「不。因為我們經過恩格呂,而他們經過耶塞呂。我們比他們早到。」

「那麼,我就還可以在你們這兒呆一會兒。如果我今天不來,那就成功了。你們就再也看不到這個長官了,因為他已經埋在某個地方了。前進!」

我又聽到馬蹄聲,這聲音逐漸遠去。現在,我小心翼翼地趕著我的馬,看見兩個強盜騎他們的斑馬,那個米里迪塔人騎著棕色馬,還看見馬納赫、巴魯德和穆巴拉克。穆巴拉克無精打采地坐在馬鞍上,吊著胳膊。

假如他們知道我就在離他們至多五米的地方,會出現一種什麼局面!我的馬只要喘一口氣,我就會暴露無遺。可是這個動物很聰明,我把手往它的鼻子放一下,它就知道是什麼意思,肯定一聲不吭。

我又可以去找我的同伴了。他們早就過了瓦爾屈。我向右拐,不挨它的邊。我並不熟悉這個地方。而且,從瓦爾屈到耶塞呂沒有好走的路,我是從裁縫嘴裡了解到這個情況的。不過,我發現,在離這個地方大約三公里遠處有我們的足跡,便沿著這個足跡走。它引導我通過一片亂石灘谷地往森林裡去。在那兒鬆軟的地面上,足跡變明顯了。這樣,我就不需再費力地使用眼睛,便快馬加鞭,不久就趕上了我的同伴們。

「本尼西,剛才我想要求大家等你。」哈勒夫說,「你忘記什麼啦?」

在回答之前,我向矮小的裁縫投去一個詢問的眼光。他似乎對我的回答沒有好奇感。

「我是想去看那個米里迪塔人,屠夫的弟弟。」我回答,「我是聽店主伊利亞斯說的,那兩兄弟都是米里迪塔人。」

「那個米里迪塔人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關係很多。他想在路上用散鉛射殺我,或者用斧頭砍死我。」

「你知道此事?」

「他親自說的,對我們的好朋友說的,這些朋友想讓我們受折磨。」

我講述了這件事情,但是沒有提我把那個米里迪塔人的槍堵塞的事。講述時,我把眼光盯著這個裁縫。他表現出一副從心底里感到吃驚的臉色,最後說:

「長官,那都是些什麼人?難道真有這種不信神的人?」

「像你所聽到的那樣。」

「啊,安拉!我對這些可是一無所知。你們怎麼處置他們?」

「如果你長時間與我們同行,你會有機會知道這些事情的。我們不在於斯屈布停留。我們只經過這個城市,然後很快就到卡爾坎德倫和普里斯倫去。」

「就是說,到我的家鄉去?這使我非常高興。昨天晚上你們遇到的事情,今天早晨我聽僕人說了。今天,你們又受到死亡威脅。這真令人膽戰心驚。」

「你可以與我們分道揚鑣!」

「我沒有這樣想過。也許你們要幸運地逃脫,完全要靠我。我將給你們引路,使那個米里迪塔人肯定找不到你們。我帶你們經過高山草場和開闊地帶。以後我們去著名的、富饒的摩拉瓦平原。那一帶從於斯屈布起向東南延伸,一直到克普呂呂,正在修建一條新鐵路。建好后,我們就是開放地區了。如果對你們適合,過了於斯屈布后我還給你們當嚮導。」

「這使我們很高興。看來,你到過的地方不少。」

「只在這一帶。這一帶我很熟。」

「我們是外國人,偶爾聽說有一個叫舒特的人。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漫不經心地問。

這個侏儒眉毛翹得老高,回答說:

「這是一個臭名昭著的強盜。」他膽怯地掃視了一下四周,補充道:「談論他是不好的。到處都有他的人,每棵樹後面都可能站著一個。」

「他真有一個人數這麼多的團伙?」

「這個舒特到處都有聯繫,每個村莊,每個城市。最高法官和最虔誠的教長都可能是這個團伙的成員。」

「難道沒法對付他?」

「沒有。法律在這兒無能為力。我是古蘭經、教規的專家和解釋者,但是我聽說過,我們的法律是模稜兩可的,即使是它的重點,也是弊多利少。法官可以賦予這樣一條法律不同涵意。」

「可惜這些都是事實。」

「沒有一個地方像我們這兒一樣,任何人都不可能有堅定的目標,任何人都不需要關心法律。到了這種地步,還能有什麼辦法?所有的部落、所有的氏族,都有自己的法律、習俗和權力,其中每個宗族又各自為政。對舒特這樣的人來說,這是最適合的土壤。他嘲笑君主及其官員。譏諷法官、當局、警察和士兵。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能夠對他說半個『不』字。這兒相鄰村莊互相敵對。每個地方都對其他地方進行偷竊、搶奪,甚至血親報復。這是永恆的戰爭,暴力和極端行為當然會佔上風。」

「別的地方就不會出事。」我說。

「其他地方、其他國家沒有強盜?」

「沒有強盜。有也是偶爾的,短時間的,幾乎只有幾天,然後,法律就會行使必要的權力,迅速將其瓦解。」

「可陰謀詭計往往比權力利害喲!」

「將計就計嘛。在我們那兒,任何罪犯都沒有警察機靈。隨便派一個警察到這兒來,就能很快降服舒特。」

「哼!這個人還沒有來得及熟悉舒特,舒特就把這個人摸透了。怎麼辦?」

裁縫的聲調中似乎存在著某種意思,近乎諷刺,要麼是弄錯了我的意思?

「好吧。這個秘密警察也許會失敗,」我回答,「但是其他人會來接替。」

「他們同樣會失敗。從這兒現在的情況看,舒特是對付不了的。最好是不談論他。我們也要放棄這種談話。我這麼窮,想起他尚且害怕。我賺錢是零星的,湊不起一個大一點的數目。但是我還是要積蓄幾個皮阿斯特,付給那個為我治病的神人。如果那些強盜襲擊我,拿走我的勞動成果,那我就得不到治療了!」

「那個神人名氣大不大?」

「眾所周知。」

「魏察這個小村子的人也知道?」

「肯定的。只管去問好了。」

「關於魏察的情況,我已有所聞。別人還提到了一個有名的客棧,它應該就在附近。」

「叫什麼?」

「我記得不牢。我想,其中有卡拉二字。」

阿夫里特敏銳地看著我。他的眼睛閃爍出一道快捷而又沒有戒備的光芒,像一道熾熱的閃電。可是,這眼光很快就恢復溫和的原狀。裁縫說:

「卡拉,卡拉。哎!我記不起來。如果你記得全名,我或許能找到。」

「我也許還想得起來。卡拉,卡拉,哈勒夫,你也聽說過這個名字。你也想不起來?」

「是不是卡拉諾爾曼?」哈勒夫回答。他根本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是。是這個叫法。卡拉諾爾曼客棧!你認識嗎,阿夫里特?」

他似乎必須仔細想想才回答。他說:

「認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這不是一個大客棧,而是一片廢墟,沒有人住。最初是一個大商旅客棧,那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它在瓦礫堆裡面。別人說那個地方的什麼情況?」

「說是舒特在那兒有基業。」

「那個,那個舒特?」阿夫里特的嘴用一種使我吃驚的方式扭曲,好像在接下去的一瞬間要開懷大笑似的。我吃了一驚,因為我等待的是一種令人恐懼的表情。根據牢卒臨死時透露的情況,肯定可以在魏察找到那個舒特。可是,裁縫的表情卻幾乎要動搖我的信念。

「我認為,那人騙了你一下。」阿夫里特以平常的溫和口氣補充說,「我白天黑夜都到過那兒,從未見過可以從中得出結論的情況,不能說明這種神話有任何事實依據。在整個地區,大家都對此一無所知。我甚至可以斷言,在那兒,舒特這個名字比其他地方都談得少。」

「他大概是在他住的地方採取了防範措施,使老百姓不反對他。」

「這是可能的。我看,長官,你是一個機靈人,很容易一眼把問題看透。但是,這可能會毀了你。我懷疑過你,懷疑你是去找舒特的。你知道嗎?」

「啊!你是怎麼產生這個看法的?」

「你的整個方式方法都引導我形成這種看法。」

「聽著,我開始察覺到,你的敏銳性並不是沒有經過訓練的。這同樣很容易毀掉你自己。」

「你這是開玩笑。我是個窮裁縫。可你像我所聽到那樣,幾天來一直在追蹤舒特的黨羽,而且還在繼續追蹤。我不得不把你看作警察,一個你剛才所說的詭計多端的人。」

「我不是那種人。」

「可是,看起來是如此。你或許是去卡拉諾爾曼客棧尋找舒特。但是,你去不了。」

「為什麼去不了?」

「因為你早就被殺了。如果舒特真在魏察,那他早已知道你的計劃。你會被置於死地。」

「那就走著瞧!」

「當你瞧的時候,已經晚了。」

「好吧。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什麼官員和警察。那個舒特及其手下應該讓我安安靜靜過日子。」

「你也讓他們安安靜靜過日子!」

這幾個字是命令式地說出的。阿夫里特的聲音在顫抖,喉嚨嘶啞,內心激動。這個稱為阿夫里特即巨人的侏儒,不是他自己所標榜的那種人。現在,我敢發誓,他有非凡的偽裝才能。這隻小雀鷹懂得怎樣插上斑鳩的羽毛。他也許就是那個要把我「交付」掉的蘇耶夫。可是,正因為如此,我也覺得不大可能,因為行政長官伊利亞斯了解他,而且說得出他的名字。要麼,他僅僅被那些結拜弟兄們稱為「蘇耶夫」?他打扮成老實的窮裁縫周遊各地,是不是為強盜們做偵探?我必須對他備加註意。於是,我答道:

「我讓他們安靜。只要強盜們和其他人不惹我,我就不先惹他們。」

「你好像沒有找到起因似的!」

「沒有,親愛的,我不挑起事端。要是有人阻礙我的旅程,這個人就是舒特本人。如果他敢動我一根毫毛,他可以試試,看看到底誰失敗。」

侏儒伸長脖子,好像要嘲笑我。他要是嘲笑,就會很厲害。我從他的表情看得出。可是,他剋制著,並且警告說:

「任何一屆蘇丹當局都拿他沒辦法。軍隊也太弱。你,孤孤單單一個外國人,還想威脅他?」

「這個舒特也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和我一樣。他也和我一樣,是外國人。如果我和他會面,我們之間只有個人的力量、機靈和計謀起決定作用。」

「我看你是真正想找舒特的。」

「我很自豪地承認這一點。」

「原來如此!你甚至要和他斗一斗?」

「要看情況。我是外國人,不干預這兒的人和關係。對我來說,是不是舒特,是不是強盜,都無所謂。但是我個人對他們有個要求。他要是聽我的命令,就——」

「他要是滿足你的要求,你大概會說好話,長官?」

「不。正直的人高於邪惡的人,可以對邪惡者發號施令。就是說,如果他聽我的命令,我就把他區別開來,而不動他一根毫毛。否則,就只是存在過一個舒特!」

我看到,他瘦小的胸部呼吸困難。這個人的臉色變得像死人一樣蒼白。他處於極度激動之中。但是他控制住自己,平心靜氣地說:

「長官,你好像是金剛不壞之軀,一千個舒特也不怕。」

「是這種情況,」我回答時,手打到膝蓋上,擊出掌聲,「我們只有四個人,就可以對付舒特。肯定是他和他的盟友怕我們,而不是相反。我對付這些人不費吹灰之力!」

這時,我對著我平伸上去的手吹了一口氣。我沒有想要自吹自擂。我這樣運用氣功,是抱著一種心理上的意圖。我想把矮子激怒,失去自我控制,將自己暴露出來。但是這個小人表現出勝我一籌。他眯著眼睛詼諧地看著我說:

「吹下去吧,一直吹到你自己被吹走為止。我是你的朋友。你友好地接待了我這個窮裁縫,給吃給喝。我很感激你,我提醒你,是為了保護你,使你不吃虧。可你不聽我的,真可謂不可救藥。你對這兒不熟,而我對這塊土地的了解完全不同於你。我保證把你帶到卡爾坎德倫,但是我相信,你這一輩子不會看到這個城市,因為你的生命對於這次旅行來說太短太短。」

「兩天,最多三天,我就到了那兒。」

「不。而是安息在墳墓里!」

「你知道得這麼確切?言外之意是,你與舒特格外親近!」

「你這話不會是當真的。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因為我看到過類似的例子,舒特不容許開玩笑!」

「我是不和德塞利姆的連襟開玩笑的!」

「長官,誰向你泄露的?」他氣急敗壞地叫喊。

現在,我把他抓住了,他非凡的機靈和化裝術無濟於事!他認識德塞利姆,知道德塞利姆是舒特的連襟。這個道貌岸然的小裁縫露了餡!可是我沒有讓他看出,因為一旦這個所謂阿夫里特知道我看透了他,我就再也不能從他身上得到好處了。

「德塞利姆親自對我說的。」我回答。

一道像火一樣燃燒的目光與我相遇,以極快的速度掃過我全身。這是一道仇恨的目光!他知道,德塞利姆被我擰斷了脖子。這是我從這道目光中看出來的。這個身材矮小、彬彬有禮、卑躬屈膝的人,竟是我的死敵!

「這是他特別不小心,」他友好地說,「難道德塞利姆知道他的連襟乾的是什麼營生,知道他就是舒特?」

好傢夥,這個偽君子認識到了他的錯誤,現在企圖進行補償,所以裝出一副幼稚的無拘無束的神態。

「他肯定知道,否則不會對我說。」我答道。

「你是怎麼誘導他的?」

「用計。」

「以安拉的名義發誓,你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我要是舒特的話,你馬上必死無疑。可我只是一個窮裁縫,所以很高興,聰明人比惡人計高一籌。但是,你知道這個情況,對你來說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秘密。舒特為了救自己,一定要派人殺你。」

「呸!上周我就該多次被殺死了。昨天兩次,前天兩次,大前天也是兩次。今天,那個米里迪塔人想用散鉛殺死我,或者用斧頭砍死我!」

「你怎麼敢跟隨他?他只要一扭頭,你就完了!」

「他,不行!」我強調。

「不要這麼想!哈耶達爾是個米里迪塔人,一個勇士!」

「我是什麼人,你今天將看得到。我追蹤他的時候,他一直在我前面。我難道不能隨便找個時機給他一顆子彈?是他在我的控制下,還是我在他的控制下?」

「這次是你控制他,如果你是個好射手的話。可是他們如果再見到你們,你就在他們控制下了。」

「我不這麼看。」

「一定要這麼看!他在窺視你,將對你開槍。時間和地點隨他選,不會讓你知道的。你看不見他,你將是具屍體。」

「我告訴你:他要是敢舉起槍對準我,槍是不會響的!」

「安拉是我的證人,證明這是狂妄!」這個間諜憤怒地叫喊。

「這不是狂妄。我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我倒要告訴你,即使他的子彈由於某種原因打不中你,你也會倒在他的斧頭底下。他是這種武器的投擲能手。你使過匈牙利板斧嗎?」

「沒有。」

「那你輸了。即使你逃脫了,也是逃過了初一,逃不過十五。昨天逃離的那些人還在,他們可能隱藏在這兒任何一片灌木林後面,隨時襲擊你。」

「這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他們到恩格呂去了。如果他們在這兒,應該有他們的蛛絲馬跡。我的馬會用喘氣聲把他們的蹤跡告訴我。我從老遠的地方就看得見他們,因為我的眼睛長年累月在森林裡習慣了。」

這個間諜堅信我不會活過一個鐘頭。因此,我這麼蔑視敵人,他感到非常生氣。

「我再說一遍,」他說,「你是不可救藥的。你甚至連真理都不相信。真理是真的!」

「如果它首先要我相信你們,那它就不是真的!走著瞧吧。除了屠夫的弟弟,即那個叫哈耶達爾的人,我還與別的人面對面較量過。我知道怎樣對付他,保護自己。哈勒夫,如果他襲擊我,你讓他單獨和我打。你們不要插手。」

「隨你的便,本尼西。」這個矮個子毫不在乎地回答。

通往耶塞呂高地的上坡路森林密布,平原綠草蔭蔭,田野縱橫。過了林帶,越過一片遼闊平地,平地上鋪著矮矮的細草,一叢叢灌木時而遮擋我們的視線。

我們步著一道馬的足跡。它從左邊過去,轉入我們的方向。我停住腳步,從馬鞍上彎腰觀察它。

「你找什麼?」裁縫間。

「我想看看,誰騎馬從這兒經過。」我回答。

「你怎麼判斷?」

「按照我的方式方法,這些你當然不懂。我看,是那個米里迪塔人。他在我們前面,離這兒大約一刻鐘路程。」

「你不能這麼武斷!」

「有什麼不可以!被踩倒的草向我透露了時間。我們前進!」

現在,我必須眼觀兩處。一是足跡,二是這個所謂的裁縫。我察覺到,他有一種不安情緒,目光不定,且越來越銳利。他一會兒看右邊,一會兒看左邊。我發覺他特別關注我們經過的灌木林。有沒有特別的理由?肯定有。因此,我也越來越仔細地觀察樹叢,而且很快就發現,那個米里迪塔人給我們的嚮導一些暗示。一會兒在左邊,一會兒在右邊折斷了一個枝條,對著我們保持的方向。

他們有約定,而且肯定認為,他們想出了一個聰明的主意。我本來是一句話也不說,就能利用我的觀察結果的。可是,這個間諜心裡會笑話我們。他甚至預料到這次襲擊,我也要預報一下這次襲擊。

因此,在又一次出現這種標記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對哈勒夫說:

「哈勒夫,你看見這種折斷的樹枝嗎?」

「看見了,本尼西。」

「會是誰折斷的?」

「野獸唄。」

「這可能是只高大的野獸。我們必須注意它的足跡。」

「草大概又豎起來了,足跡看不見了。」

「如果是那樣,從樹枝折斷時算起,應該過去好幾個鐘頭了,而且斷技也一定幹了。可是,它還是新鮮的、潮濕的,所以它被折斷最多不過一刻鐘。」

「那會是誰幹的,與我們有何關係,本尼西?為什麼你這樣關心這個樹枝?」

「因為它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一個故事?本尼西,我知道,只有你懂得足跡。現在,那個米里迪塔人的足跡清楚地呈現在我們面前。可是,我們跟這個樹枝有什麼關係呢?」

裁縫勒著韁繩站在旁邊,用一種貌似安靜的表情看著我。但是,他的一個嘴角微微張開,向旁邊拉,他臉上的這種罕見的表情流露出內心的譏諷。

「你如果不知道這個樹枝向我們講述什麼,我們的嚮導阿夫里特的目光也許比你敏銳。」我說。

這個間諜馬上表現出一種吃驚的臉色,並且回答說:

「長官,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一個這樣的樹枝能講述什麼?」

「很多。」

「是的。它講述人生的短暫。它昨天還是青枝綠葉,今天已經葉落枝枯。」

「是的。它同時告訴我,我面臨死亡。」

「怎麼回事?我不明白,長官。」

「現在,我相信,是那個米里迪塔人把這根樹枝折斷的。」

「為什麼?」

「別有用心。你注意到了其他被折斷的樹枝嗎?」

「沒有,長官。」

「這個是第十一枝,我注意到了。」

「可這不說明什麼。」

「人們在走路的時候,騎馬的時候,可能有一兩次一邊想問題,一邊用手指折斷一個小樹枝。可是折斷十一根,而且一個右,一個左,這就只能是有意的。」

「願聞其意。」

「你只要稍加註意,就會明白。我們確實已經發現好幾個這種標誌。你會注意到,它們都是朝一個方向斷裂的。」

「那當然。一個與此有關的野獸是朝同一方向跑的。」

「野獸是談不上的。樹枝斷裂的高度,正好是一個騎馬者伸手夠得著的高度。野鹿,甚至鹿角,都達不到這種高度。此外,米里迪塔人的足跡總是左右指向灌木林,用的也是這種標誌。」

「可是,長官,你的目光這麼銳利,就告訴我們,那人抱的是什麼意圖吧!」

「你也許認識一個叫做蘇耶夫的人?」

這個頑固地自稱可憐裁縫的侏儒,一定具有非凡的自我控制能力,因為他毫無表情地聳了聳肩膀。如果他不老是注視著我,他的目光沒有一道陰影掠過,我會輕易地相信,是我弄錯了。

「蘇耶夫?」他答道,「這個名字我聽說過。但是我不認識叫這個名字的人。」

「我想,你是這個地方的人,會認識我提到的這個人的。」

「我不認識他。他是幹什麼的?」

「舒特的一個黨羽。他今天要把我們帶到米里迪塔人的槍口上去。」

「長官,你想幹什麼?」

現在,他的臉色透露出他的內心世界了。如果不能說害怕的話,那也可以說是明顯的憂慮。但是,他還能夠堅持下去,一方面是我,一方面也是他的緣故。

「我知道,」我接著說,「別人昨天就商量好了,要這個蘇耶夫取得我們的信任,把我們帶入陷阱。」

「看來,你是無所不知,長官。」

「我只是留神而已。」

「你從哪兒知道的?」

「我不想談這個。我習慣於觀察所有的事物,並從中得出結論。你現在也從這些樹枝上了解到這個情況。」

「這個蘇耶夫真的來了?」

「沒有來。他本來是要給我們當嚮導的。幸好我們事先遇到你。這個蘇耶夫看到,他不可能到我們中間來了。」

「這與這些樹枝有什麼關係?」

「那個米里迪塔人想暗示,他要怎麼走。」

「他知不知道,這個蘇耶夫並沒有在我們中間?」

「肯定不知道。那個間諜和告密者可能想在半路上接近我們。可是,他從隱蔽處看到,我們並不需要嚮導,也許現在跟著我們。」

裁縫的臉色明亮了。他原來真的擔心被看透。現在放心了,因為我相信那個蘇耶夫在我們後面。他沒有料到,我已經認出他。這時,我得把他放一放。

「不過,我覺得你是弄錯了。」他又搭話,「你的懷疑是錯的。」

「怎講?」

「那個米里迪塔人把樹枝折斷有什麼用?告密者,即那個蘇耶夫,能識別他的足跡。如果足跡明顯,就不必要用特殊標記。」

「要的!哈耶達爾用這種標記,不是告訴他已經過去,而是要蘇耶夫怎麼走。」

「這不是一碼事?」

「根本不是。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這個標記的方向就會與他的足跡分離。」

「安拉!你的頭腦多麼精明!」這個所謂的裁縫叫喊著。

這是一次沒有偽裝的驚訝。這說明,我打中了要害。我答道:

「我的頭腦不比你的好。我是考慮問題仔細。我從精神上在這兒等待那位米里迪塔人。我還看見,我們是由告密者蘇耶夫帶領來的。如果那個米里迪塔人想殺我,他就必須窺視我。他就會藏到旁邊的灌木林裡面去,所以事先偏離我們的方向。你沒有看出來?」

「看出來了。」

「因此,他事先一定要做個標記,告訴蘇耶夫,到什麼地方就不再跟蹤了。這種標記我們很快就會找到。現在,我們繼續前進!」

我們又動身的時候,裁縫說:

「我非常想知道你是不是猜對了。」

「我相信沒弄錯。我知道得很清楚,我現在還不需要擔心。要到兩個方向分開的時候,才會發生襲擊。我在這兒向你證明,我可以讓這些樹枝講述那個米里迪塔人和那個蘇耶夫的全部想法和意圖。同樣的道理,我預先知道的,比你所知道的和能夠想到的多得多。舒特在我面前,不過是一個沒有危險的小子罷了。」

我們又經過好幾個折斷的樹枝。我讓這個間諜注意到並向他證明,那個米里迪塔人的馬總是在靠近相關的灌木林走過去的。

我們到達我向他預言的地方。馬蹄印向左拐彎,而在兩叢隔路相對的灌木林旁邊,折斷的樹枝暗示著一直向前。

「看,那就是我說的地方。」我強調指出,「那個米里迪塔人向左拐彎,以便對我們進行伏擊,卻要那個蘇耶夫領著我們從這兩片灌木林中間穿過。你是不是也這樣打算?」

「長官,我不能回答。你的想法對我來說太高明了。」

「我可是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說得明明白白了!」

「是的。儘管如此,我仍舊不能得出你的結論。我想,你大概是弄錯了。」

「我沒弄錯。」

「你將怎麼辦,長官?」

「首先,我要在這兒讓那個蘇耶夫挨鞭子,打得他再也站不起來,如果他在我身邊的話。」

「你有權這樣處置他!可惜他不在。」

「他肯定在我們後面。我很有興趣在這兒等他。」

「他會防備的,不會讓別人看見。」

「完全正確。但是,他在我的手心,他應該得到應得的報酬。」

「對,長官!」

「你認為,一百鞭夠不夠?」

「不夠。如果你把他掌握在你手中,你必須把他打死,因為一個告密者比一個作案者更壞。」

「完全正確。那五十就夠了。」

「這將是格外的寬容和恩典,長官。」

「記住你講的這幾句話,請不要為他求情。不過這是后話。現在,我們應付當前。」

「是的。本尼西,我們不能在這兒停留!」哈勒夫警告說,「那個米里迪塔人也許離這兒不遠。」

「我不怕。我們繼續前進,但不朝樹枝給我們暗示的正方向,而是稍稍偏右。我們用這種方法使他與我們之間的空間大一些。我在這兒呆一小會兒,很快就會趕上你們。還有一件事,哈勒夫!把槍拿在手裡。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那個米里迪塔人由我一個人對付。你要用各種辦法注意那個蘇耶夫。他要跑,你就用子彈追一追他的腦袋!」

「明白!」哈勒夫說。

「我們善良的阿夫里特沒有武器,我們必須保護他。奧斯克和奧馬爾可以把他夾在中間,你騎馬走在後面。只要一出現疑點,你就動手。」

「別擔心,本尼西!我每時每刻都跟在那個蘇耶夫後面!」

哈勒夫懂得我的話。我相信,他會立即把這個告密者斃了,如果他想逃跑的話。這個人自己也用一種探索的眼光看著我,並且說:

「長官,你們就不必為我操心了!」

「這是我們的義務。你在我們這兒,也就是我們敵人的敵人。作為這樣的人,你會受到他們的處置。因此,我們必須保護你。你不能離開我的三個同伴,因為你會遇到麻煩,那時,我們對你可不負責任了。你只有和他們在一起才安全。」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我留在這兒一小會兒。」

「為什麼?」

「由於膽小。那個米里迪塔人可能先向你們開槍,然後再來與我會面。前進!」

哈勒夫對我的回答是哈哈大笑,用眼睛示意米里迪塔人的足跡。他要我跟著足跡走。等我的朋友們穿過了灌木林,我才慢慢沿足跡的左邊前進。這時,要眼觀八方。我可能在看見哈耶達爾本人之前,就被他發現。因此,我寧願偏離足跡,與它平行。兩邊的灌木林的距離比較均勻,總是五至八米。我每到一叢灌木,就停留片刻,從他對面小心翼翼地偵察他。

這時,我聽到一個尖銳的口哨聲。它來自我的同伴們現在應該到達的地方。誰吹的口哨?是哈勒夫,他是警告我,還是給我一個信號?不是。他的信號不是這樣的。要麼,是那個所謂的裁縫?他與米里迪塔人聯絡,暗示我們在近處?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太大膽了。他明明知道計劃已被我破解,還給這種信號。

口哨聲還沒有停,我就聽見我前面的灌木林後面傳出一個聲音,有人不大不小地呼叫「終於!」。我聽到馬蹄的踢踏聲,不響亮。由於地面鬆軟,聲音顯得沉悶。我高高聳立在馬鞍上,以便看清我所在的灌木林那邊的情況。我看見米里迪塔人在那兒,他的馬在草地上,自己則上了馬鞍。他也是躬身站著,朝我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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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塔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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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裁縫阿夫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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